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爱丽丝·镜城杀人事件 第九章

漫天的黑雪遮挡住了视线。直观而言,飞雪和普通的雪花只有微小不同,落到了伞面上,同样会沙沙地从旁边掉下;但若站到了衣服上,则会留下细微的黑色颗粒,让人觉得比白雪更脏。唯一庆幸的是,外面没有刮风。站在黑雪里,甚至有一种连体内都被黑暗侵袭的感觉。

一道不甚明显的脚印向森林延伸而去,犹如被数人踩过。疑似观月留下的脚印四周,混杂着白雪和黑雪,光看外表就让人很不舒服。两人踩着观月的脚印前行,一直走进森林,不断踢散脚边的积雪。本来雪地就够难走了,无多与入濑的手被铐着,步履更加艰难,半天走不了几步。

天空像黑夜般阴暗,连狂涛怒浪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从树逢中,总算看见了观月的身影。入濑抽搐般摇晃着无多的手臂。叮当作响的手铐声似乎发出了继续前进的信号。

观月脚边倒着一个人,他的足迹至此结束。

「发生什么事了?」

无多见状,大声询问。观月察觉他们,转过头来,很自然地歪着脑袋。

「被杀了。」观月说道。

无多不顾入濑的制止,走到观月身边。

埋在雪里的是堂户。她仰面朝天,一般身体覆盖着黑雪。她披着外套,手上紧握着可能是她行李的手提包。指尖泛白,握得相当用力。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创伤。刀从旁边砍下的,创口处露出了骨头组织。血液似曾喷涌而出,但周围黑糊糊一片,无从辨别,若挖一下的话,说不定就会看到大量染血的积雪了吧?尸体周围的积雪上,布满了践踏痕迹,大概是犯人袭击她时留下的脚印。

「手臂上似有伤口,或许还有别的地方被砍伤。估计是从背后袭击她,然后她一直往前逃。但脖子上的最后一击,使她永远停止了呼吸。」观月边绕着尸体打转边说道。

尸体旁边放着切木材的切割机。但这机械无法运转,绝不会充当凶器,若能运行的话,冷血的犯人肯定会将之利用。

「脚印还在继续往森林里延续。去的脚印有两组,但回来的只有一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嗯。」

无多点点头,观月一言不发地顺着脚印往树林深处走去。无多找到「回来的脚印」观察,雪花不断飘落,鞋底的形状无法看清,尺寸很小,虽然脚印很容易用鞋子伪装,但也只能穿比自己脚大的鞋子,无法穿比脚小的鞋子。

无多欲跟上观月,入濑似乎要在便签本上写什么,但无多已经抬脚,她没有写成。

须臾,看到了观月的背影,只要在他身后,就不用担心被他偷袭。即使如此,无多还是跟他保持了很长一段不必要的距离。森林中针叶树的树冠像雨伞似的,只要微量的雪花飘落,越往树林深处走,四周就越寂静。

观月站住,他面前有一眼泉水。是「无名泉」。黑雪悄然落到清澄的水中,不泛起一丝波纹。

脚印在泉边断了,他眼前趴着一个金发女性。她上半身浸在泉水里,一动不动,周围的水面平静无波,表明她不再呼吸。观月抓起女性的后领,使她仰面躺着。是路迪。她的眼睛微微张着,嘴唇微启,似乎有事倾诉。湿淋淋的头发粘在额头上。很美的一具尸体,没有重大外伤,看来是淹死的。

「或许还有救!」无多与入濑赶到。把了一下路迪哪如寒铁般冰冷的手腕,确认脉搏,「快做心肺复苏!」

「没用。」观月俯视着尸体,「死透了。」

观月开始脱路迪的外套。

「你在干什么?」

「这是观月的外套,刚才借给她的,现在拿回来。湿成这样,都没法穿着回去。没有外套,快冻死了!」

无多目不转睛地盯着默默脱死者的外套的观月。死者与生者不同。死亡冰冷,而且无情。

「都怪她要邀请想找『爱丽丝·魔镜』的侦探,才会落得这般下场。不,或许她本来就希望被杀。」

「不可能有人希望被杀的!」

无多愤然说道,却发现路迪的手腕上有数道割腕的旧伤疤。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踏上这岛的时候,观月很晚才去城堡的事吗?」

