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亲爱的妹妹月火那里搜刮——更正,借用三千圆资金(之后或许会面临强制偿还的状况),又从火怜那里得到中肯的建言(中肯到今后应该没机会活用)之后,我跨上心爱的越野脚踏车,朝着可说是镇上唯一的大型书店前进。
不用说,当然是为了购买A书。
虽然是黄金周,却绝对不会让内心雀跃到有失体统,基于这种平凡的目的外出。对于自己如此严谨度日,我甚至感受到一种感动,就这么让肩膀以下沉浸在自我陶醉的感觉,努力踩着踏板前进。
然而在途中,我发现了H同学。
更正。
发现了羽川翼。
HANEKAWA同学。(注39)
「…………!」
虽然并不是想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我以反射动作紧急煞车,让车身微微倾斜,车轮与地面摩擦(——轮甩尾?)停下脚踏车。
「唔喔………喔喔喔喔喔.」
吓我一跳。这时机也太巧了。
不久之前刚与妹妹热烈讨论羽川的话题,并且得知我对羽川的情感并非恋情而是欲求不满,就在这时候看见象是在散步的她,简直是天大的巧合。
那要去哪里?
注39 羽川的日文发音。
难道是要去图书馆——不,现在是黄金周,所以图书馆没有开。
既然这样,她有可能正要去书店买参考书——如果是这样,这时候遇到她就是最差的状况了。
将会逼不得已中止计划。
我的这份决心,以及月火借我零用钱的那份心意,都会因而无所适从。比生命还重要的妹妹心意要是化为乌有,比水坝之类的公共建设中止进行还要严重。
「……唔,不对,应该没问题。」
仔细一看,羽川的行进方向与书店完全相反,而且她似乎没有察觉,维持原本的走路速度,如今正在过马路。
看来,她的目的地应该不是书店。
嗯。
既然这样,她要去哪里?
「………………」
姑且在这时候说明一下羽川——羽川翼这个人吧。
羽川翼。
我班上的班长。
班长中的班长——宛如优等生象征的女孩。
麻花辫加上眼镜的外型,完美反映出她的内在。今天明明是黄金周,她却依然穿着制服,我认为正是因为她遵守校规的关系。
她的头脑非常好,总是维持学年第一的成绩——而且非常不以为意。每次考试都能轻松拿下第一的她,在全学年赫赫有名。
而且个性也很好,处事公平,光明正大,深得人心。该怎么说呢,总之是宛如完美超人的恐怖女高中生。
「完美」这两个字,或许是古代的占卜师以超能力预知羽川的诞生,为她量身打造的概念。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对于我这种吊车尾的学生来说,她原本应该是另一个次元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所关连——然而在不久之前的春假,我和她有所关连了。
应该说,我被她拯救了生命。
她救了我。
这份温柔,可以说深深折磨我的身心——所以从那之后,我和羽川成为朋友了。
……她似乎误以为我是不良少年(在羽川的观念里,吊车尾似乎与不良少年同义,认定成绩吊车尾一定是因为逃课,这是颇为跳跃的理论),努力想要让我改头换面,我就这么顺势受命成为副班长了,总之这方面请多包涵。
春假之后的这个月,羽川和我这种随处可见的平凡人,相处得非常融洽。
甚至令我误以为是恋爱。
「呼,不过在这种时候,应该要视而不见。」
我升上高中之后,人际关系一直没什么很好的进展,基于这种意义,我非常不会拿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知道,在假日遇到朋友的时候,一般都应该打声招呼才对。
这就是所谓的朋友。
用不着想得那么严重——然而只有今天,只有这一天例外。我现在背负着重要的使命,必须背负着妹妹们的心意(其实火怜没说什么),骑着脚踏车前往书店。
踩着踏板前往。
以结果来说,我这么做也等于是在保护羽川——和月火讨论的时候就有想过,先不提胸部的事情,虽然我并没有刻意打算这么做,但如果就这么抱持误解的心情,而且阴错阳差不小心主动告白,羽川肯定会困惑至极。
不,与其说她会困惑至极,我觉得她肯定会向我说教,并且纠正我的误解。
告白之后却被说教,我应该会很沮丧吧。
不过就某方面来说,似乎挺有趣的。
会被她说「不行哦!」这样。
即使除去这样的预测,我个人也非常想和羽川打声招呼,不过这时候应该忍下来,以严谨律己的态度直接离开,这样才叫做男人。
再见了,羽川。
等到黄金周结束,再在教室相会吧。
到时候,我应该会在人性方面更加成长。再怎么样都别爱上成长的我啊。
就在我打算重新踩踏板的时候,我的脚再度停止动作。
与其说是脚——不如说全身停止动作。
「……啊?」
羽川忽然在路口转弯,换了一个方向——因为这次的转向,使得至今只看得到侧脸的羽川,变成以正面朝向我。
正面。
因此,我察觉到羽川的左脸,覆盖一层厚厚的纱布。
我哑口无言。
那是只能哑口无言——光看就令人痛心的治疗痕迹。
完全看不到左半边的脸。
这种治疗的方式,很明显不是在治疗轻微的擦伤或是撞墙的瘀青。以透气胶带固定的白色纱布,完全遮住羽川左半边的脸。
与其说令人痛心,不如说就是很痛。
光看就觉得痛。
宛如阵阵的剌痛直接传达过来。
不。
如果只是普通的受伤,我应该要立刻跑过去问候羽川。
应该要担心她。
应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问她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是绊到脚跌倒?还是撞到电线杆?能问的问题太多了。
然而,我的身体完全僵住了。
因为……不,是我想太多吧?
只是因为我在春假经历许多战斗,这样的回忆促使我联想到这种粗暴的事情吧?
