1
隔天早上的早餐是纯日式的,有香烤竹荚鱼、煎蛋卷、白饭以及味噌汤。但这次结城没有心思再去想和食与西式餐厅搭不搭配了。
“昨晚,最后是喝到几点?”岩井以颤抖的声音询问大家。
结城只是奉陪一下,没多久就离开了,因此无法回答。据结城所知,安东、箱岛以及须和名都是中途就离开。
只有真木回答得出来。
“最后剩下我和西野先生两人。壁炉上方的时钟在九点四十五分响起时,我们就结束了。”
“他还在睡吗?”
这个问题,真木也答不出来。
〈暗鬼馆〉第三天的早餐,出现在餐厅里的只有十一个人。
西野岳没来。
最快做出判断的是箱岛。
“我去他房间看看吧。他住几号房?”
被箱岛这么一问,结城才想到,自己只知道五号、六号与七号房是谁而已。幸好,真木知道西野住几号房。
“昨晚我们一起回去的。西野先生是十号房。”
“这样呀。能不能一起去看看?”
“嗯。”
结城很在意大迫对此会采取什么行动。虽然大迫一度起身,但是和箱岛互换眼神之后,又坐了回去,然后就稳稳坐在椅子上了。
“我也去。”
开口的是安东。他放下筷子起身,很快地走向通往交谊厅的门。箱岛似乎想了一下,但还是说:
“好,走吧。”
于是三人就离开餐厅了。
“西野先生,是那个年纪稍大的人嘛?”
坐在隔壁的须和名,小声地向结城问道。他轻轻点了点头后,须和名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好吗?”一样,以闲聊般的口吻问道:“他应该没事吧?”
结城虽然认为西野一定是宿醉,却无法这么回答须和名。因为,他也无法确定,到底自己是“真的认为”西野宿醉爬不起来,或是只是“希望如此”而已。看到结城保持沉默,须和名歪着头说:“我们自己先用暴的话,就太没礼貌了……”
岩井、釜濑、若菜以及渕,都显得有点焦躁。大迫皱着眉头,一动也不动。须和名的视线转来转去,和之前的表现相比略显烦躁,伹她该不会不是因为不安,而是在烦恼如何处理眼前的早餐吧?
就在结城这样不断偷窥别人的表情时,突然与关水的视线对上。她似乎也在解读其他七个人的表情。
结城感到不自在,自己先移开了视线。
不久,就在味噌汤也凉掉的时候,三人回来了。虽然装得很平静,但箱岛的紧张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他的报告很简短:“不在房间。”
大迫马上站了起来。是不是在等待三人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思考过了呢?他以粗重的声音放声说道:
“依照昨天的分组去找吧。等会再吃饭。”
没人反对。
那是一种直觉吗?
渕那一组少了西野之后,变成三个人,也就是渕、关水与真木,他们决定先去查看厨房,结城等人则前往回廊。安东正在喃喃自语“该从哪里找起好”时,马上有人回答了:“先去看看〈停尸间〉吧!”
是须和名。
虽然这个提议非常不吉利,但如果先不去找每个人的房间,〈娱乐室〉与〈停尸间〉迟早都是要去的。岩井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但是当结城与安东带头走之后,他就在须和名后面跟来了。
须和名料中了。一打开〈停尸间〉的门,西野真的在那儿。
……而且,正如结城先前模糊的预感一样。西野,已经变成了与〈停尸间〉相称的模样。
岩井发出呻吟声,跪了下来。安东不知道是不是也头晕了,整个人靠在〈停尸间〉冰冷的黑门上。在这个充满白色亮光、天花板很高、排着十个白色箱子的房间正中央,有一滩映照着白色光线的血在扩散。
即使站得远远的也看得出来,脸部向上倒在那儿的男子就是西野,不做第二人想。
结城觉得自己血液冲向脑门,陷入了混乱……但另一方面,他也感受到,自己体内仍有某个冷静沉着的部分。他心想,该不该踏进这个房间呢?西野虽然倒在血泊之中,但那未必真的是血,他也未必已经死了。但如果西野真的死了,不是不该靠近,而是应该报警才对吗?
