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二〇〇四年八月十五日(星期日)

1

第二天一早还是个大晴天。这到底已经是第几个晴天啦?新闻报导也说,由于一直都没有下雨,所以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要限水了。也因为天气实在是太晴朗了,不知道哪个县市还发生了森林大火,目前已经有两个人死于中暑、一个小孩死在小钢珠店的停车场里、另外还有三个人溺死。不过,地方版依旧没有出现身分不明的尸体,头版的新闻是由小伏町、六桑村所共同举办的盆舞将于今天晚上八点开始的消息。

在这种大热天里,要从哪件事情开始着手呢?我一边配着黄萝卜干吃早饭,一边茫然地想着。今天得向委托人佐久良且二报告进度,不过这种事用讲的就行了,所以只要傍晚打通电话去给他就可以搞定。昨天从渡边口中打听到桐子常去的地方只剩下南山公园和图书馆还没去,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呢?还是再去“Gendarme”和“CharingCross”一次呢?或者是再去问神崎一些问题也不错。话又说回来,且二那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进展?

“……唉!”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管是哪一个方法似乎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我不认为光是这样就能找到佐久良桐子。既然我已经推测出桐子可能是在网路上遇到了麻烦,就想循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也就是说,在GEN那边有结果之前,我只想随便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我本来在工作上就不是一个太积极的人,再加上已经有了打发时间的念头,就更提不起劲来了。

总之先去事务所一趟好了。半平应该会过来吧!那么至少得先去把门打开。当我换好衣服,正准备出门之前,突然想到应该先把笔记本电脑打开,检查一下有没有信件。

一共有八封新的邮件,其中七封都是垃圾邮件,我看也不看地就删掉了。

剩下那封是GEN寄来的。主旨是“检举网站的网址”。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时钟。现在还不到早上八点五十分。昨晚在聊天室互道晚安的时刻我记得已经过了十二点。中间才经过不到九个小时,我不禁深深佩服。

“简直是鞋匠家的小精灵嘛!”

我把电子邮件打开。

关于这次的事件,我有上监视网站查了一下,由于目前手边的线索还太少,所以查到的数据也不多,不过大致上还是看得出是怎么一回事。这次的事件叫做“EMAvs.螳螂事件”。就我来看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至于“duplicate”的登录履历,目前正在和站方交涉当中。等到有结果之后,我再寄给你。那么就先这样吧!

GEN的署名底下还有一串网址。

总之我先连到那个网址,然后把网站上的内容全部另存新档。

抱起笔记本电脑,把自己连同电脑塞进我那破破烂烂的小车里,朝着事务所前进。一进到事务所,把门打开,立刻就坐到会客用的沙发上,同时把电脑启动。

GEN介绍给我的那个网站叫做“天网恢恢”,计数器所显示的数字高达二十万,也就是说,点阅这个网站的人数高达二十万人次,乍听之下虽然还满唬人的,但一般的人气网站大概只要几个月就能达到这个数量了。网页下方还有一行小小的字体“since2001.7”,所以应该是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累积到二十万人次。以一个网站受欢迎的程度来说,这其实是属于中下了吧!

如同GEN所介绍的一样,这个网站收集了一些发生在网路上的争议事件。就像美国法院的纪录一样,罗列出以当事者命名的争议事件,例如“波兰vs.哈利卡纳苏斯事件”、“松星vs.路人甲事件”等等。“EMAvs.螳螂事件”就是其中一件。

昨天聊得太晚了,所以眼睛好累,我点了眼药水,本来想把网页印出来看的,不过因为内容似乎并没有很多,所以就直接往下看了。

2

我把M400停在便利商店前。等手上这个案子结束之后,得找个机会跟便利商店的老板好好谈谈才行,如果只有两、三天的话,随便借停一下可能还没什么关系,可是如果以后要继续在“绀屋S&R”做下去的话,还是得把停摩托车的地方搞定才行。我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盘算着这件事,一边爬上位于二楼的事务所。

部长昨天早上没有进办公室,今天不知道会不会来。我一边想一边开了门,只见他坐在会客用的沙发上,双眼无神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部长早安。”

“……嗯?”

部长只是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

“嗯,早安。”

“你在干嘛呢?还把电脑给带来了。”

“有个很有意思的网站,我正在看呢!”

虽然心里想说的是“那工作怎么办?现在不是上网的时候吧!”不过,我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是喔!”谁叫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部长做事不太积极了。只是,如果他混得太过分,导致事务所经营不下去的话,我的侦探梦可是会跟着破碎的。

“我只是过来看一下而已,马上就要出去了,因为对方要我一大早就过去。”

部长完全不问我要去找谁、做什么,只是漫应一声:

“嗯,你去吧!”

两只眼睛还是死盯着屏幕,我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都还是一个问题。算了,这样也好,我乐得轻松。

我和岩茂约在一家位于市郊的购物中心的停车场里,刚好是在从八保往小伏的国道中间。时间是早上九点半,距离开店还早得很,所以停车场里没什么人。只有少数几个店员在四周打扫的身影。仔细想想,侦探都是在这种很少人经过的停车场里收受一些关键证物的。真是太刺激了!虽然我并不是昨天的金龟车男,不过早知道就戴副太阳眼镜来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时间选在晴朗的早上,神清气爽的感觉不太符合这个情境;另一个美中不足的地方是还没开店就不能先进入停车场,所以我们相约见面的地点严格说起来其实是在“停车场旁的路肩”。算了,这部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我的接受范围在这三天已经被拓得很宽了

岩茂开着一辆Corolla出现了。做为一个私立高中的普通老师,又是老资格了,开一辆丰田的Corolla也很正常吧!以为会看到黑色奔驰的人才有毛病吧!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的岩茂下了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系了皮带,还是因为黑色显痩的效果,他看起来并没有昨天那种圆滚滚的感觉。不过,他既然会要求在一大早见面,就表示他可能正在赶时间吧!

“哇,你来得真早。”他向我打了个招呼,脸上浮现一抹社交辞令的微笑。“真不好意思,我本来以为直接跟图书馆借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比较方便,没想到反而害你浪费时间了。”

我也轻轻地点了个头。

“我也没想到会被借走。不好意思,有点强人所难……”

“别这么说,我才不好意思呢!跟你约在这么诡异的时间和地点……”

“是有什么活动吗?”

岩茂点点头,有点自豪地说道:

“小伏町今天有一场庙会喔!你应该也知道吧?就是交换盆舞。我也被叫去帮忙呢!所以得在十一点前赶到八幡神社才行。”

这个传统我当然知道,原来是今天啊!既然岩茂对当地的历史那么了解,被叫去参加庙会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嗯。我无可无不可地回答:

“那得快点赶过去呢!”

“没关系……”岩茂看了看手表。“没关系,时间还充裕得很呢!”

“请问你有把那本书带来吗?”

“当然,不过因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书了,所以有点破烂。”

岩茂回到车上,从副驾驶座拿出那本书。虽然是硬皮的封面,但封面完全没有任何设计感可言,只有标题《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是用烫金的字体写成的。除了书背以外的部分皆有点泛黄变色,无法判断那到底是因为岁月的痕迹,还是尼古丁的熏陶。

岩茂把书递给我,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彷佛完成一件大事似的。也不再频频地注意时间,态度终于恢复成做为一个老师所应该有的从容不迫。

“今天我会把这本书借给你,也算是冥冥中有什么缘分存在吧!你应该知道交换盆舞的缘起吧?”

“……这我倒不清楚耶!”

“欸?你不是六桑村人吗?”

岩茂脸上浮现见猎心喜的表情。这么爱教人,当老师果然是最适合他的职业。

“算了,也不是每个六桑村人都一定会知道这件事。这个活动一开始可是由江马常光所提出来的喔!”

啥咪?!

这件事我真的一点也没有兴趣知道。那个活动对我来说根本就是恶梦的代名词,用膝盖想也知道,我不可能对发起那个活动的人存有任何好感。此刻就连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的书,也突然变得讨厌了起来。

由于我脸上的痛苦表情可能只是一闪即逝,岩茂似乎并没有发现,也或许他根本就没在注意我的脸色,只顾着口沬横飞地自顾自说道:

“对呀!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半田先生搞不好都还没出生呢!当时正值泡沫经济开始起飞的时候,地方上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观光业将会成为地方产业的救世主。所以小伏町也在研究是不是要发展些什么来吸引观光客,还把各界人士聚集起来,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因为我当时才初出茅庐,还没资格参加,但是江马先生就有加入这个委员会。因为他平常并不喜欢出席这类的活动,所以我们还觉得很意外呢!”

……我们还觉得很意外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岩茂老师。在我小时候给我带来了那么多的困扰、把我耍得团团转的传统,居然只有短短二十年的历史?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因为我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也没问过这项传统的由来,不过在六桑村,每个人都表现出“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仪式”的样子。所以我还以为这已经是流传了好几百年的传统,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得勉为其难地参加。

如果这只是短短二十年前,而且还是为了吸引观光客才发起的活动,那我除了“我被骗了”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说法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了。而且跳舞就跳舞,干嘛还要两地交换呢?如果不用从六桑村翻过一个山头,千里迢迢、万里遥遥地跑到谷中,我可能还会觉得没那么痛苦也说不定。这也是江马常光的杰作吗?虽然都已经是过去八百年的事了,虽然也还不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但总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

我想我现在的脸色应该非常难看吧!但是岩茂却丝毫没有察觉,继续说道:“既然要做的话,还是要做出能够代表小伏历史的东西会比较好,所以这时候就轮到江马先生出马了。因为有很多学生并不知道学历史有什么意义,所以应该要更强调出将历史落实在日常生活中的意义绝对不容小觑的观念呢!不是只要把事件背起来就好了,而是要用整个生命去见证历史。如果能够客观地审视所谓传统的支配力,并具有法观的思想,我想这样的学生愈多的话,八保的未来也会愈光明灿烂,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你对我抒发教育理念也没用啊!我既不知道高中日本史到底有没有价值,也不想知道与交换盆舞有关的任何事。

我只想赶快找个能安静看书的地方,赶快把这个讨人厌的作者写的书看完,赶快把这不在计画范围之内的第一份工作画上休止符。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

“于是江马先生就提出了与六桑村的交流方案。乍听之下还搞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呢!”

“啊,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

我硬是把他的话截断,故意把自己的手表伸到他面前。

“你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欸?真的耶!”

这下子岩茂的慌张应该是真实反应了吧!一边搔着头说:“不小心聊得太投入了,那我先走啰!”一边钻进他的Corolla。

剩下我一个人,站在停车场的边上,目送着Corolla急急地扬长而去。然后,看了看手上的书。

……找个地方悠闲地看吧!昨天部长介绍的那家“D&G”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3

EMAvs.螳螂事件

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是一件比较琐碎的小事,没什么大事发生,就表示这个网路世界还满和平的,但是对大家来说可能有点小无聊也说不定。

EMAvs.螳螂事件在本站上的分类是属于典型的第二种类型,也就是“埋伏式病毒”。出现争议的舞台是“duplicate”。这个网站的点阅率虽然不高,但内容却十分充实呢!是由和历史有关的文章、和电脑有关的文章,以及站长个人的日记所构成。日记只是站长个人的工作纪录,跟历史有关的文章在下有看没有懂,所以不予置评,但是跟电脑有关的文章则都非常有趣。就连在下也常常忘了监视的任务,不小心看得入迷了呢!不过现在已经关站,所以也不用过去了。站长对于同位检查有非常精辟的论述,想要的人可以写信给在下,在下都有存下来。在下又在无所不用其极地骗大家写信过来了。

可是啊,这么充实的内容反而为站长带来了灾难呢!就像在下第十三篇文章里所提到的,这种“朴实且充实”的网站,常去的访客就那几个,而且站长常常会一不小心就和这些乡民混得太熟。一旦站长和乡民的距离靠得太近、分寸拿捏得不好,就可能发生站长不在家,留言板却被那些常去的乡民鸠占鹊巢的情况。这次挑起争端的螳螂君不正是这种爱管闲事又好出风头的人吗?

在下把所有留言板上的留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螳螂君大概是在二〇〇三年八月以前开始出现的。一开始,螳螂君虽然有一点状况外,但总算是顺利地当上了这个网站的常客,而且看起来暂时也还没什么危险性。发生问题是在后来,原因在下等一下会写,但是EMA小姐回复给螳螂君的留言也真是有够冷淡的。虽然不至于到客气生疏或爱理不理的地步,但也的确无法让人觉得她是用真心诚意在回复的感觉。但是她回复给其他人的留言其实也都是这样的呢!只不过螳螂君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这也很正常啦!因为从在下的角度来看,螳螂君是个将宅男三大要素的其中之一——“凡是跟自己想要的结果有出入的部分一律自动忽略”的要素,发挥到淋漓尽致的人呢!

