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止开了一半的搜查会议,抱着也许能够发现点蛛丝马迹的期望,我们决定前往第二起杀人案的现场鱼乐庄再进行一次搜查。
到达现场后我们先向横卧在床上的画家遗体合掌哀悼,接着又化身成侦探,为了不破坏现场,小心翼翼地开始搜查。看来麻里亚还在执念于拼图,她盯着散落的拼图在思考着什么,而我就像笼中之兽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江神学长呢?
社长站在房间里面的桌子前。古老的木制办公桌上只有一个笔筒。画笔之类的都放在画架旁边了,所以笔筒里只插着几支铅笔、炭笔、擦笔和熟橡胶。江神学长一把抓起这些文具仔细检查笔筒内部。笔筒都倒过来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接着他又打开了最上面的抽屉。
我走到桌子边。抽屉里只有一个小钥匙,也许是这个抽屉的钥匙。江神学长试了下果然如此。他打开锁后把钥匙放回抽屉关上了。他又打开了第二个、第三个抽屉,除了创作笔记就是桑姆·罗伊德有名的方块拼图和有些脏的扑克等适合一个人玩的玩意儿,并没有什么吸引我们的东西。但是我们注意到只有带锁的抽屉是空着的。
“放心了,回去吧。”
“发现什么了吗?”
被我这么一问,江神学长嗔怒道:“你真是缠人。”
“江神学长、有栖,等一下。”
听到我们谈话的麻里亚说。我以为她还要查看什么,结果不是这样。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窗外看去,小船正驶向我们这边。上面坐着的是敏之和礼子。我忘记了自己的立场猜想他们大概是来鱼乐庄有什么事情吧。应该是“侦探”之外的一般事情。我们三个人决定等他们上岸。
过了一会儿他们到达了鱼乐庄。不过这两个人对我们在这儿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表情。也许他们一直认为我们在这儿吧。也没问我们来这干吗,敏之就说起他们来的原因。
“是这样的。礼子说她想看一下老师被害的现场,所以我就带她来了。”
礼子手上拿着几束九重葛花。听她说逝去的老师最喜欢鲜艳的花。她从厨房里拿来花瓶插上花后供奉在沉睡的老师的枕旁,接着合掌行礼。敏之和我们也合掌哀悼。
“其实我是想带我家那位过来的。因为我觉得应该让她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说不敢来这个恐怖的地方。礼子刚好听见了就让我带她过来了。——要瞻仰老师的遗容吗?老师的面容很安详。”
被敏之一问,礼子轻轻地答了声“不用了”。献过花,好歹可以安抚一下她的心情了吧。
“须磨子和平川老师相继被杀,这里面可能有什么玄机吧?”
他这句话也是朝着礼子说的。礼子用右手摩擦着左手的上臂“嗯”了声。
“您认为这和平川老师与须磨子之间的那一段亲密关系有关吗?”
被江神学长这样正面一问,敏之看着礼子的方向说:
“对于两个人是否真的像表面所显示得那样亲近,我不是很清楚。三年前的夏天,须磨子为了给平川老师做模特就一直在鱼乐庄——我说的不太好听——但事实确实如此,当然这有可能是旁观者瞎猜的……礼子,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不认为三年前的事情和今年的这些事情有关系。”礼子低着头说,“虽然两人曾经很亲密,但只保持了很短的时间。我怎么也想不出他们的关系会和这次的案件能有什么关系。”
接着她抬起头问敏之。
“是和人说的他们两人亲密的关系是这次案件的真相吗?”
“啊,这个嘛……”敏之欲言又止,“昨晚我和他聊了一会儿。他坚信这之间有关联,但似乎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是……”
他把视线转向挂在里面墙壁上须磨子的画像。
“我是觉得那幅画……在和人聊天之前我只是简单的认为这是一幅好画。但是结合画家和模特之间的故事后再看这幅画,就别有一番感慨啊。这幅画难道不是平川老师用笔尖描绘出的对须磨子的情感吗?还有,那幅画没有挂在望楼庄,而是挂在鱼乐庄,并且挂在床上就能看见的地方,这不正说明画家对须磨子的感情没有变吗?也许三年前那个故事还在发展呢。”
“和人说这话的时候,只有犬饲你们夫妇在场吗?”
“是的。啊,我明白了。礼子你是在担心说这话时纯二在不在场吧?放心吧。那会儿他去洗澡了——对了,这么说起来,纯二对须磨子的过去一无所知呢。”
“‘过去’这种说法也太夸张了。纯二不知道,不过也没有打听的必要。”
“这个是当然。就是我们夫妻俩也绝不会在纯二在的场合说这些的。就是在这儿,我觉得无须担心才说的。”
我们沉默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刚才我们在推断三年前英人的溺水案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可能是这次案件的根源。现在三年前的恋爱关系又被推到了舞台中央,这和这次的案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突然想起一个表情。昨天在将平川老师的遗体移到床上后纯二的表情。他投向亡妻肖像的眼神中充满了憎恶——难道他知道妻子的过去?
“我们回去了。”
听江神学长这么说,正朝须磨子的画像走去的敏之停住脚步回过头。
“我们也回去。坐船大概十五分钟就行了,所以我们会比你们早到。待会儿见了。”
我们五个人一起出了鱼乐庄。目送敏之和礼子下了石阶后,我们也跨上了自行车。
2
回到望楼庄的时候,大家都聚集在客厅里。空气中夹杂着紧张的气氛,我不由得挺直了身子。刚刚在鱼乐庄分别的礼子最先注意到我们回来。她满脸吃惊,其他人抬起头或者转过身子看着我们。
“啊,有栖川你们回来了。和人,你不是说要早点儿道歉吗,那赶紧说!”
龙一用责备的口吻对和人说。和人虽然面朝我们坐在藤椅上,但他好像闹别扭似的撇嘴看着窗外。
“怎么了?”