大部分的人是右撇子,而且要是以右手殴打别人的脸,刚好就会像那样,只会让左半边的脸受伤。类似这种……
「…………」
除了那层纱布,羽川完全一如往常——包括麻花辫与眼镜,甚至连制服都一如往常,这样的羽川反而震撼。
反而震撼。
着实强烈。
看到这样的羽川,使得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随即羽川似乎发现我了。她发现我的存在。
被看见了。
这是当然的。如果是横向还很难说,但我们是面对面的方向,既然我有发现羽川,羽川当然不可能没发现我。
真要说的话,我觉得这是我在黄金周的第一个失败——是我的过失。要是一开始就不打招呼直接离开,要是一开始就打算视而不见,我应该立刻消失才对。
像我这样的家伙,应该要消失不见。
因为我没有这么做,象是恍神一样僵在原地,羽川才会清楚认出我。
「啊……」
羽川开口了。
她伸手指着我。
「呀呼~阿良良木。」
她如此说着,露出亲切的表情,以小跑步的速度接近过来。
「耶~过得好吗~?」
这样的态度也一样——完全就是一如往常的羽川。
正因如此,她左脸的纱布,看起来就像浮现出一片乌云。
「……呀呼~耶~我过得很好……」
也因此,我回话的语气完全无法一如往常。音调有点高,而且明明是这么短的问候语,我却讲得好像吃螺丝了。
「唔,啊……」
羽川在这时露出失败——类似失败的表情。
大概是听到我这种过于不会搭腔,连照本宣科都称不上的结巴回应,因而回想起来了——回想起她自己现在的模样。
不过,又不是沾在嘴角的饭粒,羽川不可能没察觉到自己脸上的纱布。
所以羽川不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如此结巴回应——如果说我失败了,那么羽川在这个时候也失败了。
羽川也和我一样——在发现到我的时候,绝对不应该主动前来问候。
就是这么回事。
羽川虽然完美,但不是不会失败。
不,说不定这并非失败。
或许羽川是想忘记这种令人心痛的伤——因为像这样努力,所以真的不小心完美的忘得干干净净。
如果是这样,害她回想起来的人——是我。
是我拙劣的反应能力。
反倒是如此。
「唔……那个……」
羽川会像这样支支吾吾的状况也很稀奇。她正在烦恼现在是什么状况,烦恼要如何解决眼前的这个难关——与其这么说,不如说她纯粹只是感到困惑。
不过,我明白。
我明白羽川正在困惑,并不是因为这样的自己被我看到而尴尬,并不是因为这种小事,是因为这样的她造成我的困扰而不知所措。
正在思考要如何弥补,让我的心情能够舒坦。
在这种状况,她依然顾虑着我。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人着想。
正因为我彻底明白这一点——我更加无地自容。
「那个,阿良良木……」
「喝!」
或许是想要解释,或许只是先聊几句,借以打破漫长的沉默,然而在羽川叫我的时候,我就像要打断她的话语——采取行动了。
与其说采取行动,坦白说,我没有想太多——讲得更坦白一点,我什么都没想。
连小聪明都不存在。
我脑中只有非常私人的欲求,我不忍心看到羽川这种令人痛心的模样。
不想看到她脸上的纱布。
不想看到为我而困惑的羽川。
所以,我做出一项奇特的行径。
我想象自己是一名如果真实存在将会被看好席卷棒球界的知名下勾投手,将右手从下方往上挥——将羽川过膝的长裙往上掀。
也就是俗称的掀裙子。
「啊呀?」
我进行这项奇特行径之后,羽川赏了我一个耳光——这是女生理所当然的反应。羽川的这个动作当机立断到美妙的程度,不过冷静想想,她不应该做出这种事。
虽说是掀裙子,不过我们的距离很近,是伸手就能碰到对方脸颊(换句话说就是打得到耳光)的距离,假设我没有被打,也就是没有因为这个打击而单脚跪地,以角度来说,我肯定几乎看不到裙底风光。
然而羽川这记耳光相当没有节制力道,完全没有留情可言,现实上我已经单脚跪地——应该说已经成为趴在地上吃土的姿势,这样的相对位置,使得我得以彻底拜见裙子掀起来之后,裙子被我掀起来之后的美妙风光。
与其说是落得这样的结果,不如说是达到这样的成果。
正如字面所述,拜见。
这是令人想要双手合十的光景。
而且我真的双手合十膜拜了。
基于反射动作,并非大脑指使。
实际上,如果这是神社,我应该每天都会来进行百度参拜——不,光是能够目睹这幅光景,要说我的愿望已经全部实现也不为过。(注40)
真灵验。
而且,我要在这个时候,收回今天早上与月火交谈的部分内容。
羽川所穿的内裤,是宛如能够抹灭一切的黑色——我对衣服材质不是很清楚,所以无法想象要如何才能呈现这样的黑色。
就是如此漆黑。
鲜明的黑。
可以形容为超乎想象——也可以说颠覆了世间舆论关于情色的论点。
而且既然我收回部分发言,月火也非得收回部分发言——虽然当时我费尽脣舌,似乎也没能让那个家伙有所领悟,不过「正经率真又清纯的形象就是白色」这种观念完全是偏见,要是月火看到这光景肯定会认同。
注40 反覆从神社入口走到主殿参拜,重复相同的动作一百次,祈求愿望能够实现。
白色也好,黑色也好。
只要穿在同样的人身上,就没有差别。
这种漆黑,紧贴着羽川胴体的黑色,实在是过于正经、过于率真、过于清纯——令我眩目。
而且,情色、正经、率真与清纯是可以并存的,这样的颜色是存在的。连这样的人都是存在的。
我与月火都应该铭记于心。
兄妹必须一起彻底反省。
何况在那个时候,之所以会从内衣话题聊到H同学的话题,起因是我在春假不只一次两次三次,经常有机会看到羽川所穿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内裤——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羽川翼连黑色都列入嗜好范围了。
令人甘拜下风——货真价实的恐怖女孩。
「……不,我坚决认为恐怖的人应该是阿良良木。」
倒在地上的我,让思绪象是安装涡轮引擎的走马灯高速运作,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不过羽川似乎已经恢复冷静,以非常冰冷的语气对我说:
「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会掀裙子……阿良良木,你在想什么啊?不乖。」
被骂了。
被她当面直接这么骂,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问我在想什么,我只能说我什么都没在想。
我到底在做什么?