结城急促地呼吸,两次,三次。于是他明白,自己并不冷静。
这个地下空间里,不会有什么警察。
他踏进了〈停尸间〉。
踏出第一步之后,接下来就很容易了。
他跑向西野,安东不知是否已经重新振作了起来,也紧跟在后面。安东一面跑过去,一面对着站在入口处的两个人喊道:“快去叫其他人过来!”
如果西野还活着的话,结城依稀记得,规则中好像有什么可以“进行紧急处置”的方式。好像是先做个什么动作,然后应该会有谁设法帮忙把西野救回来。结城一面回想详细内容,一面站到西野身旁,但他慢慢发现,似乎没有必要这么心急了。
西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论结城茫然地在他身边站了多久,他的眼睛还是一样眨也不眨。等到结城把视线从西野脸上移开,才发现他身上开了好几个大洞。
根据之后安东所做的总结,状况大致上似乎是这样的:西野是遭枪杀死亡的。两人都近距离看到了尸体的惨状;比结城还快冷静下来的安东,鼓起勇气数了数尸体上一共有几个洞。总共八个。右肩两个,腹部五个,胸部正中央也有一个。
“虽然我对人体不是很熟悉……”安东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下巴下方、比脊椎略微偏左的地方,“应该是打到心脏吧。”
是岩井去叫其他参加者过来的。但事实上,似乎不能算是去“叫人来”。
去找大迫他们的岩井,极度慌张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不是箱岛从他不寻常的模样,察觉到大概出了什么事,恐怕完全没有传达任何讯息吧。安东露出苦涩的表情说:“岩井这家伙,明明没看到尸体还怕成这样。”不过结城却有不同的想法。
再怎么说回廊都很昏暗,加上知道可能有人已经死了,而且又知道那个杀人者就在附近,却必须独自去叫别人过来。光是做到这一点,不就已经很有勇气了吗?
另一方面,须和名一直站在〈停尸间〉的入口处。就连看起来彷佛住在另一个世界的她,也显露出震惊的表情。她一直僵在那儿,手指像在祈祷一般,交握在胸前……但她似乎又没有特别害怕的样子,至少看在结城眼里是这么觉得。
大迫那组人赶来了,隔了一会儿,渕那组人也赶来了。大家看过之后,都确认西野已经死了。不过,若菜、釜濑与岩井拒绝看尸体。特别是若菜,她甚至拒绝去看〈停尸间〉的内部,死命地闭着眼睛。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最后箱岛提出“尸体该怎么办”的现实问题。他想起尸体的入殓以及把死亡现场擦干净,可以交给〈警卫〉处理。
“任他就这样躺在这儿,太可怜了。”箱岛喃喃自语。
脸色苍白的安东勉强以微弱的声音说:“等一下要再过来看看,现在就先保持这样吧。”
于是,尸体的事就暂且搁置不理。
2
十一个人在交谊厅集合,十一张椅子都坐了人,只有一张空着……尽管如此,红脸的人偶还是维持十二尊。
有几个人脸上失去了血色,结城也觉得自己像在梦中一样,恍恍惚惚的。行动看似冷静,事实上思考却已完全停止。眼角虽然瞥见大迫与箱岛似乎在商量什么,但他无意去理会这些事,只是一直盯着眼前的人偶。
活到这么大,他还没看过死人。他的亲戚都很健康,因此他甚至连葬礼都没参加过,现在却突然看到被谋杀的尸体,冲击当然很大。
大迫坚定的声音,也吓了他一跳。大迫在其他十人面前,以一种不知事前练习过几次的顺畅语调说:
“从现在起,大家如果要离开交谊厅,请三人一组。”
还有几个人尙未从冲击中恢复过来,嘴巴张得大大的,抬头看着大迫。仔细一看,交谊厅里只有他是站着的。
大迫彷佛为求谨慎,又重申一次:“三人一组行动。幸运的是,交谊厅可直通洗手间,不过如果要去其他地点,请先找两个以上的人一起行动。”
这番十分冷静的发言,被某个带有怒气的声音盖过去。
“现在与其讲这种事,不如先找出射杀西野的家伙吧!”
