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有人在身后尖声高喊。在很顺利的情况下,我们奔跑向前。如望月猜测的,入口大厅与前方的长廊上,真的是空无一人,我们应该可以顺利跑到西侧尽头。
然而,望月在通往正门的管状通道附近减速了。到目前为止的警戒虽然意外地松懈,但出口仍站了两名男子,这一点倒是未曾疏忽。那两名男子看起来皆非善类,恐怕无法以武力解决他们。
继续往西冲去,再次加速,奔向西翼那片未知的领域。右手边一整排的门扇都是紧闭的,应该分别是餐厅、厨房、谈话室之类的,也有似乎可以通往顶栋的电梯。再往前,则是会务员的起居室。现在看到有一间房门是开启的,有个人似乎才刚出来站在那儿,不禁紧张起来,但还好什么事也没发生,因此继续与望月一会儿跟上,一会儿落后奔跑,就像追逐竞技一般。
“有两位访客跑掉了,快阻止!”
稻越在后面大喊,然而前方并没有他的伙伴。凌乱的皮靴声响追了过来,但还有一段相当的距离,因此反而追得更起劲。廊道是弯曲有弧度的,就算我们回头也看不到追兵的身影。我和望月对自己的脚力并不是很有自信,如果穿的是运动鞋,也许就能跑得比较快。
看到尽头了,前方墙面是以人类协会象征标志的浮雕所构成,左右各有一扇门:右方通往后院,左方则可通往自由,距离自由之门只剩七、八公尺了。
这和东翼尽头的格局不一样,这里通往后院的门旁有一部电梯,看见电梯时,脑海中闪现了另一种选择。冲向公务门虽然可行,但万一那儿站了一名相扑横纲级的巨汉,那岂不是陷入维谷、进退两难?若考虑此风险,搭电梯上西塔顶去,不也是个办法?电梯此刻就停在一楼,抢在追兵到来之前闪进去,电梯门应该来得及关上吧!如此一来,不是正好可以拜见在塔顶上闭关冥想的野坂公子代表?如果臼井他们说的话全都可信,那么(女王)对于她臣下的所作所为肯定是毫无所悉。如果她是个明智之人,而且拥有决断力的话,对此应该会有正确的对应方法。当然,最后也有可能是一丘之貉的结果——怎么办?
犹豫了一下,裹足不前,却见望月已握住左侧门扇的握把,看来如今也只能依既有计划行事了,刚才昙花一现的想法自然也消失无踪。
正要扭动手把时,学长暗骂了一声:“可恶!”太失策了!先前没算计到门把可能被锁上。
但是,要如此轻易就举白旗吗?瞬间,我立刻冲向电梯开启电梯门,仅将手臂伸进去,按下往上的按钮。
“望月,这里——”
指向通往后院的那扇门时,学长直觉地就跟了过来。于是两人迅速进入后院,立刻将门关上。在后院里,我们躲藏得很隐密,事实上也只能躲在那个角落。
尽量压低喘息声后,可以清楚听见追兵的声音,大约是稻越与另外两个人。
“那两个家伙,该不是去……”
“他们是打算直接去向代表陈诉吗?”
如果追兵是走阶梯上塔的话,就一定会来到后院,万一成真,那就万事休矣:不过,要是聪明一点,就不会这么做,因为等电梯下来再搭上去反而比较快。
“我们走楼梯……”
“不,电梯很快就下来,会比较快到达。”
不错喔!稻越草介,值得赞美!
虽然听到他们说“怎么还没下来?”但不一会儿,电梯好像就已来到一楼了。趴嚏趴嚏进入电梯的脚步声响起,一、二、三、四、五。大概就这人数吧!
“这次冒这个险还算运气好,那接下来呢?”望月环视周围,“从塔上往底下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吧!”
就算躲在树丛里,树梢缝隙间还是可以看到我们身上衬衫的色彩,所以这里不能继续躲了。
“出不去的话,就得靠电话了。什么地方有电话?”
“是呀!甚至只要能发出sos求救信号也行。”
所以,必须赶在稻越他们抵达塔上之前先行动。廊道上或许已冲来了第二波追兵,没时间再这样磨磨蹭蹭了。把门开出一条细缝的望月——
“幸运!”
不见人影。这时间正好是电梯抵达塔上的时间,搭配得真好。我们返回馆内,躲在附近的柱子后方,不像是有人会过来。
“我看是不会过来了。他们到底有何打算?”