终于江神学长开口询问。龙一难以启齿地说:
“真的很抱歉,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往有栖川房间里放蛇的是这家伙。”他看了一眼和人,“他说是为了防止危险已经把蛇的毒牙拔了,不过这个恶作剧确实太过分了。大概他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了,不过还是请听听这家伙要说些什么吧。”
和人闭着嘴没说话。龙一“喂”的大吼了一声。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声的说话。
“您是怎么知道是和人的恶作剧呢?”
江神学长似乎对这点更有兴趣。龙一怒不可遏地回答说:
“被犬饲和礼子逮了现行了!从船上下来的两个人刚好看见这家伙正在草丛里抓第二条蛇。说是用棍棒把蛇打晕后正在拔蛇的毒牙,光听这话就够恐怖的了,真丢人。”
“太吓人了。”
礼子摸着左肩说:
“我朝那边问:‘是和人吗?’结果他大概吓着了蹦了起来。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扔了蛇,说了句‘我要行使沉默权’后就像贝壳似的一言不发了。”
“和人你要是不说话就会被当成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哦。”
站在桌子旁的敏之像威胁似的说道。
“不是我。”和人只哼了声。
“那你为什么做那种事情呢?”敏之的目光很犀利,“你是凶手,所以你要警告正在调查事情真相的江神和有栖川停手。我认为这是最说得通的解释了。如果是其他原因的话,请你说清楚。”
和人继续沉默。江神学长不紧不慢地问他:
“昨天的蛇是你放进房间的吗?”
他只回答了声“嗯”又陷入了沉默。如果只是个恶作剧的话他的反应不该这样吧。而且沉默权这个借口听起来像是他承认自己罪行暴露了——他真的是凶手吗?
可能对自己被在场的所有人注视感到不舒服,他突然站起身,没给别人阻止他的时间就快步消失在走廊深处了。
“站住!”
就在龙一说你给我回来的时候,后门“嘭”地关起来了。不知谁深深地叹了口气。
“有栖川,真的十分抱歉。”龙一深深低下头,“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许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吧。那家伙现在血冲上头,所以还请你多给他一些时间。”
“好的。”我回答道。我觉得龙一暴怒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我难以平静。江神学长还是一如既往那么冷静,而麻里亚已经呆若木鸡。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园部医生突然嘟囔了一句。这下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的身上。听他的口气,他是说他知道和人朝我们房间里扔蛇的理由了。我倒想听听他怎么说。
“这就是个玩过头的恶作剧。当然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之所以难以启齿是因为他嫉妒有栖川,是吃醋哦。”
“吃醋?”
我差点儿摔倒。我还以为他要说这背后隐藏着多么阴险的目的呢,结果他竟然说出这样小家子气还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来。
“是的,吃醋。”
“那为什么和人要吃我的醋呢?我就是一个臭小子。”
“我要全盘说出来和人该不好意思了,不过现在也没办法了。他是礼子和麻里亚的崇拜者哟。所以有栖你和麻里亚的情投意合在他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平川老师被杀后我们每个人不都陈述了头天夜里各自的活动吗?当他听你陈述时表情可不好看哟。就是你说你们俩晚上划船出海,结果把船弄翻只好游回来的事。你们回来后又在外面聊到半夜。他肯定是嫉妒你们度过了那么浪漫的夜晚。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大概看见你们聊天的身影了,而且之前又见你们开心地在海里游泳,所以心里肯定很焦躁吧。他又不会游泳,这不是更让他痛苦嘛。”
听他的话我想起了两点。确实我们翻船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和人的表情和平时不太一样,话很少,而且好像面对墙壁在自言自语着什么。这是其一。还有一点就是海水浴时候的事情。好像是有人在二楼的走廊上注视着我们。当时麻里亚还说了句“那不是和人吗”,现在看来果然是他。这男人,真不痛快。
“这有点奇怪呀,医生。”
麻里亚满脸疑惑。
“和人怎么会为我吃醋呢?你是说我和有栖翻船是有什么事情吗?”
“和人因为你而嫉妒你觉得奇怪?不是,这很有可能的。而且又和游泳的事掺和进来。不会游泳一直是他心中解不开的心结呢。这里就他一个人不会游泳,所以肯定很郁闷吧。”
“其实我家这位也是旱鸭子。”
敏之看着里美说。
我又想起了两点。关于犬饲夫人是旱鸭子这点,确实敏之在游泳的时候她一直躲在海滩上的太阳伞下。还有一点就是和人是旱鸭子这点,我问过他冲不冲浪,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总之我认为和人对有栖川没抱什么好感。但是他内心大概为自己因为堂妹而嫉妒感到羞愧吧。而且他自知比不过有威严的学长,所以才会做出这种阴暗惹人嫌的事情。”
“太奇怪了。怎么可能为我的事情……”
麻里亚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别为这种事情不好意思呀。
“但是,这只是医生您的想象对吧?”敏之客气但很坚定地说,“也许是因为完全不同理由才故意找麻烦的。”
后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和人回来了。
正准备说话的龙一把要说的话咽下去了——和人右手握着一把手枪。
“和人!”
“你!”
礼子和龙一站起来,两个人都发出短促吃惊的叫声。我听见自己喉咙响了一声。看来枪口马上就要对准我的胸口了吧,一想到这儿我的后背僵住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一直偷偷地藏着这把手枪。它是和来复枪一起弄到手的。虽然和来复枪比起来它就像个玩具,但它可是S&W真枪。我试射过两三次,里面只有三发子弹了,所以我一直都拿它欣赏着玩。但是现在我要向大家公开它的存在。我不知道是谁偷了我的来复枪拿去杀人,但是你给我看好了,我有这把手枪。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岛上最帅的男人而想杀我的话,为了你自己你最好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让你轻易得手的。你要敢拿枪对准我那我就用这把手枪杀了你。我是正当防卫所以会毫不留情的。你给我看好记清楚了。”
“和人!”
龙一太阳穴上青筋暴露。
“你这个蠢货,拿着这把玩具来吓唬人!”