EMA小姐和螳螂君相敬如冰的蜜月期终于在二〇〇三年十二月的时候正式地画下句点。导火线是起因于EMA小姐写在日记里的一段话——

我有时候会想闭起眼睛来走路。我是一个系统工程师,而且非常喜欢阅读。可是一旦闭上眼睛,这两件事就都不能做了。我对到时候会剩下一个怎样赤棵棵的EMA非常好奇。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站长的自言自语而已。但是大家可不要小看这种自言自语喔!每天都要上网更新自己的日记其实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喔!因为会让自己有感触的事情又不是每天都在发生,如果一整天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的话,就只好拿自己开刀,说点自己的事情蒙混过去。当然,也有人会说,这样的日记还不如不要写,不过这并不在我们今天讨论的范围里。

总之呢,螳螂君对这篇日记产生很大的反应。以下是转载自留言板的内容。

想要闭起眼睛来走路,我认为是眼睛看得见的EMA小姐本身傲慢的想法。如果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赤裸裸的自己,那么所有的视障者不全都是赤身裸体的吗?我认为EMA小姐应该要跟他们道歉。

真是太夸张了!在下也算是在各种网站上见识过各种惹是生非的人,但是像螳螂君这种思考模式还真是值得另开新篇讨论。如果这种逻辑说得通的话,那么禅宗不就全部都是歧视主义了吗?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对于螳螂君的挑衅,EMA小姐的回应如下:

是这样的吗?

就只有这样一句话。真是太帅了!完全不打算跟对方纠缠下去。感觉就好像死过好几百万次的九命怪猫一样地冷淡。虽然在网路的世界里,对付那些吃饱了撑着故意来闹场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不予理会,但是像她这样,对一个昨天之前还是常客的人,只因为对方突然开始发疯,就这样毫不留情一刀两断地绝决,在下也还是第一次看到。

然而这种回应对螳螂君无异是火上加油。他开始对EMA小姐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愈看愈不顺眼,还把以前的文章都翻出来,一而再、再而三地百般挑剔。

想要把图片放大来看的人请点击缩图。

就连这种说明他也有得挑剔——

缩图是什么东东?请恕我无礼,EMA小姐,我认为妳都没有考虑到那些不是从事电脑工作的人的心情。奉劝妳最好赶快改掉那种什么都要秀一下专业术语的炫耀态度比较好。

希望能得到妳较有诚意的回答。

这真是太扯了,完完全全被他打败了。如果硬要这样鸡蛋里挑骨头的话,什么都嘛可以拿来讲!就连在下都想抓住他的领子,大声地对他吼:“缩图不就是旁边那张小图吗?你这个笨蛋!”但是却不能这么做,这也算是网路文化的一个瓶颈吧!顺带一提,EMA小姐的反应是——

是这样的呢!

还是只有五个字。

老实说,在下认为EMA小姐的态度也有一点问题。因为螳螂君显然就是在这时候正式从单纯只是爱管闲事的正义魔人变成死缠烂打的大魔王,在这之前其实是有办法可以避免事情闹到这么僵的。只要在事情还没有变得无法收拾之前,EMA小姐肯说一句:“您说得是,对不起。”搞不好事情就不会闹得这么大,还变成本网站的案例之一。听说最近在真实的世界里,就曾经发生过因为对诈欺的请款通知置之不理,而被单方面判罚必须负起支付义务的案例,所以对于网路上那些死缠烂打的大魔王,似乎也不能再只是消极地相应不理。

后来,螳螂君受到其他常去那个网站的乡民宛如排山倒海的吐嘈攻击,不知道是不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他还自己搞了一个检举的网站,开始列出“duplicate”所有不对的地方。这个检举网站的留言板虽然也涌进了大量的留言,但每一则留言的时间好像都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在下想太多。好像也在有2ch(注)上开一个讨论串(而且还是开在系统业者的专版上,为什么?搞错了吗?),总之没有任何人要理他,所以一下子就被新的讨论串给盖过去了。如果有人还留着当时的纪录请寄给在下。

也许是因为不堪其扰,所以EMA小姐在二〇〇四年四月一度把网站关闭。与其说她是被惹到烦不胜烦,在下倒认为她可能是觉得,如果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的话,还不如直接关站算了。本来在下也以为EMAvs.螳螂事件终于到此告一段落,没想到居然还有后续发展。因为EMA小姐在同一个月的月底就宣布要重出江湖,而且还跟以前一样,继续写着与电脑有关的文章,以及上传她的日记。在下本来还以为她已经找到怎么对付螳螂君的方法了,没想到螳螂君还是死性不改地继续在留言板上写着:“我认为EMA小姐应该要改进”地纠缠不休。既然这样,干脆把留言板关掉算了——在下一边这么想,一边继续观察。可是从六月中开始,螳螂君的攻击突然消失了。在下也松了一口气,心想他终于闹够了吧!如此一来,这个优质的网站总算是保住了,真是太好了。

没想到一进入七月,“duplicate”居然又关站了。而且这次还很仔细地把以前的日记全都撤掉了。

结果还是搞到两败俱伤。在下个人其实还抱着淡淡的期待,也许EMA小姐哪天会换一个名字,在这个广大的网路世界重新架一个网站,继续写些有趣的文章。下次就改名叫做雪莉好了。那么我们下次再见啰!下次要跟大家分享的是发生在一个自称是“拥有执照的拳击手”的网站上一些非常有意思的对话。

这次的教训:爱管闲事的正义魔人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可是会进化成死缠烂打大魔王的——

注:2channel的简称。可以说是日本最大的网路论坛,由成千上万个留言板组成,类似台湾的PTT。

4

第四章谷中的“城”

大家有听过“物臭太郎”的故事吗?

在信州有一个叫做物臭太郎的懒惰虫,从小在村民的保护下长大。有一天,京城在征召工人,村民推派物臭太郎去参加,想说顺便把这个烫手山芋甩掉。物臭太郎到了京城之后,不但娶了妻子,后来还发现他居然是某个贵族流落在民间的后裔,简而言之就是个贵族流离传(注)。

可惜这个故事有一个比较与众不同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贵族流离传。因为物臭太郎还在村子里的时候,是个不事生产,连动都懒得动,甚至连人家掉在地上的饼都懒得捡来吃的人。问题是,像他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能在那个大家光是要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根本没有余力照顾别人的年代生活下去呢?

前三章笔者都在说明现在的小伏町是处于一个多么不安定的状况下。五木氏和土守氏的势力之争更加深了这种混乱的程度,位于两者的势力界在线,也就是现在的谷中地区、六桑村已经发生过好几次的战祸了。

接下来,让我们把焦点移到上述的谷中地区。

谷中有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传说。那就是在谷中地区的东边,与六桑村之间,隔着好几座山,据说山里有一座“城”。笔者小时候常常听到谷中的居民将东边的山称之为“城山”。

然而,从五木氏和土守氏的势力范围上来看,谷中的山里照道理讲不可能有“城”存在。如果这座城是五木氏的领土,那么战场应该会再往八保靠近一点才对;相反地,如果这座城是土守氏的领土,那么战场就应该会偏向小伏一带才对。此外,经调查过两股势力范围的资料,上头完全没有提到谷中的城。即使去查后来留下的军忠状(注),也没有任何一篇提到自己攻打或镇守谷中之城的事迹。

那么,谷中的“城”难道只是谷中的居民自己编造出来的幻想吗?

笔者向当地的老人要来了地图,深入杉山去调查,前前后后一共去了三次,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座城,但笔者确实发现当地的确有人工加工过的地方,如图十二的地图所示。

从谷中翻过一座山,先往下走,再往上爬,在山顶上有一个规模非常小,但确实有被削平的地方。一边大概只有二十公尺左右吧!还发现了像是壕沟一样的低洼地带。

中世的“城”指的并不是“具有防御能力的设施”,而是“以此做为防卫据点的设施”。不管实力有多么脆弱,不管战备有多么阳春,只要有人下定决心要守住这个地盘,那么这个地方就可以称之为“城”。“城”在中世除了可以指实际的建筑物之外,还具有象征的意义,同时也是一种充满了神秘气息的存在(请参照笔者所写的《村子的作法六桑·小伏·八保》第一〇一页)。既然这样的话,那么这个遗迹应该就是“谷中城”没错吧!

“谷中城”既不存在于五木氏的数据里,也不存在于土守氏的数据里,但又确实存在于现实之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就在谷中的八幡神社里。那是几张古文书。原本存放在谷中的寺庙里,后来明治时代发生废佛毁释(注)的运动,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几张古文书被送到了八幡神社。

其中一张是由三条禁令所构成的公告。

一、滥妨狼藉之事。

二、放火之事。

三、采伐森林之事。

若有违反者,应尽速将其逮捕,并公诸于世。

根据一般的说法,滥妨指的是绑架,狼藉指的是抢夺人家的财产。相传这道禁令是在天正十三年(公元一五八五年)由土守氏所颁布的。当时两股敌对势力的权力之争也终于进入了最高潮,局势明显地倾向于对土守氏有利的局面。就连长久以来皆为五木氏领土的谷中,也在天正十四年变成土守氏的领土。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公告的确可以这样解读——由于土守氏打败了五木氏,将谷中纳入其支配的领域内,正式宣布当地自即日起脱离战争的状态,并致力于恢复当地的治安。

然而,剩下的古文书却提出了另外一个解读这份公告的角度。

古文书除了公告之外,还有一张借据。债务人是谷中村,债权人是六桑村。金额是三贯两百文。这在当时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数目。谷中人到底打算把这笔钱用在什么地方呢?

借据最后有这么一段文字——

右文所示的金子,是为了将来缴交判钱、笔功借用的。理当要在同年的十二月底之前还清。从此以后,六桑如果受到了攻击,可以透过地下通道逃到谷中村方山。

由此可见,这笔钱是为了缴交“判钱”、“笔功(笔耕)”所借用的。必须在十二月底前还清。另外,今后六桑要是受到战火的波及,大家可以逃到谷中的山上。

但问题是,这笔钱到底是要缴给谁的呢?

这个答案就藏在上述禁令的最后一句话里——“若有违反者,应尽速将其逮捕,并公诸于世。”也就是说,一旦发现有人做出抢夺、绑架、放火、采伐的行为,就要把他抓起来的意思。但是在乱世中,这些掠夺者通常都有自己的武力,那么土守氏到底是叫谁把他们抓起来呢?

除了谷中的老百姓之外还有谁?

在中世,老百姓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从已经化身为掠夺者的士兵手中,守住自己的生命财产与安全。为了要和这些武装的掠夺者对抗,老百姓当然也有自己的武装和组织(关于谷中年轻人在战时的组织化,请参照在下所著的《村子的作法六桑·小伏·八保》第一三三页)。

换句话说,这份公告绝不是什么和平的宣言,而是一张战斗许可证,允许在其管辖范围底下的村子,一旦发现军队突然变成掠夺者的时候,可以用武力来抵抗他们的掠夺(相信大家应该都知道,如果在没有这种事先公告的情况下,擅自以武力跟诸侯的军队对抗的话,可是会被当成判乱罪抓起来的)。

只不过,当时是“自力救济”的中世。这张许可证当然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因此谷中的居民只好去请求当时在情势上占了上风的土守氏颁布这个公告。当然土守氏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发出这张公告,而是要求了相当代价的金额作为报酬。或许是判钱,也或许是笔功(笔耕)的费用。但是金额之高,单单一个谷中根本付不出来。不够的部分只好去跟夹在土守氏和五木氏之间的六桑村借。因为如果不乖乖地把钱准备好的话,在发生抢夺、绑架的时候就不能用武力抵抗。所以不难想象谷中会有多么感谢六桑了。

在《小伏日记》里,描写谷中与六桑的夏日风情如下——夏天农闲的时候,谷中的居民会在中元节到六桑去跳舞给六桑的居民看。然后下次再换六桑的居民到谷中去跳舞给谷中的居民看。谷中和六桑这种以舞会友的方式,在交流的意义下,除了有同样处在紧张地带的同病相怜之外,可能也有一旦发生战事的时候,可以互相支持的默契存在吧!