望月一脸的不满。
“别抱怨了,我们分头去找电话吧!”
“好,和警方连上电话时,一定要大喊,有人要杀我!”
边说边往附近的房间奔去,我则进入他隔壁间。这儿果然是会务人员的起居室,应该是男寝室,很凌乱。床上有脱下的内衣裤,小茶几被埋在书籍杂志堆里。若盼望培利帕利降临之日到来而想更为精进的话,至少还得在整理整顿上多下一些工夫。边说边翻找小茶几,没发现想要的电话机,看来在其他房间寻找应该也是徒劳无功。
望月也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了。
“电话,没找到。餐厅、谈话室里应该不可能有吧?”
“是啊!不过,没开门进去看看,也不知道是什么房间。”
“那就去看看吧!”
其实,那些房间从外观很容易辨识。望月虽然跑得很快,但其他东西他似乎都不看在眼里。学长做了一个“走吧!”的动作,便进入一间相隔的房间。接下来要分别行动了!
回头往东翼去时:心中不断祈祷千万不要出现其他人,也不要遇上任何人。结果,那些人没有任何行动。
东塔上,刚才传出尖锐的悲鸣。众人的注意力,是否还在那件事上?塔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望月和我的逃脱相比,那件事或许比较重要吧?无法理解。
可以推测,房门与房门的间隔,就是房间的空间大小。推测眼前这间应该是谈话室,一踏入门,果然猜中了。刻意以不规则格局摆放了现代设计感十足的桌椅,固定书架上摆满了书,似乎是用来当成娱乐室兼图书室。大型窗户洒落阳光,加上盆栽里的观叶植物,让整个空间看起来很明亮,但就是没发现有电话。这里不是地球的中心吗?暗自发了一阵脾气,但一想到这是图书室,或许真的不会有电话吧!恢复了情绪,下一个目标是餐厅。
可以感觉到肾上腺素正流窜全身。现在的我,可是下定决心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我一定会获胜!
胜利,自由!
2
“咦?发生了什么事?”
吹雪在朝阳的照射下仰望高塔。
我也循声望去——只知道有个人在那儿。
“那不是本庄小姐吗?”
江神低声自语。塔上那个人手扶栏杆,脸往这儿望,的确是她。距离太远,无法看清表情,但可以看到她的嘴型是一张一阖的。
“塔上大概发生了什么事,上去看看!”
臼井发出破锣嗓子大喊道。大概是往电梯的方向过去了,由良也随之折回馆内。
“本庄小姐!你没事吧?”
无论青田如何高喊,她就是没有回应。本庄似乎想表达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似乎难耐杵在这儿没什么用,青田开始爬楼梯了。接着,有好几个人也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如潮水退去一般,后院里的人数瞬间骚减。
织田双手抱肘一脸呆然,整个人也被吸往馆内去。
“麻里亚,只有现在这个机会了!”
“江神他——”
他本想跟着上塔,但遭臼井制止,两人正在推挤拉扯,不方便大声向他高喊,说要他和我们一起逃走。
“江神这个人会自己想办法,我们先逃到外面再说。”
来到走道上一看,勤务室门前有骚动,只见手握电话筒的荒木被稻越压制在地板上挣扎翻滚。刚才望月与有栖川应该也是从旁经过的吧?一想到这里,就立刻冲了出去。稻越仍和荒木纠缠在一起,只听到他大喊的一声“喂”,在身后廊道上回响。
全身顿时发烫,接着便冒冒失失地只顾往前冲。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待现在待何时?凡事试了才知道。
荒木依然奋力抵抗,形势毫无逆转的迹象。稻越要两名会务人员过去帮忙压制,其他两人则一起去追有栖川他们。眼见稻越正要起身,我不加思索地立刻以身体冲撞他,没想到加速冲撞的力道竟会如此之大,只见五个大男人像保龄球一样,竟然都应声弹开。
恢复自由之身的荒木拼命伸直了握住电话机的手,对方想要抢下都无法得逞。“你们住手!”我拼命叫喊,只为了要争取更多时间。而且,针对追赶有栖川他们的那些追兵,我又再度使出“全倒特技”,结果这次无效,反而被弹了回来。
“那两个访客要跑掉了,快阻止!”
稻越与另两个人边喊边往西翼跑去。我想,多多少少可以牵制他们一些时候吧!
“别乱来,会伤了自己!”