和人没有理他。枪口朝下,但是和人的手指放在了扳机上。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刺激他比较好。虽然我想他不至于真的放枪,但是我可不敢说我了解他。
“现在我不会开枪的。”他挤出了这句话,“我不知道朝谁开枪,凶手肯定在我们这群人之间,我没有耐心了。凶手,你等着我吧。”
他迅速转过身子又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话没说完,龙一似乎犯了头痛一样用手按住额头一动不动,看上去很痛苦。
“我不会介意的。”园部叼着烟斗说,“那孩子从小心眼就小。小时候他的口头禅就是‘你敢瞧不起我’,其实正是害怕别人他才这么说的。现在就算害怕也没办法。”
“所以才危险呀。”礼子担心地说,“万万没有想到他还藏着把手枪,像他这种既胆小又容易动怒的人拿着把手枪,没准什么时候就突然开枪了。”
有人不高兴地咳嗽了声,是纯二。
“看他刚才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你们就推断他会自暴自弃未免也太草率了吧。要是我拿把菜刀在这舞几下再说几句和他一样的台词是不是就说明我无罪了呢?”
园部医生的眉毛动了下。看来他对纯二的发言很意外。
“你是想说刚才和人是在演戏,其实他才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是吗?”
“是的。当然我只是想提醒大家不要忘了这种可能性。在我们这群人当中,那把来复枪用得最熟练的人不就是和人吗?即使觉得奇怪这也是没办法的。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还非法持有手枪——哪,医生,之前我们都认为这个岛上的武器只有一把下落不明的来复枪,但现在又出来个那玩意儿。现在是不是可以认为案件的凶器未必是来复枪呢?”
“这不可能。手枪和来复枪的枪伤完全不一样。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那么小的手枪不可能是凶器。”
“但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没准他还有机关枪或者火箭炮呢。这当中大概有真的凶器吧。”
“不会有那么大的枪。”龙一果断否定了纯二的说法,“那家伙带来复枪来岛上的时候曾经提着一个样子很奇怪的行李,大家都奇怪那是什么,但问他他也不说。到了岛上打开行李一看才知道是来复枪。——只有那一把。所以来复枪也好,猎枪也罢,他都不可能背着我带来岛上的。那家伙只有那一次提着奇怪的行李来岛上的。”
“那会不会是其他人带过来的呢?”纯二问。
“不可能。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那么显眼的东西过来。包括平川老师在内谁都不可能。”
“这样啊。”园部医生边往烟斗里添烟草边说,“那也就是说,手枪暂且不论,反正来复枪是不能悄悄带过来的。”
“我待会儿去他房间把手枪拿过来。等他平静下来了应该会给我的。”
听礼子这么说,纯二小声地哼了声。
“麻里亚也一起去吧。你可以站在暗处用扩音器说服他呀。”
麻里亚用手扶住额头似乎在说:“饶了我吧。”
3
闹腾了一番,今天的午饭又延迟了。和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饭菜是由礼子和麻里亚送过去的。真拿这个笨蛋大爷没办法。
“他怎么样了?”
敏之问送饭回来的两个人,麻里亚摇摇头,毫无办法。
“他不让我们进去。就让我们把饭菜放在门外,看来还在耍脾气。”
“因为不好意思所以不愿露脸吧。”礼子帮他说话,“他肯定在检讨自己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是个蠢货。”
餐桌上的气氛很微妙。大家都当没有发生这些悲惨的事情,并且当和人本来就不在这儿一样平静地聊着天。敏之简洁地向我们解释他新开发的进口牛肉的进货渠道,礼子则介绍她朋友成功戒烟的独特方法。园部聊着他在德国旅游时的糟糕经历,江神学长则陈述他对京都人性格的看法。这是这么多天来谈话气氛最热烈的一次。
饭后犬饲夫妻开始看电视。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他们打开电视,两个人坐在电视前聊天。电视里正放着肯定不合他们胃口的面向儿童的人偶剧。
“熬到明天就好了,再坚持一下吧。”
里美声音疲惫地回应丈夫。
“是啊。不过你说‘再坚持下’听上去怎么像在雪山里遇难一样,听着怪怪的。加贺先生肯定羡慕我们在悠闲地度假呢。等我们回去后得给他放一周的假了。”
“加贺老家在五岛的福江。他肯定很久没有回家了,所以就等着这次把休假集中起来回家吧。”
两个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里美好几次都忍住了哈欠。我觉得很奇怪,她常年服用安眠药,即使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也不可能会睡眠不足的呀。这么说我想起来吃饭的时候她也礼貌地用手遮住嘴打了好几个哈欠。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觉得聊天无聊,但后来发现似乎不是这样。她的眼睛通红,还泛着血丝。很明显她是睡眠不足。
“哎,我想睡会儿午觉。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有点儿累了。”
里美撒娇似的对丈夫说道。我的推测得到了印证。她果然晚上没有睡好。为什么呢?是安眠药吃完了吗?不对,虽然无线设备遭到破坏我们联系不了轮船,但是本来他们就预计在岛上待到明天她应该带够了药啊,就算分点给她丈夫都够了吧。那这是为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她没有吃药,夜里她不想睡觉。难道她半夜有什么事情吗?心中的疑团不断扩大。
“去不去露台,有栖?”麻里亚问我。
“好的。”我带着不断扩大的疑问含糊地回答了声。我跟在她身后走出去。江神学长还在和医生玩拼图。
纯二在露台上。他伸着两条腿坐在晒台上眺望大海,视线投向的地方是涨潮海角。他朝我打招呼:“有栖川!”
“江神那个时候真的没有看见灯光吗?”