是故,谷中为了表示对六桑的感谢之意,答应在六桑遭遇危险的时候伸出援手,也就是给予六桑居民“上山”的特权。当时谷中东侧山地的所有权握在谷中手里。因而,借据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六桑居民在发生战争的时候可以“上山”。

当敌人太过强大,就算有武装也不管用的时候;或者是五木氏或土守氏的大军压境的时候,居民不得不离开村子去避难,这种行为就是所谓的“上山”。

然而,根据笔者自己的经验,如果没有事先做好准备的话,逃难生活可是会很辛苦的。此外,如果只是单纯地逃到山上,可能还是会担心掠夺者说不定随时会攻打上来。

因此,为因应以上的需要,就产生了战备粮仓、短期生活的据点、简易的防御措施……也就是所谓的“谷中城”。

由此可知,“谷中城”的“城主”也就是谷中村的居民们。

像这样的“村之城”并不是只有谷中才有。根据报告显示,光是九州岛一带,就已经发现了

十九处的“村之城”。以下是笔者个人的看法,笔者认为像这样的“村之城”在全国各地可能多

到数不清。基于人类共通的想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的生物本能,再加上中世“自力救济”的时空背景,所有想得到的方法都要试上一试。所以像这种具有防卫机制的建筑物,我认为也是必然的大势所趋。

除此之外,那些全副武装,盘踞在城里的老百姓,应该也使出了各种手段吧!既然统治者都把维护治安的权力与义务下放到民间了,民间自然也必须雇用战斗的专家吧!那就是所谓的佣兵。

简而言之,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中世的村落早就知道要如何从平常开始扶养一批不事生产的人。所以笔者在本章一开头所提到的“物臭太郎”的民间传说,也有一种说法指这个故事就是从这种扶养“随时可以推上火线”的佣兵习俗而来。至于这些被扶养的人当中,是不是真有一批佣兵到时候可以全副武装,代替老百姓上战场,则全是笔者自己的想象。

中世之所以被称为战国,就是因为在那个时代,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老百姓的系统,老百姓如果想要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不受侵害,只能自己武装起来,或是雇用佣兵,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现在这个称为现代的时代,并不是取代掉中世,而只是覆盖在中世之上。只要现代出现了一点点破绽,中世就有可能乘势翻盘而起。一旦我们对周围五公尺以内的治安都不能放心的时候,就有可能重新拿起武器吧!因为“自力救济”的世界从来不曾消失过——

注:日本说话文学的一种。多半是些年轻的神明或英雄流落到民间,经历了各式各样的试炼与考验,最后功成名就的故事。

日本的鎌仓、室町时代,武士会将自己的军功写成军忠状,以做为日后论功行赏之用。

明治元年,揭示政教合一的明治政府颁布了神佛分离的公告,企图抑制佛教势力的发展。结果引起一股镇压佛教的风潮。许多的寺院、佛具和经文甚至都遭到破坏的命运。

5

既然都把笔记本电脑带来了,我也就不再拿纸笔,直接在电脑上开一个新档案,开始做起时间表来。

二〇〇三年

八月以前:“螳螂”与“EMA”接触。

十二月:“螳螂”开始对“EMA”发动攻击。

二〇〇四年

四月初:“duplicate”关站。

四月底:重新开站。

六月中:“螳螂”从“duplicate”上消声匿迹。

七月初:佐久良桐子跟神崎知德说要分手。

七月十日:在这天之前迁了户籍。

“进入七月之后”:“duplicate”关站。

七月三十一日:桐子离开“CornGooth”。

八月三日:桐子被发现失踪了。

八月十一日:桐子出现在“Gendarme”和“CharingCross”里。同时且二收到了明信片。

八月十二日:且二找上门来。

“嗯……”

一切的谜题都解开了。

佐久良桐子如果没有同时遇到别的麻烦的话,那么她应该是为了躲避“螳螂”才失踪的。当然桐子应该没有傻到把自己的公司或地址写在网路上吧!只不过,人类的头脑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就算自己不觉得有讲出什么私密的事情,对方也能从只字词组里慢慢地拼凑出事实的全貌。举例来说,小写的a长得跟α很像,当然不求甚解地直接把a当成α的人也不在少数,可是如果对方真的有心要追根究底的话,发现不是α,就换β试试看,不是β的话,再换δ试试看……以此类推,只要不断地尝试错误,总有一天一定可以找出正确的答案,也就是小写的a来。“螳螂”或许就是从“duplicate”站上的数据推敲出“EMA”的公司或者是她住的地方,搞不好还直接找上门去也说不定。最后,逼得“EMA”不得不把网站关掉,甚至不得不把工作辞掉,从东京逃到远远的八保……

这真是……

这真是……

无聊到了极点。

被打败了。自从接下佐久良且二的委托之后,我一直是以公式化的心态在进行搜查。抱着顺其自然的精神,“案子既然接了就做吧!”的态度。反正都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了,就算想逃也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硬要逆天而行更是只有白痴才会做的事。所以,虽然我当初开这间事务所的目的只是为了要寻找走失的小狗,没想到第一件案子就要找人,我也没怎么挣扎地就接下来了。就连高中时代的学弟说想要和我一起工作,我本身也没什么意见,只要条件谈得拢就行了。佐久良桐子的事情也是一样,我也是基于工作需要才去了解的,本身对于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并没有特别想知道的欲望。

但是……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半年前刚回到八保的时候,那分我以为早就已经褪色的心情。在回忆的画面里,那个被残酷现实击垮的,到底是我?还是桐子?不管是皮肤病还是网路上的跟踪狂,都是无聊到不能再无聊的原因。

……总而言之,我已经知道桐子为什么要闹失踪了。但是,如果我的推论是正确的话,那个开着黑色金龟车,警告半平“不要插手”的男人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他就是“螳螂”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问题就单纯多了,他对半平说的话应该是善意的忠告,而不是恶意的警告……

我盯着时间表,两只手交叉撑在后脑勺上,深深地把自己埋进沙发里。

“怎么这么麻烦啊……”

像是在呼应我的叹息一样,电话突然响了。而且不是我的移动电话,而是公司里的电话。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只有小猫两、三只,但不管是哪一只,都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吧!我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拿起话筒。

“您好,这里是‘绀屋S&R’。”

“喂,请问是绀屋长一郎先生吗?”

是女人的声音,而且还是带着哭腔的声音。这个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下子想不起来。

“是的,我就是绀屋长一郎。”

“不好意思假日还打电话给你,我是渡边我小小地紧张了一下。因为我本来还在想,如果桐子真的躲在八保一带的话,第一个选择当然是旅馆,但是第二个选择应该就是渡边的家了。那么渡边突然打电话给我,是要帮桐子转达些什么吗?我赶紧伸手抓了一枝原子笔。

“不会不会,敝公司是全年无休的。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莫非她终于下定决心,把要说的话整理好了之后才打电话给我的?因为渡边的声音虽然颤抖,但已经不再有昨天的犹豫了。

“是这样的,昨天你问我桐子的事情时,我不小心说了谎话。并不是我不相信绀屋先生你,而是真相实在是教人难以启齿……”

这点光看妳的态度就知道了!但我还是非常客气地说:

“没关系啦!谁叫我的工作本来就不是那种能让第一次见面的人放下戒心来畅所欲言的性质。”

“真的很抱歉,我其实知道桐子从东京回来的理由。”

“……”

“她在东京有一个男朋友。本来已经到了论及婚嫁的地步,可是上个月突然分手了……桐子一定是因为这件事,觉得伤心难过才回来的。对不起,因为你说你是受到桐子家人的委托,而我认为这件事如果传到桐子父母的耳朵里,对她来说可能会有不良的影响,所以……”

虽然这是个充满爆炸性的情报,可惜我昨天就已经被炸过了。不仅如此,我还亲眼见过那个传说中的男朋友。

虽然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不让声音泄漏出我早就知道这件事,反过头来安慰她: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谢谢您告诉我。这么一来找人的工作就可以进行得更顺利了。当然,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是您告诉我这件事的,请放心,那么……”

我正打算收线的时候,渡边的声音却从话筒里尖锐地射了出来:“等一下,我、我……”

“嗯?”

“我见到桐子了!”

哎呀!原来刚刚讲了半天都不是重点啊!

因为这一句话,刚才还一直懒洋洋地挂在办公桌上,双眼就像死鱼般无神,只是勉强装出热切语气的我,终于变得认真起来了。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礼拜三,也就是四天前。”

也就是说,跟桐子出现在“Gendarme”和“CharingCross”是同一天。

“您有叫住她吗?”

“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她就是桐子。因为她戴着一副浅色的太阳眼镜,穿着一件图案诡异的衬衫,头发乱糟糟地扎了起来,行为举止看起来也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怎么看都跟我印象中的桐子差太多了,所以我本来还以为只是刚好看到一个和桐子有点像的人罢了……”

我压根儿没想到要问桐子礼拜三的穿著。不过,如果桐子那天确实打扮得跟以前都不一样的话,倒是可以去探探“CharingCorss”店员的口风。

“可是,她的习惯却和桐子一模一样。桐子在外面抽烟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抽完之后会先把烟蒂丢在脚边,用脚踩熄,然后再弯下腰把烟蒂捡起来。那个人也这么做了,所以我才会觉得那个人可能就是桐子。”

“既然如此,妳为什么不叫住她?”

“因为……”

从一开始打来就是要哭的渡边,到这里终于撑不住了,扯开嗓子喊道:

“因为我是在五金行看到她的,而且那个人只买了绳子耶!我只要一想到,万一桐子受不了失恋的打击想要做傻事的话,就觉得好害怕,根本提不起勇气叫她,就连你向我问起桐子的时候,我也不敢说,因为好像一说,事情就会变成真的……可是,后来我有打电话给她,她没接;传简讯给她,她也没回。搞不好……她已经变成一具尸体,躺在什么地方也说不定……”

“……您的意思是说,您在礼拜三看到一个和佐久良桐子小姐有着相同习惯的人,穿着平常桐子小姐不太可能会穿的衣服,行为看起来也有点鬼鬼祟祟的,然后只买了绳子是吗?”

“没错!”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把佐久良小姐找出来的。对了,最后想再请教您一个问题,您大概是在几点看到她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出现了一丝丝困惑,然后非常慎重地回答:

“……我记得是在傍晚的五点钟左右。”

桐子是在“Gendarme”咖啡厅吃的午餐。也就是说,渡边看到她至少也是在她去过“Gendarme”之后。恐怕也是在桐子在“CharingCross”买了红色头巾的洋娃娃之后吧!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些情报的。再见。”

挂上电话之后,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想渡边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顺利地升学,顺利地找到理想中的工作。

就在快要可以结婚的时候。

原本只是用来调剂生活所架设的网站,却惹上了无妄之灾。

连住的地方都曝了光。

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逼着她不得不和男朋友分手,甚至辞去工作。

但是她为什么会选择回来故乡呢?就跟我一样……

半年前的我也是这样,只要再有一点点的打击,就会拿条绳子把自己吊死了。对我来说,佐久良桐子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名字了,而是渐渐地有其明确的人格特质与形象。素未谋面的佐久良桐子,在我心中已经有了具体的形象——虽然有些功利的地方,但总算是自食其力地努力活着,而且到最后都没有向恶势力屈服。感觉跟我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不管是对桐子还是对我来说,我们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才能,如果才能上有所不及的地方,就只能靠着取得各式各样的证照和经验,努力弥补自己的不足。同样地,不管是对桐子还是对我来说,只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又无聊透顶的障碍,就把这半辈子的努力都给否定掉了,那种从天而降的失落感,要把人逼上绝路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

就像桐子在离开公司的时候,曾经跟神崎说过的:“我想要再回来上班。”我也是一样,如果有机会能再回到银行员的工作岗位,我也想要回去。我想桐子这句话,其实是有点自我解嘲的意味在的。虽然想回去,但是,可能已经回不去了吧……

我本来就得把佐久良桐子给找出来,因为那是我的工作。

但是,现在已经不单单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我的手机响了。这次似乎是电子邮件。

打开来一看,发件人是GEN。内容只有短短的三行。

没问题了,应该可以拿到过去的纪录。

等对方准备好之后,我再寄给你。

所以请你三不五时就要检查一下收件匣。

我把电话线从电话上拔下来,接到笔记本电脑上。

6

我心里头的感觉非常复杂。

第一个念头当然是高兴。我完成了身为侦探的第一份工作,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高兴的?江马常光书里写到的内容完全符合委托人的要求。接下来只要整理成调查报告就行了。偷懒一点的话,干脆直接把《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的第四章影印给他就好了。当初还以为这个案子没有半点头绪,可能不太容易解决,没想到才花了短短三天就搞定了。这份成就感令我非常爽快。

可是在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很不爽。如果百地他们真的那么不想让世人知道古文书存在的话,就应该自己做一下功课吧!自己查都不查,就只想着要把问题推给别人,真是太可恶了。害我还得去调查别人早就已经调查过的事情,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换做是绀屋部长的话,他可能会说,这不是很好吗?不费吹灰之力,酬劳就轻轻松松地入袋了。可是我不一样,我想要做比较像侦探的工作。像这种既不需要花脑力,也不需要直接面对困难,只是借本书来看看就可以搞定的工作,再轻松我也不屑做。

除此之外……

我发现我心里还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感慨,和刚才那些情绪都不一样。

我有一个坏习惯,就是会想一些有的没的。而这个坏习惯通常会导出两个结论——一是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一是我第二讨厌的事情就是自己掌握了别人的命运。被这两个结论束缚的我,既不愿意被别人使唤,也不想去使唤别人,结果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如果我能够早一点把这两个烂结论丢掉的话,搞不好早就考上大学,现在也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了吧!或者是,如果我真的那么不喜欢和人相处的话,干脆找个深山隐居起来,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也比现在强,再不然的话,也可以一死百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悲的是,我偏又没有这样的勇气。这就是我永远不上不下的原因。