观月望着清泉的水面。无多点了点头。

「因为想先看看泉水。观月觉得这泉水才是真正的『爱丽丝·魔镜』。」

「泉水?」

「先前曾听说这眼如镜子般澄澈的泉水。古语说明镜如水,反之亦然。本来,观月从一开始就很怀疑这名叫日『爱丽丝·魔镜』(AliceMirro)这名字本身就很可疑,先不提『alice』后面没有表示所有权的『s』字样,只说『throughthelooking-glass』,原文中『爱丽丝』穿过的那面镜子一概使用『looking-glass』或『glass』。所以,我们要搜查的东西该称作『aliceslooking-glass』(爱丽丝的魔镜)才对。而我们所得的名称却是『爱丽丝·魔镜』。说到这里,用膝盖想想都该知道答案了吧?——那不是从英国舶来的东西,而是日本这边捏造的东西!」

「你说的很有道理。」

「观月本来就对『爱丽丝·魔镜』不感兴趣,它到底藏有何种秘密,为何有钱人会想得到它?这些都无关紧要。当然,可能会有文学史上的价值,就像路迪曾说过的那样,或许会有某种谜一般的缘由吧。但观月要做的是证明『爱丽丝·魔镜』的存在,再将之交到委托者手里。眼下,观月决定将这眼泉水作为『爱丽丝·魔镜』提交,但总有一点不对劲,本质上感觉有很大的差别。

「这泉水因被酸化,里面没有生物。普通的泉水是不会这样的。而且,这泉水如此之小,却不会冻结,这一点同样不可思议。大概是谁带着某种感情,将其称作『爱丽丝·魔镜』的吧!」

泉水的表面因雪花而波动,闪烁着微微的银光。

「不是因火山活动使水温变暖?」

「不是,据山根小姐所说,这和火山无关。」

「是吗?」观月将湿透的外套择好,抱在胸前,「该回去了吧。我们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什么事?」

「继续这场西洋棋游戏。到底谁是犯人,的做个了断,对吧?」观月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观月将伞放回伞架,拿起挂在上面的塑料管,和外套一起抱在怀里,向无多他们招手。无多与入濑拍掉积在身上的黑雪,跟在她后面。

「打算去哪里?」

无多在入濑的耳边私语,入濑脸色苍白地将头扭向一旁,似乎是说不想与之牵涉过深。

观月拾起放在大楼梯上的摄像机,走向左边的走廊。

入濑慌忙在便签本上写着。

他就是犯人。

「你是说……他打算把我们喊过去杀掉?用管子和摄像机?」

·好像有企图

「我不这么认为。」

·幸存者

·只有我们

·不是我们

·那就是他

「有没有确认过所有尸体,而且,如果他是犯人的话,不用特意跑到外面遇害的堂户她们那里去吧?对犯人来说,她们生死未明的状态更有利,这样嫌疑人的人数才不会减少,而他却主动确认她们的生死,不管我们是否跟着他。」

·除他外想不到别人

「我当然也警戒着,但暂时还是和他一起行动吧!如果你不幸言中,我们将他绊倒就好了。」

入濑低着头,思想斗争了半天,总算缓缓点头。

穿过大厅,到达走廊。观月正靠着走廊前方的墙壁。

「悄悄话说完了?那就走吧。」

说罢,他继续前行。无多与入濑对望一眼,跟在他后面。

「以前见过被肢解的尸体吗?」

观月头也不回地说道。

「没见过。」

「那你真幸运,马上就能见到了。」

听了他的话,入濑僵住不动。无多几乎是拖着她才能往前走。

走廊的前面就是盥洗室,正面有一间亮着灯的房间。观月没有进去,而是拐了个弯。无多经过时,打量了一下明亮的室内,无数的镜子几乎将房间填满,地板上放着一具散架的娃娃。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是人类的尸体,虽吓得几乎不能呼吸,却很快察觉有异。既没有血迹,切断面也没有血肉,相似的只有陶瓷娃娃像尸体一样的苍白肤色。