“那个时候”、“灯光”指的是平川老师被杀那天夜里他看见的类似自行车灯光的光亮吧。那我只能给他相同的回答了。倒不是说怀疑他的证词,但是江神学长说过虽然当时纯二的语气和表情都很认真,但是总不能把自己没有看到的东西说成看到吧。当然如果纯二真的看见了那个灯光的话,那学长的反应也太磨叽了。
“很遗憾,学长确定地告诉我说他没看见。”
“是吗?但我真的看见了哦。那肯定是凶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起来就浑身发颤。以前我也遇到过这种事。那是我初中的时候,为了应付考试我临阵磨枪学习到了深夜。当我抬头时,看见马路对面公寓里的一户人家刚好关灯。那会儿都夜里一点多了吧。我当时就在想那户人家也到这么晚才睡啊,不过这会儿应该是去睡觉了吧。我也困了所以就结束学习睡觉了。到了第二天傍晚我才知道原来住在那间屋里的单身男子自杀了。我看到的刚好是他上吊前关灯。我永远都忘不掉知道那个真相时的恐惧。”
纯二就像灵魂出窍一样,表情忧伤地远眺着大海。是对妻子被这么暴力的手段夺取生命的无常感,抑或是对凶手来去自如所感到的无力?
“不光是牧原家,有马家也完了。到底是谁杀的他们?”
从他微微张开的嘴唇里突然吐出了这句话。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在这座充满着阳光与海风的南岛上,悲剧接连发生。我们已经不能阻止这一切了,所能做的只有接受,而且我感觉我们即将迎来结局。
4
一声枪响划过碧空。
这一天、这个时间里发出的枪响,肯定在遥远的过往就早已注定。
又是一声枪响。
我感觉一切都碎成一地,无可救药了。
5
偏房——
我们傻站着,呆呆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男子尸体。坐在椅子上断气的男子是有马和人。
他弯曲的右手放在桌子上,左手耷拉着垂下来。太阳穴上的黑洞里流出的血已经从肩膀流到了胸部,血迹快凝固了。桌子上的一只手枪放在他的右首,还有一张纸。一把似曾相识的来复枪靠在桌子旁边,屋子里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枪药的气味。
“怎么会……”
龙一抱头呆坐在床上。礼子摇摇晃晃地挪至墙壁,麻里亚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没关系。”礼子说着把手搭在麻里亚的肩膀上。
和人死了。他现在的样子和之前判若两人。凶器就在这儿——手枪和来复枪各一把。一次死亡需要两把枪,浪费了。到底是哪把让和人脑浆迸裂的现在还不得而知。只是在看到这个现场的时候,我们可以知道他被手枪打中后倒在桌子上,从右手滑落下来的手枪就滚落到桌子上了。
“他是用手枪自杀的啊。”
园部大致检查了下伤口说。可能就是这样吧。要是用来复枪自杀的话他只能用脚趾扣动扳手了,但是他好好地穿着鞋坐在椅子上。
江神学长把脸凑近桌子上的手枪后说了句:“闻到了。”他看看和人手边的纸,急速转动的眼球突然停了下来,他开始不慌不忙地朗读这张纸的内容。
我,有马和人,为了弥补自己所犯下的血债,决定在此了绝性命。牧原完吾、须磨子、平川至三个人都是我杀的。我犯下了惨无人道的罪行,请尽情地憎恨、诅咒我吧。
我不奢望从别人那得到一丝的同情和理解。请大家耐心地读完这封信。冤死在我手上的不仅仅是之前提到的三个人。还有一个人,我亲手杀死了他。这个人就是我的亲哥哥——英人。此时我的内心十分悔恨,敲键盘的手指正止不住地颤抖。三年前哥哥的去世不是事故而是他杀。我就是杀死他的凶手。三年间我一直在苟且偷生。这三年就像一场噩梦一般,我毁了我自己,也断送了三个人的性命。
至于我为什么要犯下这骇人听闻的罪行,就请允许我用最简洁的语言记录下发生的这一切吧。
哥哥在所有方面都胜于我,这让我成长在一种强烈的自卑感中。三年前,当我看见他带着未婚妻来岛上度假时那幸福的面庞,我心中的厌恶之情就像盛夏温度计的水银柱一般急速上升。过了不久,水银柱就达到了顶点。他告诉我他解开了爷爷留下的谜局,希望我帮他挖掘钻石。我直接说结果吧。他的解答是正确的,我们成功地拿到宝石。就在那时,我的脑子像被什么迷住了,我踢倒哥哥,并把挣扎的他按在海水里。我和哥哥的体力虽然不分胜负,但是他招架不住我突然的袭击,最终他没能拗过我。我已经想不起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了。事发之后我茫然若失地问我自己,我就那么恨哥哥吗?
回到话题上来。我杀人的过程被在黑夜中约会的平川和须磨子看见了。两个人抢走钻石后答应不会说出去这一切,并且帮我把英人的尸体运到了对面。但是,这个平川竟然还向我要封口费,甚至还威胁我说要找父亲要,我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恐惧。我意识到不能让目击者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决意杀了二人。伯父完吾只是凑巧和须磨子在一起所以被卷进来了,我对他没有任何仇恨。我已经无法表达我的悔恨了,只为所犯下的罪孽感到战栗。
证据放在桌子的抽屉里,请检查。
就由我自己拉上这一切悲剧的幕布吧。
各位,永别了。
父亲,请原谅我。
有马和人
江神学长读完后,房间里沉默得令人窒息。他将和人的遗书在手里拿了一会儿交给了龙一。已经被这个打击摧毁的父亲无法再次阅读这封信。
“大家怎么想的?”
