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多睁开眼睛,枕畔放着入濑的便签本。没见到她的人影,但她睡的地方尚微微留有体温。
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雕饰得太过繁丽的窗户,简直有些画蛇添足。壁炉台像两根坚固的门柱,灯笼形状的灯具及缀有花边的窗帘等内部装潢绚烂夺目。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线微弱不清,投射在地上反而照映出不祥的影子。
无多望着床对面墙上挂着的《波兰独立战争》,在脑海里把眼下的境况梳理、贯穿,反复回想。算上今天,接人的船还有六天才到。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全视工作量的大小而定。无多下了床,换上长袖衬衫和西裤,从衣橱里拿出领带,想了想又放回原处。他用手指理了理头发,坐到窗边的安乐椅上。这时,入濑进了房间,她手上拿着一块小小的毛巾。
「早上好,洗好脸了?」
无多问道,入濑轻点了一下头。
「好冷啊,房间里居然不暖和。」
无多将暖炉的温度调高两度,再度坐回椅上。
入濑微微缩了缩肩,将毛巾放回包内,拿出一块小镜子整理刘海儿。房间里连一面镜子都没有。
无多望着她。
「城里面有没有变化?」
入濑转过头。
「希望没人遇害。」无多喃喃自语,手臂交叠着放到桌上,哪知入濑竟突然从旁边奔来,紧紧抱住了他。
「怎么了?」
手边没有便签本的她,连手势也不用,只是默默紧搂无多。
「唉,随你。」无多摸摸入濑的手,「你的手好凉啊!快用暖炉暖暖去,我的体质也比较寒,和你没太大区别啦!」
入濑纹丝不动。
「我想今天去找镜子。好像可以在城里自由活动,吃完早餐后,马上开始调查吧?或许穿上大衣会比较好,没供暖的房间肯定很冷!」
入濑总算松开了无多,去拿床上放着的便签本。
·早餐只有法国吐司
·和咖啡
「你听谁说的?路迪?」
·堂户小姐
「好,起来吧!」无多拍拍手,「去吃早饭。」
入濑点点头。
出了房间,穿过左曲右拐的蜿蜒走廊,走向大楼梯。「爱丽丝·镜城」的构造与其说是复杂,倒不如说是杂乱无章。出乎意料的地方总会装上一道门,而真正需要门的地方却一无所有;再加上一般民居无法想象的房屋摆设、无聊倾斜着的床铺,这一切怪异无比,以致要记住洗漱间及食堂的位置都挺费劲,必须经常确认位置才行。无多与入濑没迷路便到达了大楼梯,不禁抚抚胸膛,松了口气。下了楼梯,穿过右边的门,再打开左边的门,便是餐厅。大楼梯所处的大厅和正面玄关相接,宽敞的空间只让人觉得寒意更甚。脚边的大理石泛着冰冷的光。
打开餐厅的门,一股温暖包裹住他们两人。为了不让寒冷跑进,他们忙带上门走进里面。白色的餐桌上冷冷清清,只有观月独自坐着,其他椅子全告空闲。他瞄了无多他们一眼,便默默收回视线,端起咖啡杯小啜一口。先前似乎有谁用过了早餐,桌上摆着几个空盘子。
「早上好!」
无多向观月打了招呼,坐到他斜对面的位置。那里摆着未被动过的法国吐司,咖啡也早就倒好。入濑旋即坐到无多旁边。
「我权且道一句早上好!」观月一脸平静,「那是你们的早餐,请随便吃。」
面包和咖啡都冰冷了,看来放置颇久。入濑明显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却又不值得取便签本抱怨一番。
「你发觉了没?」观月说道。
「什么?」
「门增加的现象。」
「我不知道,」无多往咖啡里倒入牛奶,「多了?」
「似乎是的,没有门的地方,不知何时竟装了道门。这事挺稀奇。观月去过英国好几次,调查幽灵住宅,但从未碰到门会增加的例子。虽然碰到过粘在门上的幽灵事件,但那只是琼斯家的小儿子故意用油漆涂的恶作剧。门扉增加的现象,说不定和那个性质相似?大概是谁将门悄悄装好了吧。」
「目的呢?」
「谁知道,难道是想弄成弹钢珠游戏的横栏?房屋结构都和那游戏一模一样。」
「弹钢珠?」
「说笑的。」
「别人呢?」
「似乎都吃完了,观月来的时候就没人了,刚才堂户还在这里摆放装有面包的盘子,大概你们是最后一批。」观月说完,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再度开口道,「啊,对了,对了,还有一个人没吃早餐。」
「谁啊?」
「他死了,死神连最后的早餐都不给他。」
无多手上拿着的咖啡杯不禁停在半空。他望着甘之如饴享用早餐的观月。
「死了?」
「似乎是。」
「谁?」
「鹫羽。」
「他?」无多脑海中浮现出带自己到达城堡的鹫羽的脸孔,「被杀了?」
「不知道,我没去现场调查,如你所见,观月正在吃早餐。其他人没吃完就奔去现场了,只有低等的人才会这么做,有识之士绝对会有条不紊地吃完早餐,你理解吗?」
无多没理他,跟入濑相互对望,嘴巴张开又闭上,一时哑然。
「顺道一提,遇害的鹫羽准备吃的面包,正好是她很美味似的吃着的那个。」观月指着入濑的盘子,「犯人既然将鹫羽列为第一个目标,保险起见,犯人也有可能在他的早餐里下毒。」
入濑的脸色瞬间惨白,狼狈不堪地将面包扔了出去。
「我开玩笑的。」观月面无表情,「那是堂户小姐给你们准备的,但你也太不谨慎了,居然往桌上扔?如果观月是杀人犯的话,立刻就将毒混进去了。不过,请放心吧,观月没带毒药这种麻烦物品。」
「入,走吧。」无多站起身来,「面包就扔那里好了!」
他强硬地拉起入濑。
观月没看无多他们一眼,悠闲地喝了口咖啡。
「他死亡的地方是?」
「似乎是西栋,具体位置不清楚。」
「是吗?谢谢!」
无多牵着入濑的手,走出餐厅。走廊里冷意袭人,又兼有一片寂静,故而更显清冷。无多带上餐厅的门,配合入濑的步调往大厅走去。她步伐虚浮、满脸恐惧,间或有些困惑之情。
「真的只有一个人遇害?」
无多说罢,只见入濑正歪着头疑惑地望着他。
「又没规定说按顺序一次只能杀一个人。若真有杀人企图,并且以集团为对手的话,肯定会盯上全体人员的疏漏,一晚上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才比较明智吧?」
他们俩站在大厅的大楼梯前。西栋不仅分一楼和二楼,而且走廊深处是何等构造,他们都不清楚。大楼梯自平台处左右延伸,平台的墙壁上挂着维多利亚女王的肖像,好像正俯视着他们。
「鹫羽先生住在东栋二楼,但听观月先生的说法,其尸体是在西栋发现的,从东栋二楼的距离来考虑,还是比较接近西栋二楼,我们先去二楼看看吧!」
入濑听无多说完,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没啥好怕的,我要扔下你了哦!」
无多踏上楼梯,入濑也跟着迈步。走完楼梯,正面是一扇门,只开了一条缝。从缝隙中看去,走廊内一片漆黑,这扇半开的门已经变成黑褐色,甚至散发出阵阵异味。无多握着门把,将门打开。笔直延伸的走廊深处,晃动着一个巨大的黑影,渐渐向他们靠近。
「感觉如何,侦探?」
黑影是古加持,他走近无多,轻轻抬手致意。
「彼此,彼此。似乎都还活着,他遇害的地方是最里面?」
「对,你听谁说的?」
「观月先生,刚才在餐厅听他说的。」
「悲惨!」古加持摇了摇头,「真是悲惨!昨天还在一起聊天的人今天被杀了,心情真不好过。这是一种跟失落感完全相反的感觉,就好像有根楔子狠狠插进我心脏似的!跟我来吧,现场比镜子房间还要远呢。」
「确定是被杀了?该不会是自杀吧?」
「倘若那算自杀的话,鹫羽君就是艺术家了!唉,用你的眼睛去确认吧,反正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办了,对吧?」
走完漫长的走廊,朝右拐,一条更加笔直的走廊摆在眼前。和刚才走廊的不同之处是,其左边的墙壁上并排着一串门扉,每扇门的间隔异常狭窄,几乎都要连上了——至少有十五扇以上,而且,无论大小形状还是门把的位置,全部如出一辙。门的表面雕刻着与维多利亚时代完全不同的设计风格,仔细观察,似是一种类似插画的场景,譬如水面浮着的小船或少女身姿。
古加持顺手拉开手边的一扇门,室内照明灯的荧光倾泻而出。一瞬间,无多的双眼被刺激得无法睁开。
「这房间不是发现尸体的地方,现场还要往里走。」
古加持径直走进房间,无多与入濑跟着。
一进房间,无多就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房间正面的墙壁上,无数道门横排成一列,数量远远超出脑内视觉处理的速度。那些密密麻麻、似无止境的门,一扇紧挨着一扇,如地平线般向左右延伸,漫无边际。他仿佛是掉入了无边的四次元空间,一时踌躇不前。就算这个城堡非常宽敞,但拥有如此一个巨大的空间实属异事,简直让人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走进室内,回首确认,背后和眼前的墙壁一模一样,并排着无数门扉。室内的这些门明显比走廊上那些门要多得多,地板上铺着一块块的花砖,宛如棋盘上的格子。