拐过走廊的转角,就看到了真真正正的碎尸。

门前随意放着一个女性的脑袋,走廊的中间落着一根切下来的断腿。

「这是山根的尸体,海上的尸体在这边的房间。」

观月站在房间的入口处,摊着一只手向他们展示室内。里面仰面倒着戴着手铐、双脚被绑的海上。头被砍断,地板上插着把斧头,不知为何,一只断手握着斧柄。

「山根的躯体及其他部分在隔壁的房间里。」

观月边作说明,边往隔壁房间走,他一脸平静,对着尸体一样样用手指过去,就好像在解说家内的家具一般。

隔壁房间的床上趴着一个裸体女性的胴体,还有不知道左右的手臂及腿掉在旁边。一进入房间,入濑终于支持不住蜷缩着蹲下身子,额头上冒出豆大冷汗,无多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似乎已无力站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光是想表现出残酷性,」观月站在衣橱面前,「只要看一下现场就知道,犯人不光将山根肢解掉的身体分放在室内,还放到了走廊外面。」

「她大概是在地下室被肢解的。犯人还特地将在地下肢解的尸体搬到了这里。」

「你说的没错,室内的出血量太少了,如果在这里肢解的话,容易被人发现。也就是说,犯人出于某种目的,将尸体肢解后逮到了这个房间。」

「某种目的?」

「美错,观月和古加特是听到某种重物落地的声音才赶到这个现场的,到的时候没看到任何人影,那声音估计是以海上的脖子为目标的斧头砍下的声音。」

「如此说来,那时犯人还在房里,但马上逃走了?」

「不对,我们没看到犯人的身影,也没感觉到犯人逃跑。古加特一直在照凹面镜,若有人经过,从镜子里应该看得到。但是没有人经过。也就说,响声发出时,犯人不在这里。」

「谁都不在的话,斧头是怎样砍下来的?」

「你看了还不知道?」观月斜着眼睛看着无多,「握着斧柄的是什么?」

「是山根小姐的手臂,但死人的手臂怎能……」

「一半死人的手臂当然是不会动的,但砍下海上脑袋的无意识她握着斧头的手臂。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其实,想都不用想了,手臂从衣橱上掉下,因重力之故,斧头前段落地,巧妙地砍下了海上的脑袋。那死人的手为何会握着斧头呢?很简单,斧柄要放到衣橱上,稍稍嫌短,因弥补长度,便利用了死人的手臂。」

「你的意思是说,将斧头放到衣橱顶上?但我觉得这跟柄的长短没关系啊?」

「你还想不明白?打开衣橱的两扇橱门,斧头就像桥一样架在两边橱门上。虽说出门不用开到极限,斧头也能放在上面,但若橱门打开的幅度太窄,斧头落下时就未必能砍到目标,也就是海上的脖子。所以,橱门必须打开到某种程度。因此,要将斧头放在上面,就必须有更长的长度。」

「斧头架在柜子上,到底有何意义?既然手里有斧头的话,亲手砍下去不就行了?」

「你先用脑袋想想事情后再发言!智商退化得还真恐怖。这是诡计!将斧头架在橱门上,是这诡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观月在室内转来转去,又回到原地,「魔术师在展示魔术时,其行动并非没用的,看着没用的行动,实际上跟魔术的手法大有关联。眼下我们所处的这个房间亦然,所有一切对诡计都是必要的。」

「我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利用某种方法,在很远的地方使架在衣橱上的斧头落下,那犯人就有了不在场证明。我们发现尸体时,实际上这房间的衣橱上系着根细线,正好系在橱门的把手上。线的另一端伸向窗,系在二楼的窗户上。」