居然掀裙子。
这时代连小学生都不会这么做了。
「那个,羽川……」
「我明白的。来。」
羽川向我伸出手。
似乎是「抓着吧!」的意思。
我虽然趴倒在地上,然而并不是受到什么重创,不用帮忙也爬得起来,但我不能让羽川白白伸出手。
所以我以握手的力道抓着她的手。
然后起身。
「…………」
为什么呢……
像这样握她的手,与她相系的时候,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也单纯只是欲求不满的产物吗?
搞不懂。
「阿良良木真温柔。」
羽川如此说着。
面带笑容。
以纱布遮住半边的笑容说着。
「是一个温柔的好人。」
「…………」
应该怎么形容?
这张笑容——很恐怖。
率直令我觉得恐怖。
令我体认到,能够在这种状况对我露出笑容的羽川——果然和我这种吊车尾的家伙「不同」。
虽说是「不同」,却不是格格不入的感觉。
反倒象是畏惧。
也就是恐怖。
这么说来,记得忍野那个家伙,曾经以更加露骨的方式形容——以「恶心」形容羽川的这一面。
「我啊,很喜欢阿良良木的这一点。」
她随口就说出天大的事情。
虽然是羽川一如往常的作风——但是,为什么呢?
听到羽川说她喜欢我,我当然有种开心的感觉,却莫名有另一种受伤的感觉。
象是被柔软的利刃掏挖。
有种落寞的心情。
说真的,到底是为什么?
「稍微走一走吧。」
此时,羽川如此说着。
她如此邀约,不等我的回应就踏出脚步。
虽然有所疑惑,却毫不犹豫——我收起身旁脚踏车的脚架,握住龙头推着脚踏车,立刻追上羽川。
然后与她并肩前进。
听说在男女并肩前进的时候,男性依照礼仪应该走在靠马路的一边,但要是现在这么做,我就会走在她脸颊受伤的左边,所以我逼不得已改为走在她的右边。
如果有车子开上人行道,我当然愿意挺身而出保护羽川——但我认为现在的羽川,肯定不希望我绕到她的左边。
不希望我位于纱布所在的那一边。
我如此认为。
「羽川。」并肩前进之后,我先以无关紧要的话题进行交谈。「你要去哪里?」
「嗯?唔唔……没要去哪里。」对于这个问题,羽川如此回答。「假日就是散步的日子,我只是闲着没事出来走走。」
「……就算这样,也应该有目的地吧?」
「没有喔,我并没有要去任何地方。」
「…………」
「何况也去不了任何地方。」
「…………」
「哪里都去不了。」如此回答之后,羽川继续说下去。「阿良良木,记得你有妹妹吧?」
她提出这样的询问。
说她忽然改变话题——也并非如此。
「记得你在春假有提过。」
「啊啊……」
我应该有说过。
她居然记得这种事——不对,这不是值得佩服的事情。
羽川的记性好到可以形容为超级计算机,即使她记得至今交谈的所有内容,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相对的,我也把至今看过的羽川内裤,全部记得很清楚!
「阿良良木,你在胡思乱想?」
「不,完全没有。」我否定之后回答她的问题。「对,我有妹妹。」
我不断寻找,努力思索羽川为何会提到这个话题。
「有两个可有可无的妹妹。」
「居然说可有可无?」
「不,我是说真的。」
羽川咧嘴露出象是调侃的笑容,我则是颇为不满的如此主张。要是被当成我在掩饰内心的难为情,那就是一件憾事了。
我不是傲娇,也不是逆傲娇。
真要说的话,是反娇。
「那么麻烦的妹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一一个——应该说,就只有那两个了。那两个家伙,不知道害我的人生步入歧途到何种程度……不知道把我的人生摧残得多么凄惨,想到这里我就无可奈何。要是没有那两个家伙,我不知道会踏上多么正经的人生道路,想到这里我甚至会一阵晕眩。」
「真敢说耶,不过我觉得你虽然嘴里这么说,和她们的感情却很好。」
羽川依然是笑咪咪的表情。
反倒是笑得更开心了。
「感觉好像会露内裤给对方看。」
「…………」
这家伙知道我多少底细?
慢着,虽然并没有刻意露给对方看……不过这种说法听起来,就象是完全看透我今天早上和月火的互动。
如果真的是这样,或许她也看透我原本要骑脚踏车去做什么……真恐怖。
你是会读心的妖怪「觉」吗?
暱称是「觉妹」吗?
