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大雪中去了。」
路迪俏立厅中。
「她会被杀的。」
后来的观月悠然走下楼梯,坐在大楼梯的最下面一级。
「被犯人杀害前,先就被冻死了。虽说天快亮了,但不像是要放晴呢。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还来得及,我去追她。」
「喂,不要紧吗?」
「我最清楚这座小岛了,现在雪地里应该还留着她的脚印,很容易就追上了。」
「但是不能让你独自去,我也去。」
「不用,以防万一,古加持先生还是留在城内,倘若大家都遇难了,就没有人来救人了,不是吗?」
「这样?」古加持盘算了一阵子,「知道了,我留下。」
「我马上就回来!」
「一定要回来哦!」
「嗯。」路迪微微一笑。
「外套借你。」观月站起身,一边脱外套一边走近路迪,「租金等你回来再算。」
「谢谢。」
路迪拿过观月的粗呢短外套披在身上,尺寸正好合适。
「那我走了,若几小时后还没回来的话,拜托请来接我。」
「好。」
古加持和观月目送路迪离开。只见她挥挥手,消失在灰茫茫的雪幕中。
「让她一个人去,没问题?」观月问道。
「路迪的话,没问题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若犯人是路迪的话,堂户就遭殃了。我问的是这个。」
「你这个家伙……」古加持盯着观月,无语摇头,「真了不起。」
「若路迪把她杀了,那犯人就水落石出了,堪称好事一桩。但这可能性很小。」
「据我所看,路迪不是犯人。」
「哎呀?都衍生出伙伴感情了?真是可喜可贺!要不要取名『江利岛综合症』啊?」
「你这家伙真罗嗦!」古加持扭头望向观月。
此时,某处传来一声重物落地似的闷响。
两人立刻闭嘴,竖起耳朵倾听。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向传出声音的走廊。走廊里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打开靠门处的电灯开关,打探一番,没再有任何响动。
「有人在吗?」
古加持唤道。
完全没有动静。
又唤了一次,依然没有动静。
「如果是不方便让我们看到的人呢?」
「犯人呢?或者是认为我们是犯人的人?」
「不管是哪种,对方似乎没有要现身的意思。而且刚才的动静听来不像是人弄出来的,莫非是风?」古加持朝前走,「不会有我们不认识的第三者藏在这城堡里吧?路迪怀疑有白角家的幸存者,也有很多其他可能性,譬如偶然漂到岛上的快乐杀人犯,其他国家的间谍……」
「你要那样说,就没完没了了。」
「说得也是,现在能出乎我们意料的犯人,就只有幸存的就日本兵吧?」
「别忘了路迪的伯父。」
走廊上有一扇未关的房门。是盥洗室。里面开着灯,洗脸台周围都是水迹,不久前必定有人用过。
盥洗室对面的房间,门微开着,却没有光亮。
「难道……有人?」
古加持向观月问道。后者摇摇头,走出盥洗室。
「这边的房间,」古加持探视着盥洗室对面的房间,「有人倒在那里。」
在黑暗中凝神聚目,慢慢看出了一个人形。人形倒在地上。古加持进房开灯,房间里摆设着各种大小的镜子,反射着荧光灯青白色的光芒,使四下里闪闪发亮。古加持屏息盯着地板上的东西,那不是人,而是娃娃。娃娃被镜子包围,宛如沉睡般躺着。光是这幅景象,就妖异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更何况那娃娃被拆散成十个部分,七零八落地摆着。虽说它穿着白色的裙子,却只是包裹住躯体罢了,手脚都散乱的里躯体不远处。
「真恶趣。」古加持在娃娃旁边蹲下,「这娃娃是从山根小姐房内拿出的。妈的!居然杀娃娃!真有闲心!」
「拆娃娃又不困难。这种类型的陶瓷娃娃,通常都是用绳子或橡皮带将各个部分绑住。如你所见,其手脚各有两个部分,合共八个部分,跟头部、躯干相加,共有十个部分。古董级的娃娃,通常都有这十个部分。所以,凶手只是弄断绑着这娃娃各个部分的绳子罢了。」
「别解释了,告诉我这娃娃被拆散的理由。」