是安东。他的拳头在圆桌上用力紧握。
然而大迫只看了安东一眼,冷静威严地缓慢说道:“不。应该先确保今后不会再发生任何事。”
安东差点没咬牙切齿。他瞪着大迫,但没再多说什么。
显然,大迫的观点才是对的。安东没有别开视线,以彷佛好不容易才从嘴里挤出声音说:“……嗯,你说得对,是我不好。”
大迫微微点了点头。
结城隔壁的须和名稍稍举起了手。
“那么,我有问题想请教。”
“什么事?”
“为什么是三人一组,不是两个人呢?”
结城的脑子虽然还没恢复正常,但确实也觉得“三个人”有点奇妙。不过大迫回答:“两个人的话,会很不安吧。”
这段简短的说明,让结城了解背后的真正用意。
假设结城与须和名两个人在回廊上行走……如果须和名是杀害西野的人,而且她连结城也想杀害的话,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杀掉结城吧。但如果安东也在一起的话,须和名就不会随便下手了。
三个人,是保障人身安全的最低人数。
结城心想,这很合理。虽然他明白须和名是不会杀人的。
大迫刚才的说明,须和名能够理解吗?先不管这件事,她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那么,〈夜晚〉的期间怎么办呢?我们不是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吗?”
大迫的声音首度变得含糊。
“这个嘛……”
“是。”
“也只能请大家自己多加小心。”
须和名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
交谊厅里,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渕的一句话,打破这持续已久的寂静。
“早餐如果不收掉的话……”
确实,早餐一直摆在餐厅的桌上。现在几点了呢?一回过神来,突然觉得肚子很饿。这是当然的,活着就必须吃东西。
渕突然站起来,伸手去开通往餐厅的门,但大迫阻止她。
“请你等等。”
“嗯?”
渕的身子微微一震,僵在那里。大迫伸出三根指头。
“要三个人。”
“啊,没错……”
渕缩着身子,觉得很不好意思。箱岛彷佛要打气似地对她露出笑容,但原本那么具有中性美的箱岛,现在的表情却有些僵。
“餐厅只能从这里过去,事实上不就和在交谊厅是一样的意思吗?不过,就当成是养成好习惯好了,我也一起去吧。”
渕点头后,关水说:“我也去。”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借着这个机会,原本陷入沉默的安东开口了:“结城,陪我走一趟。”
“要去哪?”
“我们再去调查一次刚才那个。”
“刚才那个”指的是什么,不用想也知道。虽然有些胆怯,结城还是马上回答:“走吧。”
他的心情已经相当平静了。
“要三个人是吧。那就再……”
他环视圆桌,釜濑与岩井的视线猛然低了下去。
到目前为止,安东大多是和结城讲话。结城比较常交谈的,是安东与须和名,再来就是岩井。但岩井看起来不像帮得上什么忙,如果要找须和名,又让人觉得犹豫。若菜、釜濑就不必考虑了。正在想“找大迫最好”的时候,真木缓缓站了起来。
“我去吧。”
结城与真木几乎不曾接触,因此感到意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虽然不知道安东觉得如何他还是马上点了头,说声:“麻烦你了。”
3
结城、安东与真木,再次走到〈停尸间〉,站在西野面前。
充满铁臭的血味,浓烈地散发着。刚才结城没有注意到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是因为惊吓过度吗?还是因为随着时间过去,气味变强了呢?他无法判断。
真木先前并没有端详西野的尸体。他在血滩旁跪了下来,对着西野合掌后,手伸向尸体。本来还在想他要干嘛,原来是去摸西野的脸,帮他把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很了不起嘛你。”
安东挖苦地说。但真木的行为并不会一骤然觉得他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他再次合掌,凝视着西野的遗容,以几乎不带情感的平静声音说:“已经很久没像昨天喝得那么快乐了。我真的觉得西野先生很可怜。”
真木闭上眼,继续说道:“他应该不会是招人怨恨的那种人才对。我要设法为他报仇。”
在几乎没什么自觉的情况下,结城冒出一句话。
“赞成。我也来帮忙吧。”
真木抬头看着结城,抿着嘴微微点头。
“……你说要帮他报仇,是不是有注意到什么事?”