江神学长的问话没有具体的对象。敏之终于回答了他。
“真让人吃惊。太遗憾太悲惨了。那么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吧。”
是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但是,我还没有释然。不是因为他的遗书中还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也不是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而是这样突然的一个句号让我感觉就像看了部有始无终的电影一样难以平静。刚刚他还挥舞着手枪,夸张地说谁要过来就跟谁拼了,可是两个小时之后,他却一枪打穿了自己的脑袋。这未免也太唐突了。没有人特别怀疑他是凶手。当然也没有怀疑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凶手明明隐藏得很好,为什么要早早自杀呢?是良心的谴责吗?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接受这种解释。
“和人能杀四个人?这不太可能吧。”
麻里亚目光游离地喃喃自语。我明白她想说什么。但是到头来这只是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支撑的见解而已。物理条件上他有充分的可能作案。我在心里反对麻里亚的意见。
“这封遗书很奇怪。”
听龙一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太奇怪了。这封信到最后的署名都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不管他多么介意自己的字不好看,遗书的署名总该亲手写上去吧。”
“我也这么认为。”
江神学长立刻说道。
“我也注意到这一点了。这封信上没有一处手写,所以我们无从判断这封遗书是不是和人自己写的,不对,应该是是不是他自己打的。”
麻里亚的肩膀哆嗦了一下。
“有可能这封遗书是和人以外的人打的。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和人就不是自杀,而是和须磨子他们一样,是被人杀死的……”
“喂,你等等。”敏之的脸阴沉下来,“麻里亚,这是你一时兴起的想法就不要乱说下去了。这么说虽然有些失礼,但和人没准儿还是虚荣心在作祟。和人可能临死前觉得自己的字不好看所以就用打字机打出署名。遗书和凶器都在这儿。要说这是他杀的话就请拿出更能说服人的证据来。”
“我赞成。”纯二一只手插进口袋里,斜靠着墙壁说,“果然他刚才在客厅所作所说的就是演戏。我有第六感。虽然这封信写的不够礼貌,但内容好歹我还是能接受的。”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园部医生果断地说,“如果真的是他杀的话那么遗书就可能是凶手打的,来复枪也可能是凶手藏起来后今天又拿过来的。这两点我们都还不能确定,所以我们再详细地调查一下吧。”
江神学长把脸凑到和人的右手边说:“能闻到硝烟的味道。”自杀说上加一分。接着他左手从桌子上的笔筒里拿出一支自动铅笔,用自动铅笔钩住手枪,又用手帕包住它,右手旋转一次弹匣。
“弹匣里还有一发子弹。刚才和人说这把手枪里只有三发子弹,如果是真的,那么就打了两发子弹。这么一说,我确实听到了两声枪响。”
一发子弹的去向很清楚——在和人的脑髓中。还有一发子弹打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环顾四周立刻发现了。
“是在那儿吗?”
在距桌子两米远的右侧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不对,应该是拼图的完成品。我指着这幅拼图,拼图中间被打穿了,留下了一个黑洞。拼图画的是从瞭望台上俯视的蜡烛岩和双子岩,从画的笔触来看应该是平川老师所作。平川老师曾说过要把正在画的那幅沐浴着朝霞的涨潮海角的画制作成拼图。看来这幅拼图就是一个前例了吧。
我心中浮现出来一个故事。如果和人的死真的是自杀的话,那么故事有可能是这样的。首先他拿出藏起来的来复枪,竖放在桌子边。用打字机打出遗书后他拿起枪,这时挂在他右边墙壁上平川的画映入他的眼帘。这幅画是他憎恨的、想置对方于死地的人画的,而且画的还是他最忌讳的场所的风景。他的心中交织着憎恶和恐怖,所以就把枪对准拼图,扣响了扳机。击中拼图后他拿手枪对准太阳穴,了断了自己的性命。这个故事掠过我的脑海,我接受这个情节。
“他是不是连这幅画也憎恨呢?”
园部边看画边说。看来他和我想的一样。他微微点头,似乎在说他很清楚。
“啊,你们看桌子的抽屉。”敏之大声地说,“遗书结尾不是说抽屉里放着证物吗。你们看这个!”
“哦,对啊。”
园部拍了下手打开了最上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本文库本的《作为职业的政治》和一本写着《鱼乐庄非日记》的日记本模样的东西。他当然不会拿文库本了,而是直接把手伸向了日记。真相是否隐藏在这本日记中呢?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手中的日记本上。
园部打开封面和衬页后,两张叠了两道的纸片从日记中飘下来,缓缓地落到了地板上。大家的视线都紧紧追随着这张纸。
“这是什么?”
医生蹲下身捡起并打开纸片。瞬间他的眉头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不久他又“嗯”的发出一声叹息。
“是什么是什么?医生,给大家看看呀。”
敏之焦急地问。园部把日记夹在腋下,两只手上各拿一张纸片,为了看得更清楚正仔细地左右对比着。
“是莫埃人像的地图。”
敏之“探长”说。
“这个是有栖川在路边捡到的那张地图的后续吗?啊,是的是的。”
确实。这两张纸肯定是接在那张画了二十五个箭头的地图后面的,两张纸片中的一张是用线连起了二十五个记号。另一张则像是从八个闭曲面中得到蜡烛岩的素描。而且这张纸片的旁边写着“退潮”两个字。这不就是我们解开莫埃人像之谜的过程再现嘛。
“这幅画画的不是蜡烛岩吗?那就是说……宝藏是藏在蜡烛岩吗?”
敏之一脸兴奋地说。
听了这话,我想起我们三个人一步步地解开谜底,探明藏宝的地点,到最后发现宝藏早就被人拿走的过程。
“是的,肯定是这样的。”
听纯二这么一说,靠墙壁站着的礼子用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这是英人的字。”
龙一从床上站起身来问:
“真的是他写的吗?!”
屋内陷入了一片混乱。现在出现了有力的证据证明是英人最先找到了莫埃人像的答案,和人遗书中的一点得到了印证。但是我想说现在还不是骚乱的时候,我们不是应该早点儿看看日记的内容吗?
“医生,日记中写了什么?”