「你去问娃娃好了。」
观月冷然答罢,便巡视着墙上的镜子。有新的镜子,也有细长而没有镜框的镜子。其中当然不乏一些怪异的镜子,譬如纵向弯曲的镜子,还有两面呈九十度角拼接的镜子。
「这里面没有『爱丽丝·魔镜』吧?」
「正因不是『爱丽丝·魔镜』,所以才被集中放到这里的吧?不过,若从这里选出一面最像的镜子,在随便弄个刘易斯·卡罗尔的签名,冒充『爱丽丝·魔镜』流通到黑市里,然后买回来交给委托者,工作就算是完成了呢。」观月审视着墙上的镜子,说道。
「这方法真毒。」
「观月只是举个例子罢了。眼下我们搜查着的『爱丽丝·魔镜』,说不定就是这样流通到这里的。」
古加持闻言,虽然予以嗤笑,却无法断然否定他的怀疑。两人走近镜子,仔细寻找着不可能存在的卡罗尔的签名。
「这扭曲的镜子可真有趣。」
很廉价的木框之中,镶嵌着一面扭曲着向内凹陷的镜子。这镜子里的世界当然是扭曲的,使古加持的身体横向变形。而且,唯有这面镜子所照出的一切事物都是上下颠倒的。镜中的古加持恰如站在天花板上一般。他稍稍换了个站位,就看到了房间的门,再过去些则能看到盥洗室的镜子——若从洗脸台的镜子往这边看的话,就会看到倒立的古加持吧?
「通常,镜子是不可能上下颠倒的,但凹面镜例外。说起来这个,若你有空去看看勺子中的脸,同样是颠倒的呢。」
「但凸面镜不会颠倒。凸面镜和凹面镜中的世界,可以变大、可以变小,大概正和『爱丽丝』的个子忽高忽矮有关。这变大和变小跟相对论有很深的关系,但目前没必要去探讨那个话题……对了,你说棋盘上的棋子少了,对吧?」
「是啊,不会是指这散了架的娃娃吧?」
「不,的确出现了死者,遇害的是山根。」
「你怎么知道?」
「从这镜子里,我看到了一个像是她的头的东西。」
观月指着镜子,镜子正对着这房间的另一道门。门大开着,外面是走廊。古加持没有顺势去看观月指着的镜子,而是直接扭头望向门的方向。
转身走出房间,他站住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面房间门口的人头,长长的黑发柔顺地铺在地上。走到走廊上,左脚边不远处掉着一条不知道是左脚还是右脚的人腿,上面微微浮现尸斑。那不像是被齐根切断的人腿,倒像是手工制作的假腿,大腿根处的血肉只是弄上去做做样子罢了。切断面正对着古加持,仿佛展示着它那丑陋的血肉;脚尖部分指着隔壁房间的门。
对面的房间似被隔成了两个房间,两个门口分别放着尸首和断脚。古加持先向放有尸首的那道门走去,仔细观察着地上的尸首之脸。他沉着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心脏正常得比最初见到散架娃娃时还要平静。
的确是山根。
「居然像娃娃般被肢解了!」古加持将视线从阴森森的尸首上移开,「光杀人不过瘾,还要肢解?」
「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
「那就别像木头般一直杵着,能不能让一下路?发现尸体就是攻守互换的信号,之前是犯人的时间,接下来,轮到侦探了。」
观月避开山根的脑袋,走进室内。古加持追着他般快速跟上。
进去后,古加持再次受到了打击。
还有一具尸体。
房间像是小休息室,除了一具复古风的衣橱及一张小床,没有任何装饰。床上没有床单或毛毯之类,只摆了一张薄薄的弹簧垫。衣橱的双开门都打开着,新发现的尸体就躺在床和衣橱间的地板上。湿淋淋、皱巴巴的西装,灰色的西裤,脏兮兮的皮鞋。
是海上的尸体。
他脖子上插着他曾经挥舞的斧头,似乎是刚刚砍的,大量的血正从脖子的血管冒出。地板上积起一摊像是某种标识的小血洼。
斧头保持着砍向地面的姿势,斧柄指向天花板,整把斧头没有奇怪的地方,但斧柄末端附着的东西却让古加持的脑海一片空白。
紧握着斧柄的,是布满尸斑的死者手臂。
这根手臂是从肩膀齐根切断,但海上的两臂完好无缺,不仅如此,双手还安详地摆放在身上——手腕上拷着手铐,这姿势再自然不过。绑在两腿脚踝处的塑料绳子完全限制了他的自由。为了防止他发出声音,嘴里还塞了一团毛巾。一眼看去,海上是在被禁锢的情况下,被死者的手臂砍掉了脖子。