安东以带有怀疑的口吻问道。
“倒不是因为我注意到什么。”
真木缓缓站了起来。他站着的时候,比结城和安东高了半个头左右。
“首先,不是你。”他指向安东,无视于对方的疑惑,继续说道:“然后,应该也不是箱岛吧。”
“那我呢?”
结城忍不住问真木。真木眯起眼晴看着结城,不久缓缓摇了摇头。
“也没有什么理由怀疑其他人。就这样。”
“那你为什么觉得不是我?”安东加强语气问道。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补了一句:“虽然你说对了,我是清白的。”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真木手插口袋,低头说道:“你和箱岛,可以说是彼此在竞争谁的头脑比较好。而且,也都知道先对别人下手的人很笨。对你们而言,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别人看成笨蛋。”
真木讲到这儿就停了。安东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是不是因为被真木说中了呢?结果什么也没讲。
“而且,你和箱岛都没有笨到会为了炫耀自己的聪明而杀人。所以,不是你们两个。”
“……也就是说,因为你觉得不是我们,所以就说不是我们?这样根本称不上是理由吧。”
安东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但真木似乎无意争辩。
“所以我才说没有特别的理由。虽然没必要说服你,但总之我不怀疑就对了。”
“更重要的是,”真木喃喃说道,并且再次把视线投向西野,“我想到一件事。西野先生是中枪倒地的吗?”
结城不懂真木想说什么。西野是遭射杀的,这一点无庸置疑。是因为察觉到他的疑惑吗?真木继续补充说明。
“不知道他是中枪后倒地,还是倒地后才中枪的。对站着的西野先生开八枪固然很残忍,但对着倒地的西野先生开八枪的话,那就是恶魔了。”
原来如此。
“那要怎么调查呢?”
真木的手按在嘴上。
“移开西野先生的遗体后,下方的地板如果有弹孔,就是倒地后中枪。在房里搜寻一下,如果能找到射杀西野先生的子弹,就是站着中枪。迟早都要将西野先生入殓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懂了……不过……”结城忍不住说:“真木先生,你好冷静呢。我连尸体都不敢正眼去看。”
真木看向别处,逃离结城的视线。就在结城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讲了什么惹他生气而感到不安时,真木说道:“……遭到杀害的尸体,我不是第一次看到。”
真木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但此刻可以明显看出他的内心对什么感到十分厌倦。
“那么,你又是来调查什么的?”
真木出其不意地问安东。
“我?”
“你不是因为有事想查,才来这里的吗?”
安东喃喃“嗯”了一声。
“说的也是。”
安东给了个心不在焉的回答后,一面凝视着〈停尸间〉的白色地板,一面走了几步。
“啊,找到了。”
他小跑步过去,弯身捡起某个东西。
“就是这个。刚才也有看到……但那时还没有那个心情好好检视。”
那是个金属制的小圆筒。是弹壳。结城只看得出来是弹壳,安东却说:“原来是九毫米的子弹。”
他说得若无其事,吓了结城一跳。
“九毫米?你怎么知道?”
然而安东似乎一时之间不懂结城为何这么吃惊,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不久他苦笑着向结城招手说:“因为上面有写啊。”
安东递来的弹壳上,确实刻着“9mm”的字样。由于真木也靠过来,结城又拿给他看,真木仔细端详一番之后,说道:“原来如此。”
他只低声讲了这么一句。
“这样的证据,为何会直接留在这里?”
结城提出疑问。安东略微思考后说:“你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少故事吧。”
真木也说:“如果无法确实处理掉,留在现场还比较安全。”
说完便把弹壳还给安东,安东又悄悄把它放回原本的位置。
“九毫米的半自动手枪是吧。还差真多呀。”
安东并不是要讲给任何人听,而是低声自语,但结城却听到了。“差真多”。结城察觉到,安东恐怕是指和自己拿到的“凶器”相比吧。确实,结城自己的“凶器”,也只是区区一根金属棒,和手枪还差真多。
结城也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开始去想应该怎么有效使用凶器了。他无法不去思考“假设别人持手枪向我袭击,光靠那根棒子抵挡得住吗?”或是“果然还是该从别人背后出其不意痛殴才有效”之类的问题。
结城不得不承认,大迫先前提出的“三人一组制”,确实是真知灼见。对于西野的死,自己受到的冲击相对而言应该还算轻微,但是心里想到的却净是一些“如果一个不小心,这里变成了相互厮杀的场所,该怎么办”等杀戮之事。如果没有安东与真木在身旁,自己或许会朝着奇怪的方向想去。
安东与真木继续讨论。
“还有什么要查的吗?”