「绝对没那回事。」
我断然回答,表情宛如男人中的男人。
以画风来形容,就是原哲夫老师的著作。(注41)
注41 漫画家,作品有《北斗之拳》、《花之庆次》等。
「我们老是在吵架,这五年甚至没有好好讲过话,就算她们找我说话,我也当作没听到。」
「满嘴谎言。」
「不,这是真的。我们只有用肢体语言交谈。」
「你们感情很好吧?」
「应该说,这十年我们甚至没见过面,顶多只有用字条交谈。我们称呼彼此为笔友。」
「所以说,你们感情很好吧?」
确实。
在旁人眼中,我们是感情很好的兄妹。
「不对,象是今天也闹事了。象是今天,象是今天早上,我真的是刚和小妹吵了一架,她还用胸部揉我的手,有够惨的。」
「用胸部揉手……?」
「是啊!受不了,她是扑过来揉耶!」
虽然我表达出强烈的愤怒,不过很遗憾,似乎没能得到羽川的共鸣。
而且她瞪大眼睛,一副非常惊讶的样子。
完全显露出内心的想法……
刚才那副调侃的模样完全消失。
我重新来过。
「总之,就算再怎么说,毕竟是亲人,不会把气氛搞得太险恶,不过她们真的在各方面为我添不少麻烦。即使这么说,我似乎也稍微为她们添了一些麻烦。」
「所以是彼此彼此?这样真好,就象是家人一样。」
「家人?」
「嗯。家族。」
羽川的走路速度非常稳定,就象是全部经过致密计算。我推着自行车,配合她的速度前进。
「我有说过我是独生女吗?」
「不,我应该没听你说过。」
不过,像这样现在听她说,就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羽川不太像有兄弟姊妹。
「所以,阿良良木……我没有家人。」
接着,羽川以平凡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因为语气过于平凡,我甚至差点听漏。
差点只是应声随意带过。
没有?没有什么?
「等一下,羽川。只是没有兄弟姊妹,却说自己没有家人,这种说法太过分了吧?不是还有爸爸妈妈,或是爷爷奶奶……」
「没有。」
这次,并不是平凡的语气。
羽川以断定、强硬的语气——如此说着。
如此坚称。
「我没有爸爸妈妈,没有任何家人。」
「…………?」
一副害羞的态度。
在这个时间点,我完全不明白羽川这番话的意思,也完全无法预料——明明稍微动脑就可能会明白,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这样的羽川,和我对她的印象完全相反。
话中的内容是如此。
说话的语气也是如此。
「阿良良木,要珍惜家人喔。」
「羽川,你……」
「不,别误会了。」
虽然羽川说出这种傲娇风格的台词,不过以现在的状况,当然没有特别的含意。
「我并不是举目无亲喔。也对,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要说我说得太过分也不为过。我有爸爸,也有妈妈,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三人共同生活。」
「啊啊……这样吗?既然这样,可是……」
「只不过,我们不是家族。如此而已。」
说出这番话的羽川,走路速度——还是没有变化。
「我的爸爸妈妈,并不是我真正的爸爸妈妈,只是如此而已。」
「……不是真正的?」
「换句话说,就是假的。」
羽川以异常干脆的语气如此说着。
与其说是刻意这么说,更象是只能这么说。
「那么,接下来……」
羽川没有停下脚步。
「要从哪里说起呢……很久很久以前,在十七年前,有一个可爱的女孩。总之就象是这种感觉吧?」
「女孩?」
「请想象成和我一样的十七岁女孩。」
「嗯……」
摸不着头绪的我点头回应,随即羽川继续说:
「有一天,这名女孩有喜了。」
脱口而出。
羽川随口说出这种不得了的事情。
「有……有喜?」
「嗯,就是怀孕了。顺带一提,她不知道男方是谁,毕竟她是一名四处留情的女孩。至于她生下的孩子,就是我。」
「等……」
感到困惑的我,连忙牵着脚踏车绕到羽川面前,阻止她继续前进。
「等一下,事情进展得太快,我跟不上……咦?是你?」
「是我。」
「…………」
羽川没有特别的变化。
真的就是往常的——一如往常的羽川翼。
「所以我是所谓的私生女。嗯。」
「慢着……这种事很奇怪吧?居然不知道爸爸是谁,这样很奇怪吧?不久之前,你不是说你和爸爸妈妈三个人共同生活吗?」
「啊~抱歉抱歉,那位爸爸是另一位爸爸。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知道基于生物学,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生爸爸是谁。虽然严格来说并不是不知道,但是追究这种事情也没用。」
羽川歪过脑袋,轻盈闪躲挡在她面前的我,然后前进。
明明没有目的地,依然继续前进。
「顺带一提,现在的妈妈也是另一个妈妈。因为生下我的妈妈很早就自杀了。」
「自杀?」
「自杀。以绳子上吊。以自杀的方式来说,这算是很常见的——不过上吊位置选在婴儿床的正上方,这一点就有点特别了。就象是天花板的吊饰一样。」
羽川如此说着。
一副不足为提的语气。
宛如在简介以前看过的连续剧。
述说自己的人生。
述说原本不可能留在脑海的昔日记忆。
「不过,她在自杀没多久之前结婚了。毕竟她举目无亲,经济上要养育孩子有困难,所以是为了钱结婚。」
「钱……」
「没有爱情的婚姻,依照状况可能不会受到批判,不过以这种场合就难说了,对于男方来说应该是悲剧吧。与其说是悲剧,应该说累赘。因为必须收养一个不知道妻子跟谁生的小孩。啊啊,这个人就是我第一个爸爸。」
「第一个?」
「这个人也和现在的爸爸不一样。」
「…………」
不一样的爸爸吗……
不过,所谓的不一样,到底是何种程度的——不一样?