压在荒木背后的男子以胜利之姿,朝一屁股跌坐在地的我说道。
“我没乱来,这是正当抵抗,是百姓起义!”
“喔?真要这么做吗?但革命已经失败了。西翼出口已封锁,他们是瓮中鳖了。我看还是老实回头、乖乖就范吧!”
真懊悔!不,不该是懊悔恼怒的时候。荒木的行动虽然遭受限制,但我的行动还能自由来去。临此混乱之际,正门的警卫该不会也放空城了吧?
“别白费力气了。”我不理会这个警告,拔腿就跑。只要穿过那条管状通道,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虽然烦人,却很怀念:平凡的花花世界,我回来了!
但是——
“别过来,请回去!”并非无人看守。眼前出现了两个男子挡在那儿,就算化成火球突击,大概也无法冲破突围。〈街村〉明明就在管状通道的另一端,但就是无法再前进一步。对此,我不禁嘿嘿嘿地笑了,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难堪。
“还是老实一点好,从来没有人能逃出去的!”
“就再忍一忍吧!还是乖乖别妄动。”
一个是脑满肠肥男,另一个则是看似颇为矫健的长发男,两人都显得自信满满、从容不迫。这也难怪,就算顺利躲开他们的阻挡,但也不太可能逃到〈街村〉去。因为跑到广场之前,大概就会被追回去了。即使现在高声大喊“救命呀!”我想声音也很难传到〈街村〉上吧!有什么其他妙计吗?望月会经提过,但毕竟战场上的拼斗,讲的还是比力量、比人头的,耍耍小聪明要骗过他们应该是行不通。
“你们知道弘冈过世的消息吗?”
在物理方面斗不过他们,那就试试用言语心理来智取。
“不知道,胡说的吧?”
“他死了?怎么会这样?”
心战奏效了。他们一直在这儿守卫值勤,对弘冈的死讯毫无所悉并不让人意外。我看就与他们分享一下关于弘冈疑似手枪自杀身亡的消息好了。
“是这样的,早上六点半左右听到的……真的是……”
“真的是枪响?”
他们也听到了。
“你们猜想弘冈自杀的理由大概会是什么?”
“没有,应该没有。因为他深信,培利帕利会导引人类往下一个阶段前进。”
“别说是目击了,身为人类协会一员,应该身负完成重大任务的使命,得知他自杀,真是令人震惊。为什么会选在后院……”
两人开始聊了起来。
“他可能考虑到,在后院比较不会带来麻烦吧!毕竟无法到外面去。”
“唔……也许吧!”
“但他为什么想要死呢?”
“现阶段也不好随便猜测,但或许与昨天发生的事有关……”
“喔?等一下!手枪是怎么回事?那种东西应该不可能带进馆内呀!为了防止刀枪进入,我们明明都做了万全的检查,可是……”
“很怪。”
“是真的很怪!”我说。
就在此时,被两个男子挟持的荒木被带入电梯,前往c栋去了,应该是被带往自己的房间。败战之兵无可言勇。这样下去,我也将步入后尘。
入口大厅附近变得很安静,但两侧却传出吵杂声响。声音来自有栖川他们逃离的东塔西翼深处某个未知的角落,而另一个地方也传来吵杂声,仿佛馆内同时有几个地方在开派对。真想掀开〈城堡〉屋顶,搭上热气球,眺望一下到底是哪些角落发生了什么事。
“东塔似乎有事发生,本庄小姐的尖叫让大家很紧张,纷纷往往塔上去了。”
“另一边是发生了什么事?”胖子问。
“我也不知道,要一起去看看吗?”
本想藉此让他们离开岗位,但遭到他们断然拒绝。这让我对自己的小聪明感到羞愧。
“不去看看啊?也许又发生什么意外呢!”若真的发生,还真恐怖。
“很热心嘛!那我一个人去就好。”
眼见他单枪匹马一个人离开了,仿佛这件事没那么重要。
——咦?那是什么?
廊道彼端发出机械声,仿佛积怨已久的怨气一股脑儿地爆发出来,回荡在整个空间。
今天从早上开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世界是否就要解体了?或者是受到幽浮就要降临的影响?不禁让人想像起,再度降临地球的培利帕利两眼发出炯炯光芒,步出圣洞时的情景。
——但那到底会是什么?