所以我才会想当一个侦探。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雇主和劳工、丈夫和妻子、怨恨的人和被怨恨的人,彼此都掌握着对方的命运。而侦探的任务就是当这些人的命运在互相牵扯的过程中产生裂痕、出现危机的时候,以第三者的角度代替当事人解决,同时收取应得的报酬——这样的工作我就勉勉强强还可以接受。

所以,根据这个结论,我实在是很受不了那种完全把命运交托到别人手上,自己一点主见都没有的人。倒也不是瞧不起这种人,而是觉得他们居然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真是外星来的。在我的观念里,靠兄弟姐妹赚钱养活的人就跟填志愿役的阿兵哥一样,我都没有办法忍受。不管是对兄弟姐妹的完全依赖,还是对长官的绝对服从,虽然这些行为还不至于否定掉他们的存在价值,但是如果要我过这样的生活,打死我我也不要。

换句话说,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下八辈子,我都不想变成封建时代被支配的人。那种必须服从支配者的命令、只能乖乖被压榨的角色……光是想到就令人头皮发麻。

但是江马常光的著作却完全颠覆了我的想法。在他的书里所描写到的人物,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拿起武器,而为了要能够合法地使用武力,他们事先计划周详,利用金钱来交换生命,他们的生命力非常强韧,强韧到了一个恐怖的境界。

既然这样的话……

既然这样的话,这是可以被接受的。

而且江马常光还用了自己的方式来纪念他们,就是那个我最痛恨的交换盆舞……原来如此。

我对于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不管在哪一个领域里都只是半瓶子水。因为所有的事情我都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就下去做了,从来没有想过要深入了解任何一件事。

也就是说,我从来没有把知识落实在日常生活中的经验。

“……这家伙还满天才的嘛……”

我忍不住赞叹,同时把《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翻到下一页。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把手举了起来。

“来了。”

我是在“D&G”看这本书的,所以店员马上飞奔过来。

“请给我一杯特调咖啡。”

“好的,特调咖啡一杯!”

江马常光其他的书搞不好也有提到跟委托有关的事。所以等我看完《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之后,也打算把其他四本都读过一遍。

当然,不可否认,我其实也想再多享受一点这种把知识落实在日常生活中的快感。

7

即使已经把油门踩到底了,时速也顶多只有六十公里,再也上不去了。不过像这么破烂的车子,在山路上还能够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可以给它拍拍手了。

我正在前往小伏町的路上。因为一开始就说好了,每隔三天要跟佐久良且二报告一次寻找桐子的进度。虽然用电话也可以搞定,但是在看完GEN寄来的网页存盘之后,我突然改变了想法。

今天路上的行人非常少,对面车道几乎连一辆车都没有。不需要太专心在开车上的结果,就是我的思绪不禁又飘向桐子的网站“duplicate”。

我个人并不认为桐子在“duplicate”上所写的日记,有真实地呈现出她心里面的想法。因为她的笔触非常云淡风轻,她的观点有时的确会让人大吃一惊没错,但也就仅止于此,不会再往下深入了。更何况,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一字一句地,仔细推敲桐子的内心世界。只是先大致看过一遍,找出“螳螂”之所以能缠上她的几个可能原因。

桐子一开始就在个人简介上表示“EMA”是个系统工程师。从“跑到新宿三丁目去吃午餐”这句话可以判断出,她的公司可能是在地下铁新宿三丁目车站附近几个站的距离以内。而“电梯坏掉了,只好用爬的爬到五楼。小时候虽然常常去爬山,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体力了。”这句话则透露出桐子的公司应该是在一栋五层楼以上的建筑物里的五楼。再加上最关键的一段叙述“上班上到一半,正在没有灵感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轰然巨响。从窗户往下一看,只见大卡车和小型客货两用车翻倒在路中央。要怎么撞才能撞成那样啊?真不可思议。”只要查出新宿三丁目附近当天有发生过大卡车和小型客货两用车相撞事故的地点,就不难锁定桐子的公司了。

因为我早就猜想“螳螂”应该是透过“duplicate”的日记去接近佐久良桐子的,所以纪录里有这样的文字也早在我的预料之中。顶多只是觉得“啊,果然!”这样。

但是,除了这点以外,还有几个地方特别引起我的注意。

一提到SOHO这个单字,我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老街,但SOHO其实是SmallOffice?HomeOffice的简称。利用网路将搜集到的情报转化成有用的材料以从事生产的这种工作型态,如果从苏活区(注)这个地名来联想的话,感觉就突然变得好遥远。在我的故乡,也有一家店的名字是以伦敦的地名来命名。光听名字还满有情调的,走进去一看,其实是家卖小东西的店,小小的店里摆满了HelloKitty的商品。这种命名和实际情形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幽默,老实说,我非常喜欢。(二〇〇一年五月四日)

这里指的应该是“CharingCross”吧!

只要翻开电话簿,查查“服饰店”或者是“杂物店”的项目底下,有哪些是以伦敦的地名命名的店,就可以找到“CharingCross”了吧!

能够拥有一个可以让心情恢复平稳状态的地方,我认为是非常重要的。我的房里因为堆满了各式各样工作上的数据,所以纷乱的思绪在这样的空间里反而得不到平静。只好另外再找一个可以让我的心灵归于平静的地方。最近我找到的地方是一家叫做“Bivouac”的咖啡厅。这家店的餐点倒也不是特别的好吃,所以我也搞不太懂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它,可能是因为它的气氛很像我高中时代常去的一家店吧!尤其是大门,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虽然这种因为似曾相识而感到安心的感觉,有点像是沉溺于过去的老人,但是只要能够达到放松的效果,像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二〇〇二年六月六日)

我不知道“Bivouac”是家什么样的店,但是只要找到这家店,记住大门的样子,再到八保走一趟,搞不好就能找到“Gendarme”了。

除此之外,还有这样的内容——

念国中的时候,我家附近有一家叫做“MarchHare”的二手衣店。我一直以为那是家理发厅(注)。有一天想要剪头发,就走进了那家店,结果被满坑满谷的衣服给吓了一大跳,问了店里的人,这才明白个中的缘由,也才明白这家店的招牌上为什么会画着一只兔子。从此之后,我就常常在那家店买衣服,那家店的风格就成了我后来的穿衣风格了。如果当初那家店卖的都是些萝莉风服饰的话,搞不好我今天穿的就是那样的衣服了。(二〇〇三年五月二十二日)

换句话说,这也是佐久良桐子在八保常去的地方,要是“螳螂”也保存了这些日记内容,并加以调查的话,很有可能也会找上这些地方。

幸好,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些店是在“八保市”内。只要无法锁定区域的话,问题应该还不大。正当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发现事情才没有我想的这么简单。

我被问到这个昵称的由来。虽然在留言板上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揣测,但是全部都答错了,应该说不可能有人答对才对。因为这是我从一个叫做江马常光的人的名字偷来用的(注)。这是一个在乡下搞自费出版的老爷爷,搞不好这辈子影响我最深的就是看了这个人所写的书也说不定呢!(二〇〇二年九月三十日)

江马常光是谁啊?没听过。我上网查了一下,一共找到六笔检索查询结果。看起来江马常光好像是小伏町的乡土史家。既然都摸到小伏了,八保也等于是呼之欲出了吧!更何况江马常光就有一本叫做《村子的作法六桑·小伏·八保》的书。

再加上桐子自己还自爆——

我念的是市立的国中,所以没给家里造成太大的负担,但是高中、大学都上私立学校。当时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事,都没有考虑到会给父母的经济造成负担。虽然我在学校都有拿到奖学金,但是距离清偿债务还是有一大段的距离。(二〇〇二年八月十九日)

这么一来,只要“螳螂”猜到桐子的故乡既不是“町”也不是“村”而是“市”的话,搞不好就能从江马常光的作品里导出“八保市”的结论来。

一切都要看“螳螂”的执着有多深了,他究竟查到什么地步呢?

从我这个第三者的角度一路看下来,“螳螂”极有可能已经追查到八保市了。就在桐子逃回来的这个八保市。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却在最后的最后发现了一段意外的文字——

小时候,每年一到暑假,我就很期待去爷爷奶奶家玩。就算爸妈不带我去,我也会跟他们要钱,然后自己坐公交车去。

我本来就不是个都市小孩,所以对于那些山呀田的,并不会觉得特别稀奇,也不是特别喜欢爷爷奶奶。

只是,爷爷奶奶家那种乡下的透天厝,对于年幼的我来说非常地宽敞,感觉上充满了秘密。小时候我才不相信可以在家里搞个秘密基地什么之类的。

即使长大之后,如果问我哪里才是我归去的地方,浮现在我脑海里的也不是我从小住惯了的三房两厅公寓,而是爷爷奶奶家的秘密基地。

真不可思议啊!我明明就没在那里住过,却感觉到淡淡的乡愁。(二〇〇四年七月二日)。

看完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半平说过的话。记得半平是这么描述谷中地区的——

“真是太乡下了,和我出生的六桑有得拼。那种地方到了晚上肯定一个人都没有,搞不好连盏路灯也没有。”

我想也是吧!

假设佐久良桐子还活着,只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的话,那么那个所谓的秘密基地,也就是佐久良且二家的某个地方,应该是最适合的选择吧!既不用花钱,也有个可以遮风蔽雨的地方。只要在半夜活动的话,就不必担心被人看见了。接下来,只要等到“螳螂”死心离去,就可以从容不迫地现身了……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桐子的处境还是相当危险。“螳螂”很有可能在看到“duplicate”的内容之后,从那些蛛丝马迹的线索里面就把桐子的底细给摸了个一清二楚。这么难缠的“螳螂”应该不会漏掉这篇日记里所透露的讯息。

佐久良桐子辞掉工作、离开东京的时候,应该正处于某种惊慌失措的状态下吧!我可能把她的遭遇跟我的遭遇多所重叠也说不定,但是就算把我自己的影子抽掉来看,我想那种可能性也非常高。或者是她可能以为这样就能摆脱“螳螂”的纠缠,所以放心得有点太早了。不然的话,她既然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被锁定了,就不应该还出现在“Gendarme”和“CharingCross”里吧!

虽然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爷爷奶奶的家”就在小伏町这件事,但也不能这样就掉以轻心……如果我是“螳螂”的话,也许会把位于八保附近的市町村里所有姓“佐久良”家的电话全都打过一遍吧!要找“渡边”这个大姓可能麻烦一点,但“佐久良”可就轻松多了。

我用力地把油门踩到底。但是尽管油门已经被我踩得快要贴到车底了,时速还是只有六十公里。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坡度太陡了,速度反而还一直掉下来。

明明我事先已经有打过电话说我要来,可是佐久良且二还是出门去了。前来开门的是一位老太太,自称和子,态度非常诚恳。

“这次我孙女的事情麻烦您了,真的非常感谢。”

说完还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基本上,一般礼貌性的举动通常都有其固定的表现方式,所以我也多半都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妥善地应对。但是面对如此大的大礼,我还是有点不知所措的窘迫。

“别、别这么说,承蒙您们的关照,我才觉得非常感激呢!呃……请问且二先生上哪儿去了?”

“哦,他今天上那儿去了。”

和子举起手臂,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头。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在国道东侧的山边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几根旗子。

“是有什么庙会吗?”

“是的,最近好像有什么舞蹈活动吧!热闹得不得了。”

“您不去吗?”

“我的膝盖不太方便,而且也要有人留下来准备一些食物。只是我这么大把年纪了,如果要自己做实在也做不来,所以最后还是请外烩的来帮忙,不过只有这样的话,好像有点美中不足的感觉呢!”她微微地笑了一下:“小兄弟,你饿不饿?要不要尝尝我卤的东西?”

虽然接受人家的招待也是一种礼貌,但如果因此而涉入太深的话也不太好。所以我还是婉拒了她的好意。

“不好意思,我已经吃过了。”

“是喔?这样啊!”

“倒是我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

“有没有发现最近家里附近有其他人进出的感觉?或者是半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和子皱着眉头回想:

“没有耶!因为我们都很早就睡了,就算有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吧!”

“这样啊……”

我重新地看了一遍佐久良家。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二楼的部分要比一楼来得整个小上一号,但是屋檐的部分倒是做得很大。

对于小时候的桐子具有“宽敞”印象的佐久良家,即使是从我现在的角度来看,虽然不到“宽敞”的地步,但确实是一栋很大的房子。但也不是豪宅就是了。没有什么特别讲究的地方,就只是一栋普通的民宅。感觉上有点像是“既然都有这么大片的土地了,就来盖一栋大一点的房子吧!”的感觉。除了大之外,还有另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特征,那就是屋顶很低。看来整栋房子都被压得扁扁的。以现在两层楼建筑的标准来说,应该比这栋房子还要再高个百分之二十左右吧!以窗户为比例尺的话,一楼天花板的高度还满正常的,难道是二楼盖得特别矮吗?