「关于妈妈自杀的原因,老实说,我不知道。她原本好像就多愁善感。不过,她对恋爱抱持过度的憧憬,这种为钱而维持的婚姻生活,对她来说有点沉重。不过即使如此,我觉得整件事的受害者,应该是第一位爸爸。」
羽川提出自己的见解。
这种冷酷的说法,一点都不像她的冰冷说法,每字每句都拨乱我的心。
「我对第一个爸爸几乎没印象了,不过听说是正经八百,宛如书里才会出现的工作狂,根本不会养育子女。后来他再度结婚,这次结婚应该是为了养育子女吧。既然这样,其实雇一个保母就行了,大概是觉得如果没有母亲,对孩子的教育不太好,因为他是一位正经的人。」
羽川为「第一个爸爸」的做法进行解释。
「然后,这位爸爸工作过度,最后过劳死了。留下来的妈妈是第一一个妈妈,也就是现在的妈妈,现在的爸爸则是她的再婚对象。以上。」
羽川以笑容做结。
如果她立刻接着说「开玩笑啦,骗你的,等等回家之后,就会有热腾腾的汤,温柔的爸爸,以及有点俏皮的妈妈迎接我」这种话,我应该会直接相信。她叙述的这段往事,就是如此缺乏可信度。
不,实际上确实很像谎言——荒唐无稽。
也可以说莫名其妙。
没有到复杂的程度,只要图解就可以一目了然的家谱。
然而,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现在和羽川住在一起——和她住在一起,并非家族的.父亲与母亲是……
「没错,现在和我住在一起的爸爸妈妈,和我完全没有血缘关系,说穿了就是陌生人。啊哈哈,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吸血鬼听到这种话,肯定会笑出来吧。」
「……不会笑的。」
我都这么说了,所以肯定没错。
今天依然在那座废墟双手抱膝坐在角落的那名小女孩,应该也完全不会笑吧。
只不过自从春假之后,我就没看过那个幼女的笑容了。
「这是怎样,现在是在讲什么话题?」
「在讲昆虫物语(注42)的话题。没有啦,以户籍来说,他们确实是我的父母亲,是我的爸爸与妈妈。不过他们完全没做过父母该做的事情。」
即使我自认有好好扮演女儿的角色。
像这样宛如随口追加般,传入我耳中的这句话,或许是我听错了。
因为我不认为羽川会单方面像这样对我吐苦水。
但是,真的吗?
或许这才是我的误解吧?
我懂羽川什么?
难道我觉得如果是羽川——就不会有任何烦恼?
以为羽川翼这个人,不会受伤?
以为只要是她,就不会反省或后悔?
没有讨厌与不擅长的事情?
羽川理所当然应该幸福——我如此认为吗?
注42 早期日本动画,蜜蜂王子万里寻母的故事。
把自己的想法,强行套用在她的身上?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成为一家人——我以前也曾经这么认为。因为是辗转待过各种家庭之后终于稳定下来的家,我曾经想要努力建立良好的家庭关系,不过真的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称心如意。无法称心如意,真无聊。」
羽川说完之后忽然转身,这次是她绕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
「对不起,阿良良木。」她如此说着。「我刚才说了坏心眼的事情,对吧?」
「咦……不,没那回事。」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演变成羽川向我道歉的状况,所以不知所措。
「因为,这是我在乱发脾气。」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羽川如此说着。「忽然听到我说这种事,你应该会不知道如何反应吧?会觉得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况这件事根本与阿良良木无关——但你却不知为何有点同情我,而且对于自己这种不合理的同情心抱持罪恶感吧?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所以心情变差了吧?会觉得偷看到朋友的隐私,所以内心变得沉重了吧?」
滔滔不绝说出这番话的羽川,洋溢着悔恨的情绪。
表情忽然变得非常软弱,就象是处理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损坏到无法挽回的程度——有种不允许我反骏的气氛。
或许是她脸上的纱布,强调了这股气氛吧。
「所以我才会说出来。」
羽川如此说着。
「正如我的预料。其实,我在利用阿良良木宣泄情绪。」
「…………」
「用这种方式,害得阿良良木心情变差,借以宣泄情绪,让自己舒坦……这甚至不能叫做吐苦水吧。」羽川抱持着极度愧疚说话的模样,令人不忍正视。「这是在消除我的欲求不满。」
「欲求……不满。」
说实话,在这个时间点,我大致推测出来了。
关于之前担心的推测是否正确,以及基于这项推测的演变,我大致有底了。
覆盖羽川脸颊的纱布。
导致这种状况的原因。
如果并不是我所推论的那样——羽川就不可能忽然跟我聊家人的话题。
如果不是这样,就用不着宣泄情绪了。
用不着以我来宣泄情绪。
「不过,没想到你居然知道这些事。父母不应该把这种事告诉本人吧?比方说,应该保密到你二十岁生日那一天……」
「爸妈是心直口快的人,我还没上小学就听他们说了。他们……似乎真的把我当成累赘。」
「羽川。」
我下决心——提出询问。
以这种场合,不要得到明确的答案,并且不以不去验证答案,肯定是最好的做法。虽然我如此认为——
然而,太迟了。
我已经深入羽川这个人的物语了。
她的心。
她的家庭,被我粗鲁闯入了。
「你的脸,是谁打的?」
毫无证据。
冷静思考就会发现,即使不用多想,脸受伤的原因要多少有多少——居然认定是某人打的,我也太武断了。
然而……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羽川如此说着。
并不是拒绝我的询问,就象是小孩子将诧异的想法脱口而出的语气。
「阿良良木,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因为……」
我结巴了。
这或许是羽川给我的机会——不对,不是「机会」这种积极的玩意。
要收手就趁现在。
或许她在提出警告——最后通牒。
也可能类似威吓射击。
然而,我没有退缩。
「应该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朋友。」
「虽然我不太懂,不过在这种场合,是朋友的话就应该问清楚吧?」
因为羽川是我久违结交的朋友。
距离感——我无法拿捏。
就象是在看3D电影,无法确认位置——存在着视差。
「嗯~这样啊,说得也是,或许吧。」听到我这番话,羽川点了点头。不让我继续追问,点了点头。「说得也是,如果话题在这里中断,真的就只是利用阿良良木宣泄情绪了……不够和刚才的掀裙子抵消。」