「这房间有趣吧?」古加持说道,「正如镜中世界一般。」
如他所言,房间东西两侧的墙上全是镜子,无多他们正好位于两镜中间。门扉得以无限并排的原因,亦跟这镜子的作用有关。背侧和南侧的墙上并排着十来道门,被镜子一映,登时绵延无垠。当然,无多他们的身姿,也像分身术一样,在镜中分裂无数。
「镜子与镜子的接合处几乎看不到呢!」
「因为花砖地板迷惑了眼睛的缘故吧?若不靠近细看的话,是看不到那微小的缝隙的。更何况,墙上的门和门之间还画了一条纵向的细线,托它的福,从什么地方起是镜中世界,完全摸不着头脑。如果只是单纯的镜子房间还好,若是像乱步笔下《镜子地狱》那种房间,我们肯定会发狂的吧?」古加持调侃道,「实际上,若像那小说一样,在中空的球里放置一面镜子,钻到里面之后,会看到怎样的景象呢?」
「我认识一个人尝试过《镜子地狱》,是一位大学的物理学副教授。」
「结果呢?」
「这个……」
无多正要回答,眼前的一道门忽被人打开。往里面探头探脑的是窗端,他手上拿着个摄像机。
「我说怎么有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你们。古加持君,这电池快用完了。」
「我刚要回房拿预备电池,不料碰到了无多君他们。窗端先生,你把现场拍得差不多了?」
「当然。无多君,你们还没看过现场吧?要去看那阴惨的现场吗?直接看我录下来的也行。」
「我去看看现场吧!」
「果然如此。谁让你是侦探呢,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窗端向他招招手,「这边。」
无多应窗端之邀,穿过了两侧布满镜子的房间,来到走廊。走廊上依旧并排着十来扇门,大概是习惯了门扉因镜子增加的景象,无多只觉得这里的门瞬间稀少很多。他对面的墙壁一片雪白,没有一丝装饰。走廊上除了窗端,还站着山根。她满脸困倦地盯着地板,双手环胸,靠着墙壁。察觉到无多与入濑的到来,或许是想打招呼吧,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
「他的尸体就在这里面。」
窗端指着山根靠着的那面墙的墙根处。
那里有一扇小门。
那扇门具备了所有门必备的构造,但尺寸明显偏小,简直是拒绝人类使用——高近三十厘米,宽近十五厘米。这道门,人类绝对无法走进。镶板上方,有一扇窥视窗。无多蜷身趴在地板上,抓住门把。门把似可左右旋转,但不管后拉还是前推,都无法动摇它。门把下方还有个连蚂蚁都难以进入的锁孔,看来这门有铁将军把守。锁芯是普通的柜式,这种类型的锁到处可见。
「你摸了门把?唉……算了,反正我们没有采取指纹的工具,而且老夫也摸过了。」
「鹫羽先生的尸体,就在这扇门后面?」
「没错。」
「怎么进去的?」
无多把脸凑到门边,从那小小的窥视窗口打量室内。将视线慢慢左移,便看见有人躺在地上,头顶朝着这边。靠门处倒着一张桌子,挡住了视线,无法看清室内的全部情况。倒地者就像躺着睡熟了一样。
「这房间还有别的入口吗?」
「只有这扇门。」
「那他是怎么进去的?有谁进去确认了他的尸体吗?这种情况下,死的是谁都不清楚。」
「不用进去也知道是谁,除了鹫羽君,其他人都活着。这种简单的减法,小学生都会做。」古加持道。
「大家都活着?」无多道,「有谁确认了我的生存情况吗?我刚才还在房间里,从观月先生那里听到这件事前,还没有跟谁碰过面,应该没有人知道我是否活着。也就是说,里面的那具尸体,一度可能是我。」
「她今早碰到堂户了吧?」古加持指着入濑,「堂户小姐看到入濑小姐从你房里出来。她说入濑小姐没有慌张之态,这就是说,你没出状况。如果你的房间是空的,她当然会有不安的神情。」
「原来如此,的确说得通。」无多颔首,「容我再次确认一下,除了鹫羽先生,其他人都活着?」
「嗯。」
无多站起身来,开始调查门周围的墙壁。
「这扇小门,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中的?好像是模仿『爱丽丝』掉到兔子洞后发现的那道门。」
「对,『爱丽丝』在洞底发现了一扇小门,她看到门内有漂亮的花坛和喷泉。但是,要通过这扇小门,就必须『将身体像望远镜一样缩小』。这望远镜该是那种套筒状、能伸缩自如的类型吧?可以说这道门是『爱丽丝』开始冒险的第一步。若要援引她的故事来称呼的话,这扇门就是『爱丽丝·门』吧?如何?无多君,有发现没?」
「室内开灯了吗?」
「没有。」
「这么说,房间里似乎有窗户——和没有窗户的走廊相比,房间里更亮堂些。或许,他是从窗户进房间的吧?」
「这就是从理论得出的结论了。无论如何,从这么小的门是进不去的,肯定有别的出口。那好,老夫带你去另一个出口吧。」
窗端离开「爱丽丝·门」,打开隔壁一扇大小都很普通的门。刚进房间,便有一股霉味扑鼻而来,甚至能见到空中曼舞着的细微尘埃。门附近摆放着一个不锈钢架子,旁边放着一张避难梯以及一个铺着一张金属板的大箱子。此外尚有不知装有何物的纸箱或木箱,用绳子扎成一捆的碗碟……看来,这房间是用来放杂物的储藏室,所以其内部装饰跟「爱丽丝·镜城」奢华富丽的风格相去甚远。房间的最里面有落地窗,窗后就是阳台。
「看不到海景的阳台,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你觉得呢?」
窗端抓着窗户的把手,将之旋转了九十度。窗户并未上锁,故得以顺利推开。
「我对阳台没兴趣。」无多淡淡答道,「反正,海就是一片蔚蓝。」
「年轻人可不该用『反正』这类字眼呀!唉,不说了,注意脚下,阳台上有积雪,你看看有没有十厘米厚?顶上的屋檐就一点点,连风雪都阻挡不了。但落地窗的窗台比地面高出一截,就算打开,窗门亦不会碰到积雪。换句话说,窗门的开闭不会给积雪留下痕迹,这一点还是别忘了比较好。」
外面夹杂着雪花的狂风怒号。阳台那白色栏杆的远处,是一片银装素裹的针叶林。因昏沉天色和大风雪的缘故,林木间隐伏着浓厚的暗。虽然从二楼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但正如窗端所言,树木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海。
阳台的积雪上,留着横七竖八的脚印。看来有几个人曾反复走过这里。储藏室的房间和「爱丽丝·门」的房间共用一个阳台。
「这些脚印是我们留下的。我们来之前,阳台上没有任何脚印。」
「但是,要进到『爱丽丝·门』里,只能通过阳台开窗进去吧?」
「没错,普通人是无法缩小身体,穿过『爱丽丝·门』的。恐怕只有像『一寸法师』那种小个子的人,才能不经窗户直接从门进去吧?」
「快进去吧!好冷,外面。」背后的山根催促着无多他们,「隔壁的房间有尸体,入濑小姐不怕?」
入濑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无多对入濑说道,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我是说,你愿意等的话,就在外面等,这不是命令你。如果碰到了紧急情况,就把那边的盘子砸了,弄出些大声响。」
入濑颦眉。
「当然由我来赔。」
入濑似乎放弃了争辩,点了点头。
一行人顶着利刃般的寒风,靠近隔壁窗户。窗户很大,成年人只需稍稍弓背便能通过。窗户的开合方法及门锁等都和隔壁储藏室的落地窗相同,唯一的区别是:外侧的窗框中间有个锁孔。
「这窗户可以从外面上锁?」
「对。」古加持道,「既然没人能从『爱丽丝·门』进去,那就只能从外面锁上这道窗户了。倘若窗户从里面锁上的话,里面的人就出不来了嘛。此事不便至极,却跟这怪异的城堡挺衬。大概只是要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才造出这种奇怪的房间吧?」
「发现尸体时,这窗户是上了锁的!瞧,锁孔旁有破裂的痕迹吧,这是咱们要进去时,把窗玻璃打碎后开锁造成的。」
「上了锁?」
「嗯。」
窗端肃然点了点头,打开窗户和山根一同进到房内。古加持跟着进去。无多温柔地紧拥了一下站在阳台入口处、满脸担忧的入濑,继而来到房内。
这扇窗户正好对着「爱丽丝·门」。门旁边倒着木质的圆形小桌,桌子有四条笔直的桌腿,其中两条正紧紧挨着地面。室内完全没有装饰,都是些煞风景的白色壁纸。房间很窄,天花板很矮,跟「爱丽丝·门」的大小相得益彰,予人以一种狭窄憋屈之感。从窗户进去之后,左手边摆着一个窄高的长方体衣橱,木质的橱门大开着,内中空无一物——这种房间里,衣橱完全谈不上有何用处,大概就是装饰性的摆设吧。
「他」就倒在离窗户稍远处的房间中央,头顶对着门,下身略微右倾,上身则扭曲着仰躺。无多边走边打量着尸体周围,尽量避免沾到地板上的血。只听他鼻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双手一直插在西裤裤袋内。