「你是说,从二楼拉线,就能操作衣橱的门?但海上是在隔壁房间遇害的吧?」

「这就是重点了!拉这根线,如何使斧头从隔壁房间的衣橱上掉下?这就要用到山根被肢解的尸体了。」

「利用尸体?」

「没错,首先要注意的是被肢解的尸体部分放置的位置。一眼望去,似乎是随意掉落在地板上,实则每个位置都有其意义。接着要注意的是房间的门。海上尸体所在的房间与山根胴体所在房间的门,它们的开合方向不同,这应该是犯人调换的。合叶的位置变了,当然会留下痕迹。然后是第三点,被犯人重新装过的门,会与走廊对面放镜子的房间的门相撞。两边的门完全打开时,门与门会撞到一起。至今为止,我们谈过数次『门变多』的事吧?不知何时,城内的门突然增加了,这种现象实际上是犯人为做远距离诡计而做的表演。实际上,犯人只想增加放有很多镜子的这个房间的门。但若多出一扇门的话,会非常不自然。因此犯人在城内到处装门,以此掩饰目的。好了,将这三点结合起来看,会怎样呢?」

观月边说边将衣橱的门开开关关。每次,门都会撞到床下的尸体——被切割下来的单脚。

「拉开衣橱的门,就会碰到尸体的脚。这是以床脚为支点,利用跷跷板或杠杆原理撞到房门——当然,这扇门事先就开着——脚撞到门上,因合叶的惯性,门便关上了。然后,门又撞到了放在门口的另一只脚,脚被碰移到走廊上时,会碰到放镜子房间的门,这扇门关上时与之相撞的,便是另一个房间的门——正是海上遇害的房间。两门相撞,该门关闭时,正好将放在门口的山根头部往前推,橱门关闭,斧头落下,正好看到了海上的头。」

观月快速地解说道。据他的说法,门与尸体的各部分互相作用,最终使斧头落下。

无多沉默不语,环视着变成远距离杀人装置的室内。

「虽然我不太想说这轨迹简直就是骗小孩子,但从观月的角度来看,这的确就是骗小孩子的把戏。这诡计唯一有趣的敌方,是启动前就被其他人发现了。犯人尚未启动诡计,我们就先发现了尸体,真是可惜。所以,当我们到达房间时,衣橱的橱门把手上还系着细线,尸体亦未移动,门则是大开着的。我们的行动比犯人更早一步!迄今为止,还没有侦探碰到过这种情况,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观月满面笑容。这是无多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就觉得他就像小孩子一样,拥有稚嫩的容颜。

「不管是警察还是侦探,其宿命都是待诡计完成后才进行搜查,因为事件若未发生,就没有搜查的必要。而我们是何等幸运……不,该说是悲剧才对,我们在犯人正打算完成诡计时,抵达了现场。」

「犯人最终没有启动诡计,而斧头却落下了?」

「海上也真够倒霉的!握着斧头的手臂因尸僵而得以放在衣橱门上,但过了一段时间,那尸僵会解开的,手臂支撑不住,便导致斧头落下。」

「观月先生听到的,就是那个时候的声音吧?」

「没错。」观月靠近窗边,「丝线系在二楼的窗户上,好了,你知道这房间的正上方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最初遇害的鹫羽的房间。」

「不会吧?」无多想打开窗户,但外面黑雪纷飞,使他再三犹豫,「不对,可是……」

「没什么吧不可思议的。最初被我们认为就是鹫羽尸体的,大概是某位身份不明的人士,毕竟没有脸嘛。眼下,若说鹫羽依然活着,我完全不会觉得奇怪。」

「不,这很奇怪。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所以不在场证明、诡计之类的,他应该都不需要。」