「…………」
不,早就能抵消了。
我甚至想让你看我的内裤来弥补。
但我没有真的说出口。
「可以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吗?」
「嗯,那当然。」
「是任何人喔,真的是任何人喔。甚至对妹妹们——对家族,都要保密。」
这种百般叮咛的语气,会令人觉得她在开玩笑,却也感受得到她严肃的态度。
换个直接的角度来看,就象是要求我进行绝不毁约的承诺。
就是这样的语气。
即使感受到这样的压力——我依然点了点头。
「我……保证。」
「是爸爸今天早上打的。」
羽川几乎是在我做出承诺的同一时间回答。
毫不在意,挂着笑容。
笑咪咪的。
她象是把这种事视为理所当然,视为每个家庭经常发生的事情,如此说着。
「不……」
我的声音,在颤抖。
因为愤怒。因为恐惧。
「不能这样吧——」
想当然耳。
依照话题的演变,这应该是无须惊讶,理所当然的结论——会出现的误差,就是动手不是父亲而是母亲,或是使用的不是拳头而是物品,顶多只是这种程度的差别。
「虽然他们完全没做过父母该做的事情……却没想到会做出父母不该做的事情,害我吓了一跳。」
「居然说吓了一跳……」我无法掩饰困惑。—|你们不是……冰冷的家族吗?.」
「不是家族。不过确实很冰冷。」
羽川如此说着。
真的是以冰冷的语气。
「或许有点冰冷过头——结冰了吧。即使如此,我如今还是想和他们的关系拉近一点。明明好不容易取得平衡的说。既然这样,就应该是我的错了。」
「怎么可能是你的错?你不可能会错……」
因为,你总是——正确的一方。
「到头来,你爸爸为什么要打你?」
「没什么大不了的。爸爸把工作带回家,我不小心插了嘴,然后就被打了。妈妈则是默默旁观,就只有这样。」
「就只有……这样?」
这……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真的就只有这样。
没什么好强调的,就只有这样。
然而……
「只是这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什么爸爸会对女儿——动手?」
「因为啊,阿良良木,你想想看,假设阿良良木现在是四十岁左右……如果有个来历不明的十七岁丫头,讲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你会有什么感觉?即使稍微火大,或是一气之下动手,不觉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吗?」
「————」
来历不明的十七岁丫头?
为什么要用这种——自虐的说法?
比起羽川被打的事实,这件事反而比较恐怖。
不,这种感觉——不是恐怖。
我明白身体发抖的原因了。
明白内心骚动的原因了。
我——感到恶心。
并不是借用忍野的说法。
我现在是基于自己内心的情感——以我的说法,说出实际的感受。
羽川翼很恶心。
即使不称为家族,即使说他们不是真正的父母,是假的父母,即使以冰冷的语气如此断言——现在的羽川翼,依然在袒护这样的双亲。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角度,还是世间的角度,还是哪个人的角度。
总之。
这种不是父母的父母,会打女儿的父母——
她正在袒护。
对于这样的羽川,我以朋友的身分——率直觉得恶心。
这家伙是怎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是什么话?你真的可以讲这种话吗?这不是你最不能原谅的事情吗?」
「没关系吧……也才一次而已。」
羽川说出这种话。
不对。
是我让她说出这种话。
「既然这么说,我刚才不是也打了阿良良木吗?就算这样,阿良良木会对我生气吗?」
「不,那是」
那是我不对。
虽然有着足以称为大义名分的理由,不过即使如此,掀女同学裙子的男生被打,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对吧?所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羽川笑咪咪绽放出毫不在意的笑容——不是逞强,也不是引人同情,宛如只是打从心底如此认为。
她说:
「因为我是我——所以被打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
我语塞——错了。
是找不到话语可以塞。
对于现在的羽川——我无言以对。
我现在哑口无言的模样,不知道羽川究竟是如何解释的。
「阿良良木,我们约定过吧?」
她象是再三叮咛的如此说着。
往前一步,和我拉近距离。
宛如语带玄机如此说着。
「阿良良木,我们约定过吧?你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有承诺过吧?」
不会告诉任何人。
包括妹妹们,包括家人。
或者——包括学校,包括警察。
不。
错了,不只如此。
最重要的是,不会再度对羽川本人提到这个话题——我应该已经承诺过了。
这是羽川要表达的意思。
羽川一五一十说出所有的真相,借以反过来束缚我的行动。
羽川得到我的承诺,借以抓住我的把柄——为了双亲。
为了殴打她的那名父亲。
为了冷眼旁观的那名母亲。
为了保护——陌生人。
「可,可是,这种约定……」我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声音,应该有在微微颤抖。
「这种约定,我怎么可能遵守……」
「……阿良良木,求求你。」
羽川如此说着。
朝着回话时支支吾吾的我,如此说着。
诚实无比的羽川翼,朝着我这种面不改色就能毁约的轻佻家伙——低头了。
深深鞠躬。
下弯到腰都快要折断,宛如沉入黑暗,将她绑着麻花辫的头低下来。
「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羽川……可是,我……」
「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依然试图抵抗,然而羽川宛如机械,重复着相同的话语。「如果你答应保密,我愿意做出任何嚷。」
「咦?真的?羽川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太棒了!」
我上够了。
「阿……阿良良木?」
我以双手握拳摆出胜利姿势,并且当场跳起来大呼痛快。看到这样的我,羽川没有隐瞒惊讶的神情,瞪大眼睛收回刚才踏出的那一步。不对,还退了第一一步、第三步,退了这么长的距离。
感觉内心的距离退得更远。
然而现在的我,无暇在意这种事情。
羽川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羽川翼?