被江神学长一催,园部把日记放在桌子上一页一页地翻起来。江神学长和敏之还有我都凑到他旁边盯着日记看。内容是这样的——
七月三十日(星期二)晴
今天没有客人。
一天里就发出了“嗯”“啊”的几声。终日都在画着外海的素描。没有什么构图,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我知道一种清爽的倦怠感萦绕在我的身边。
真的是日记。而且还装模作样地取了个《鱼乐庄非日记》的名字。他是想模仿永井荷风的《断肠亭日记》吧。接着看——
八月五日(星期一)晴
完吾和须磨子小姐光临寒舍。三天没有客人了。大概是太寂寞了,我一直在口若悬河地说,都没有注意到两位没有开口。完吾的话题十分丰富,须磨子小姐越来越漂亮了。幸亏他们来了,今天我过得很开心。
“须磨子小姐越来越漂亮了”这句话吸引了我的目光。园部大致浏览了下就翻到了下一页。看来这本日记真的和名字写的一样只记录了在岛期间的情况。在八月九日的“明天,返回俗界”一行后,日期就跳到了一九八六年七月二十八日。
“一九八六年。那就是三年前……”
敏之口中嘀咕着。园部停下翻页的手,开始仔细地阅读日记内容。比如七月三十一日。
七月三十一日(星期四)晴
台风结束。
须磨子来了。包括休息时间在内画了五个小时。两个人都很累了。我们边喝茶,边聊着拼图、英人以及他的未婚妻。
我注意到这次出现的称呼是“须磨子”,不是“须磨子小姐”而是“须磨子”。二者的关系或者说画家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园部更加放慢了翻页的速度。
八月一日(星期五)晴
画须磨子。
英人和他的未婚妻都来了。四个人相谈甚欢。感觉自己越变越年轻了。
在这里应该注意“感觉自己越变越年轻了”这句话。在他和这对年轻的未婚夫妇聊天之前,画家是因为什么感觉自己变得年轻了呢?仔细推测的话应该是和须磨子恋爱了的缘故吧。作为优雅生活的信奉者也是实践者的画家只是简单地记录着日常琐事,让人难以读出字里行间的深意。
八月二日(星期六)多云转晴
须磨子的画快画完了。只需要去除背景再加些修饰。之后我又要做回风景画家了。
我要谢谢须磨子。
现在每天都像泡在糖水里一样开心舒适。
画家陶醉了。
八月三日(星期日)晴
终日都和须磨子一起度过。
有马氏邀请我过去住一晚,但是我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通过须磨子婉拒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拒绝。可能是我不好意思和牧原面对面吧。希望我们还能再一起钓鱼。
须磨子十点半后离开了鱼乐庄。我稍稍担心回去的夜路。
简略但又充满意味的文章。我们被蓝色墨水所写的内容吸引,津津有味地看着日记里到底要写些什么,默默地继续阅读,忽视了其他人的存在。
接着就是八月四日。
“是英人死亡的那天。”
听园部这么一说,我们为了能更清楚地看清内容,重新摆正了日记本。
这天日记的分量似乎重于往常,不同于往日的文体、混乱的字迹都向我们传达着写作者的不安。
八月四日(星期日)晴
远离尘世,随心所欲,无为而活,这是我生存的目的。如果这也是一种罪恶的话那我宁愿如此。我生来就是罪人。罪这个汉字有可怕的字面,虽不有心,但感到它近身缠绕。
我,今夜,被迫做出要保护我的生活的承诺。我的胸口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手脚却如羽毛一样轻飘。明早,我将以怎样的心情睁开双眼?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能抹去已经发生的一切。
须磨子、和人,今夜他们将会如何度过?在黑暗大海对面的海角上,他们想必正屏息熬过这个黑夜吧。总之先睡一觉吧。时间虽然令人厌恶但终究会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会慢慢地回到正轨。
我累了。我感觉我能比平时睡得更好。我是共犯,快快度过这个夜晚吧。我要先休息一会儿。
我对不起英人。用你的性命来换取这个世界上的俗物,只是为了我这个男人随心所欲的生活。请让我在这个世间接受惩罚。
你留下的地图,既是你胜利的纪念,也是我们的罪证。在我有生之年,我是不会让它离开身边一步的。只是,从今天开始,我会迫不得已给桌子的抽屉上锁。
明天将会是悲惨的一天。醒来后的我能忍受那一切吗?希望如此吧。
真的要睡了。
今夜就暂且让明天要悲伤的人安心地睡一觉吧。
6
读完这篇后我们沉默了。太奇怪了,为什么他要在目击杀人现场、找凶手索要封口费、帮助处理尸体回来之后写下了这篇支离破碎的文章呢?而且事后他为什么不把这篇冲动之下写下的日记毁掉呢?难道他想将罪名记录在日记上并永久尘封吗?
“您觉得这真的是平川老师写的日记吗?”
听江神学长这么问,园部点点头。
“这点我确定,是他的笔迹。警察鉴定后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即使这篇日记不能完全印证和人留下的遗书的内容,大致上也一致。”
他准备将日记传阅给大家看看,但是江神学长制止了他。
“不好意思。这后面还有日记吗?”
园部翻过一页。
“啊,日记没有缺,后面还有。但是第二天的日记只写了‘悲惨的一天’这一句话。接着第三天只写了‘明天离岛’。”
“我们待会儿再看后面的。先看看他前天写的内容。”
“呃,前天?——在这儿。”
八月四日(星期五)晴
今天我战战兢兢地又读了遍那天夜里的日记。这是我第一次回看那天的日记。虽然我试图忘却,但过去难以抹去。我把我们的罪证——三张地图再次翻出来。暂且不去想完吾,我没有根据地猜测须磨子的惨死是不是那夜的罪行对她的报复。不对,这不可能。虽然我为她的死感到悲伤,但完吾肯定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我没有眼泪,只有悲哀。
优雅的生活。
对现实的复仇。
江神是这么说我的,这真的很奇妙。说这话时他仿佛不是一个后生,而是在讲自己的事情一样。
今夜微风。安静的夜晚。
月光笼罩的海湾,小船出航了。是谁在泛舟海上吧,可惜看不见人影。
过了零点了。
犯罪三周年。
以上就是平川的绝笔。平川在写完这篇日记多久之后被杀呢?写完后立即就被杀了吗?人不能提前预知死亡何时会光临自己。死者的日记向我们生动地传达了这个严肃的事实。
“三张地图。果然地图有三张啊……”
江神学长像说梦话似的嘟囔道。地图有三张,其中的两张在这儿,剩下的一张就是我在路边捡到的。对上了。
“可以了吗?”问过江神学长后,园部将《鱼乐庄非日记》传给大家看。
“有栖捡到了三张地图中的一张……”
在日记的传阅过程中,江神学长一个人站着不动。只有我歪着头盯着学长的这副模样。
“这是物证啊。”右边响起了敏之的声音,“毫无疑问,这是平川老师写的东西。而且这本日记有重要的意义。因为通过这本日记我们明白了凶手是在零点之后作案的。”
“父亲太可怜了。”左边的纯二说,“平川说他是被牵连进去的。”
“和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后面传来里美的声音,“我还是难以相信。”
“轮胎的压痕……”江神学长自言自语,“那是什么呢……”
“我不明白平川老师的心情。”麻里亚不知道在哪儿发出喃喃自语:“他想要什么吗?”