「没错,你总算可以进行正常的思考了。归根结底,犯人是想把嫌疑引向鹫羽。不是鹫羽的人,正欲陷害鹫羽,使死者被当成犯人。」

观月走出门外,来到了对面的房间。室内到处都摆放着镜子,从各种各样的角度捕捉着无多他们的身影。

而地板上则摆着散了架的娃娃。

「着同样是犯人干的好事——因某个理由将娃娃拆散。这娃娃原本是放在山根房内的,也被古加持的摄像机拍摄进去了。但若仔细看那画面,会发现娃娃轻轻动了一下。」

「娃娃……动了?」

「快速播放的情况下,看着就像是动了。当然,观月不会说是娃娃杀了山根这种鬼话。只需仔细想想娃娃会动的原因,就不难领悟被拆散的理由。」

无多捡起娃娃的手臂。手臂轻得要命。娃娃的零件中以躯体最大,衣服脱掉后,呈椭圆形的陶瓷躯体暴露在外,肩口及下腹部都有用来紧固四肢的系绳小孔。躯体的上端有个大洞,头似乎是从那里扣进去的。而躯体里面则是空荡荡的,未装一物。

「有血。」

躯体上方装脖子的洞口,沾着黑红色的血迹。

「没错,一般躯体里都会塞些棉花,但这具娃娃却是空的。娃娃何以是空的?又为何会动?脖子上为何沾着血?根据这些线索,能推测出这娃娃的作用了吧?」

「尸体被藏在这娃娃的身体里了。」

观月点头:「犯人将娃娃的身体当做尸体肢解后的暂时藏匿处。同时娃娃还可以在搬运尸体时掩人耳目,不管是从地下将尸体搬到山根房中,抑或是从山根房间搬到这里,都有被目击的可能,若被人看到光明正大地搬运尸体,那真是无力可逃,但若被人看到运着这个娃娃的话,借口便成千山万了吧?」

「就是说,尸体是装在娃娃的身体里晕倒这里来的?一旦到了这里,娃娃就没用了,所以才被丢下不管?」

「而且,要将七零八落的尸体一次性全装到娃娃里面,未免不太可能,恐怕需要来回几次才行。」

「但你不觉得尸体的腿和躯体都太大了吗?似乎装不进娃娃里呢。」

「若将腿弯曲了一根根装,还是装得进去的吧?躯体的话,只要和娃娃的躯体调换一下就成了。」

「原来如此。但是,若将尸体放在山根房内,不管怎样都会有装不完的部分。」

「山根房内还有一具娃娃,而且书房里也有一具,这些都能派上用场。偶然被摄像机录制下来的会动的娃娃,是娃娃体内的尸体因开始僵硬而发生的轻微运动,所以整个娃娃才会动。而且,用肉眼是很难发觉的。只应是快速播放,才显得动起来了。实际上,尸体不仅会僵硬,还会因干燥而萎缩。鉴于这些变化,尸体的关节等处有些许活动,不足为奇。」

「但是,娃娃及尸体的搬运暂且不提,为何连海上先生都要搬到房间里来?从他的体重看来,肯定是非常费劲。」

「从屋顶上搬下来的话,只要就着楼梯往下拖就行了,之后只要将他放在运餐具的台车上便可。堂户使用过的台车估计就在厨房里面。海上因低体温症而相当衰弱,若搬运时被谁看到,可以狡辩是救他。」

观月说罢,独自走进盥洗室,洗了脸又走出。

「有没有手帕?」

入濑递上雪白的手帕。

「谢谢,稍后我会给你张支票的,你别忘了。」观月抬脚,「这里结束了,去下一个地方吧!但此前我有话要说,边走边听吧!那就是我们最大的问题——到底谁是犯人?」

「是啊。」

「观月认为鹫羽就是犯人。」

「可是,刚才你不是否认了?」

「没错,观月最初是否定了,但否定的要素太多,这样想会被否定,那样想还是被否定,到最后甚至开始思索最初遇害的鹫羽会不会就是犯人。但这完全是将计就计,堪称『爱丽丝·魔镜』镜像作用的一种适用——最不可能是犯人的人,反而出于意料正是真凶。」