只要我不讲?
「唔哇,怎么办,要让她做什么要让她做什么?要让她做什么才是最佳选择?不。慢着慢着,我别慌张,不要心浮气躁,这种时候更需要冷静,要以庄严肃穆的心来进行,将这个未曾有的机会发挥到极限!」
「呃,咦?是这种反应?现在是这种场面吗?难道不是阿良良木内心被我的真挚打动,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承诺保密的场面吗?」
「真挚?那是什么,我没听过!」
那种玩意扔给猫吃吧!
我完全静不下来,开始莫名在周围踱步转圈。虽然在旁人眼中完全是个可疑人物,但我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也不在意羽川给我的白眼。
「任何事吗~不过听到这种说法,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耶~可恶,我真懊悔自己这么优柔寡断,象是这种时候更应该当机立断,才叫做男人中的男人吧?」
「不,我觉得是最差劲的男人……」
羽川一副不敢领教的样子。
似乎随时都会逃走。
「阿良良木,还记得我们刚才聊了什么严肃又沉重的事情吗?」
「不记得了。」
「原来不记得了……」
「阿良良木是谁?」
「原来连自己的姓名都忘了……真是预料之外的演变。」
羽川以抱头叹息的语气如此说着。我忘记自己的姓名,居然能让她受到这种程度的打击,我对此感到欣慰。不过我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一点都不重要。
我只要记得一件事就好,那就是羽川刚才的那句话。
「没错,就是羽川刚才所说,『阿良良木同学的任何要求,翼老师都会听哦众』这句话……」
「我没这么说!」
羽川生气了。
即使被骂,我也不痛不痒。
「你说的翼老师是谁啊?」
「嗯?啊啊,抱歉抱歉,我只是在模拟羽川扮演女老师陪我玩的状况,却不小心脱口而出了。」
「你到底在模拟什么?」
「所以,羽川刚才说了什么?」
「唔……」即使透露出极为苦涩的神情,但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诚实个性,不允许她拒绝我的要求。「……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不对!是下一句!」
「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啊!
我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
听起来真新奇啊,喂!
「如果你答应保密,我愿意做出任何事……」
「来自宇宙的电磁波干扰,害我听不清楚!麻烦把后半句再说一次!」
「………」
羽川的双眼,与其说是在对我白眼,更象是达到翻白眼的等级了。
唔~……
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能害羞红着脸颊讲出那句话,但我就不奢求了。内心鄙视却依然发誓绝对服从的她,也别有一番滋味。
……或许是我多心,目前正在鄙视我的视线,似乎不只是来自羽川……我甚至觉得,好像听到各位投以这种视线之后啪一声阖上书本的声音。尤其是从动画接触这部作品的读者们。
算了。
无论他人怎么想,最重要的是要活出自己的风格。应该有某位可能很伟大的古人这么说过。这位古人,谢啦。
「我愿意做出任何事。」
羽川复诵了。
语气有够死板。
「…………」
死板成这样终究不太对。
「麻烦再稍微加入一点情感。」
要求对方绝对服从的我,莫名放低姿态提出请求。
「请想象刚才的死板语气,充满我目前对阿良良木抱持的所有情感。」
「不,没这回事,羽川,要相信自己,如果是你,肯定能讲得更有灵魂。」
「我•愿•意•做•出•任•何•事。」
这次不是以死板的语气,而是加入名为愤怒的灵魂,听起来极为粗暴。
听起来象是不愿意做出任何事。
甚至不愿意为我吐个舌头。
「唔……我不会输的。」
我不会屈服于这种魄力。
如今我已经确实得到她的承诺了。
既然这样,接下来我将可以随心所欲。
我站上舞台了。
这是阿良良木历一个人的舞台。
「愿意做出任何事吗……不过说真的,到底要让你做什么!因为选项太多,所以令我迷惘!不,这简直是在写小论文!我的语文组织能力正在遭受挑战!」
早知道应该多唸点书!
明明好不容易就读升学学校,为什么我至今上学老是迟到!
俗话说过于幸福会使人陷入混乱,我现在就是处于这种状况。要是没能冷静行动,有可能会以天大的失败收场。
「等一下?这么说来,羽川没有限制愿望的数量!换句话说,如果换个角度解释刚才那句话,不就代表她愿意实现我无限个要求?」
「只有一个!」羽川立刻修正。「你可以随意对我提出『一个』要求!」
「唔……被你进一步解释了。」
这个世界果然没这么顺心如意吗?
算了。
我喜欢地球的神龙,更胜于纳美克星的神龙。因为能够让死掉的同伴们一次复活,很方便。
「我真的开始头痛了……」羽川如此说着,并且真的抱住头。「比起被爸爸打的脸颊,头反而比较痛。」
「头痛?」
「嗯。春假和阿良良木有所来往之后,我就一直有头痛的毛病。」
「唔……」
这令我很担心。
不过这种事,现在暂时放在一旁。
「羽川,总之先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吧。」
「不,我觉得现在这个空间已经很没人性了……」
「我不是说人性,是人烟。往这里走吧。」
我如此要求。
「唉~……好的好的,我明白了。反正我没有特别要去哪里。」
羽川夸张叹了口气,然后跟着我走。
哼,就算你想用这种方式闹别扭让我有罪恶感,这种作战也对我没用。
如今,羽川可说是完全受到我的掌控——我可没有幼稚到会放过这种机会。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是面临成败的关头,就让她见识我的男子气概吧。
我把脚踏车停在看似安全的地方(这是挺高级的越野脚踏车,所以得小心遭窃),然后带羽川到附近的树丛。
「………………」
带羽川到附近的树丛。
带羽川到附近的树丛。
带羽川到附近的树丛。
……怎么回事,这句话听起来莫名有种犯罪的感觉……令我全身颤抖!