尸体显然是被「处理」过了——深蓝色衬衫的纽扣未扣,自胸至腹的皮肤全部暴露,周围那一大摊黑糊糊的血仿佛刚从腹腔溢出,开膛破肚的那道伤口让人不忍目睹。血似乎依然汩汩流着。伤口就横在肚脐稍上,就算没有解剖学的知识,亦能清楚洞悉凶手的残暴!从伤口间窥视到的黑色内脏组织,如活物般让人毛骨悚然。
脸完全被熔化了。
整张脸都被火给烧掉了,或者是用化学药品熔化了,皮肉焦黑地耷拉着,鼻梁和脸颊处白骨突出。眼窝深陷,眼球消失;只有不知为何物的半液体状的东西,兀自积在那空洞的眼窝里面。头发卷曲着向两侧披散,恶臭扑鼻。从尸体的脸部,完全看不出鹫羽生前的模样。那微微张开的嘴巴,似正呻吟着临死前的痛苦。
尸体还有一处惹人注目的地方,是身下铺着的巨大镜子。那是一面长近一米五、宽近八十厘米的厚镜子,从何而来、如何搬运,完全是个谜团。将尸体放置镜上,血液和尸体宛若置身于镜中世界,乍一看去,尸体既像是要从镜中爬出,又像是要被拉进镜中的世界。
「你脑子里想的是,」古加持说道,「尸体下面的镜子,不会就是『爱丽丝·魔镜』吧?」
「没错。」
无多点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当然该问一下路迪,但估计没有答案。毕竟她曾公开说她不清楚『爱丽丝·魔镜』的详细情况,所以她未必会给我们一个答复。然而,若这真是『爱丽丝·魔镜』的话,该不会这样就结束了吧?」
「你的意思是?」
「这才第一个人。」
「纵然这的确是『爱丽丝·魔镜』,」窗端插话道,「但没准犯人不知道呢。」
「那样的话,犯人就太蠢了!把这等珍贵的『爱丽丝·魔镜』用来垫尸体。」
「尸体的脸被毁了,」无多远远望着尸体,「这是下手者故意弄的吧?」
「是啊,镜子旁边掉着个小瓶子,里面还留有一些液体,估计是硫酸。」
无多俯身调查着小瓶子。瓶口上缠绕着一圈细铁丝,铁丝上挂着个牌子,上面用黑体写着几个字母:
DRINKME
「喝下我?」无多站起身来,「简直跟《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如出一辙!爱丽丝喝下瓶上写有『DRINKME』的液体,身体很快缩小,顺利通过了那扇小门。」
「看来,犯人对怪诞文学挺有见地?诸位,」窗端挺胸笑道,「在窄小的『爱丽丝·门』的房间内,用小瓶内的液体把尸体的整张脸都烧毁了。
「而且房间是个密室!那扇『爱丽丝·门』无法进出,门和窗户又都被锁上,这两处按说都该有钥匙的,但眼下尚不知其所。」
「鹫羽先生缩小,穿过门,喝下了小瓶内的液体……要装成和故事一样的话,顺序反了。」山根一脸倦意,靠着墙壁,「莫非,其实是犯人缩小了?」
「不管犯人有没有缩小,门被上锁这事实是无法动摇的。」
「但路迪小姐她们很快就会找到钥匙的吧?那样一来,就只剩阳台脚印的问题了,犯人到底是如何从窗户走进房间的呢?」
「且慢!」无多的眼光突然在尸体嘴上停住,「有人调查过尸体了?」
「当然调查了哎,虽说老夫不是职业法医,但往昔亦曾有名医之誉哦。」
「尸体的嘴巴呢?」
「嗯?」
「尸体的嘴里似乎有东西。」
「在哪里?」窗端从开襟毛衣的口袋中拿出薄薄的手套戴上,「手指没办法伸进去太深。毕竟都发生尸僵了,很难再让尸体张嘴。但里面确实有东西,眼下真需要一个镊子。不过,我想谁都没带那东西吧?」
「要不要用力撬开?」
「那怎么行,对尸体的不敬就是对神灵的亵渎。」
这时,一声闷响,尸体的下颚脱臼了。只见其喉咙深处,正有一样东西闪着微光。窗端伸手进去,用指尖钳了出来。
除了鹫羽,全员都在餐厅集合。无多与入濑选了角落里挨着的位置,白色的餐桌上随意扔着两把扭曲变形的钥匙,即便不愿看,也能进入视野当中。无多将眼光从钥匙上移开,窥视着在座各位侦探们的神色。只见那些人全都是坦然自若,用冷静的眼神盯着这两把钥匙。他们表现出的冷静,不啻是对犯人的最大蔑视。
堂户站在餐桌旁边,她不是侦探,但有些人觉得她的行径最可疑。此刻,她双手交叠身前,满脸惧色,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真让人觉得这不像是演技。
「我想,没错,的确是那扇门和窗的钥匙。嗯,就是你们所谓『爱丽丝·门』的那个房间的钥匙。」
路迪开口道。
「简直是天方夜谭!」前刑警海上脱口而出,「门和窗都锁了的吧?房间里唯一的人都死了,是谁、又如何从外面锁上门窗?要把门窗锁上,就需要两把钥匙,但两把钥匙都在房间里找到,而且还是从尸体嘴里找到的,对吧?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莫非你们是合伙糊弄本大爷呢?别开玩笑了!密室不可能存在!老爷子,你们别随便就说是密室,你们只是往密室这个词上扯!」
「你不愿相信的心情,老夫可以体谅。但钥匙是在尸体口中发现的,这是事实。而且,门和窗都上了锁,这同样确凿无疑。」
「那犯人到底从哪里来的,又从哪里走的?」
「我们的使命正是推测这件事吧?」
「扯上使命就太夸张了吧,」古加持苦笑道,「要想的事情多如牛毛,而我们眼前摆着的只是一个很孤立的谜团——密室。」
「诸位,听我说。」观月突然开口,就像会议主持人一样,打断了侦探们的窃窃私语,「现在,第一起凶杀案发生了。这种情况下出现了一具尸体,我想没有人会继续吵吵闹闹了吧。特定的舞台上,只发生特定的事。这种情况下,无论犯人抑或尸体,最终都只是命运使然,你们懂不懂?」
无人回复。唯有路迪两眼发光,兴趣颇深地听他讲话。
「算了。总之,观月想说的是:对过去发生的事,就像腐臭的侦探小说那样费尽心思破解诡计,这种无谓之举是否可以省掉?我们就当鹫羽没有遇害,一切正常地过完本周,如何?」
「你这浑蛋,说什么呢?」
海上倏然起身,义愤填膺的样子直如要踩桌猛扑观月。而观月呢,却只是神色自若地斜眼望着海上。
「譬如,要把他的死写进日记的话,如果是观月,只有两句就写完了——『鹫羽死了』和『密室』,仅此而已。一切解释都没用,要阐明事件的因果,徒然浪费墨水罢了。如果运用数字的话,那就更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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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慌慌张张扔下早餐,特意去确认的尸体,说到底只是个琐碎的物体,是人体蛋白停止发挥正常机能的肉块。若你们固执地拘泥于这种琐碎,那你们堪称是地道的古典侦探。用观月的话来说,就是笨蛋,是无药可救的垃圾!」
「你的话越听越让人火大!」
「那好,今天就散了吧!怎样?」
「喂,别当本大爷不存在!」
「发生了杀人事件,就要抓捕犯人;出现了密室,就要解开。这就是咱们侦探的工作吧?」窗端似乎要说服观月,「至今为止,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今后也会这样继续下去。而你却要省略对咱们而言最重要的部分。」
「没错。」
「挺有趣的,」古加持说道,「或许反而能让凶手措手不及。要知道,他可是辛辛苦苦、特意做了个密室呢!」
「但我们不能无视鹫羽先生遇害的事实。」路迪皱着小脸,「招待他的人是我,这种沉重的责任感就压在我肩膀上了。而且他有家人,似乎还有恋人,却因为我招待他到城堡里……」
「说得好听,宣称镜子只给最后存活者的人,又是哪位啊?」
「哎呀,看来我该去学学怎样猫哭耗子,嘿嘿。」
「先不提那个,你让咱们散会,有何目的?」
「目的?」观月撩弄着挡在眼前的刘海儿,「没有目的,观月只是困了,想早点回房休息。」
「我倒是挺赞成观月君的观点,其他人有何想法?如果没意见的话,还是早点散会吧?」
「古加持君,别急!」窗端拦住了古加持的话头,「大家是不是忘了需要确认的事呢?」
「需要确认的事?」
「首先,昨晚有没有外人进出过这个城堡?」
「似乎没有那种迹象——暂且这样断言吧!」路迪开口,「发现鹫羽先生的尸体后,我担心是外来人员犯的案,所以在城堡内巡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人入侵过的痕迹。门窗的关闭情况完美无缺,当然,前提是你们不介意我使用『完美』这个词。窗户及玄关外面都没有足迹,只不过,这般大的雪,痕迹有可能被风雪消除。」
「食物的情况有无变化?有没有在不知不觉中少掉的现象?」
「没有。」
「依我看,算了吧。第三者混进城里的可能性就排除掉吧?又没有漂流者从前几天就漂到岛上的可能。」
「简言之,杀害鹫羽君的犯人就在我们当中?」
「没错,老夫想确认的只有那一点。」
「早就清楚的事,却要用拐弯抹角的方法去理解,真是愚蠢至极!」观月了无生趣地说道,「我困得不行了,能走了吗?」
「OK,你尽量小心点吧!」
古加持轻轻挥手,向观月说了句再见。观月站起身,揉着眼睛走出餐厅。
「最先走出这间房,正是最聪明的选择。眼下,全员都在这里,就算在城堡里来回走动,也不会被犯人袭击。要知道,犯人可是在我们当中啊!哎,前提是他不是犯人。」