「是谁砍死海上的?是这手臂?」古加持焦躁地说道。
「哎,看起来是这样的。」
「死者的手臂紧握着斧头都无法杀人,更别说是被砍下来的手臂!是杀了他们的犯人做的一场无聊表演吧!但这对犯人有何好处?先说握着斧头的死者手臂,若这是要让我们恐惧,那就算他成功了吧。但只为了这个理由,没必要去肢解一具尸体吧?」
「嗯,还有其他的看法吗?」
「特意将海上搬到这个房间才下杀手,这一点不太自然!若想杀人的话,直接在屋顶上就可以完事了,为何要把如此重的尸体搬来这里?而且,还要给他铐上手铐,脚上绑着绳子。」
「不管他的话,也会冻死吧?」
「没错,可犯人却不管这些,偏要这样用斧头砍他脖子。」
「总之,先去找找身体的其他部分吧!」
观月喃喃自语,走向隔壁的房间。古加持没有立即跟上观月,而是先去翻找海上衣服的口袋,但衣服内袋及西裤袋里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发现钥匙的影子。既然犯人抢了海上的手铐,铐住了他的手腕,那就很可能将钥匙顺便抢走了。古加持放弃寻找,起身走向隔壁房间。
中途,滚在走廊上的尸首及腿,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山根的头部横向一边,眼睛和嘴巴都是闭着的,脸上没有死者特有的阴郁感。明明被砍掉了脑袋,却让人不禁怀疑为何会有如此平和的表情。她本就是一位带有神秘感的女性,死亡后,那神秘更添几许。
进入隔壁的房间,观月已经蹲在地板上进行调查。房间的整体格局和刚才的房间相差无几,依然简单朴素,与维多利亚时代的装饰风格相差甚远。
一只断脚掉在床底下,床下趴着一具失去手脚及头部的赤裸躯体。若撇去丑陋的横切面不堪,这曲线玲珑的躯体竟有着艺术品般的美感。
「脚是从大腿根连骨头一起硬切下来的,斧头、菜刀之类无法达成。从犯人的时间上来看,恐怕需要锯子。肩膀的切除面比较漂亮,是将关节卸掉后切下来的。」观月淡然说明。
「海上似乎刚刚遇害的,但山根遇害很久了。」
「身体各个部分的尸斑浮现位置不同,这是因为被切下后,朝下放置的侧面不同的缘故。」
「死亡时间大概推测得出。海上不是将我们聚集到餐厅了吗?那时,山根小姐就不见人影了,遇害的可能性很高。如此说来,就是昨天下午三点到凌晨的这段时间里。」
「若无法确定各人的不在场证据,我不觉得推测死亡时间有何意义。」观月靠近窗户,「你看!窗户没关好。」
「难怪风声挺响。」
「谁管风声!你仔细看看,有一条细钓鱼线似的东西,从窗户拉出去了。」
「啊!」
古加持在窗帘的下面发现了垂挂着的丝线。这是一条几乎透明、只略略有些粗度的线。顺着线往前看去,只见那线头被系在了衣橱的门把手上。
「窗外也连着线?」
「好象是的。」观月打开窗户,抬头向上一看,「线的另一端消失在二楼的窗户缝里。」
「你拉拉看。」
「拉着呢。」观月将线拉在手上,「那一端没系东西。」
拉完后,观月将空无一物的线头收在手中。他打开窗户,这次换成确认下面。这里是一楼,很容易就可以从窗户爬到外面去,但地面有大量积雪,若有人经过的话,绝对会留下脚印。然而窗外的积雪平滑,完全没有曾被践踏的痕迹。
「这线的用处是?」
「真有趣。」观月如此说道,脸上却没有笑意,「我们似乎碰到了平时难得一遇的现场。我大致知道情况了,那好,拜拜。」
观月单手一挥,大步流星踏出了房间。古加持自背后唤住了他。
「喂!不说明一下吗?」
「有什么需要说明的?」
「所有啊!被拆散的娃娃、山根以及被杀掉的海上、拿着斧头的手臂。全都需要说明。」
「很不凑巧,观月突然有了急事。既然你碰到了想不出来的问题,那就别想了。」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商业机密。」观月走了几步,回首说道,「对了,对了,若你算是侦探的话,死前请努力留下死亡信息哦,那样的话,观月会轻松些。」
「你说什么?!」
古加持虎眼圆睁,看着观月消失在走廊前方。
回过神,他低头继续调查丝线。丝线弄成两重,只要抽拉其中一根就能解开活结。打开窗户,可以看到二楼的窗户。观月是去调查二楼的窗户了吧?