「如果他是犯人的话,那最初被毁容的尸体又是谁呢?」

「尸体的身份?真遗憾,这只能做一些毫无根据的揣测。说不定是模仿《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面的双胞胎吧,鹫羽没准会有双胞胎兄弟。总之,他公然用了古典的尸体更换诡计。」

「那刚才的斧头诡计呢?如果他是犯人,用这诡计完全没有意义吧?」

「或许他有他的理由,譬如他是一个物理诡计迷呢。不过,现在能想到的,就是他利用远距离杀人来混淆我们的认识吧?」

无多只能无言点头。

「你似乎不同意?」

「这诡计太草率,而且……」

「你是不是想说密室的问题?那件事早解决了。若路迪还活着的话,五百万就收入观月囊中了,太可惜了!连外套都被弄脏,观月亏死了。」

「密室之谜解开了?」

观月颔首。

到达「爱丽丝·门」的那个房间前面,观月将手上拿着的塑料管扔到地上,贴着门蹲下,用手指咚咚敲着门上的窥视窗。

「你带锤子了吗?」

「这种东西通常都不会随身携带的吧?」

「早知道的话,就从刚才的房间里将斧头带过来了,只要有硬一点的东西就行。」

入濑拿出写字的笔。这是一支不锈钢圆珠笔,看上去挺硬的。观月接过来,按了下笔的后端,将笔芯缩进,随着再次蹲到门前,用笔抵住了窥视窗。突然间,他接二连三地用笔敲击着窥视窗。入濑无奈地望着他。

「案件发生时,『爱丽丝·门』的窥视窗有被拆下来的痕迹,这时候后来才粘上去的。材料似乎不是玻璃,而是比较厚的塑料板。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这下准备好了。那好,容观月先列举几点解开密室之谜最重要的问题吧。首先是将『爱丽丝·门』的窥视窗拆下来的这一点;然后依次是尸体放在镜子上的这一点,门窗的两把钥匙都在尸体嘴里发现的这一点,接着是尸体腹部被切开的这一点。」

「那一点很重要?」

「当然。最后是尸体的脸被硫酸毁掉这一点。如此一来,别人就不知道尸体是谁了,而实际上还有其他效果。嗯,就让我们谨记这些问题,去解开密室的轨迹吧!」

观月站起身,将笔还给入濑,入濑确认了笔头没有损坏,收入口袋。

「首先,犯人将被害者叫到房内杀害……不,在别的地方杀害后移尸到这里也行,顺叙是无所谓的。总之,要准备一具尸体。接着,从衣橱上拆下镜子,铺在地板上,将尸体摆在上面——镜子的用法稍后再说——切开尸体的腹部,弄出一个洞来。」

「弄一个洞?」

「没错,犯人割开尸体,就是要弄一个洞。弄出洞的地方恐怕是内脏,也就是胃,这个只要用刀刺一下就行了。接着,犯人将尸体的脸溶化,把『DRINKME』的小瓶子摆在一旁。大概这瓶子是用来装硫酸的,为了不被人察觉,犯人还将多余的硫酸倒到别处了吧?而后,就是最重要的一步了。」观月抱着双臂,「这间密室,简而言之就是『从室外将钥匙放进尸体口中』这个谜题。既然将钥匙放在室内不能出去,那反过来只要想办法从外面将钥匙放回房内就行了。但若只是纯粹扔进室内的话,诡计很容易被识穿。因此,犯人想到了从室外将钥匙送到尸体口中的方法。首先要用到塑料管。这个太长了,我们切下五十厘米左右的长度即可,将这个塞进尸体嘴里,经食道至胃内,类似做胃镜那样,到达胃部后,将塑料管的前端从刚才在腹部做好的那个洞中伸到体外。这样一来,从嘴到胃就做好了一条通道,塑料管的两端分别在尸体的嘴巴及腹部外面。犯人为何要做这种事呢?是要让线从尸体的体内通过。若非如此,就无法顺利实现。用线穿过针眼是很难的,要使线通过尸体体内,就更加需要功夫。所以才用塑料管,将线从塑料管中通过。但是,若先将塑料管通到体内,线就不可能再穿得过去。故而事先就要将线从塑料管里穿过,以取得满意效果。至此,只需将塑料管单独抽出,丝线就完美地留在了体内,明白了没?」