「喂,古加持先生。」山根从旁边的座位靠近古加持,「我想跟你借个东西,摄像机。」
「可以,但现在借给窗端先生了。」
「我有点事,要调查。」
「你可别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又把可能成为证据的带子给销毁掉呀。」
「呵呵呵。」山根笑靥如花。
「入,我们回去吧!」无多对入濑打了个招呼,「各位,我们先走了。」
无多拉起入濑,匆匆忙忙逃命似的朝房间走去,他觉得现在的「爱丽丝·镜城」没有一处安全之所,盼望着暂住的那房间会是最后圣域。无多一回到房间,先着手调查有没有致命机关。他仔仔细细检查了壁炉台、画的背面和电灯开关周围,却未发现有何异常。他扯下床单,一丝不苟地检查完相当厚实的弹簧床垫,又将床单铺回,让入濑坐上。入濑拿过了床头柜上的便签本。
·你在干吗
入濑一脸不安地写道。
「调查一下,因为不知道会被怎样杀掉!知道《迷宫馆的诱惑》和《X的悲剧》吗?[这两部小说中的死者均被毁容。]我可不想被那样干掉。」
鹫羽先生真的死了吗
「嗯,死了。但脸被毁容了,无法确定尸体是不是他。但是一个男的被杀了,其他人都活着,想必鹫羽先生的确是遇害了吧?但愿犯人知道那腐旧的替换诡计早就被时代抛弃了。」
·为何要破坏脸
「莫非是想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那个『喝了我』的小瓶子,的的确确是仿照『爱丽丝』故事里的物品。」
·有必要模仿吗
「谁知道呢,意义这种东西,永远都是具有排他性的。犯人若赋予其一个意义,我们就算想破脑袋都未必能理解。譬如德国纳粹的那个『卍』的意义,你肯定不清楚吧?这和那个的道理一样。」
·是吗
「嗯。顺便说说战争的事吧。不久前,就是『战争』跟『持久战』意义相同的时候,战争还是由减法来构成的。当那场战争改变了世界之时,《无人生还》诞生了,这也是完全用减法来构成的一部小说。」
·人类总会被杀戮吸引
「我知道,那对我们来说,正是威胁!」
堂户孤身在走廊中行走。她谨慎注意着走廊的每个阴暗角落,一想到那种地方没准有谁躲着,行走的速度就不觉放缓。当鼓起勇气快速拐过回廊时,她发出一声细微的悲鸣。
那里出现了一扇先前没有的门。
走廊呈T字型,门就出现在横向走廊与纵向走廊的交会处。之前,这里没有门,只有一个宽敞的拱门形状,但现在却装上了一道结实的木门。堂户用袖口包住手,小心握着门把,慢慢将之推开。门很宽,打开的时候,差点跟走廊凸出的墙壁相撞。正面的墙壁上也有一道门,因此,若两道门同时打开的话,百分之百会直接撞上。像这样两扇门相撞的情形,一般的建筑设计是不会出现的。堂户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关好门后,继续往前走。
回房间的途中,不知哪个房间传来了轻微的话音,吓得她当场僵立不动,继而屏住呼吸,轻轻往说话的方向走去。门开了一小道口子,灯光飘逸而出。她四下里确认了一番,便开始悄悄从门缝处窥探室内。
「游戏开始了?」海上坐在沙发上,「生命面临着死神的觊觎,为何内心却会如此热血沸腾?大爷我好生期待!找镜子之类的简直无足轻重。」
「该怎么说才好?」是窗端,「倘若杀害鹫羽君的犯人跟咱们一样,都是要搜寻镜子的话,那接近镜子其实就是接近犯人了。」
「杀人的动机是『爱丽丝·魔镜』吗?」
「除此还能有别的?没有谁此前认识鹫羽君,假设这里有对鹫羽君抱有私人怨恨的人,你觉得他会特意在这种孤岛上杀人吗?换了是老夫的话,肯定是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他杀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尸体处理掉。」
「犯人是想把全体侦探都杀掉,再坐收镜子?」
「未必没有可能。」
「难说!」这次是山根,「如果目标真是镜子的话,只要趁没人时偷偷潜进城堡不就行了?这城堡平时空无一人,大可仔细彻查,何必要等我们都来了才动手呢?——据路迪小姐所说,这里平时似乎没人住吧?」
「有道理。」
「不,或许犯人没办法来到这座江利岛呢?手划的小船难以渡海,但若托人用船带出海,又难免留下疑点,用摩托艇同样容易出问题,所以才要混进咱们中潜到岛上吧。」
「在这种无处可逃的小岛上,要以多数人为对手并下杀手,从风险考虑,要是我的话,会选择一个人悄悄潜上岛。」
「嗯。」窗端边点头边瞄向堂户偷窥的那扇门,「怪不得这般冷,原来门没关好。」
「关上,我去。」
山根往门走去,堂户慌忙起身,背紧贴着门边的墙壁。或许因动作过快过大,头发猛地左右一甩,扣在鬓角的发夹直落而下,虽只发出轻微的一点动静,却偏偏传到了前来关门的山根耳内。
「哎呀!」山根打开门,双目圆睁,「堂户小姐,你好。」
「你……那个……你好!」
「怎么啦?在这里?发夹掉了?」
「是,那个……嗯。」
堂户匆忙捡起发夹,扣回到头发上。
「嗯?怎么回事?」
从里面传来窗端的声音。
「堂户小姐来了。」
「什么?偷听吗?真可疑!喂,快进来!」
「不了,我只是路过这里罢了。」
「没关系,你瞧,手都冷成这样,快点进来。」
堂户就仿佛是被山根熊抱着一样走进房间,听话地坐在沙发上。房间里有飞镖的靶子,还有台球桌等,靠里面点还有酒吧式的柜台以及高脚凳。堂户坐着的沙发面前摆着一张玻璃桌,上面放着一个棋盘。
「堂户小姐,你昨晚有打扫过这间房吗?」
窗端突然询问道。
「没有,那个……我第一次进入这房间。」
「不像真话。」海上话中带刺,「长着一张可爱的脸,却若无其事撒谎的女人,我在审讯室见得多了。对了,你和那些人的表情一样,别小瞧本大爷!」
「哪里的话,我没说谎。」
「别太紧张。」山根温柔地抚摸着堂户的背,说道,「你进房间时,左右顾盼的,似乎很紧张,心脏快跳到嗓子眼了吧?」
「你见过这棋盘吗?」
窗端继续问道。
「第一次见。」
盘面上放置着几枚棋子,但她不懂下棋的规则,所以连那些棋子有何意义都不清楚。
「喂,仔细看清楚了,不是你把棋盘摆回原样的吗?」海上怒吼道。
堂户瑟缩着,一声也不敢吭。
「别那么大声!」山根满脸不悦,「大多数的生物天生就害怕很大的声音。嗯,堂户小姐,不好意思,麻烦你把主教给我。」
「嗯,这个?」
「那个是士兵。」山根嘴角含笑,「瞧,各位,她连棋子都不认识。」
「别演戏了,是故意拿错的吧?」
「一旦起了疑心就没完了,」窗端叹息般道,「唉……不管是谁做的,棋子被摆回原位的事实不会改变。正确说来,不是摆回原位——黑色的王后移动了,而白色的主教被拿走了。白方还有一个主教,远远挪到了斜角的位置。」
正如窗端所说,黑色的王后移到了棋盘边上。
「所有方向不论格数都可以走吧?王后。主教的走法呢?」
「只能斜走,不管格数。类似将棋的走角。顺便再简单解释一下别的棋子吧。城堡可以直行至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的任何一格;骑士可以朝八个方向走桂马的下法,但这盘上没有,就不提了。西洋棋中,王后比国王更强,因此又是女权主义和虚无主义者的好题材!兵只能往前走一步,但最初的第一步可以走两格。兵吃对方棋子时,只能吃斜前方的,而一旦杀至敌方底线,就能变成国王以外的任何棋子,一般都会变王后,倘若战略需要,亦会变作别的棋子。《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面,『兵』爱丽丝的选择是变『王后』。」
「你脑子坏了吧,居然把本大爷当棋盘上的棋子来玩弄,可恶。」
「那个……怎么回事?我听得一头雾水。」
「昨天,老夫发觉棋盘上的棋子摆得很仔细,」窗端答道,「所以就故意将之打乱,确保那棋局不会偶然复原。但今天再看时,棋子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而且双方的棋子每个都似乎被动过了。更有甚者,恰如我先前所想,白棋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主教。就是老爷子昨天放进口袋的那个吧。」
「嗯,这样一来,就说明老夫的猜想基本正确。被黑方吃掉的那个主教,正是象征着鹫羽君。」
「每出现一个遇害者,就会少一个棋子?」
「大概是吧。从这盘面来推测,怎么看都是黑方先动。一般来说,是白方占先,现实里却是犯人先行动。虽可预测王后的后续走法,但是,被吃掉的棋子又没有标上姓名,所以不能推测出下一个遇害者是谁。」
「就是说,预测棋子的动向是没用的?」海上咂舌,「那么,对犯人来说,这盘棋也没有意义吧?」
「这只是犯人赖以寻开心的吧。又或者,是要给咱们带来一种恐惧心理,直到咱们放弃搜查『爱丽丝·魔镜』,举手称降。」
「他妈的!」
「老夫就是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才从盘面上拿走一个主教,但似乎没有阻碍游戏的进行。诸位,记住现在盘面上的棋子分布了吗?那好,老夫决定进行下一个作战计划。」