“这下……”这是同一方向礼子的声音,“英人可以安息了。”
“有两辆自行车……”江神学长抬头斜看着天花板,“一点前后一点二十分左右……”
“钻石怎么处理了呢?”纯二对敏之说,“老师知道换钱的渠道吗?”
“是啊。”敏之答道,“钻石肯定被贱卖,钱估计都没了吧。”
“那样的话,所以……”里美低声说,“所以又向和人要钱。”
“和人,”龙一又重重地坐在床上,“英人……”
“还有很多疑点不清楚。”园部说,“具体的情况等警察调查后就清楚了。”
“太糟糕了。”纯二的声音说道,“这会是个爆炸性的新闻。”
“都怪父亲,”龙一痛苦地说,“就是那个谜局招来的这个悲剧。”
“和人,”麻里亚声音颤抖地说,“一切都是和人的错,他不可饶恕。”
“别说了。”礼子平静地说,“现在就别说这种话了。”
江神学长放下遗书靠到墙壁边,把脸凑到留有弹痕的拼图上。
“他也很累。”园部不知对谁说,“紧绷着的那根弦瞬间绷断了。”
“就算是这样他的自杀也太突然了。”不知谁回应道。
“我进来的瞬间很震惊。”男人的声音。
“我还是觉得他是被人杀的。”女人的声音。
“可以放心了。”不知是谁的声音。
“结束了。”又一个人的声音。
“是了。”
“不!”
江神学长的声音盖过了屋内所有人的声音。目光都集中在靠着墙壁的江神学长的身上,大家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不,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鸦雀无声。几秒过去了。过了一会儿,园部作为所有人的代表问江神学长:
“江神,什么还没有结束?”
社长毫不犹豫地回答。
“杀人案。我是说杀人案还没有解决。”
“你说什么?”纯二不高兴地提高了声音。“凶手写了遗书,留下凶器和日记本、地图然后自杀了。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就在你的面前。你听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让你说出这样的话?”
“就是这个。”
江神学长指着墙壁上拼图中间的弹痕。大家的目光都像被线牵引着,随着他指尖的移动聚焦到那个黑色洞穴上。
“这个我们刚才也看见了。这不就是和人在自杀前向这幅不喜欢的画发了一枪的痕迹吗?我想想问问你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
江神学长叫过来正准备朝墙壁方向走的纯二,接着又叫上正盯着他看的园部。这么小的洞,不可能几个人同时看的,所以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几个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
“这个洞肯定是手枪击中后留下的痕迹。从这儿你们可以看见子弹嵌在洞的里面吧。你们好好看看这儿,这个洞的右上方,这儿有鲜血飞溅的痕迹。应该是和人击中自己脑袋后溅上去的。你们再看看血迹的左下方,它不是和弹痕的右上衔接的,而是重合的。这一点很细微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但这两个确实是重合的。”
纯二和园部凑过去脑袋。估计必须仔细看才能判断清楚,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证实确实如此。
“你们看一下重合的部分。这个圆形弹痕中间的血迹的一部分是不是凹陷下去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之前我们所说的就不成立。”
两个人一段时间内没有说话。不久园部首先抬起头,面朝江神学长汇报他的观察结果。
“不是,不是那样的。正相反,圆洞上血迹的边缘有缺陷,不过这部分很小……”
“牧原先生,怎么样?”
听江神学长这么一问纯二也抬起了头。
“是的。血痕的左下部分少了一点。”
“让我看看吧。”
可能意识到事情重大,敏之慌忙冲向那幅画。我也跟在他身后。他也证实他们所说的正确性。
“确实是这样的。这下可头疼了。这不正好相反了吗?先是画上沾了血迹,接着才是手枪的子弹击中了画。这下可麻烦了。”
“现在可不是说麻烦不麻烦的时候,犬饲先生。”
江神学长回应他。
“这是决定性的矛盾。这个弹痕和血迹的关系就如刚才犬饲先生说的那样,先是和人被手枪击中脑袋,接着才是这幅画被击中。也就是说和人死之后,有人拿枪对准了那幅画。这个人是谁?谁为了什么目的要做这种事情?虽然我们现在不清楚那个人是谁,但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这个人就是杀害和人的凶手,而且也是这次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杀害和人?你的意思是说和人也是他杀的吗?”