「明白是明白了,但为何要做那种事呢?」

「为何?为了制作密室!线的两头从窥视窗传到外面,犯人走出房间,用钥匙将门锁好,再将钥匙绑到露在窥视窗口的一根线上。说是绑,其实只是用线在钥匙的握柄孔那里绕了一圈。然后,犯人将这个扔进房间里,开始拉另一条线。这样,钥匙就缓缓移到了尸体口中。此时尸体下方铺着的镜子发挥了重要作用,从窥视窗直接看室内,视线会受到限制,但地板上若摆着镜子,从镜子里就能确认线和钥匙移动到什么位置。看到钥匙到达尸体口中时,就放开线的一端,拉另一边回收线。就这样,钥匙就遵命留在了尸体口中。顺便一提,将尸体的面部毁容,是要排除障碍物,也就是嘴唇。如果有嘴唇的话,钥匙就不能顺利进入口中了。所以犯人用硫酸熔化了妨碍轨诡计成立的嘴唇。但若只是将嘴唇熔化,未免惹人怀疑,索性就将整张脸都熔化了。」

「为了将钥匙放到尸体嘴里,需要做到这么彻底吗?」

「越是做得彻底,密室就越是坚不可摧。倘若地板上扔着钥匙,任谁都会现出一两个解决诡计的方法吧?和所有的快速杀人法一样,发现尸体后,谁都可以悄悄将钥匙扔在地上;但若从尸体嘴里发现的话,自然谁都不能用钥匙从室外锁上。」

「但若将手边的线从尸体体内通过,肯定会碰到实体的伤口,线纤维会大量吸收血液的吧?然而,看地板和窥视窗周围,都没有沾上血迹。线在地板上拉扯的话,也会留下痕迹吧?而且在地板上却没有那种痕迹。」

「犯人当然考虑过怎样不让染血的线留下痕迹。这就要再次用到塑料管了。不用刚才切下的那个,用另一段更长的管子。一边从窥视窗探到外面,另一端就放在室内的尸体旁。只要将线从这管子里通过,血液就不会滴在地板上了吧?房内的管子,利用小瓶子稍稍垫高其一端,这样一来,丝线就更不容易碰到地面,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但是,这么长的管子,线能通过吗?」

「你在说什么啊?这太简单了。用水将线冲过去不就行了?这是犯人原来作案前就准备好的。」

「原来如此。」

无多喃喃自语,只能点头认同。这是非常夸张的诡计,却提不出否定意见。如果路迪还在的话,可能就将奖金交到他手里了。

「要是成功放进尸体嘴里后,剩下的就是回收管子和线。接着只要用黏合剂将取下来的窥视窗粘回去就好了,黏合剂从室内粘更好,毕竟更不容易发现。但这样的话,就需要东西从室内往外面顶,比如用胶带或吸盘,只要能使用将窗户吸住的工具,在室外一个人也可以安装。」

「犯人一个人做了这么多的事?」

「还行吧。若犯人是复数的话,诡计岂非会变更加复杂难解?」

「不过,犯人为要做密室呢?若非被逼得走投无路,我想他不会弄出这种需要大量时间的东西吧?」

「这间密室行使着陷阱的功能。首先是吸引侦探们的陷阱,其次则是否定『鹫羽就是犯人』的陷阱。」

「怎么说?」

「刚才我说过,犯人为了使诡计成立而将尸体的脸部毁容。解开这个结,我们就会将『尸体交换诡计』的可能性抛诸脑后,但这正是陷阱。诡计一旦解开,『尸体交换诡计』便可否定。所以,观月怀疑这间密室是否正是要否定『尸体交换诡计』而做的呢?」观月将塑料管呃前端伸到窥视窗里,边打量着室内嘟嘟囔囔。