我弯腰前倾,一边窥视状况一边前行。在弯曲的廊道那一端,还无法确定发生了什么事。
在移转到视线可及的尽头附近,通往前院的出入口是开启的。接着,映入眼帘的是让人怀疑的画面。织田正跨骑在机车上,仿佛在驾驭一匹狂野的骏马一般,奋力操控轰雷暴吼的机械。只见他右脚朝地面一蹬,将车头方向转朝我这里。
“麻里亚,让开!”
难道他打算就这样骑进馆内?实在是太大胆了,让我连恍神的时间都没有。排气音尖锐高亢,我慌慌张张地退到壁边。整条弧状弯曲的廊道,转眼成了环状赛车道。
这时,门里出来的是椿先生,接着是跌跌撞撞出现的蓝色制服男,眼前一切仿佛慢动作,与疾驶而入的机车一样,宛如电影画面。就连织田额头上飞散的汗水,都像是非现实的影像凝结在视网膜上。至于引擎的爆裂音,则像在远方一般,只能由全身感受到空气的震荡。一阵强风扫过发丝,从我们身旁呼啸而过。
“偷车贼,快住手!”制服男只是大喊,却追不上机车,大概是扭伤了脚。只见他绕着机车转,像是一场激战即将展开。
“快跑、快跑!”
椿先生拼了命在廊道上奔跑,一路追向机车,我见状,也跟着他跑了起来。没错,这时候可不能再恍神发呆了。希望织田能排除两个挡在管状通道上的障碍,顺利突破大门。
织田在入口大厅催足了油门,环视打量,伺机而动。两名警卫虽然想要上前制止,但如此一来,大门就要放空城了,于是又立刻跑回管状通道里。这可不行。
“赫!”伴随着呐喊,只见椿先生朝那胖子腰部冲撞过去。这肯定会是精彩的一幕,两人倒下之后还把长发男绊倒,结果三人全滚在地板上,但长发男迅速起身,从后方架住椿先生的双手,只见椿先生双手反扣到背后遭到制服。在管状通道前,三个人就像一团球阻挡了去路,因此织田眼见无法突破,只好又掉头继续在大厅里转圈,四处立刻充满了汽油味与紫色废气。
首先,必须先搭救椿先生。但瘦弱无力的我,是否太不自量力?突然,视线里某个角落吸引了我。仿佛在说:请使用我。鲜红色的东西,那是——
心中暗思:该如何使用呢?同时往柱子旁走去,取下灭火器。胖子男紧盯着我看,所以我也下定了决心。这灭火器很重也很坚硬,不太可能轻易挥舞,因此只好运用灭火器原有的使用方式了。右手握在握把上,左手将喷嘴往前伸出。
“住手!那东西很……糟了!”
是因为胖子男感受到了威胁吗?见他赶忙从椿先生身边躲开,而情绪高涨的我,仍握住喷嘴追着他跑。喔,不得了,现在那个长发男的脸色显得更凶狠了,正和椿先生立在那儿互掐颈子。两人年龄相差近三十岁,这样的格斗场面对椿先生极为不利。
织田一直在为突破管状通道找出路,一边催加油门一边算计时机。由于冲力过猛,好不容易才将翘起的前轮压下,很吃力的样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该想想其他点子才行。
正打算出手帮椿先生的时候,胖子男急转回头,往织田的方向跑去。心中大喊一声:“发射”,右手随即紧握灭火器把手,内容药剂一喷出,立刻化成一片白烟浓雾。国中时学校会经体验过消防训练,正好派得上用场,也没忘了要将喷嘴左右微幅摆动。只见对方以手掩面,直往大厅角落奔逃。
只剩下长发男了,但高兴的时间也不长,因为将荒木带回房间的那些人好像已经回来了,电梯门已经开启。这些人也太勤快了,怎么不在上面先抽根烟再下来。
“老伯,你这样会受伤的!”这句话似乎燃起了前警官胸中之火,只见长发男一把揪住椿先生的前襟往上提,而椿先生则立刻抓住长发男的手腕,腰部一沉,站稳马步,大斥一声“看我的!”身体一扭,长发男整个人随即应声被甩了出去。“我可是柔道三段啊!”仿佛湿毛巾捶击的声音回荡耳际,年轻的一方丧失了战斗意志。
太厉害了!一边说话还能一招毙命!不必任何说明,眼前胜负立判,但现在并不适合鼓掌叫好。
“发生了什么事?”
从楼上下来的那些男子,把好不容易开启的通道又再度封锁了起来。其中一名男子架住了椿先生,但因为我站立的位置不是很理想,无法施展身手。正想着稍后再动手,却听到织田大喊:
“坐上来,麻里亚!”