“……我想算算有几个弹壳,但稍后再算就行了。先找交谊厅那些人商量,帮西野先生入殓吧。”
“说得也是,任由他躺在这儿太残忍了。”
接着两个人放低了声音。
“说真的,你到今天晚上之前,能够查出是谁干的好事吗?”
真木摇了摇头。
“我不确定。”
“这样呀……如果就这样进入夜晚的话……”
安东的声响很微弱,小到快要听不见了。看起来很有自信的安东,此刻的神情却显得非常不安。结城不由得问道:“一到夜晚,会怎样吗?今天如果查不出来,明天再查也行吧。”
听到这话,安东与真木一起转过头来看结城。真木面无表情,安东皱着眉,以一种受不了的口气说:“你到今天为止,睡得好吗?”
“……还可以。”
“这样呀。”安东头一点,丢下一句:“今天晚上开始,应该就睡不好了吧。”
后来在交谊厅里,大迫举起一只手呼叫:“〈警卫〉!”
如同先前的说明,〈警卫〉现身了。低吟的马达声与白色的身体,从呼叫到它出现,不到两分钟。箱岛告诉现身的〈警卫〉,去把〈停尸间〉里的西野的尸体放进棺材,并且洗掉血迹。
一小时后,结城混在一群人之中,前往查看状况。一到达〈停尸间〉,西野的尸体确实已经收拾干净了。〈警卫〉的性能之高,在此得到证明。
结城面对这么高性能的警卫,脑中突然浮现负面的想法。
“各位,那个〈警卫〉真的没问题吗?虽然不太可能,但会不会它突然失灵,才……”
在场的有大迫、箱岛、安东、釜濑。安东听到结城的话之后,噗嗤一笑。
“失灵是吗?你以为〈警卫维修室〉是做什么用的?”
“所以我才想,或许是〈警卫〉在接受维修之后,才又恢复正常的。”
大迫皱眉说道:“这么想的话,是最轻松的。我也希望这么想。但是发生了这种事情,把过错推到非人的‘怪物’身上,只是在逃避而已。”
接着,箱岛也以带着笑意的神情说:“失灵的可能性很低吧。不过,或许〈警卫〉原本就是为了杀我们而设计出来的,这栋〈暗鬼馆〉,或许就是我们与强大机器人之间的竞技场呢。”
他站在西野先前的陈尸地点,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瞬问,结城觉得箱岛很可怕。箱岛耸耸肩,继续说下去。
“好了,我是开玩笑的。第一,如果真是这样,那本〈规则手册〉以及昨天的广播,就会都变成掩饰‘竞技场’用意的烟幕弹了。似乎不可能有这种事。
第二,如果真是如此,就不知道西野先生为何非得死在这个〈停尸间〉不可了。西野先生显然是在这儿遭杀害的,从血迹来看,这里确实是杀人现场。他是有事才到这儿来的呀。若非如此,那就是有人带他来这里了。如果他是为了和那个可爱的机器人搏命,应该没必要跑来这个房间。
第三,如果前提是〈规则手册〉里的文字说明可以相信,那么根据〈规则手册〉,〈警卫〉身上装设的不过是发射型电击器而已。”
最后,釜濑又补了一句:“你是白痴吗?”