不过我只是大略地扫过一遍,倒也做不得准,还是得进到里面才能够下定论。

“有件事情本来是要拜托且二先生的,但是这件事情有点急……”

“哎呀!是什么事呢?”

“可以让我进屋子里调查吗?我想要看一下桐子小姐的东西……”

可是和子只是迂回地说:

“我不太清楚你们是怎么谈的,所以关于这件事,还是得等我们家老头子回来之后再说。”

当然我也可以现在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说清楚,但是一想到等一下且二回来之后,同样的话还得再说一遍,就觉得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好了。

“这样啊……那么且二先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他四点的时候会先回来一趟喔!因为他要回来拿酒。”

我看了看手表。三点五十分。

“就快了嘛!那么我就在外面等他回来吧!”

说完之后,我掉头就走。沿着佐久良家的周围绕了一圈。

房子后面有山坡,山脚下的部分稍微被铲平,开垦成一阶阶的梯田。

进出口总共有四个。分别是玄关、后门,还有一个从水井处通到屋内的门,可能以前是洗衣服的地方吧!

还有一扇不知道是通往什么地方的大门,不过从门里面飘散出来的臭味分析,应该是厕所吧!厕所没事干嘛要开一个对外的门呢?我正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转头一想就通了。这肯定是为了方便下田的时候可以随时冲进来上厕所吧!

再来就是窗户。有个房间是有窗台的,从那里应该可以很轻易地爬进去。然后从另外一个窗子可以看到折好的棉被,那应该是寝室吧!害我有点不好意思。这么看来,佐久良夫妇应该是睡在一楼的房间里。这也很正常,因为和子的膝盖不太方便嘛!

车库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里头有一具附着履带的机械。是看不出来那到底是用来插秧、用来收割,还是用来耕田的机械。另一个车库里则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地面上还残留着轮胎的痕迹。看样子好像是平常用来停放摩托车用的。且二会骑什么样的摩托车呢?真令人好奇。

十之八九是Cub吧!

我一边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边看着车库里面,突然发现地上有一根长长的棒子。

棒子的直径跟我的手腕差不多粗,很长,大概有三公尺长吧!我蹲下身去,仔细地端详。

“……”

这个是……

我脑中正闪过一个想法,就被身后出其不意的喝斥声给打断了。

“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吓得心脏差点休克,赶紧多做几次深呼吸,把情绪稳定下来,然后才挂上笑脸回头。

“啊,我只是想要参观一下府上。不好意思,在你这么忙的时候还来打扰。”

“……什么嘛!原来是侦探先生啊!”

佐久良且二就站在我后面,穿着一件条纹的裤子,一脸的肃杀之气。

“我不是拜托过你不要做出什么太引人注目的事情来吗?”

“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还说没有,邻居的人都说在我家附近看到一个没见过的年轻人在那里走来走去的。我拜托你,没事不要到这里来好吗?”

嗯……左右邻居的眼神里果然都充满了戒备。我看了一下手表,才在佐久良家附近待了十五分钟而已耶!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老实地道歉,然后指着脚边的棒子。“请问这是什么?”

“不就是根棒子吗?”

“不是啦!我是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且二皱了皱眉,但还是告诉了我:

“这是冬天用来把冰柱敲下来的工具。从我父亲那一代就有了,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不过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要怎么用。”

“原来如此啊!”

我蹲下去,抓起其中一端。

“这个洞也是从以前就有的吗?”

“洞?”

且二反问,语气有点惊讶的样子。

“什么洞?”

“你看。”

我指着那根长棒子的一端,上头有着好像是用钉子打出来的洞。

且二偏着头沉思。

“我也不清楚,应该没有吧!因为这就只是一根很普通的棒子啊!也许是哪个恶作剧的家伙弄的吧!”

“也许是吧!”

我一边说,一边还是把那根棒子从车库里拿了出来,立起来看看,光是目测就有三公尺了,立起来一看果然很长。如果以我一百七十六公分的身高作为比例尺的话,大概真的有三公尺左右吧!因为这根棒子的长度还比佐久良家一楼的屋檐下面还高呢!

“如果把粗一点的螺丝钉穿进这根棒子的洞里,就可以变成一把梯子呢!然后就可以用这把梯子爬上阁楼了。”

可能是我说得太直接了,且二顿时暴跳如雷。

“侦探先生,你这是在说什么鬼话?我只有拜托你帮我把桐子找出来吧!至于我们家的防盗系统就用不着你多管闲事了。”

我怎么可以把委托人气成这样呢?赶紧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不好意思。今天是我接下这个案子的第四天,也是我正式展开调查的第三天,所以按照约定,我是来跟您报告调查进度的。根据我的调查结果显示,佐久良桐子小姐在东京被一个奇怪的家伙缠上,所以逃到八保来的可能性相当高。”

“奇、奇怪的家伙?”

且二大吃一惊,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我不理他,继续往下说:

“但是,桐子小姐逃到八保之后仍无法安心,于是又换了地方。”

“那她现在在哪里?”

“现在的话,我还在查……但是一直到最近,她可能都躲在府上也说不定。”

且二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我换了一种说法,重新解释一遍:

“桐子小姐之前可能就躲在府上的二楼。我在来这里之前还只是半信半疑,但是在看过府上的构造和这根棒子之后,就觉得这个可能性愈来愈大。且二先生和夫人年纪都大了,再加上夫人的膝盖不太舒服,请恕我直言,您们的寝室在一楼,对吧!所以我想要知道的是,您和夫人有谁曾经在半夜的时候上过二楼吗?”

“嗯……”且二哼了一声之后就陷入长长的沉默。

“这个谷中地区,每一户的间隔都离得满远的,路灯的数量也很少,再加上又在山边,只要乘着夜色潜入屋子里,一定不会被发现的。桐子小姐利用这拫棒子代替梯子,躲进府上二楼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她要回来,只要跟我说一声就好了……”

且二说到这里就接不下去了。

“我也只是假设。也许这个洞是很早以前就有的也说不定。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洞的内侧未免也太干净了,当然这也可能只是碰巧。佐久良先生,请您让我亲眼确认一下。请让我参观一下府上的二楼。”

且二沉吟了半晌。我想他并不是不愿意让我进屋检查,而是不愿意相信他担心到跑去请侦探帮忙寻找的孙女竟然就躲在自己家的二楼吧!

我不认为且二会拒绝我这个要求,但如果最后还是要答应的话,那就快一点吧!我并不像半平所说的毫无干劲,但真的没什么体力。在大太阳下待这么久,脸上已经全都是汗了——

注:苏活区位于美国纽约市曼咍顿的南部,全名SouthofHoustonStreet,简称SoHo,历史悠久,是为老街。

MarchHare是《爱丽斯梦游仙境》故事中的“三月兔”。Hare(兔子)与Hair(头发)音近。

江马的日文发音即为EMA。

8

在我喝完第二杯特调咖啡,也看完第二本《村子的作法六桑·小伏·八保》的前两章之后,突然回过神来,现在可不是用功读书的时候呢!既然已经有结论了,就赶快来写报告吧!但是格式要怎么写呢?我才不相信绀屋部长已经想好固定的格式了,但这毕竟是“绀屋S&R”的案子,还是应该要跟他商量一下比较好吧!直接打他的移动电话问问看好了。我一边想着,一边正打算站起来的时候,一个男人突然挡住了我的去路。

搞什么鬼啊?我抬头一看,又是太阳眼镜加卡其色风衣的奇妙打扮。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了,额头上还挂着汗水。这么诡异的男人就我所认识的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开着黑色金龟车的家伙。

男人开口说话了:

“你是绀屋先生吗?”

我立即回答:

“不是。”

男人沉默了一下。如果不是隔着太阳眼镜的话,搞不好就能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了。再仔细一看,他的嘴角的确是有点扭曲。

由于我才刚要站起来就被他叫住,所以一直处于半蹲的姿势,但是如果要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也实在太累人,于是我又重新坐下。男人也好不容易恢复了镇定,重新压低声音说道:

“少骗人了。我明明就看到你在‘绀屋S&R’出出入入的。你知道佐久良桐子的事吧?”

佐久良桐子?

既然他都说我知道了,那我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知道。应该不是好像而已,我想我真的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不会错的。但到底是在哪里听到的呢……?

“啊!等一下,你先不要说喔!佐久良桐子是吧?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嗯,我知道。”

“……你真的不是绀屋先生吗?”

“刚刚不就告诉过你了吗?虽然我也是个侦探,但我不是绀屋部长。”

“……”

“可恶!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还是你告诉我好了,佐久良桐子是谁?”

男人突然冲了过来,抓住我的领子……气势看起来最好是有这么凶猛啦!不过并没有真的动手,只是声音变得更低沉了。

“少装蒜了!调查佐久良桐子网站资料的人就是你吧?”

“啊……”

我才懒得理他,继续跟卡在脑子里出不来的记忆奋战。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但我的右手其实早就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握住了零钱。虽然我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但是他的态度显然并不友善。微微突出来的下巴是想要展现他的魄力吗?那好,要是他敢轻举妄动的话,我就朝着他的下巴来一记上钩拳。明明这个案子做起来一点都没有当侦探的感觉,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展出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实在令人有点难以接受。我尽量用平淡的声音慎重地说道:

“网站的话我是有看过,但那是部长给我看的。说是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网站……”

“这位客人。”

突然有一个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原来是这家店的女服务生,也就是部长的妹妹。她指着我,同时恶狠狠地瞪着戴太阳眼镜的男人,眼神冷到足以令人结冰,比那男人的气势还要恐怖一百万倍。

“请不要在店里闹事。还有,这个人的确不是绀屋长一郎,而是他的部下。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是了。”

咦?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吗?

“我不知道你们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误会,但如果你只是来找碴的话,请给我出去。”

因为证人的突然出现,男人看了看女服务生,再看一看我,又看了看女服务生。然后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声音整个小了下去:

“你真的不是绀屋先生吗?那在找佐久良桐子……也就是住在东京的系统工程师的是……”

“啊,那大概是我们家的部长吧!”

这次就算隔着太阳眼镜也能清楚地看见,那男人的脸色突然整个刷白了。

“所以,你到底是谁?”

我冷冷地问。坐在我对面的男人整个人缩水似地小了一圈。脱掉外套之后,里面是成套的西装加领带。不过,太阳眼镜倒还是很坚持地戴在脸上。正掏出手帕来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不知道他是因为发现自己认错人了,所以冒出一身冷汗?还是因为穿着风衣实在太热了?这种心情我很能够体会。就像我在骑摩托车的时候也一定要穿上皮夹克,简直是自讨苦吃……不过我们这么做都是有理由的。

“呃……我有点事情想要找绀屋先生,您可以帮我跟他联络吗?”

“那你至少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不然我要怎么跟他说?难道说有个可疑的男人要找他吗?”

“说得也是呢!真是非常抱歉。”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闪着银色光芒的名片盒,抽出一张名片来给我。“阿部调查事务所田中五郎”。公司的所在地在东京都练马区。

“敝姓田中。”

这是本名吗?我半信半疑地盯着他,同时拿出自己的名片。“绀屋Search&Rescue侦探半田平吉”。这是我在拜托部长让我加入事务所的那一天偷了个空档印的。“侦探”两个字的字体还故意印得斗大,整体看起来虽然简单,但是却很有存在感,是张很称头的名片。

“我是半田。”

“谢谢。”

店员过来问我们要点什么,态度还是冷冰冰的。所以田中也更显得诚惶诚恐的样子,点了一杯蓝山咖啡。

眼前这个男人看样子好像是个货真价实的侦探。既然是调查事务所的员工,应该就是侦探没错吧!但是眼前这个男人一点也不会让我有想要崇拜的感觉。这是当然的,因为他的查证工夫做得未免也太烂了吧!

田中再次把手帕放在额头上,鼓起勇气地说道:

“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根据我的调查,佐久良小姐的祖父曾经到‘绀屋S&R’寻求协助,所以我一直以为是半田先生负责调查这个案件。”

听他这么说,我虽然表面力持镇定,但内心其实早已经心花朵朵开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看起来比部长更像个侦探吗?”