不!
这是你情我愿,所以肯定不是犯罪!
而且以这种状况,应该说羽川带我到附近的树丛比较正确!
这就是所谓的诱受吧?(注43)
不然就是傲娇受!
……不对,我完全看不出羽川有任何傲娇的要素,不过总觉得她只有现在处于高傲状态,才会令我莫名如此认为。
期间限定的傲娇。
「好啦,所以阿良良木,要做什么?」
羽川一副看开的模样,以这样的语气询问我。
她把身体靠在后方的树干,总觉得就象是陪幼儿园小孩玩家家酒的亲戚姊姊。
被迫应付小朋友的感觉。
「什么嘛,羽川,看你挺从容的嘛。」
「是很从容。」
羽川宛如挑衅般说着。
游刃有余。
「因为我已经预见接下来的进展了。反正阿良良木无论提出任何要求,都会因为我光明正大准备回应,到最后害怕得什么都不敢做吧?」
注43 BL用语。
「你、你说什么?」
居然说我会害怕?
这是何等侮辱!
说说看啊,我到底在何时何地害怕过了!
「春假,体育仓库。」
她回以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
我不得不以沉默回应。
完全沉默时的使徒,应该就是这种心情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面前这架EVA还真可爱。
大概是吉崎观音设计的。(注44)
「哎呀~我想起来囉~阿良良木在春假的那副弱鸡模样。就算是不认识鸡这种生物,只要看到当时的阿良良木,就可以大略明白是什么样的生物囉。」
难得看到语气如此嘲讽的羽川小姐。
虽然嘴里说「我想起来囉~」,但她似乎不愿回想当时的事情。
「所以,弱鸡阿良良木,你要我做什么呢?反正我应该什么都不用做,不过我就听听你怎么说吧。要做什么?脱衣服?几件?」
注44《KERORO军曹》的作者,参与新世纪福音战士的特别企划《使徒XX》。
「…………」
唔~……
看来,羽川对我的男子气概评价很低。
身为男性,这是无比的屈辱——不对,但是羽川有所误解。
春假的我确实是弱鸡。
这一点我承认。
然而,如果以为弱鸡永远只是弱鸡,那就大错特错了。就象是小鸡总有一天会成为大鸡,我也——咦,这样的话依然是鸡。
不对不对。
即使是鸡,但我是名古屋斗鸡!
我反而必须抱持着弥补春假失态的气魄,在此时此刻好好表现。
哼。
居然让这样的我得到平反的机会,神也挺慈悲的。
…………
说真的,是「这样的我」耶?
神会不会太好心了?
「嗯……」
我伸手抵着下巴思索。盯着羽川,让视线从头到脚,仔细在她的全身游走。
「唔……」
我这样的视线,使得羽川隐约出现畏惧反应,然而她依然逞强地将双手放到身后,做出挺直背脊的动作,反而让我更方便观察羽川的全身。
唔。
这就是胆量吗?
还是说,她打从心底确信我是弱鸡?
……应该是后者。
哼,既然这样,就容我乘虚而入吧——反正不用担心这种作品的改编动画会做到第六集的剧情,就算我恣意妄为也不会被发现。
虽然在电视播放这种光景会不太妙,不过既然只是文字,我的好感度肯定不会受到影响!
小说并没有受到管制!
「怎么了,阿良良木,卖关子卖得这么大……还是说,你完全想不到点子?还是说还是说,阿良良木想做的事情,就是像这样用眼神舔遍我的全身?所谓的视奸?」
「…………」
唔。
慢着——对喔。
对羽川来说,这番话或许只是用来挑爨我,或者是用来挫我威风的话语——但是对我来说,这反而是很大的提示。
这正是最好的线索。
没错。
羽川「愿意做出任何事」这句话,导致我不禁满脑子都在思考要让羽川为我做什么事——不过以这种状况,反过来的做法也可以成立。
不是由羽川为我做某件事——也可以由我对羽川做某件事。
换句话说,如果要使用符合文理的说法,就是要让羽川「忍耐」——嗯。
完全可以成立。
而且,羽川这番话里的提示不只如此。羽川也太傻了,一点都不像她。
1这等于是羽川主动把攻略她自己的方法告诉我,还是说真的是那样?她果然是诱受吗?那我就不用客气了。
如今,我心中仅存的一片良心消失了——不,等一下,这是很严重的事情吧?
良心耶?
良心消失?
「羽川。」
「什么事?」
「我想做的事情,并不是用眼神舔遍你的全身。」
「嗯,我想也是……」羽川微微歪过脑袋如此说着。「因为,这是阿良良木平常就对我做的事情。」
「被发现了!」
我在上课的时候偷看羽川(胸部)的事情被发现了,我好想死!
「容我苦口婆心给个忠告,我觉得还是专心看黑板比较好,毕竟老师那么努力想要传授各种知识给我们。」
「呜……」
居然用这种温柔劝说的语气……丨
相较之下,还不如严声斥责比较好受……我的心快要屈服了!
我要加油!
要让内心撑下去!
把受伤的心补强吧!
只要跨过这个障碍,就会有极乐天堂迎接我了……应该吧!
「然后,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做为参考。女生对视线意外敏感,所以你在看的时候要小心一点比较好。」
「混帐……就算你想用这种话让我的心屈服或粉碎,也没有用的……」
我好不容易让几乎脱力跪下的膝盖重振起来,使劲挺直身体。
「羽川,我想做的事情,并不是用眼神舔遍你的全身。」
「嗯,我想也是。」
「我……」
我看着羽川,而且是笔直凝视着羽川的双眼,并且说出来了。
「我想要仔细舔遍,你纱布底下被打伤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