「嗯?你想干什么?」
窗端没有理会海上的问话,将棋盘连同棋子整个从桌上端起,走至最近的一扇窗前,打开窗户,将棋子一股脑倒了出去。棋子随飘雪翻飞,深深埋进了积雪当中。
「啊,居然擅自做这种事!」堂户惊慌失措,「路迪小姐会不高兴的!」
「只有犯人才会不高兴,没了棋子,想继续玩也玩不了了。如果要从雪里面捡起棋子的话,肯定会留下痕迹。」
「喂,老爷子,还挺行的呢。」
「或许还备有一套棋子,犯人。」
「有可能。」
「现在,就把所有人的行李检查一下如何?」海上两眼放光,大声说道,「别说棋子,可能连杀了鹫羽的凶器或血衣都能找出来!」
「这想法,不愧是刑警出身!无论如何,我们这些侦探,随身带着一两件不想公开的东西是很正常的。就算没带,若用保密义务当挡箭牌的话,你们也只能作罢。」
窗端把棋盘放回桌子,再次坐回原先的沙发上。
「不用狡辩,现在,开始检查行李。」
「没用。我想,不愿意被人看到的东西是不会放在身边的,如果我是犯人的话。」
「嗯,没错!比起那个,还是先解决『爱丽丝·门』那房间的密室比较重要。」
「不是说要把鹫羽的事件当做没发生吗?刚才不是在餐厅里商量好了?」
「说什么蠢话?杀人事件发生了,这不是『啊,是吗?』一句话就完事的。在餐厅里只是附和观月的话,想看穿他的本意罢了,但看起来他也没有太大意思。而且,解开密室之谜,未必是无用功。以老夫的想法,或许会找出杀害鹫羽君的凶手,并得到『爱丽丝·魔镜』。老实讲,对老夫而言,犯人只是钓鲤鱼的虾饵,而且还是一只可以主动找到鲤鱼的聪明虾饵。」
「你想反过来利用犯人找到镜子吗?」海上一脸奸笑,「别死太早哦,老爷子。」
「哼,正好堂户小姐也在这里,确认一下事件的大致情况吧!第一个发现鹫羽君尸体的是路迪小姐吗?」
「对,」堂户点点头,「路迪小姐来到厨房,说那房间里倒着个人,然后又发现有人没去餐厅,所以就打听了一下。当时没去餐厅的是鹫羽先生、观月先生、无多先生和入濑小姐四人。」
「怪不得路迪马上来到餐厅,告知我们出事。那个时候,观月那浑蛋也进来了。」
「大概是早上八点吧。路迪小姐为何会去看『爱丽丝·门』那个房间呢?」
「好像是发现钥匙没了。」
「是那两把问题钥匙吧?平时都放哪里?」
「接待室的玻璃柜里。」
「就是放在那种地方才会被偷掉!」海上一时愕然,不觉问道,「放在那里是当装饰还是……」
「那个……嗯,是的,好像是当装饰的。」
「但我们不知道那件事呀。这事,客人们应该都不知道。」
「如此说来……」
「不!不是的!我不是犯人!」堂户情不自禁地起身说道,「钥匙上有标记,敏感的人应该能察觉。」
「窗户的钥匙上有三叶草标记,『爱丽丝·门』的钥匙上有黑桃标记,就雕刻在钥匙柄处。窗户和门上刻有跟钥匙相同的印记,我想这是为了能立刻区分是哪把锁。」
「这安全措施真不靠谱。」海上冷冷说道。
「的确是有像三叶草的标记,但另一把黑桃的被硫酸熔掉了。」
「嗯,大概是吧。」
「但是,就算拿着钥匙,又如何走进房间呢?那样的小门是不可能进去的,若要经阳台从窗户进去,又会留下脚印。」
「假如喝下能让身体缩小的药就没问题啦。遗憾的是,没有那种玩意儿。要不然就是用缩骨神功吧,那样就能穿过『爱丽丝·门』了。」
「那犯人岂非是个瑜伽大师了?从现在开始,让每个人的身体自由屈伸一下,调查他们的身体灵敏度,如何?最柔软的就是犯人。」
海上似乎觉得这番话很好笑,一个人咯咯笑了起来。
「犯人没必要缩骨,只要卸下尸体的关节就行了。」
「哦?」
「犯人杀了鹫羽君,把他的主要关节卸下,再从『爱丽丝·门』硬把他往里面塞。」
「那样一来,鹫羽的尸体肯定会扭曲变形,这跟目前的情况不同。」
「就算犯人不能走进房间,却能将手臂伸长到室内吧?从门口把手伸进去,将尸体的关节复原,又嫌尸体太靠近门会被怀疑,便用棒状的东西将尸体推到房间里面。」
「原来如此。」海上认同似的点了点头。
「但是,有几个问题。」山根说道,「首先是倒在门前面的桌子,我想这大概也是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把尸体往房间里推时,这桌子挺碍事的吧?桌子就在门后,几乎把尸体全部挡住。然后,再看看尸体的出血情况——腹部被切开,流出了大量的血,若从门边上往里推的话,那一带肯定是一片血海,但血只洒落在尸体周围的一小块地方。还有镜子的问题。尸体是放在镜子上的,就算一开始把镜子放在地板上,从门口将尸体往里面推,能这般巧妙地恰好推到镜子上?毕竟还有张碍事的桌子呢。所以,不太可能。」
「有道理!老爷子,真遗憾,你的假设被驳回了。」
「我知道。」窗端吊着眼角,「从一开始,我就在考虑。」
「我看犯人肯定进去过一次。那镜子大概是从房间里的衣橱上拆下来的。所以,一定要进去一次才行。」
「到底是何时走进房间的呢?如果是我们刚到小岛不久,纵然阳台上留下脚印,眼下也都被雪埋上了吧。」
「不在阳台的积雪上留下脚印,同样能走进房间,只要用一点物理性的动作。」
「动作?」
「窗户。储藏室那落地窗两边有蝶形合叶,可以像开门般朝外打开,而且开合几乎呈一百八十度。踩在窗台上面,抓住把手,趁势踢一脚的话,就可以顺着窗户打开时的势头落到隔壁窗台。」
「唔……」
「那尸体怎么办?背着那般重的尸体,没办法像你说的那样利用窗户搞杂耍吧?」
「没准那时鹫羽君还活着呢,是他亲自利用窗户进了房间。」
「这也是要推敲的一个点。鹫羽君一直都很警惕,不可能以这种方法进那房间吧,又不是必须进去。」
「那个……」堂户怯然开口,「路迪小姐说过,屋顶很可疑。」
「屋顶?」
「对,虽然从其他地方也可以到达屋顶,但从『爱丽丝·门』的那个房间的正上方,可以爬到屋顶上。」
「但是,就算是屋顶,也会在积雪上留下痕迹吧?」
「嗯,积雪上确实没有留下脚印。发现尸体后,路迪小姐不见人影的原因就是她爬到屋顶上去了。」
「真是精力充沛的姑娘!无论如何,眼下依然不清楚犯人和鹫羽君是如何进入房内的。进去的方法尚且不明,出来的方法就更别说了。如果两把钥匙在外面被发现的话,这诡计还容易破解一些,但毕竟是从房间内找到的,而且还是从尸体嘴里。」
「可恶!现在有点明白观月那浑蛋要早早结束早上会议的原因了,不管怎么想,都理不出个头绪,大概他就是这个意思。」
「不甘心?目前看来,还是观月君棋高一着!」
「喂!老爷子,接下来怎么办?放弃搜索镜子,追查犯人?」
「作为一名侦探,老夫两条线都追。」
「哼,那本大爷就搜查镜子吧。」
「山根小姐意下如何?」
「我想去外面走走,雪似乎渐渐小了。」
「但积雪的厚度可不小呢。」
「我习惯了,我的家乡就是雪国。」
「哦?那请小心些,别遇难呀。」
「那个……我差不多要开始干活了,如果有消息的话,请告诉我。」堂户起身说道,「午饭尚需准备,若不愿一同用餐的话,也有没开封的罐头和面包之类。」
堂户出了房间,在围裙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朝房间走去。她一进房间就立刻反锁了门,拉好窗帘。因不想知道时间,便特意把桌上的闹钟反扣,然后伏在床上,决定不出房门一步。准备午饭只是个借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准备。假装忘了时间一直睡觉,待接人的船来了再说吧。
雪地上,亲自留下的脚印对面,能看到一个晃动着的人影。
阴霾、压抑的天空因白色雪花的反射,明亮得使人眩晕。远处那个人影脚边的雪花同样泛着银光——来者正是山根。从海面吹来的冷风撩起她的秀发,和围巾一同上下舞动。她用戴着手套的纤指抚压着乱发,循着无多的足迹上前。
「你好!无多先生。」
「你好!」
「你来这里是要……」
「嗯……该如何解释呢?」
「呵呵。」
一个踉跄,山根险些摔倒,她的手朝外伸出,无多只好扶着她的手,帮她稳住身形。
「谢谢。」
「刚才看到山根小姐时,差点以为是入濑。」
「她现在在干吗?」
「应该是乖乖待在房间里吧。当然,锁了门。」
「你喜欢她?」
无多不答,转了个话题。
「我在城堡的四周逛了逛,没发现有人进出过城堡的痕迹,只能说犯人从一开始就在城内,尚未出来。」
「不会是你销毁了那个痕迹吧?」山根搂着无多的手臂,说道,「譬如,假设犯人是双胞胎的话,一个在城内,另一个在家里。为了确保双方的不在场证明,两人常在小岛和家之间往来,互相换班。昨晚杀了鹫羽先生的人悄悄潜出了岛,目前这里留下的只是一个替身。你就是双胞胎其中之一,无多先生。你怕被人发现进出过城堡,所以装作调查城堡四周的样子,把你兄弟留下的痕迹给抹掉了。」
「要不要去看海?」无多从山根身边不露痕迹地移开,突然提议,「我想去调查一下码头。」
「好啊,走吧!不过,我想牵着手去那里……事出有因,但我不想解释。你不会拒绝的吧?我可是戴着手套呢。」
无多放弃般叹了口气,牵起山根的手,往前走着。雪几乎停了,但厚厚的积雪依然从高筒靴的靴筒涌进,湿掉的脚冻得宛如冰块。像这种情况,一旦迷路乱走,肯定会被冻伤的吧?无多和山根闯进了针叶林。一路上,积雪压断枝梢的声音从未消停。积雪表面都是齑细的雪粉,一旦有寒风拂过,便闪着银光舞向半空。林间尚能看到切木头用的切割机,正盖着厚厚的雪被,完全看不出原貌。这切割机不啻是个路标。两人继续前行,下了斜坡往海边走去。