田中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这件事说来惭愧,我其实从来没见过您口中的部长。”

部长的穿着打扮的确很不起眼……我一边想象着部长的样子,突然想起来,部长都是从后门进出的。原来如此。这个发现令我非常地不爽,我用食指敲着桌面。

“你说你是‘阿部调查事务所’的人,对吧?搞清楚对象是基本中的基本吧!只是因为有人去了一趟侦探事务所,然后又有另一个人常常在那里出入,你就认定那个人是受了委托的侦探,这种想法未免也太粗糙了吧!敝公司小归小,但是在员工的教育训练上可是比贵公司还要来得严谨多了。”

“这真是非常惭愧……因为一开始是由我部下在监视的,但是我也有责任,不应该只听从他的报告而忽略求证。造成半田先生的困扰,我真的觉得非常抱歉。”

田中频频向我低头致歉。

哇,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但是一直这样欺负他也不是办法,我的心胸可是很宽大的。因此换上了笑脸。

“……算了,我明白了。反正你就是要我帮你传话给部长,对吧?”

“是的,请您帮个忙。”

隔着太阳眼镜虽然看不清楚田中脸上的表情,但总归是松了口气吧!

“要说些什么呢?”

“啊,麻烦您跟他说,关于佐久良桐子小姐的案子,我有点事情想跟他谈,请他尽快跟我联络。这样绀屋先生应该就知道了。”

“了解。那我出去打电话了。”

我站了起来,顺便拿起田中放在桌上的名片。

我把名片拿在手里,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我还满行的嘛!到底有没有“阿部调查事务所”这间公司呢?田中又是否真是那家公司的员工呢?等我先把这些都搞清楚之后再联络部长也不迟吧!

9

就跟我预料的一样,且二最后还是屈服了。还说:“搜到你满意为止吧!”

但是对于我的另一个要求“如果事后有什么争议的话对您对我都不好,所以可以请您跟我一起去看吗?”他就没有答应了。

“不用了,我相信你。而且我得马上把酒拿过去会场才行。你看,有人已经等了我半天。”

我相信你——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不负责任的说词了吧!我硬扯出一个无可无不可的笑容来回应他。

顺着且二的手指头望过去,那儿有一辆白色的小卡车。坐在驾驶座的男人,脸色红润,正用一双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我也回望他一下,挤出笑脸,点头致意。

且二看着我们两个的隔空交流,压低了声音说道:

“今天因为有庙会,来了很多外地人,所以你的出现还不算太奇怪。但是,我家里晚上会有客人,所以请你在那之前赶快把要看的看完。”

现在才四点。就算晚上的客人再早到,至少也要五点以后吧!我想在时间上是十分充裕的。

“我知道了。我看完二楼之后就会马上离开。”

“拜托你了。”

且二左右两只手各拿着四支一公升的酒瓶,一共把八瓶酒搬到车上。我目送卡车扬长而去之后,就大摇大摆地从玄关进屋里去。本来我想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进去,但是现在是大白天,左右邻居也不时进进出出的,要是我不大方一点的话,看起来反而会更可疑。

看到我进屋,和子只说了一句:“我们家老头子答应让你进来啦?”就又继续埋头准备她晚餐要用的东西了。

这栋房子的天花板和地板都是用咖啡色的木头所砌成的,墙壁上贴着刨得光滑平整的木板。从和子那边传来阵阵浓烈的酱油味道。

一走进玄关,就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所以我根本连看都不看一楼一眼,就笔直地朝楼梯走去。匆匆一瞥,只记得一楼好像有些华丽的摆设和颇有些年代的时钟,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印象了。我不禁想起,以前请工人来我们家装冷气的时候,我也曾经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电器行的人对屋子里面的东西.一点都不关心。好不容易有机会进到陌生人的家里,应该会好奇地东张西望才对吧!现在我终于了解为什么了。因为对他们来说,工作的时候才没有那个闲工夫去管别人家里长什么样子呢!

楼梯的角度非常大,段差也非常陡,而且又没有扶手,感觉有点危险。所以我打定主意,一鼓作气地直接爬上二楼。

上到二楼之后,左手边是一条又长又直的走廊。狭窄的走廊两侧,是一整排的纸门、玻璃门和格子拉门。走廊的尽头则是窗户。就跟从外面看到的感觉一样,天花板很低。光是这样看,实在看不出来有几个房间。

“……嗯?”

是因为我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会有什么的心理因素作祟吗?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一只脚踩在楼梯的最后一阶上,一边集中精神思考,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又长又直的走廊、纸门、格子拉门都静悄悄地。不是说今天有什么庙会吗?因为是在国道的另一边,所以听不见吗?我把重心移到踩在走廊上的那只脚上,地板响起一丝微弱的声响。一切的一切都很正常,丝毫没有奇怪的地方。楼下传来酱油的味道。再加上老夫妇两人应该也不会特地上来打扫,所以空气中还飘散着一点灰尘的味道。除此之外……

(我懂了……)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空气中的确夹杂着咖哩的味道。应该不会是我的鼻子有问题才对。

我打开最靠近自己的一扇纸门。

面积约有四张半榻榻米的小房间里,有一扇毛玻璃的窗户,窗户外面是夏天的艳阳。地上铺着地毯,感觉起来还满舒服的,但是除了一个橱柜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再打开隔壁的纸门。

里面有一组非常老旧的音响。木质地板。还有一张躺椅,就放在房间的正中央。凑起鼻子来闻了一下,只闻到灰尘的味道。

再旁边是一扇玻璃门。

里面有几个书架,架上全是古老的漫画书,可能是佐久良桐子的父亲或者是他的兄弟收集的吧!不管是书架还是漫画书上都积着薄薄的一层灰尘,但是再看仔细一点,灰尘堆积的程度似乎不太均匀。其中一个角落的灰尘特别少,虽然单凭这样,还不能笃定地说是不是最近有谁把这些漫画书拿出来过,而且就算有人拿出来过,那又怎样?

我继续检查走廊另一边的房间。第一间、第二间、第三间、第四间……不管是哪一个房间,都没有什么特别具有决定性的痕迹。不过,有一个房间是专门用来放棉被的,说不定桐子有偷偷地把被子拿出来用过,但同样没有任何证据。

我站在走廊上,抱着胳膊沉思。我想我应该已经把所有的房间都看过了,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发现。话说回来,我本来就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说桐子一定在这里。唯一比较可疑的,也只有她网站上的旧资料和可以拿来当作梯子使用的棒子,这两样间接证据罢了。就算桐子真的藏身在这里,如果她已经把证据收拾得一乾二净,我当然怎么找都找不到。

毕竟我又不是鉴识人员,就连侦探也称不上。

难道真的只是白费力气吗?我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向楼梯。

“……”

等一下,走廊尽头的墙壁上似乎有个小小的凹洞,小到就连把手也称不上。我把手指头伸进去。但是因为凹洞太浅了,顶多只能把指腹贴在上面。我用力地往旁边一推。

墙壁被我打开了。不过对于佐久良家的人来说,那应该不是墙壁,而是一扇横开的门吧!虽然在我眼中只不过是一面普通的墙壁。

里头乌漆抹黑的,还有点潮湿的感觉。然后……

“原来是这里啊……”

咖哩的味道似乎变得更明显了一点。这里原本应该是储藏室。有一堆用报纸包起来的东西,和一堆不知道塞满了什么东西的纸箱堆得到处都是。唯一的光线看来只有从被我打开的门外透进来的光。我一边小心不要踩到任何东西,一边往前进。

感觉起来并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真的没有吗?我盯着放在墙边的梯子。

头上顶着天花板,脚下踩着地板,但是却有一把梯子……

正想把手放到梯子上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用手指头在梯子上轻轻地摸了一把。

手指头上几乎没有半点灰尘。

一定有人在用这把梯子。

我把脚踩在梯子上,掌心贴着天花板,用力一推。一块天花板就这样静悄悄地被我推了开来。

上面是一个小阁楼。又窄又暗的,要是我有带手电筒来就好了。没办法,只好把行动电话拿出来打开,利用液晶屏幕的光线暂时挡一下。这里不只有咖哩的味道,还有其他食物的味道。应该是什么酱料之类的吧!天花板低到不能再低,站直的话好像会撞到头,所以我只好弯腰前进。

有一个灯泡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我摸到它,按开了开关。

地上铺着棉被。还有一张小小的桌子。上头躺着一个手提包。虽然觉得不太好,但还是看了一下手提包里的东西。只有一些口红、粉底之类的。看起来都像是最近才上市的产品。

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把手伸到被子里探了一探。温温的……不过这也很有可能只是因为现在刚好是夏天,而且这个小阁楼里本来就热得要死的缘故。枕头上有几根头发。我拿起来对着灯泡照了一下,长度大概是二十公分左右吧!

房间的角落积满了厚厚一层的灰尘,和一些零星的垃圾。其中就有一个咖哩的调理包袋子。我把鼻子凑过去闻了一闻。味道其实不太明显。所以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自己,隔着墙壁和天花板居然还能够闻得出来。

既然能在这里吃调理包的咖哩,就表示她连煮饭用的锅碗瓢盆都搬进来啰!说不定连活动式的小瓦斯炉都一应俱全呢!

其他还有便利商店卖的已经煮熟的炒面的盘子、面包的袋子、矿泉水的空瓶等等。地上还有一张收据。看了一下上面的日期——八月十一日。

我不禁喃喃自语:

“不会错了……”

佐久良桐子确实曾经在这里待过。

我把手帕从口袋里拿出来,按在脖子上。但是热气已经笼罩在整间屋子里,根本没有一点用。既然都在屋顶上了,总有个通风口吧!我迫切地想念外头新鲜的空气。四下寻找有没有窗户,总算被我发现到一个关得严严实实的木头窗户。我把它打开,终于有一丝丝的微风吹了进来。我用支撑用的棍子顶住,让它维持在敞开的状态。虽然夏天的风还是那么的闷热,但至少可以顺利呼吸了。

阳光从窗户洒了进来,让小阁楼里变得明亮不少。也因此我才注意到,桌子底下有一本笔记本。而且还是本全新的笔记本。我把它捡起来,以半蹲的姿势打开来看。虽然上头没有注明日期,但很显然是一本日记。

字迹有点潦草,似乎写得很急。

我终于还是把工作给辞掉了。虽然也发生过痛苦的事情、令人生气的事情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我还是很喜欢这份工作。

可是,既然连工作的地方都被他给挖出来了,我除了离开还能怎么办呢?

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我已经几年没哭过了呢!

*

我连公寓也退租了。这样他就再也找不到我了吧……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还是很不踏实。

我得换个新家,然后再找份新工作才行。虽然我明知道自己必须改头换面、重新出发不可,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不是办不办得到的问题,而是要怎么去做……这是我的座右铭,如今却刺痛着我的心。我是在害怕吗?嗯,或许是吧!他应该昨天就出院了。

今天是我住进旅馆的第三天。

虽然还有一点存款,但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回去一趟吧!

但是不能回名古屋。我不想让爸妈为我操心。那么只能回八保了。

离开故乡之后,我从来没有想念过它,却只有在不安的时候会突然想起,真是不可思议。

暂时先回爷爷家避避风头吧!他应该会帮我瞒着爸爸妈妈,直到这件事情平静下来为止吧!

*

回到八保之后,我这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一个女孩子家无缘无故跑回谷中这种小地方,一定会引起很多揣测吧!好不容易才逃离他的魔掌,如果又在这里惹出什么风波的话,我实在没有信心自己还撑不撑得下去。

没有信心?天吶!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来。

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我记得爷爷家里有一个小阁楼。

不如我就瞒着爷爷,暂时先在那里躲一阵子吧!

只要花点工夫,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

*

顺利地进到小阁楼里来了。没想到那根用来打落冰柱的棒子居然还有这种妙用。

他有追来吗?出院之后,他一定会先去我的网站,再去我住的地方,然后再去我上班的地方找我吧!

在他收手之前,我暂时不能回东京了。

*

我怎么会这么失策呢?

今天用笔记本电脑重新看了一遍我以前在网站上写的东西。发现根本就是破绽百出嘛!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从我日记里的线索辗转找到我住的地方。

我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

仔细看过之后,不仅仅是我在东京的生活,就连我在八保的生活也出现过好多次。

他都能找到我住的地方了,又怎么能够保证他不会追到我的故乡来呢?

不可能的啦!他一定不会找到这儿来的……虽然我拼命想要安慰自己,但是握着笔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

他又要出现在我面前了吗?

*

不只是八保,他搞不好也会找到小伏来。因为我在日记上有提过爷爷家的事。就算只是有一次,但提到就是提到了,所以这里也已经不太安全了也说不定。他看文章从来都不是看整篇的,而是断章取义地,只撷取自己想要接受的部分。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从我网站上的那些只字词组一路摸到我身边来。这次也一样,他一定会来的。

虽然我想他再怎样也不会追到这个房间来,但是万一他真的来了,岂不是给爷爷奶奶添麻烦吗……

不,不对。虽然我认为他有可能找到这个家,但我认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上到这里来。我根本不是在担心爷爷奶奶的问题,我满脑子想的还是只有我自己。

逃走吧!

但是,要逃到哪里去呢?