里美一脸茫然地问。虽然大家都难以相信这一点,但是谁都没有阻止冷静地陈述事实的江神学长。
“还有除此之外的可能吗?我们假定和人是自杀的。那么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在屋里。和人将来复枪立在桌子旁,把遗书放在桌子上之后——或者是打完遗书之后——他拿出手枪自杀了。这时一直在旁观的那个人从他右手中取下手枪,没有任何目的地对着墙壁上的画发了一枪,然后放下枪离开了——你们能相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吗?反正我是不能。”
“等等!”纯二说,“确实我们很难想象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但是他也有可能是自杀的呀。和人对着自己开了一枪,不过没有立刻断气。这时那幅惹人不快的画映入他的眼帘,所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那幅画开了一枪。”
“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园部生气地说,“我刚才说什么了?和人是立即死亡的。”
纯二不说话了。这回轮到敏之追问学长了。
“江神你的话还有疑点。就假定和人是死于他杀吧。凶手枪击了和人,然后迅速处理好来复枪、日记和遗书后毫无目的地朝墙壁上的画开了一枪。是这样吗?凶手没有朝那幅画开枪的理由呀。”
江神学长不慌不忙地开始解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凶手有朝那幅画开枪的理由和目的。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这个理由仍然合理。不对,刚才我说的是凶手有朝那幅画开枪的理由,我要换个说法,应该是凶手必须要开第二枪。目标可以是墙壁上的那幅画,可以是地板,也可以是天花板,其实哪儿都可以。”
敏之发问了:“为什么?”
“因为凶手必须拿起和人的右手,让他的右手握住手枪发一枪。如果不这样的话他的手上就没有硝烟反应了。凶手担心一旦警察介入调查后就会发现这个疑点。”
“硝烟反应?你说的这是什么?”
面对敏之的提问,江神学长沉稳但斩钉截铁地说道:
“您不应该不知道。在发现牧原完吾先生和须磨子小姐被杀之后我曾在大家面前提到过相同的说法——开枪之后,开枪人拿枪的手上会留下火药粉,只要经过科学搜查就能检查出来。关于这一点我曾经在大家面前提到过,所以在场的各位应该都知道。当然,凶手肯定也知道。也就是说凶手将和人伪装成自杀,杀害了和人,为了造成和人是自杀的假象就想在和人的右手上留下硝烟反应。所以凶手又开了第二枪。这一枪随便打到哪儿都行。凶手之所以会选择平川老师的那幅画作为目标,也是希望能够引导大家想象出和人充满怨恨地射出最后一枪的故事吧。”
龙一沙哑的声音盖过了江神学长的声音。
“那是谁……杀了和人?”
7
我想省去到目前为止累赘的记叙。也就是之后我们从和人房间转移到客厅调查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的过程,所以请允许将这段内容省略了。
先说结论。在夺去有马和人性命的那声枪声响起时,没有人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这真是很不可思议。和前两起杀人案件不同,这次案件发生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既有人在房间里待着,也有人出去散步了,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是,这个时间点里,所有人都处在完全孤立的状态,这也只能说是巧合了。我当时在海边,江神学长在屋里,麻里亚在洗衣服,龙一在……
没有人有不在场的证据。
也就没有人看见过离开犯罪现场的人影。
这也许不是巧合。傍晚的这个时间,大家经常都是各干各的,而且犯罪现场的房间没有上锁,所以如果凶手是从窗户里逃走的,可以轻易地藏到望楼庄后面或附近的树丛中,等大家听到枪声跑过去的时候,凶手就可以趁乱现身。凶手恐怕早就计算好了这一切。
当时不管是在打坐还是爬树都一样。我再重复一遍,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据。
“这下麻烦了。”
当发现每个人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据后,敏之愁眉苦脸地说。麻烦的事情从数天前就已经开始了。他破了戒烟的禁忌似乎又想抽一根,他竖起食指和中指,似有似无地表明他希望再次抽根烟的愿望。但他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他大概突然想起来过去分烟给他抽的和人已经不在了吧。
“抽这个吧。”
纯二拿出亡妻的薄荷烟。被敏之拒绝后,纯二自己拿出了一支烟点上火。
手拿烟斗,身体深深地陷在藤椅里的圆部开腔了。
“我们已经大致明白了三年前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怕的凶杀案和威胁。而且证明这一切的日记本和其他证物也都出现了。问题的关键是这次发生的连环杀人案和这些证物有什么关联呢?是英人的复仇吗,还是平川和和人之间金钱纠纷的证据?抑或是包含了上面所有的事情?这一点还不清楚。
“还有一个疑问。凶手知道平川老师的日记,甚至连三年前发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三个人拼命隐藏的犯罪真相,凶手又是怎么嗅到这一切的呢?这一点值得我们注意。”
一直左右摆弄烟斗的医生停下来,看着坐在远处的江神学长。
“江神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可别让我当会议主持。还是你比较适合。”
学长没有任何反应。圆部医生的表情僵硬了。看来他有可能是为江神学长不礼貌的态度不开心了。江神学长阴沉着脸沉默地盯着窗户的方向,似乎在思考什么。
“江神学长……”
麻里亚轻轻地叫他。
“嗯。”江神学长轻轻地点点头。
透过朝东的窗户已经可以看见夜色降临了。如果朝西的客厅有窗户的话,也许可以看见地平线上的余晖吧。
“累了吧。”
圆部如此解释。
“回屋休息下怎么样?”
“好的。”江神学长回答后,突然唐突地问礼子和里美:
“我想问二位一个问题,平川老师被杀那晚后的早上五点左右你们在厨房碰见了是吧?那时你们透过客厅的窗户看窗外了吗?如果看了,那么我想知道那个时候三辆自行车是不是都在?”
两个人不明就里地回答三辆自行车都在。接着江神学长又再次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抛向了礼子和圆部——六点前有没有看窗外,如果看了,那时有没有看见自行车?两个人都非常确定的说三辆都看见了。
“在啊……”
“那个,晚饭准备怎么吃?我去做吧,吃完饭后大家休息会儿。”
礼子朝准备起身的江神学长说。
“谢谢。但是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待会儿再吃吧。不好意思,如果到时还剩下一些的话……”
话说到这儿,江神学长后面的话说的有点含糊,我没听清结尾他说的是什么。我觉得他有点心不在焉。
“这样啊,那待会儿您再下楼吃。”
江神学长对她道谢后垂下头。我在想是不是得对学长说点什么。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出口,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目送着江神学长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这时江神学长回过头对我说:
“有栖。”
“嗯?”
“待会儿你来下房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