是来真的吗——心念才一转,立刻就回应“好!”同时转身跨坐在窄小的机车后座,双手环抱他的腰,机车排档瞬间变换,油门全速加满。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依照小说的描述方式排列出这些操作程式。
引擎发出欣喜的欢呼,直往管状通道疾驶而去,对方余党之一,被激起了匹夫之勇,就冲过去挡在机车前方。仿佛只要有一方闪躲,就表示他是个懦夫。不要,我没戴安全帽,可不想卷入这场竞技。
我紧紧抱住织田,明明看不到,但总觉得他微微露出大胆无畏的笑容,而胸膛呐喊的声音也穿透身躯传递到我耳中。
“别挡路!”
3
(k抵达时已是深夜,村子就躺在深雪中。)——卡夫卡在开始撰写《城堡》一书时,年纪是三十九岁,也就是去世前两年。虽然他会交代死后将所有草稿、笔记全都烧毁,但他的友人马克斯·布洛德并未遵照他的遗愿,而是在死后两年开始出版这些作品。但也由于布洛德在文学史上留下的背信罪名,让我们得以阅读足以代表二十世纪的文学特殊名作。生前的卡夫卡出版过六本书,但每一本都只是数十页的小书,因此几乎所有作品都是在他过世之后才出版发行的。《失踪者》、《审判》、《城堡》三部长篇作品,全都是未完成的遗作,连书名都是布洛德订出来的。受到城堡主人威斯特伯爵之托,土地测量员k来到了偏远而又寒冷的村子——k化名为约瑟夫,与另一部小说《审判》中的主角同名——让人体验到了完全不同风格的故事情节。
抵达村子隔天早晨,k却找不到前往城堡的道路。大概情节就是:明明近在眼前,像是快接近了,却又得绕好久,莫非故意把路造得弯弯曲曲。其实,离城堡并不远,但还是难以接近。返回客栈,虽然收到了城堡办公室主任克拉姆寄来的信,信中也载明了受雇于城堡之事,却还是出了一些状况,并不顺利,k一直无法到达城堡,而且还与在酒店里认识的女子芙莉妲闪电有了婚约,同时被村长任命为当地小学校工,与原来的目的渐行渐远,甚至尝试好几次要与唯一知情的克拉姆见面,结果也都没有下文。无论是像双胞胎一样的助手、城堡信差巴纳巴斯,或者是遭受无情迫害的家族等等,都与k发生了紧紧缠绕的关系;然而,故事却像身陷大雪中的村子一样停滞不前,尽是些唐突冒出来而又不怎么热闹的场面。
为了消弭家族受到的歧视,巴纳巴斯的父亲站在街道旁向城堡官员陈情的插曲,洋溢了颇具超现实主义的漂浮感,仿佛读了春上村树的短篇一般,但我不会因为小说内容“有趣”而向别人推荐《城堡》。整部小说的调性是阴郁的——夜晚的场景实在是太多了——要说是耐性测试,不如说这是一部很具吸引力的小说;几乎就是一场铜版画般细腻的恶梦——但还是省略了不少想让人痴笑的情节。其中有几个部分是最有可能的解释。《城堡》这部小说,拒绝让人解决它以小说型态所形成的谜团,也拒绝让人解决它以文字所构筑的迷宫,而这样的光辉亦将持续下去。依布洛德所言,卡夫卡的构想是,k无法获得来自城堡官方认可居住在村子里的权利,但是当他接到许可通知时不久后,就因为衰老而过世了。然而,这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结局。干脆这么做怎么样?k很幸运地得以入城,而且也完成了任务,但自此却再也无法踏出城堡一步。
……现在不该思考这个问题吧?无论是卡夫卡,或者他的《城堡》。现在的重点是,找出电话机。
不过,那部小说中常常会出现电话。k就会很感动,(在这样的村子里,竟然也有电话!)当初他到旅馆时,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因为他未获得许可,所以被旅馆拒绝投宿。其后的情节中,也数度出现电话的画面,然而却都没有得到正面的回覆。因为电话的设定,是在剧情中扮演沟通遭受挫折的角色。无法接触到电话,还真会让人感到焦躁啊!
别再想什么卡夫卡了,够了!
电话,电话在哪里?