海面扑进眼帘,沙滩上凡是被浪花拍打过的地方,都全无雪的踪影。波涛凶猛,扑向水泥码头,白色的水沫跃上半空。
越是靠近大海,就越能领略怒海狂澜的意境。光是看看,就似乎要被张牙舞爪的海浪吞没。海面上没有一艘船影,甚至连禽鸟都看不到。发出轰隆响动的不是强劲海风,而是海面上的恶浪。
「我觉得双胞胎的想法挺有意思,但你说,若不是渔夫的话,一个外行人能渡过这片海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老实说,我可不想把生命赌在这种海上。」
「有关鹫羽先生遇害一事,你的看法如何?」
「是我们当中一人杀了他吧。」
「仅此?」
「当然还综合了其他因素,只是没必要告诉你罢了。」
「你真是位优秀的侦探,肯定是!」山根缩了缩脖子,「好冷。」
「鹫羽先生遇害的时间确定了?」
「据窗端先生和海上先生所言,似是半夜。正确的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至三点半间。但室内未开暖气,这样冷的情况下,必须计算一些时差。喂,你不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问也没用。」
「你对密室的看法呢?」
「一个诡计。」
「没错,我觉得大概是用了机械类的诡计。其实,昨天晚上,包括遇害的鹫羽君,我们曾一同讨论过物理诡计。他说『物理诡计所走之路是服从或败给强现实』,那意思是?」
「和事件有关?」
「不知道。」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海面如此凶险,看样子似乎没人利用过码头,外部犯的可能性不妨排除掉吧。」
无多折回来路,背后不断传来浪涛撞击码头和礁石破碎般的轰鸣。
「要不要在森林里转转?」
山根靠近无多的身体。
「你不冷?」
「冷,但想要看一样东西。」
「哦?」
「『无名泉』。」
无多接受山根的邀请,在雪地里留下一排脚印。未曾被人类染指的处女雪地上,四处飘荡着静谧,那感觉神秘无匹。风声和树上落下的雪声似亦降低了分贝,将两人的声音静静送过这片雪海。
「山根小姐曾来过这座岛吗?」
「来过呀,以前。」
穿过重重叠叠的树林,一眼清澈无比的泉水现诸面前。水面没有一丝波纹,一切都是静止的,时间在这里也仿佛停止了一般。或许是深不见底的缘故,泉水呈现出通透的青色。
自泉畔看去,平静的水面及不带杂质的清澄蓝色似要将人的灵魂吸去。倘若脚一滑、不慎掉进这眼泉内的话,恐怕就永远浮不上来了吧?无多不禁退后一步,靠着旁边杉树的树干,和泉水保持了一定距离。那水面直似欲冻结人类的精神一般,逸出了阵阵幽冷。
「好静。」
「是啊,无名泉。靠近这眼泉水,仿佛一切有名之物都会失去姓名,谁让它是如此漂亮呢!」山根怔怔地望着泉水,「《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就有一片『无名森林』呢!」
「中井英夫[中井英夫(1922-),曾就读东京大学语言学科,中途退学,1973年以《噩梦的骨牌》获得第二届泉镜花赏。]的小说也有啊。真不知那些小孩子们,在世纪末的今天身处何方,又在干什么呢?」透过呼出的白雾,无多望向水面,「你是第几次来这里了?」
「第二次,那是十余年前的事了。」
「当时,白角是这座『爱丽丝·镜城』的主人?」
「对,从那时开始,这座城里就没住过人,他们只是把城堡当成度假的别墅罢了。」
「目的呢?」
「嗯?」
「你来这小岛的目的。」
「啊,没发现你是质问,我走神了,抱歉。我来这座岛是要调查。」
「调查『爱丽丝·镜城』?」
「不,是调查江利岛。白角因要砍伐木材而买下这座岛,但中途又放弃计划的事情,你知道吧?」
「嗯,听古加持先生大致提过。」
「这岛上,散乱放置着他们当时留下的机器,恰如墓标一般。他们突然扔下机器,停止采伐的原因,你知道吗?」
无多摇了摇头。
「突然有一天,机器全都不能用了。」
「是岛的诅咒?」
「是啊,像诅咒一样的东西!但不是金字塔发掘队经历的那种诅咒[这里是指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诅咒。其陵墓内有一扁额,上书:「谁扰乱了法老的安宁,『死神之翼』就会降临到他头上。」陵墓开启后六年之间,昔日参与发掘陵墓的队员果然陆续毙命。],是一种更简单易解、名曰『化学反应』的诅咒——说白了,就是锈。」
「锈?」
「白角在冬天将机器运来,打算开春时进行采伐。结果,到了春天,机器就动不了了,全都锈了。」山根掬起脚边的雪花,捏成一个雪球,「白角事业的顶峰期是人称『经济高速成长期』的那个时期,那时的日本正从战后的废墟中崛起,故而又是最受污染的时期。工业排水、排烟、煤尘、土灰……凡此种种,无不笼罩着人们的身体。虽有法律整治,但当时甚至出现死者,很残酷呢!和眼下相比,那个时期似乎更像是世界末日,只是环境没出现疯狂的颓败罢了。白角同样是一个对环境的破坏者,但他来到这江利岛之后,立场就变了——他受到了环境的惩罚。」
「详细说说?」
「酸性雾将白角准备好的机器全部破坏了!」
「酸性雾?酸性的雾?」
「对,这座岛上漂浮着的酸性雾使机器全生锈了,那一年似乎尤重。受酸性雾的影响,很多杉树都枯死了,白角的事业因之无法继续。」
山根将雪球扔向泉水。落水瞬间,雪球仿佛被吞噬一般,倏然消失了,唯余水面上的波纹缓缓游动,直至了无影踪。
「这泉水里没有生物,因为pH值在4.5以下,生物无法生存。7是中性值。故而不难想象这水的酸性是何等强烈。岛上的土壤几乎都酸化了,这些树木能生长得这样茂盛,堪称奇迹中的奇迹。或许,这片森林中的树木正是这座岛最后的保护伞。全靠土壤里错综复杂的树根来保护因酸雨而从土中溶解流失的铝离子,肯定没错!只要看看这美丽的泉水就明白了,正因其中含有铝离子,所以只要日照正常,水里肯定闪闪发光。人们都说pH值越低湖水就越漂亮,哪怕是一片没有活物的死水。」
「我听说,若火山的活动频繁,附近的湖会变成酸性。莫非是硫黄酸的缘故?如果这座江利岛是因火山喷发而形成的小岛,那涌出酸性泉水就不足为奇了。没准和经济高速成长期的环境污染完全无关呢。」
「错。恰恰相反,『无名泉』和火山活动全然无关。我们调查过了,这不会有错。我曾隶属环境调查团体,工作就是调查日本各地的酸性化现象。大概十年前,有人委托调查江利岛的强烈酸性化现象,就是那个时候,我来到了这座小岛。」
「然后?」
「岛的酸性化原因不明。估计是局部地区因故下了酸雨,引发酸雾。反正调查结果是没有结果。」
「或许,小岛被诅咒云云并非无稽之谈?」
「倘若这座岛被诅咒了,那地球上所有土地就都被诅咒了。挪威、德国、法国、加拿大,当然还有日本。听说过有名的伦敦浊雾吧?被夸耀为工业大国的英国的天空,总是一片昏暗,连窗户都无法开启。一九五二年冬天,整个伦敦都被黑烟和二氧化硫的废气笼罩,这都是焚烧取暖煤炭所带来的烟灰废气,城内更漂浮着pH值低于2的恐怖酸雾。整整四天,伦敦城都被这些东西覆盖得宛如黑夜,四天内据说死了四千人,死因都是心脏和呼吸系统障碍,那才是一片世界末日的景象呢!」
「但世界最终还是迎来了好的一面,不是吗?因酸性化而使世界毁灭,这种事情不太可能重现了。」
「至少我们这代人都这样想。但实际上呢,法国大教堂一直被熔化着,德国的森林亦渐渐消失,这一切皆拜酸雨所赐。推究到底,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是导致地球酸性化的罪魁祸首。无论是人类先灭亡还是地球先被酸性化,我看我们的未来都只有毁灭一途。」
「真是极度的悲观主义。」
「没准是『无名泉』让我失去了姓名——就像那可怜的少女和小鹿一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我冷得手指都颤抖了。」
「回去吧,该去温暖的房间里暖暖身子了。」
「是啊。」
无多转头离开泉边,这眼泉水上方漂浮的死寂,如幽灵般径直扑向他背后,使他行走的姿态略略僵直。
「喂,无多先生。」
「何事?」
「说些离别的话吧?我们大家,都不知道何时会被杀呢,没准下一个瞬间就没机会碰面了。所以,突然有点临终遗言,只想对你一个人说。」
「为何只是对我?」
「不知道,总觉得……若是你的话,就会自然而然接受我离别的言语吧。」
「是吗?」
「再见。永别了。」