就像我不敢从大门进出这个家一样,他应该也不可能在谷中待太久吧!他是一个那么小心翼翼的人。在这个只要有外地人经过就会搞到街知巷闻的谷中地区,他应该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找我吧!这一点我是不会看错的。不管他的手段有多么卑鄙,表面上他还是会装出一副绅士的样子。

既然如此,只要再躲一阵子,他找不到我就会死心吧!

我想到一个好地方了,那就是谷中城。

那里的话,一定不会被他发现的。

在他放弃以前,我就暂时先躲去那里吧!

仔细想想还真是讽刺。

我以前总认为建造谷中城的那批人,都是些只晓得躲躲藏藏,既可悲又可怜的人。内心其实是瞧不起他们的也说不定。

没想到现在的我,先是从东京逃到八保,再从八保逃到小伏,现在又要从小伏逃到他们当初盖的谷中城遗迹。

在既可悲又可怜、只晓得躲躲藏藏的弱者这一点上,我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只能藏头缩尾地一边颤抖着,一边日夜祈祷这场风波早日过去的我,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要的行李就暂时先放在这里吧!

只要能够在谷中城里活下去就够了。

可是啊……

我好害怕呀!我的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想要活下去的勇气呢?

一想到要在深山里独自面对黑夜,我能够抗拒得了想要一了百了的冲动吗?老实说,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好可怕,就连我现在在写这篇日记的同时,那种想要一了百了的冲动也不断地涌上来。

出发吧!

我阖上笔记本,关上窗子,再关掉电灯,爬下梯子,然后走下楼去。

手里拿着桐子的笔记本。不忘礼数周到地跟站在厨房的和子说声:“不好意思打扰了。都已经检查完毕,所以先告辞了。”

和子手里还抓着饭瓢,直接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微笑。

“哦,是喔!都没有好好地招待你。”

“别这么说,是我自己硬要进来参观的。对了……”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请问谷中城在什么地方?”

虽然我是八保出生的,但是对于周围的村镇甚至是八保本身的地理环境其实并不清楚。谷中城什么的,更是连听都没听过。不过像他们这种在地人应该就会知道吧!

然而,和子放下了饭瓢,回答道:

“你说的是谷中城吗?可是我没听说过这一带有什么谷中城耶!”

“没听说过?这一带都没有城吗?”

可能是听出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紧张的气氛吧!和子沉默了一会儿,彷佛把记忆翻箱倒柜了一遍,但得出来的答案却还是和刚才一样:

“真的没听过耶!如果是城的话,沿着村子往下走,有一个小伏城的遗迹。”

有哪个白痴会把自己藏身在村子中央的遗迹里啊?

我的两道眉毛紧紧地靠到了一起。如果没有“谷中城”的话,那桐子笔记本里写的又是哪里?

“……会是什么暗号吗?”

“啊,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你指的是城山的话,这附近倒是有一座。不过,那并不是城喔!”

我想也不想地就翻开笔记本,重新看了一遍里面的叙述。其实就算不这么做,我也记得桐子写的确实是“谷中城”三个字,而不是什么“城山”之类的。

虽然一下子想不出两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但多问一句总是没有损失,因此我又试着问她:

“那座城山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我是从外地嫁到这里来的,所以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和子讲完之后,又指着某个方向说道:

“八幡神社后面那一带好像也叫做城山呢!因为那一带有很多座山头,层层叠叠的,也许其中一座就是所谓的城山吧!我们家老头子或许会知道……他应该就快回来了,你要不要再等一下?”

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要五点了。本来还以为可以很快搞定的,结果还是花了快要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陷入沉思。

假设直接在这里等到且二回来,再假设且二的确知道“谷中城”的事,最快也差不多要五点半才能上山。正确来说应该是六点以后吧!而且我今天穿的是西装和皮鞋,怎么看都不适合爬山。就算现在是夏天,白天比较长,但是一过七点,天色还是会渐渐暗下来。再加上谷中的东西两面都是山地,太阳会比其他地方更早下山吧!一旦天色变暗,凭我这中看不中用的破身体,别说是要找人了,光是要保护自己不要受伤就已经疲于奔命了吧!

虽然我的心是现在就想要飞过去,但理智告诉我今天是不可能了。

……还是,不管怎么样都要等到且二回来,然后冒着生命危险彻夜搜山呢?

佐久良桐子现在的确是面临险境,而且在这个时间点能够赶去救她的,大概也只有我了吧!

她真的很像我。桐子在日记里写到她的座右铭是“不是办不办得到的问题,而是要怎么去做”,其实也可以说是我的座右铭。我也有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被这个座右铭反过来砍一刀的经验。

不过,至少我还没有失去冷静,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这种出其不意的救援行动可以进行得很顺利。

正当我感到进退两难的时候,移动电话突然响了。

“抱歉。”

我向和子道了个歉。把移动电话从口袋里拿出来。是半平打来的。

半平曾说他今天应该会很有收获,所以是打来报喜的吧!我按下通话键。

“半田先生吗?请问有什么事?”

“部长,有个人说要见你。”

“神崎先生吗?”

“神崎?谁啊?”

“不是吗?那是哪位?”

“一个叫田中的人,自称是东京调查事务所派来的人。说只要告诉你是关于佐久良桐子的事情,请你尽快跟他联络,这样你就知道了。”

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半平昨天提到的那个开着黑色小金龟车的男人吧!问题是,他连我跟半平都能搞错了,这样一个脱线的人,急着要跟我联络的事是真的有那么紧急吗?佐久良家今天晚上好像要宴客,如果我现在回去的话,就算晚一点再打电话来,能不能和且二讲上话都成问题。

手机那头传来半平刻意压低的声音:

“啊,对了,我刚刚有先打他名片上的电话过去确认,是真的有一家这样的调查事务所没错。”

“这样啊……”

……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毕竟委托人也说了——不要在谷中做出引人注意的行为。而且且二应该会带客人回来吧!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就算等到且二,可能也没办法好好地跟他说上话。就算好不容易把地点问清楚了,单凭我这一身装备,即使进到山里也只有等人来救的分吧!这刚好是个下台阶。

“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你请田中先生稍等一下。”

“稍等一下?部长的车没有一个小时是回不来的吧!我会这么跟他说的。”

我切断电话,跟和子说了声:

“我突然有事要办,而且留在这边妨碍你们的庙会也不好,所以我先走了。”

就匆匆地离开了。

把钥匙插进我那辆破破烂烂的老爷车里,决定明天一大早再回来这里找。

找什么?当然是找桐子笔下的“谷中城”啦……

总得实际去了,才知道会有什么发现,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

说到这个,我记得渡边好像说过,桐子避人耳目地买了一条绳子来着……

10

当我推开“D&G”的大门时,已经比预定的六点还要晚很多了。虽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但现在好像不是想要吃什么的时候。在这半年里面,我已经有过好几次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吃饭或睡觉的时候”的经验了。一想到这件事,我忍不住一个人静静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

我本来只是想一个人偷偷地笑过就算了,没想到却被半平逮个正着。

“没什么。”

“这个人就是田中先生。”

半平把人介绍给我。

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多正经的家伙。因为正经的人才不会在夏天还穿着风衣走来走去,也不会戴着太阳眼镜跟人家谈公事。当然,如果是流氓就另当别论了,就算他们在夏天穿风衣也轮不到我来多管闲事。

“您好,我是‘阿部调查事务所’的田中。”

不过在打招呼上倒是没什么失礼的地方,所以我也淡淡地响应:

“我是‘绀屋S&R’的老板,敝姓绀屋。感谢您从那么远的地方专程跑这一趟……请坐。”

请田中坐下之后,我也打算在半平的旁边就坐。但是半平不但自己站了起来,还阻止我坐下。

“不好意思,部长。我晚上还要打工,得先走了。”

“好啊!你慢走。”

“不是啦!在那之前我想先跟你报告一下今天的经过。一下子就好了,可不可以请田中先生再稍等一下?”

半平望向田中,只见田中轻轻地点了点头,于是我把半平带到别张桌子上。半平还不忘把自己的西红柿汁也拿过去。

屁股才刚碰到椅子,小梓已经走了过来,放下水杯。

“欢迎光临……谢谢您对本店的关照。”

看似真诚的笑脸,不过我实在分辨不出来,她到底是真心地感谢我带人来消费,还是在挖苦我怎么都介绍一些莫名其妙的男人来。

这么说来,我今天还没喝到咖啡呢!稍微想了一下。

“请给我一杯哥伦比亚翡翠山咖啡。”

这种咖啡比我平常喝的卡洛西咖啡还要苦。因为我觉得太温和的咖啡没办法满足我现在的情绪。

等不及咖啡煮好,我直接催半平开始报告进度。半平点点头,拿出一本书,放在桌子上。书名是《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

“百地先生的委托是要我们帮忙调查保管在谷中的八幡神社里的古文书由来,对吧?这本书虽然年代有点久了,印刷的数量也很少,但是关于古文书的一切都很详细地写在上面。”

我用力地点点头。当百地要求我们调查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如今任务圆满达成,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了。只是,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得提醒半平:

“书里面的内容真的能让百地先生满意吗?你没搞错吧?”

半平得意洋洋地笑了。

“没问题的啦!我虽然看不懂那些草写,但书上有原文,拿来跟手边的照片比比看是不是一样的就行啦!这么简单的事还难不倒我。而且这本书的主人还是一提到小伏町的历史就会联想到他的人,所以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我还在小伏的图书馆里遇到一个主修历史的学生,他也说这本书的作者非常有名,拼命想跟我借这本书去看呢!”

是喔?那还真是意外啊!

有名的研究家所提出的报告就一定是正确的……事情不是这样判断的吧!还不如一开始就先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并不是所有有名的研究家所提出的报告都一定是正确的——还比较好。尤其是半平,感觉起来并不像是会乖乖地接受什么学术权威说法的人,可是这次倒没有为反对而反对。既然他都可以接受这本书的内容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就整理成调查报告给我吧!只要写成百地先生看完不会再有问题的内容,领到酬劳,这件任务就算是结束了。”

我话才说到一半,半平就挤出一张苦瓜脸来说道:

“果然还是要写报告吗?”

“这不是废话吗?”

“我已经八百年没有写过作文了耶!不知道行不行……”

“那我问你,做为一个侦探,你认为要怎么让委托人了解你的调查结果?”

一听到我祭出“侦探”这两个字,半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我又没说我不写。我只是觉得如果可以用口头报告的话就好了。”

“我们是要跟人家收钱的耶!可以这么随便吗?只要使用A4用纸就行了,其他格式不拘,不需要交代你每一天的行程也没关系,请款单晚一点我再来做。如果你有花到钱的话请把收据放在办公桌上。做成一式两份,一份给百地,另一份给事务所保管归档,你自己如果要再留一份的话会更好。”

半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指着他那杯西红柿汁。

“……我喝完这杯就闪人。”

“小心不要把身体弄坏。反正你的薪水是事成之后才付的,所以多花点时间也没关系喔!”

说完之后,我回到田中坐的那张桌子。小梓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我才在半平刚刚坐的位置上坐定,她马上就把咖啡轻轻地放下,笑容可掬地说:“这位客人,点餐后请尽可能不要随便换位子。”

我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歉。

今天第一杯咖啡都还没来得及沾到嘴唇,我就先盯着田中的太阳眼镜说道:

“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

“你急着要跟我说有关于佐久良桐子小姐的事,是什么事呢?”

“……是的。”

虽然他回答得好严肃的样子,但是隔着那副太阳眼镜,我实法无法判断他是打从心里这么说的,还是只是故意装出一副很严重的样子。

田中压低声线说道:

“关于佐久良小姐的事,请问绀屋先生已经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关于这件事嘛……”答案本来已经滚到了嘴边,却被我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这可不是一件可以随随便便地就跟一个搞不清楚来历的冒失男人说的事情。

“这个问题恕我不方便回答,如果你想要知道这件事,至少得先告诉我你和佐久良小姐之间的关系吧!”

“说得也是,你说得很有道理。”

田中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来。搞不好他之前只是在试探我。

清清喉咙之后,田中正色说道:

“以下可以说是同业之间的情报交换,千万不能泄漏出去,你应该也知道这个规矩吧!佐久良桐子小姐因为某件事情,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所以雇用敝公司当她的私人保镖,并委托敝公司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原来如此。

这下子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桐子是真的在网络上被“螳螂”盯上,而且在现实生活中也的确受到了他的骚扰。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桐子最后是束手无策地逃到谷中来呢?桐子不也有她自己一套对付“螳螂”的应变之道吗?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在遭受病魔缠身之后,还不是硬生生地撑了两年吗?

实际上,桐子最后还是辞掉工作,离开东京。我淡淡一笑地说:

“也就是说,田中先生的工作进行得不太顺利是吗?”

“……果然没错,你果然已经掌握到某种程度的情报了呢!我没什么好辩解的,因为我们的确没能完全达成佐久良小姐的委托。”

“她被‘螳螂’攻击了吗?”