釜濑就算了,但箱岛的说法确实很合理。结城闭嘴不语。
尸体虽然移开了,血迹与气味仍明显残留。并非因为〈警卫〉打扫得不够周到,大家都知道,无论是谁来做,血迹与气味都不可能完全清除。
4
〈夜晚〉降临〈暗鬼馆〉。
白天的时候,安东曾在〈停尸间〉说过,“今天晚上开始,应该就睡不好了吧”。
结城并不笨,在〈夜晚〉来临前的十个多小时,他就完全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
无论安东、箱岛、真木或大迫,都没能在〈夜晚〉来临前找出射杀西野的犯人。
死亡带来的冲击即使看起来已经过去,却仍然不断束缚着他们的思考。尸体入殓之后,针对地板调查的结果显示,确定西野是站着遭到射杀。在〈停尸间〉的地板捜寻后,发现了九个弹壳——贯穿人体的八颗子弹,以及另一颗打到墙壁碎掉的子弹。因此可以知道,射杀西野的人开了九枪,其中一枪没打中……
尽管如此,关于“究竟是谁射杀西野”这个最基本的疑问,还是毫无进展。
十一个人只能无所事事,无聊地等着〈夜晚〉到来。
挂钟显示九点四十五分,“当”地响了一声。
从每个人走向自己房间时那种垂着肩膀、拖着步伐的模样可以看出,已有某种悲痛且令人无法直视的东西存在着。
从那个〈夜晚〉开始,〈暗鬼馆〉彻底露出它的真面目。
穿过昏暗的回廊,进入六号房。关上门之后,结城无意识地把弄着门的内侧,但门上只有门把而已。
结城的指尖只摸得到平滑的触感,没有其他东西。
〈暗鬼馆〉的个人房间没有锁。明明知道这件事,却还是试着在门把上找锁。
这是已经开关好几次的门了,即使如此,结城还是再次打开横拉式的滑门,又关上。房里流泻而出的一道光线,落在昏暗的回廊上。
由于门移动得相当滑顺,不会发出声音。结城闭上眼,神经集中在听觉上,试着再次打开门。
……耳朵深处,留下了些许硬物相互磨擦的声音,那是一种因为〈暗鬼馆〉十分安静才听得见的澄澈声音。
(这样的话,果然……)
结城抓着门,咬紧牙关。
在舒服的床垫上躺成大字型的时候,如果有人穿过昏暗的回廊,悄悄拉开六号房的门把……
门上没有锁,甚至不会发出声音。
接着,他试着缓缓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房间的地板铺着长毛地毯,比壁纸的奶油色更接近白色,没有花样。每踏出一步,脚底就会传来舒服的触感。真是很棒的地毯。到昨晚为止是如此。
那样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再怎么在长毛地毯上走来走去,脚步声都会被纤维吸收,降低至十分微弱的音量。
结城猛然感到焦躁,跳了起来,奋力踩在地毯上。这么一来,总算可以听见称得上是脚步声的声音。
〈暗鬼馆〉的个人房间,设计成任何人都能轻易进入,不发出任何声音就可以走到你枕边站着。
洗手间,也不能锁。
洗脸间,也不能锁。
房里只有一处能上锁,实际上也是〈暗鬼馆〉唯一可以任意上锁的地方。
那就是按摩浴缸。十分广阔开放的浴室,以及十二个人一起浸泡搞不好都能伸展四肢的大浴缸。还有,可以上锁的玻璃门。
但是,〈暗鬼馆〉并不提供参加者方便好用的避难场所。
按摩浴缸这里的玻璃门,只是薄薄一片雾面玻璃,看起来徒手就能轻易打破,门锁也只是寻常的半月锁。和〈暗鬼馆〉其他高档摆设相比,甚至会让人觉得是不是故意选用这种脆弱的门锁。
还有,最重要的是,有如三温暖般的热度。
之前曾经怀疑,按摩浴缸为什么这么热。也曾经想过,这种热到让人不舒服的温度,是不是因为什么机械故障造成的。
在杀人者出现的第三天夜里,结城知道它真正的用意了。
就是为了不让你在那儿睡觉,才提高按摩浴缸的温度。
再怎么咬着牙忍耐,都撑不了三十分钟。要是真的把自己辟在按摩浴缸里度过一晚,恐怕会有生命危险——虽然原因跟待在〈暗鬼馆〉的其他地点并不相同。
拿着原本以为不会再使用的卡片钥匙去刷卡片阅读机,〈玩具箱〉的红灯变成了绿灯,锁也解开了。
里头放着拨火棒。是自己多心吗?一抓住它的中段处,它的冰冷、坚硬与重量,让人感到安心。
没有睡意。虽然疲倦,但由于午餐与晚餐都只吃了一点点,这时甚至开始觉得有点饿。
拨火棒要怎么处理呢?是要拿在手上随时可以用比较好呢,还是藏在床单下比较好?