为保持现场完整,古加持没碰尸体,转身走出房间。
走廊很窄,他的肩膀撞到了开着的门。古加持粗暴地甩上门,朝大厅走去。他坐在大楼梯的倒数第三级台阶上,掏出根烟点燃,就这样坐了一分钟,路迪等人依旧未归,他只好叼着香烟前往餐厅。将仍在餐桌上的摄像机拿在手里,再次转身走向大楼梯。靠着天花板上精致的玻璃灯具,古加持重新看了一遍带子的内容。
眼下被肢解的山根,当时正在液晶画面中讲话。不知为何,她看来美丽异常。
「或许,下一个遇害的就是我了。死亡本身倒不算回事,但我挺记挂家里的那些植物,早知道的话,真该再往房间里搬些。若我被杀了,看到这带子的你如果是好人,请接受死者的要求,帮忙照顾那些植物。只要搬到离窗户远些的地方,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好,再会。」
她应该是在地下室被肢解的吧?无多说在地下看到大量的血液喷洒着的房间,如果用电动的切割机肢解尸体的话,当然会发出剧烈的运转声,链锯这种东西可是吵得不得了啊!犯人是要避免噪音被人听到,才跑去地下的吧。虽不排除手动肢解的可能,但犯人恐怕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犯人一直精力旺盛地活动着,这气势的确可能将所有人都杀掉。
画面继续前进。正好放到堂户躲在床底下,过了一会儿又飞奔而出的场面。这是她慌乱中误按下拍摄按钮所录制下来的画面。
画面深处,是那具充满谜团的娃娃。但此时此刻,被拆散的娃娃居然不见踪迹了。娃娃本有两个,并排放着。山根和堂户的拍摄间,似有人拿走了一个。
娃娃被拆卸成十个部分,复古型娃娃通常是由十个部分组成,可山根却被切成六块。大概,这数量没有特别的含义。但为何要把娃娃拆开?画面中出现的少女娃娃,有着超脱了生死的虚无表情。提到娃娃,书房也有一个娃娃,但被选中的只有这个。
放映完毕,古加持又倒回去重新播放。同一个场面反复观看,后退、快放,看了无数次。倒带、快进、倒带、快进。
如此反复操作之中,古加持发现了一个问题。
若按照正常速度来播放的话,是很难发觉的,但若用倒带、快进这种加快速度的播放时,画面的娃娃竟会像有生命般,轻轻动了一下。动的是未被拆散、留在原处的娃娃。
古加持如同鬼魅附身一般,紧紧盯着快速播放的影像。摄像机在拍摄时是不可能移动的,因为是放在床头柜上,而且没人动过。莫非,是带子出现了细微的移动?但娃娃的身体明显左右晃动了一下,继而手脚也缓缓动了一下。
古加持关了摄像机的的电源,好像忌讳之物一样,将之远远放到一边。
他开始认真思索犯人会不会就是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