悄悄潜入研修中心般冷漠无情的餐厅,发现柜台有一具电话,于是欣喜若狂地握住话筒,电话模组应该与贵宾室的是同一组,难道连这一点他们都设想到了?如此的算计,还真让人讶异。
在裹了一层神秘面纱的西翼,找不到任何电话。与东栋相距称远些则是顶栋与研究局所在的b栋,后者应该一定有电话,去找找看吧——廊道中段折回处,似乎有一座电梯。或许搭电梯上楼去,正好投入敌阵中,但如今已无退路。
虽然已是自身难保,但还是很担心其他四个人的安危。刚才入口大厅传来麻里亚的声音,现在安静下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很想过去看看情况,但该不会是被他们捉回去了吧?然而,救出麻里亚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将〈城堡〉内发生的事传达出去。不知江神与织田他们在东翼如何了?祈祷他们还能奋勇战斗下去。虽然没看到望月,但也不知道他是否已达成了目的。如果电话拨通了,也就没必要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了。游击战仍在持续中。
步出餐厅,走道上稍往西行,立刻抵达通往研究大楼的电梯前。在电梯厢下来之前,先躲到柱子后方等待较妥。枯等好一阵子感到索然烦腻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城堡〉中充满了未解之谜,若是出现一位名侦探,是否真有办法让这个混乱的世界恢复原有的秩序?古今中外,应该没有这么无聊的人会去思考这个问题吧!但是,如果能试着去解决跨越多重解释门槛的谜团,那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线索应该就隐藏于缠绕在主角k身上的谜团中。一开始,是他自己陈述自己的身分是土地测量员,但无法取信于村民们,而在城堡打来的电话中也未说过要找这样的人,所以他的身分是不被承认的。所以,接听电话的村民便斥责他:“什么土地测量员根本就是骗人的,下流、说谎的流浪汉,搞不好还是更恶劣的坏蛋呢!”
不久,城堡里的官员又来了更正电话,说前面那些话是错误的。读者此时,对城堡方面就开始有了不信任感。然而,k并未携带工作上所需的工具,甚至也未曾实际测量过什么。
本来早该展开行动的,却又一直找不到机会,所以被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想要前往城堡,毕竟他连再次走向城堡的脚步都不愿迈开。换句话说,这位主违者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不可信赖的人,让人无法理解原来的企图是什么。k只是单纯的流浪汉?不,卡夫卡不是向读者暗示了“搞不好还是更恶劣的坏蛋”吗?如果相信k的身分是土地测量员的话,那就太对不起作者了。
电梯下来了,里面空无一人。虽然是碰碰运气,但也只能这样赌下去拼输赢了。用力按下(上)的按钮。
然而,不可靠的主违者k到底有何企图,这问题至今仍不明朗。在扮演玩弄逻辑、奋不顾身的男子的同时,似乎也在想办法策划欠缺目的的阴谋、为阴谋而阴谋的阴谋。若以这样的角度来阅读,就可以发现这是一部带有些许恶趣的小说。为阴谋而阴谋的故事,本身就是一种诱饵。当我们贴近k的观点进入小说情境时,也许我们已被k或其他人观察了。因此,小说本身似乎就是一项阴谋。
目前我们所处的现状与k的处境之间是有相当的距离,但在某方面似乎也有类似之处。《城堡》这部小说描述的是,k前往位于山岗上从村子得以望见的一座城堡,但最后却无法抵达的故事。k在一度迷惘之后,便不再探询通往城堡的路径了。原本计划要与独揽专权的城堡官员克拉姆见面,但不知何故,他始终无法如愿。换句话说,所谓的《城堡》,与其说是描述一个人无法到达城堡的故事,不如说是想要见某个人却始终见不到的故事,这种说法或许更恰当。在人类协会总部里,同样也有克拉姆的存在,那就是野坂公子。眼前这情况,其实已经不可能见到那位美丽的(女王)了。
在杂志上见到的那位女子,真的存在吗?但既然有照片,应该就是真的了。然而,或许是与她之间的距离太遥远,已经想不起她的长相了,如今只能将所有女性的脸庞拼凑起来,才会浮出具体的想像画面,而且已经克拉姆化了。对k而言,他无从辨识克拉姆的长相。尽管村民们也为他各自描述了克拉姆,但那些描述都无法有一致的印象,因为每一种描述似乎都是虚构的。不过,巴纳巴斯的姊姊奥尔嘉对于目睹一事,甚至说:“克拉姆真正的样貌因为他经常改变而变到没什么差别。”除了衣着之外,克拉姆的外貌会因目睹者的心理状态而有各种不同的变化。
关于卡夫卡,就此打住。
电梯停下来了。
4
眼皮感觉到一阵亮光,令人不禁张大了眼睛。
穿过管状通道后,终于来到〈城堡〉之外,顿时觉得太阳令人炫目。
“再抱紧一点!”