坐在床上,头猛一抬。
房门似乎稍微开着。从打开几公分的缝隙中,看得见昏暗的回廊。
这缝隙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偷窥自己的房间吗?
或者……
有人进了这个房间吗?
是刚才确认按摩浴缸的那段时间进来的?
结城缓缓取出刚才包在床单里的拨火棒,紧紧握着,不出声音地从床上站起来。
对了,不会有脚步声,因此没必要注意这个部分,大胆迈开步伐也没关系……但是,这不就表示对方如果绕到自己身后,也一样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吗?
惊吓之余转头一看,背后只有奶油色的壁纸而已。
稍稍喘了口气。自己原本是这么胆小的人吗?
站在洗手间的门前,拿着拨火棒摆好架势,深呼吸,一口气将门打开。
没有任何人。
如果是在自己跑去看按摩浴缸时入侵的话,理论上待在洗脸间与按摩浴缸那里的机率很低……但也只是“很低”而已。由于握得太紧,右手似乎黏在拨火棒上了。汗水好像让拨火棒变滑了,想要重新握好,但手指动不了,手掌张不开。只好以能够自由活动的左手,将右手手指一根一根从铁棒上板开。把僵掉的手指用力拍在大腿上,“啪”一声干干的声音,音调比想象中还高。
进入洗脸间。
一个人影闪过眼前,结城急速后返,拿着拨火棒摆好架势。
……原来如此。一开始应该就知道了,那里有面镜子。大大喘了一口气,再度往洗脸间走去。
看着自己映在镜中的模样,双眼通红充满血丝,灼灼发亮,缩着的身体给人一种卑屈感。结城不由得转开目光,看着按摩浴缸。
蒸气雾蒙蒙地往上冒,看得见冲身体用的小水盆、形状像岩石的磁砖以及莲蓬头,但热水里有什么就看不清楚了。
结城下了一个结论:太热了,不可能有人潜伏在那里。
回到卧室,又大大喘了口气。就在想要重新坐回床上时,以前听过的故事在耳边响起。
拿着斧头的男子,躲在床底下……等你睡着后,再爬出来……
(有人!)
不知道是谁躲藏在床底下。结城相当确信,显然有人就在那里,接着就看自己要怎么揭穿那个人,以及如何处置对方。
呼吸加速。在一片寂静的〈暗鬼馆〉里,心跳声甚至让人觉得是噪音。床底下的那个人,只看得见自己的脚而已。只要走来走去,应该可以假装没事。
一面装成漫无目的在东走西走,一面慢慢地靠近床铺。没问题的,对方如果是趴在地面,就可以制敌机先。等到那个人在浑然不知的状况下爬出来,在他起身之前挥舞拨火棒打下去,就可以收拾掉了。
……但,要是对方手上有枪?
或者,潜进这里的是另一个人呢?这样的话,那家伙手上拿的又会是什么?那人又是谁?
而且,当那个人出现时,自己真能毫不犹豫拿着铁棒往对方脑门打下去吗?
对方知道自己拿的是拨火棒吗?
那个人原本就知道六号房的主人是谁吗?
知道自己住在这里的,应该只有两个人。如果其中一人先排除的话,床底下的人该不会是……?
各种疑惑,在心底形成一股风暴。他缓缓放低身体,以半蹲的姿势,一口气看向床底。
只有一整片白色的地毯而已。
……没有人在那里。没有什么人偷偷进来六号房,只是自己回房之后,在确认门的开关时,没有把门好好关紧,就这样而已。想太多了。
结城在床上坐下,抬头看着天花板,视线又猛然往下看。
开了几公分的房门缝隙,看得见昏暗的回廊。
〈暗鬼馆〉的〈夜晚〉,才刚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