「各位侦探的情况如何?」路迪盘腿坐在书房的桌上,「你不觉得把来岛的船分成两组是个很有趣的想法?你问原因?我想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路迪用指尖玩弄着发梢,同时跳下桌子,像踩着舞步般在书房里来回旋转。书房四壁几乎都被书柜挡住,房内飘荡着旧书那独特的味道,兼有一些灰尘。书柜和书柜间有个玻璃小柜,上面摆着个将近一米的巨大陶瓷娃娃。娃娃的身上套着一件轻飘飘的黄色洋装,裙袂处还带着蕾丝花边。娃娃的眼睛是宝石般的蓝色,略带褐色的金发柔顺地披落肩头,恰如约翰·坦尼尔[JohnTenniel(1820-1914),英国插画家,爱丽丝童话的最初插画者,其插画直观呈现出刘易斯·卡罗尔文字中的荒诞世界,更奠定了爱丽丝的基本造型。]给《爱丽丝漫游仙境记》所绘插画里的那个七岁少女。
「我真不知道『爱丽丝·魔镜』的位置,但我对镜子没兴趣——我只对侦探感兴趣!看!马上就死了一个了,到底会死几个呢?你的想法如何,爱丽丝?」
蓝色的眼眸没透露任何信息,清澈得如湖水般平静无波。
「不知道下次是谁遇害,没准是我吧。但若可以的话,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死的。」
路迪朝爱丽丝嫣然一笑,随后便离开柜子,跳起了华丽的方块舞。
入濑乖乖听了无多的话,好好锁住房门,独自窝在床上。房间在二楼,不太可能会有人从窗外爬进,但小心起见,还是仔细上了锁。暖炉是仿制的,没有和烟囱相通。其他地方应该没有缝隙,只要犯人别拿着另一把钥匙就万事大吉。只不过,为防万一,入濑紧紧握着写字用的那支小笔。倘若谁想硬闯进房里的话,她就用笔插他,然后逃走。
良久,久得连握笔的手心都冒出了汗。在被窝里蜷缩久了,自会觉得眼皮沉重。睡意蒙眬中,似乎有人敲门。好一会儿,入濑都分不出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敲门声逐渐加大,入濑嗖的飞身下床,想去开门之时,却蓦然想起了无多的话。
「除了我,谁来都不准开门。」
她伸出来欲握住门把的手,僵在了半空。她小心窥听着外面的动静,敲门声益发急促,她不禁后退几步,握紧了笔。
「喂,无多君,我要进来了。」
是古加持的声音,但入濑依然戒心十足。
「我把午饭拿来了,是面包,还没开封,可以放心吃。」
古加持的强调里夹杂着笑意,但入濑没有开门。她从桌上的便签本上撕下一张纸,压在墙壁上开始写字。
·无多不在
入濑把纸片折好,心下暗想:若从门缝里递出,古加持看到了该会回去吧?但如此一来,就反而会让对方知道房间里有人。入濑捂着太阳穴,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继而又战战兢兢走到门边,把耳朵压在门上,偷听外面的动静。
「喂,无多君。」走廊上响起了古加持的声音,「你去哪了?我把你和你女朋友的面包拿来了。」
「啊,谢谢。」
是无多的声音。看来无多回来了。
「入濑,开下门。」
的确是无多的声音,入濑把门打开。因寒冷之故,无多的脸冻得铁青。古加持站在他的背后,正一脸惊讶地望着入濑。
「原来在啊?」
「是我让她别开门的。」
「原来如此。」古加持耸耸肩,「是说除了你所有人都不可信?那我进房里的话,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呀?」
「不会,请进吧。」
无多若无其事地请古加持入内,入濑握着笔躲到无多背后。
「有法国面包、没切过的吐司、菠萝包、牛角包,还有个比较豪华的——夹有奶酪的千层牛角包。好了,喜欢吃哪种就拿哪种吧!我吃这个,菠萝包。」
所有面包都装在塑料包装袋里,虽说是完全密封,有几个看来也相当可疑,若用细小的注射器注进毒药,任谁都发现不了。入濑忍着饥饿,犹豫着是否要拿面包。
「那我吃法国面包吧!没有奶油,只能忍忍了。」
无多镇静地拿过面包,打开包装袋。
「真是的,不管是怎样的三流旅馆也不会这样对我们啊!渡海的船是随便找的,现在连吃饭都让我们自行解决。侦探被饿死的这种事,只有上个世纪才会有吧。」
「算了吧!一出现遇害者就会招待不周,我早就猜到会这样了。」
「好吧!那换个话题,其实我是有事前来。」古加持嚼着面包,口齿不清地说道,「当然和事件有关。事到如今,说这句话大概多此一举,我们眼下的情况好像相当糟糕。」
「是啊。」
「所以说……」
正说着,古加持突然双目圆睁,嘴巴停止咀嚼,脸上慢慢浮现出复杂之色。
「古加持先生?」
「嗯……嗯。」
「怎么了?」
「妈的!」
他指指嘴巴。
从他的口中,露出一块小纸片。
「这是什么啊?」古加持将纸片打开,「他妈的!是那家伙往我的面包里塞了这东西。」
「那个是?」
·无多、入濑、古加持
·以上三名同来观月房间
「是观月先生的信?」
「看来是。」
「为何不直接口头说啊?」
「这就是那家伙的做派!」古加持将纸片握成一团,「到底想干什么?」
「去看看吧?正好三人都在这里。」
「嗯,我也想和他抱怨几句!」
入濑顺从地随着他们往观月的房间走去。观月的房间在走廊的最里面。当古加持一阵粗暴的敲门之后,里面传来了观月傲慢的声音:「门没锁。」
「你的招待真特别呀!」古加持开门见山,「你是怎样把纸放进去的?」
「这是很基础的魔术手法。」观月把看到一半的小说放回桌上,「来这岛上之前,我就把装有纸片的面包烤好了。」
「这笑话真好笑。」
「就算博君一笑好了!哎,那种事无关紧要,外面太冷了,快把门关上。」
入濑慌忙关上了门。
「你把我们喊来的理由是?」
「我们有何共同之处?」观月反问道。
「坐后面一班船来的。」无多答道。
「正确。我们四个人正是坐后面一趟船来到岛上的。我原想这只是个人的时间关系所致,但实情似乎不是。」
「什么意思?」
「就是可以把先来的那些人都当成犯人!这是我的警告。然后,我还有个建议,如果他们都是犯人,我们就是他们的敌人。既然如此,我们有必要团结抗敌,各位意下如何?」
「团结?真想不到是从你嘴里听见!我们四个人要组成共同战线?」
「事实上,的确是。」
「你是想拿我们当挡箭牌吧?」古加持讽刺道,「无论如何,他们全体都是犯人的推测不对——遇害的鹫羽君就是和他们同一班船来的。如果先到的一组全是犯人,那遇害者是犯人团伙中的一员,未免太奇怪了。」
「他就是像白色鳄鱼一样的存在。听过白色鳄鱼的故事吗?为了集团能继续生存,就恣意把弱小的存在当成饵食。他死了,所以我们后到的一组更不容易察觉这是他们全体的犯罪行为吧?」
「的确,准备船的是路迪吧?」
「没错。」
「或许是有意将我们分开,但为何要杀死我们?」
「不知道。」观月用手肘抵住桌子,撑着下巴,「那问题该留到最后再问。动机总是被一些暧昧的因素左右,不容易理解。」
「我懂了,动机就先放放吧!可是,发现鹫羽君尸体的密室该如何解释?在餐厅里,你仿佛对密室完全没有兴趣,那是要迷惑犯人的演技吗?」
「岂会是演技?只不过觉得话题太无聊了,所以才建议早早结束。你需要我向你一一解释密室问题吗?」
「需要。」
「一旦把密室诡计解开,连一元的价值都没有。纵然是这样,都要我说?」
「当然要。」
「哎呀,哎呀。」观月神经质地翻合着小说扉页,呢喃似的说道,「连那种程度的密室都无法解开就虚张声势,真是抬举你了。」
「你说什么?你解开了?」
「这种事理所当然,我连答都不想答你。」
「阳台上的积雪没有脚印,门小得让人类无法出入,而且房门和窗户的钥匙都在密闭的房间里找到了。」
「啰唆死了!」观月不耐烦地挥挥右手,「早就知道的事情又重复一遍,简直让我觉得会被笨蛋传染。的确,鹫羽遇害的情况和你说的一样,只要没有《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中的魔法水,肯定会让人觉得无法作案。但那到底只是卖弄小聪明的诡计。既然人类不能从『爱丽丝·门』进出,那只要研究怎样从窗台进去就行了。」
「就是行不通,所以我才烦恼!」
「行不通?你去过阳台了吧?那你肯定用你那有眼无珠的双眼确认过阳台其实不大吧?实际上,那阳台只有一个窗户到另一个窗户移动的宽度。因此,阳台上的积雪本就不多,再加上这么冷的天,雪花没融化便松松散散地堆积在那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
「简单说,就是把堆积在那里的雪清除过一次,再重新让那里积满雪。」
「重新让雪积满?」
「犯人曾清除其所需通过地方的积雪。唯一要注意的是:要小心注意,别让雪融化,并且要小心保管好那些雪。如此寒冷的情况下,这未必没有可能,当然也需要一些技巧。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预先准备一张薄板,铺在要通过的地方,要通过时,直接把薄板抬起,这样薄板上的雪就跟着薄板走了,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把薄板的四角用绳子系好,再连雪一同拉起。这样就能走进室内了,为了防止雪融化,还得尽量靠近冰冷的窗畔,而且必须把事情迅速完成。事毕,将薄板放好,再抽出,或者是一下子抽出,或者是像落雪般一点点谨慎抽出,总之,只要让雪落回原位,事情就结束了。表面的细微差别,风自然会去吹平的吧?」
「一开始就铺好板子?后来的我们有那种时间吗?」
「审慎言之,不是没有。雪大起来的时候,正是我们到达城堡的时候,但还是先到的那些人更有时间动手脚呀!」