“是的。”

田中慢吞吞地点头。

“‘螳螂’的本名叫做间壁良太郎。今年二十一岁。乍看之下似乎是个人畜无害的男人,但其实非常非常地主观,永远都认为只有自己才是对的,所以思想行为很容易脱轨。你有看过他的网站吗?”

我摇头。

“他的昵称‘螳螂’据说就是从‘螳臂挡车’的故事来的呦!意思是说,就算自己的力量再弱小,也要勇敢地对抗所有不公不义的事情。原本他在网站上大肆批评的恶行,都只是一些像是在电车上没有让座给老人、随手乱丢烟蒂之类的鸡毛蒜皮小事。所以被他盯上的佐久良小姐也真是太倒霉了。”

我淡淡地点头。这种事谁碰到都很倒霉吧!

“他的行动都非常地慎重且巧妙。像我们是以佐久良小姐回家的时候为中心进行保护的,可是间壁好像还是有办法在这段时间内出现在佐久良小姐的面前,尽管我们从来没有看到他出现过。”

我淡淡地问了一句:

“回家的时候?不是二十四小时全面戒备吗?”

田中耸耸肩,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有点好笑。

“佐久良小姐的预算还满有限的。”

“你们没劝她去找警察商量吗?”

“劝过了。事实上,她自己也已经去找过警察两次了。但是,这种跟踪的行为在还没有出现实际的犯罪行为时,警察似乎也无能为力。再加上……”

再加上……我大概已经可以猜到他要说什么了。这几天经由和认识桐子的人口中的描述,再看过桐子自己写的文章和她留下来的那本笔记本,可以猜想得出来,与其求助于警察,桐子应该会认为靠自己的判断力和财力还比较有可能把事情解决掉吧!

果不其然。

“佐久良小姐似乎认为,与其拜托警察,还不如委托敝公司帮她解决这个问题。”田中补充说道:“辜负她的期待,我们真的觉得非常抱歉。如果能够早一点摸清楚间壁的底细,搞不好佐久良小姐就不会受到第二次的攻击了。”

田中的声音里流露着一丝丝的懊恼。

我仔细地想了想“第二次”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思。

“第一次是在她找上你们‘阿部调查事务所’之前发生的,对吧?”

“是的。”

“当时间壁对佐久良小姐做了什么?”

“……这我不能说。”

田中的脸上写着“敬请见谅”四个大字。

“没有报警吗?”

“因为这是自诉罪。一想到提出告诉可能会对她造成很大的伤害,我们怎么样也没办法大力鼓吹。”

我大概可以猜得出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二次的攻击也不能说吗?”

我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期待会得到答案。但是田中却稍微探出了身子说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第二次被攻击的时候,佐久良小姐似乎有非常激烈地抵抗。”

“怎么说?”

“第二次并不是发生在我们奉命保护她的时间带里。地点也不是佐久良小姐平常的活动范围,所以我们也是直到接到了佐久良小姐自己打来的电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田中说到这里,稍微沉默一下。藏在太阳眼镜后面的视线不知道看着哪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请容我再重复一遍,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那当然。”

“佐久良小姐因为拼命地抵抗,结果好像刺伤了间壁的腹部。”

刺伤?单这两个字,我脑中实在没有办法拼凑出具体的形象,所以我问了一个非常白痴的问题:

“用什么东西刺的?刀子吗?”

田中似乎也被我的白痴问题给愣住了。

“当然是刀子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东西?”

“呃……”

怎么这样?原子笔和雨伞也可以拿来刺人啊!犯不着摆出那种不屑的态度吧!我有点不爽。

“……总而言之,间壁被她刺成重伤。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住院一个月是免不了的。”

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发展令我有一瞬间的混乱,但还不至于让我忽略田中话语的不一致,不禁有点不客气地直接问道:

“这未免太奇怪了吧!间壁不是住院了吗?既然如此,佐久良小姐应该会被逮捕才对啊!我可没听说有这回事。”

如果间壁要住院一个月的话,就算是正当防卫好了,毕竟还是让对方受了重伤,怎么可能既没有被移送法办,也没有被请去警察局吃猪排饭呢?

田中又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所以我才说是‘好像’刺伤了间壁的腹部嘛!因为间壁似乎是跟医院说,他是跌倒的时候不小心被刀子刺伤的。”

“所以就不构成伤害事件了,是吗?”

“因为被害者从头到尾都是这么说的。所以并没有惊动到警方。佐久良小姐甚至连笔录都不用做就回家了。”

我抱着手臂沉思。友春为我煮的咖啡还在我面前冒着蒸气,但我完全没有享用的心情。为什么间壁要主张那件事只是个意外呢?

“……难道是为了要保护佐久良小姐吗?”

“还不如说是为了要加深她的罪恶感吧!”

田中讲话的方式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一直是淡淡的。

“我猜他大概是想让佐久良小姐欠他一个人情,以后就能更为所欲为了。”

原来如此。

虽然问田中也没用,但我还是有一句话不吐不快。

“对于间壁而言,这也是对抗不公不义的壮举吗?”

田中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或许是吧!”

虽然我不认为桐子会因为这样就觉得有罪恶感或者是欠间壁一个人情,但确实是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了。这么说来的话,我记得我在谷中找到的桐子的笔记本上的确有一句“他应该昨天就出院了”的句子。

桐子应该是在她认为是自己的天职的工作岗位上坚持到最后一天,然后配合间壁出院的时间离开东京的。

大致的情况我已经明白了。唯一想不透的只有一点——

“问题是,田中先生为什么会到八保来?”

田中脸上浮现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

“虽然是发生在我们执行保护的时间带之外,但佐久良小姐再次受到攻击却也是事实。所以我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

“啥?”

“间壁出院之后,曾经先回家一趟,收拾一些东西就又出去了。而且就在他出院的那一天。那种近乎疯狂的执着,老实说,我也觉得很可怕。照道理讲我是不应该给你的……”

田中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绉巴巴的明信片。

“这是间壁写的。应该是要寄给佐久良小姐的吧!不过,可能是考虑到寄出去的话搞不好会成为日后的呈堂证供,所以最后还是丢掉了。”

我快速地扫了那张明信片一眼。上头既没有写地址,也没有写寄件人。田中将明信片的正面朝上,放在桌子上。

上头写的是——

我原谅妳对我做的事。只不过,我要妳真心地向我道歉。

请到医院来。如果妳不来的话,就只好我去找妳了。

再见面的时候,希望妳能够以更有诚意的态度面对我。

笔迹倒是满工整的。但是那种工整看了竟会让人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要是再让他出现在佐久良小姐面前的话,这次肯定会出大事的。我们极力地想要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就在追踪他的过程中来到了这个小镇。”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僵硬。

虽然我早有预感可能是这样,虽然我也觉得田中会这样突然出现在这里等于是加深了这个可能性,但是亲耳听到间壁已经追到这个小镇来了,还是受到很大的冲击。

从八保追到祖父母的家,再从祖父母的家追到谷中城,间壁就快把桐子逼入绝境了。

田中有点难以启齿地说:

“但是,这种义务性质的售后服务还是有期限的。我们追着间壁到这里来已经过了两个礼拜。再不回东京不行了。如果可以经由我们的手把间壁当作现行犯逮捕的话再好不过,但是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再加上我们对这一带不熟,就连佐久良小姐的行踪也掌握不到。因此,我想给插手同一件事的绀屋先生一个忠告。对方是个非常危险的男人。请恕我说得比较不客气一点,如果你是在毫不知情的状况接受这件委托的话,劝你还是趁早收手比较好。不巧因为我们自己搞错了对象,以至于这个忠告迟迟没有传达给正确的人。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是你好像已经拿到佐久良小姐的网页存盘。既然你都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与其随便阻止你,还不如把详细的情况让你知道,希望你以后的行动能更加小心谨慎一点。”

我深深地低下头。

“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老实说,我已经大致掌握住发生在佐久良小姐身上的事,也差不多快要找出佐久良小姐现在藏在什么地方了。唯一不知道的,只有她到底在躲什么人。经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已经有谱了。谢谢你。”

“好说,没办法坚持到最后,我也觉得很遗憾。”

说完,田中站了起来,把外套拿在手上。我也站了起来。

田中临走之前,交给我一张照片。

“这是间壁的照片。如果你看到他,请一定要格外地小心。”

同时还告诉我他今天晚上下榻的地方。

田中明天早上就要回东京去了。

11

我先打了一篇感谢GEN帮我找到那些网页存档的文章,不小心泄漏出心底的声音。

〈白袴〉不应该是这么的啊!

〈白袴〉我本来只是想要找狗而已啊……

〈白袴〉光是寻找失踪人口就已经不在我的预料范围之内了,没想到竟然还扯上网络跟踪狂,结果连调查事务所都出现了。

〈白袴〉明天居然还得去搜山。

虽然心里很清楚,就算抱怨事情也不会解决,没想到GEN回传给我的讯息却是字字句句都充满了关怀。

〈GEN〉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毕竟当初是我建议你做个小生意的。

〈GEN〉我也看过“duplicate”的网页存档和那个检举网站的内容了。

〈GEN〉天晓得螳螂那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来。白袴先生,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

〈GEN〉不如去跟委托人把事情说清楚,请他取消这个委托吧!

〈GEN〉我想委托人应该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只要你把事情说清楚,

〈GEN〉他应该不会硬要你在冒着生命危险的情况下继续帮他找人吧!

我的手指头在键盘上停了下来。

GEN说得很有道理。我并没有告诉他桐子刺伤了间壁的事,也没有告诉他间壁已经来到这个小镇的事。尽管如此,GEN还是从桐子的网页和检举网站上充分地感受到了这整件事情的危险性。

的确,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取消委托其实也成了一个可以考虑的选择。就像GEN所说的,只要把事情讲清楚,要且二取消委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我在接下这个案子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事情会演变到这么危险的地步。

既然这样的话,我明天还要去搜山吗?

我问自己。

〈GEN〉喂,白袴先生?

〈GEN〉你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因为闲置的时间太久了。被GEN这么一催,我心烦意乱地敲打着键盘。

〈白袴〉我也认为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并不打算取消这件委托。

〈白袴〉不管是谁都有可能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

〈白袴〉昨天我救了一个被野狗攻击的小孩。

〈GEN〉欸?野狗?

〈GEN〉真的是活的狗吗?

〈白袴〉没错。

〈GEN〉你的故乡到底是有多偏僻啊?

〈白袴〉可是,我并不觉得那个孩子有特别可怜还是怎样的,对那个失踪的人也是。

〈白袴〉只是觉得,啊,原来世上也有这种事啊!

当初我接下寻找佐久良桐子这个案子的时候,一直是抱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虽然担心桐子的人,像是佐久良且二、神崎、渡边都跟我说了很多有关她的事,但是对我来说,那只不过是情报来源而已,说得难听一点,我只是在找一颗名字叫做佐久良桐子的大石头而已。

可是现在呢?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因为说了太多的场面话,所以就连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自己的真心话了。

〈GEN〉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GEN〉但是我所认识的白袴先生,是一个心胸非常宽大的人。

〈白袴〉我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GEN〉真的吗?不过还是让我打一下字嘛!

〈GEN〉因为你自己也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不得不把工作辞掉,

〈GEN〉为了接受这个事实,就变得有点宿命论了。

〈白袴〉宿命论啊……随便啦!我反正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GEN〉哈哈哈!这句话听起来就很有宿命论者的调调呢!

宿命论者听起来就好像把自己的命运全都交给星座血型去决定,不过GEN说得倒也没错。

因此我对别人遭遇到再莫名其妙的不幸也能“全盘接受”。

……简单地说,我可能只是单纯地麻木不仁也说不定。

不过……

〈白袴〉不过,在调查的过程中,我的想法也有一点改变了。

〈白袴〉我还满同情那个用尽一切办法,最后只能躲躲藏藏的失踪者。

〈白袴〉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桐子在遭到间壁的攻击之后,甚至请了保镳,没想到居然还是受到第二次的攻击。

而我则是在受到病魔的攻击之后,竭尽所能地改善生活质量,也服了副作用很强的猛药,却还是一点用也没有。

〈白袴〉我不能写得太详细,不过那个失踪的人很可能会跑去自杀。

〈白袴〉我想要阻止她。

〈白袴〉要是阻止不了,或者是我去晚了一步的话,至少还能帮她收尸。

我又停下敲打键盘的手,在脑海中搜寻合适的单字。

只可惜,最后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句子来。

〈白袴〉因为我们同样都是残兵败将。

对方一时半刻没有回应。

在长长的沉默之后,荧幕上突然出现了一行字。

〈GEN〉记得喔!

〈GEN〉要带武器。

〈GEN〉还有,请千万要小心。

〈GEN〉我会向上帝祷告你们平安归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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