「你看,这塑料管口沾有些许血迹。」

观月指着脚边的塑料管。若不细看,真看不到。管口上却是站着黑红色的东西。

「如果这根管子被用过的话,那便是重要的证据。试试看将它伸到室内去吧,确认一下长度够不够。与门近在咫尺处倒着张桌子,所以有必要确认一下这管子的长度,是直接从桌子上面穿过去,还是从旁边绕行的。」

观月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隔壁的储藏室。

「我会从里面发出信号,你们先看着管子吧。」

无多点点头,看着观月的身影消失在储藏室内。要去「爱丽丝·门」里面的话,就得通过阳台,可能现在阳台上已经积满了黑色的雪。

无多等待观月的信号,但许久都没有动静。通过阳台只需三十秒,都过了近两分钟,依然没听到观月的声音。

「好慢。」无多靠着墙壁,重新绕了绕卷在手考上的手帕,入濑也学他的样子,将另一边重新饶了下。又过了一分钟,依然没有信号,塑料管依然盘在地板上。

「奇怪。」

无多正说着,听到房内传来些许动静,似乎是有人挣扎,紧接着则是某物摔倒在地板上的声音。

含糊不清的惨叫。

无多离开墙壁,盯着小门,却一无所获。

数秒后,「爱丽丝·门」的门把咔嚓咔嚓地开始转动了。

里面有谁在开门。

门把转动了两三次,却未听到观月的身影。门把啪嗒停住了,一切像是没发生过似的静止不动。之前发生的事如幻觉般。周围笼罩着一片死寂。

「观月先生?」

无多叫道。对方没有回答。

无多蹲在地板上,脸靠近「爱丽丝·门」。

从窥视窗往室内看。

窥视窗的对面,有一双人的眼睛。

有人从对面往这边看。

无多被那双眼睛吓到了,好一阵子不得动弹。对面的眼睛消失了,下一瞬间,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刺了出来——是一把染血的刀子。无多立刻退后,躲过了刀子,因无多的急速行动,被手铐连着的入濑被拉翻在地。刀子再次刺了出来,而后便悄悄缩回去。刀刃上沾着些许血迹。

吸引侦探们的陷阱。

「入,快逃!」

无多拉起入濑,在走廊上飞奔。观月明知是陷阱,却主动进入室内,犯人可能是藏在衣橱里面的吧?观月没有发现,遂被犯人袭击。

跑进无多的房间,快速地反锁房门,将床移到门的前面堵上。关掉灯,拉上窗帘,无多与入濑并排坐在暖炉的附近,室内一片黑暗,连对方的表情都无法看清,但对方慌乱的呼吸声却不绝于耳。

无多试着回忆刚才在「爱丽丝·门」的对面看到的那双眼睛,却回忆不起来,而且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的眼睛,只记得那双眼睛中潜藏着邪魅。

这局棋终于接近尾声。无多焦躁不已,犯人到底想用什么手段来结束这一切?他完全想象不到。

而且,犯人是谁?他也无法想象。

入濑在无多的手心里写字。

·如果我被杀

·砍下我的手快逃

「别说傻话。」无多轻轻说道,「如果要砍,也是砍我的手。」

·我不要

「如果我被杀死的话,你只要把我的手砍下来就好了。」

·不要

入濑开始啜泣

「不愿意的话,两人都努力活下去吧!」

无多深深呼吸了一下。

黑雪擦着窗户,簌簌落下。

入濑抽抽搭搭地哭了。

·如果我

·没有说

·要镜子的话

「如果『爱丽丝·魔镜』真有神秘力量,你的病可能有救,只要你的病治好了,就算是黑暗里,我们都能进行对话。那样一来,我就会轻松些了。所以,别再说都怪你之类的话了。」

·真的对不起

「别哭了,会被犯人察觉的。」

无多抱着入濑的手臂,因手铐的缘故,只能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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