「暂时就假设犯人是用这方法将尸体移到室内的吧!但目前只讲到从阳台通过的方法,没提到密室呢。」
「当然,阳台的积雪问题只是附带。你想想看,虽然有预报说下不下雪,但实际上预报很难准确,犯人又不是神,绝对不可能如此清楚天气情况。我想犯人肯定是看到下雪了,才即兴想出这个诡计的吧?我说的附带就是这个意思,不管阳台上有没有雪,都可以完成一个密室。」
「但那密室呢?」
「你好像一直对『密室』这种东西有所期待呀?是不是曾给你带来某些好处?这密室真棒,这是三流密室……反正就是笑嘻嘻评头论足一番吧。我越来越觉得侦探这种人是可悲的存在了!」
「你本人不也是个侦探?」古加持笑道,「密室这种东西,不管我们持何种态度、何种想法,它都是雷打不动地存在着,和我可不可悲完全没有关系。」
「观月之所以讨厌密室,就是因它没有一丝价值。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密室拥有金钱方面的价值。只能带给人『发霉的论题』这种教训。」
「哪里会有能卖钱的密室啊?你还真是钱奴!」
「真希望你刚才用的是『唯物主义者』这个词。我只对能进行金钱交易的东西感兴趣,当然,金钱不能买到人心,这句俗话我还是有点相信的。」
「服了你了!把小费给鹫羽君时的那种风度跑哪里去了?」古加持转向无多,「无多君,如果不给他钱的话,他看来不会解答密室了。」
「我身上没带多少钱。」
「我也是。」
古加持的视线和入濑的视线相碰,后者花容失色,慌忙摆手。她带的钱当然不能和观月相比。
「那就由我来给这密室买单吧!」
突然,房门处传来了路迪的话音。众人讶然回头,只见她正双手环胸,靠着门框。
「你何时来的?」古加持尖声问道,「吓死人了!」
「从刚才她就站在那里了。」观月一脸平静。
「你既然看到了,就不会提醒我们一下?真是的,像猫一样潜进来。」
「我讨厌猫。」路迪玩弄着马尾辫的发尾,「我出五百万买鹫羽君遇害那个密室的秘密。但只限制作密室的物理诡计是正确的场合,如何?这里有支票,别怀疑我的支付能力哦。」
「诡计对不对,由你来判断?」观月指着路迪。
「不,由大家来判断,我又不是独裁者,大家来公断吧!好了,请把诡计告诉我们吧。」
「由你们来判断?真让我有点不爽,但看在钱的分上,我就说吧!」观月说道,「诡计这种东西,总是由简单的机关构成,鹫羽的那个密室亦同。首先,犯人利用刚才说的方法,通过阳台,进入房间,将尸体横置镜上。镜子是从衣橱上拆下来的。然后,犯人将尸体的腹部切开,这或许是要让人觉得尸体是在室内受伤的吧。接着的事情就很重要了——犯人将『爱丽丝·门』从里面打开,然后将尸体连同镜子一同移至门边,仅仅把尸体的头部伸到门外。那么小的门,虽然人不能通过,头总是能通过的吧?他在镜子上固定好结实的绳子,再将绳子一端放到走廊外面。绳子以窗户的把手来中转,这个容后再说。以上就是犯人要在室内完成的工作,然后就是从外面将窗户锁上,经阳台返回走廊。」
「用绳子这种东西,还真够古典的。」
「犯人是怀旧主义者吧。」观月斜眼瞄着路迪,「刚才那句是说笑的。好了,犯人来到走廊,径直往『爱丽丝·门』那里走去。尸体的头就伸在门外,他将手上的两把钥匙塞进尸体口中,慢慢将硫酸倒在尸体脸上。或许,因避免落到地板上,还给脑袋下面摆了玻璃容器之类东西。毁了脸之后,犯人又将尸体推回室内,使其整个都移到镜子上面,继而拿起事先放到走廊上的绳子。绳子的中转处在窗户那边,所以其力道的行进方向会有变化,尸体连镜子一起,都往房间里面移动。这下子,该明白为何要将尸体放在镜子上了吧?这是要让尸体能顺利移动!若直接将绳子系在尸体的脚脖子上,则一拉衣服肯定就乱七八糟,尸体的整体样子会变得很不自然。将尸体弄回室内后,犯人就收回了绳子,关好门。最后一步就是从『爱丽丝·门』的外面上好锁。这样,密室就完成了。」
「等一下,两把钥匙都在尸体的嘴里发现了,既然如此,为何还能从外面将『爱丽丝·门』锁上呢?」
「放进尸体嘴里的钥匙里,有一把是假的『爱丽丝·门』钥匙。只要想想为何要用硫酸将脸毁容,就会明白了。犯人耍了一出『DRINKME』这种可笑的演出,目的既非模仿《爱丽丝漫游仙境记》,又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将钥匙熔化。假的钥匙被熔化了,犯人却拿着真正的钥匙,这样子就能从外面将『爱丽丝·门』锁上了。」
观月说罢,古加持一言不发,只是双手环胸,嘟囔着什么;无多依然双手插兜,凝立不动;路迪欣然望着观月。
「虽不想承认,却没有反驳意见。」古加持认输般答道,轻轻举起双手,「路迪,你怎么说?」
「嗯,对哦。」路迪脸上浮现出颇有深意的笑容,「无多先生的想法呢?」
「观月先生所说的诡计行不通。」无多眼神冰冷地说道。
「不可能?哼,有趣。你应该有理由的吧?」
「首先,我觉得用绳子拉镜子移动这行为本身就行不通。若不计物体和地板间的摩擦,没准能行。但现实上很难做到。地板上铺了短毛绒毯,镜子一旦与之摩擦,则整体都会受到阻碍,又兼有尸体的重量,所受阻力绝非一般。何况,借用窗户的把手,这本身就不太可能,不管犯人的腕力强至何等程度,把手上总会留下痕迹。」
「嗯……还有呢?」
「还有,就是倒在门前的那张桌子。我不觉得放着尸体的镜子能在桌子挡路的情况下移动,但若『爱丽丝·门』打开的话,用绳子或棒子之类东西将桌子弄倒、移动,好像也行。」
「我倒是没想过桌子的问题。」观月没有一丝狼狈,坦然自若道,「还有别的吗?」
「最后还有一点,钥匙是真的,路迪小姐在餐厅时就说过了。这一点我觉得不该忽视。」
「对,据我所见,鹫羽先生嘴里发现的两把钥匙都是真的。所以,犯人利用假钥匙的说法,我不赞成。城堡里的所有钥匙都很难复制,当然,我只是说很难复制,而非不能复制。若拜托专家前来配一把的话,想必会留下脚印。」
「看来,五百万飘走了。」古加持似乎很开心。但观月的表情依然未变,单手撑着下巴,一直盯着某处。
「密室永远都等待着名曰侦探的这把钥匙。各位,请尽早解开密室之谜吧!」路迪双手合十至胸前,边摇晃着身体边愉快说道,「今天的晚餐,各位想怎样解决?」
「我想没人愿意一起吃吧?」
「哎呀,是吗?地下室还有非常多的储备食物,若有需要就告诉我吧!那么,一旦解开密室之谜,随时请来我处。」路迪摆了摆手,精神抖擞地走出房间,留下满室清爽的香水余味。
「那我也该回去了。」古加持说道,「共同战线这件事,看情况再说吧!至今为止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本来就不太相信别人。但互相交换情报我是举双手赞成的,互惠互利嘛!」
「我知道了。」无多颔首,「若我有何介意的地方,会说出来的。」
「那好,你们快滚吧!」
背后响起了观月嚣张的话。入濑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在门口和古加持分手后,入濑与无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到房内,入濑就坐到床上解放一直辛苦站着的双脚,将一直放在口袋却未派上用场的便签本拿出来放到膝头,但没什么要写的,便就势仰面朝天地倒在床上。无多在旁边坐着。房内没有供暖,有些清冷。
「若有五百万的话,你想干什么?」
无多没看入濑,问道。
·什么都不要
入濑急忙写道。
「说要『爱丽丝·魔镜』的可是你。」
·可是
「五百万还买不到啊!说起来,你以前似乎说过想要什么项链吧?在某一页上还写着的吧?让我看看。」
无多伸出双手,入濑却把便签本紧紧抱在胸前。
「不想给我看?」
入濑点头。
「抱歉。」
·就算我不在
·也别随便看
「我不看。」
·无多君
·解开密室的诡计了吗
「没有。但现在想想,观月先生说的手法没准是正确的也难说。虽然刚才否定了,但『钥匙是真的』这个证言若是路迪说的谎话,我的反论马上就被推翻。我本想套套路迪的话,但她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觉得还是
·别去试探别人较好
「此事攸关性命,哪能不为所动?再怎么说,我也有保护委托人的义务不是?」无多起身,「我差不多该去找镜子了,你呢?」
入濑指了指床,意思是留下。无多点点头,拿下挂在钩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默默走出房间。
入濑锁好门,回床上咬着法国面包。
过了三小时左右,无多返回房间。那时,入濑正躺在床上看着佛瑞德克·布朗[FredricWilliamBrown(1906-1972),SF小说家,推理小说家。]的小说,听到无多的声音后,打开了门。
「又有人被杀了。」无多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第二个人是窗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