我很清楚织田发出警告的理由,因为接着便是连接广场的下坡道。坡度虽然不是很陡,但由于速度过快,前后轮瞬间便浮起悬空,着地时人会猛力弹起。尽管如此,车体却不至于摇晃,而是直线前进穿越广场,往主要大街继续奔驰。
不知是否还太早,所有商店都依然拉下铁门。咦?会是因为礼拜天吗?
街上应该有公用电话吧?记忆中只在天之川旅馆的休息室见过。咖啡店里应该也有,但现在还没开门。
“该从哪里打电话?”
为了不输机车排气管的声音,音量提得很高。
“电话?想想这里可能吗?我看就骑车直接杀到比良野好了!”
这也有道理,还是先逃出这个怪里怪气的宗教都市比较妥当。本来打算回到旅馆去借电话,向警方通报之后再与旅馆的人谈一谈协会里面发生的事:但是,万一稍不留神,很可能会让会务人员有机会介入。因此,走出〈街村〉实为明智之举。我从来没搭乘过机车,无论是前座或后座,所以对于绕行山路感到有些恐怖,不过,织田的技术应该是可以信赖的。接着,我们离开了具备熊井誓建筑风格的〈街村〉,只要到了比良野就可以找到警察局驻在所。
——织田,你真是太帅了!
——还是第一次听到名古屋口音呢!
虽然想说出口,但因为太恐怖了而开不了口。如果双手从他的腰际放开,一定会跌落地面摔死。一想到这里,恐怖感又袭击而来。
“信长。”
心中在想,是否先找地方打电话。
“什么事?”
压抑着内心的恐惧问道:
“在到达比良野之前,他们还会追过来吗?我想,他们一定会骑机车或开车跟过来的。”
“放心吧!我们领先很多,而且没有比这台srx400跑得更快的车了,再加上我的技术,那就更是所向无敌!咻——这辆机车倾斜度佳,骑乘感又轻,太棒了!”
又开始说关西腔了。
“喔——那我就可以体谅。”
对自己的技术有自信是好事,但可不希望他兴奋过了头,毕竟我的性命掌控在他手上。
将脸稍离织田的背,这样就可以看到前方的景象,而且也可以享受风往脸庞吹袭的感觉。在主要大街尽头左转时,身体顺着离心力移动,这样的感觉很愉快。穿过老旧的房舍,上坡之后就是县道了。我转头回视,向〈街村〉暂时道别。
如果可能,也想将讯息传递给江神他们,告知他们救援就要来了,但又苦无良策去通知,真是急死人了!如果每一个人都有一部可携式电话就好了。
目前这里已是安全距离了吗?车速逐渐慢了下来。上坡途中这样停下速度妥当吗?心中才这么想,整辆机车已经完全停下了。我左脚踩在地面上,问道:
“怎么了?该不会引擎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
织田指着前方,因此我必须往一旁伸长脖子,原来有个庞大的障碍物。那是一辆小巴士,就横停在道路上,而且完全堵住了去路。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停车,似乎完全是针对阻止我们逃亡而这么停车的。仔细一看,蓝色车体上印有几个字样:human species society。
“人类协会的巴士……?”
“好像是。那整个〈街村〉不都被封锁了?”
这不禁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竟然被捷足先登。此刻的我开始心生畏惧,而且也有一股强烈的想法,那就是我们绝对逃不出去。
他们将巴士当成路障,而车里似乎空无一人。如果有人在这儿看守,此时应该可以听到机车引擎接近的声音。
“车里好像没有人,可以绕开这辆……巴士前进吗?”
若是步行的话,可以从巴士前后的树林间穿越通过,但机车就无法通行了。真是气死人,怎么这样停车呀!这辆巴士的驾驶,一定是个老练的高手。
两人同时下了机车。走近巴士的织田踩在保险杆上打探车内情况,叹了一口气说:“没看到。”他本来打算如果里面留有车钥匙,就打破前车窗挡风玻璃强行进入,自己移动车位。但我却也因为没有车钥匙而感到欣慰。
“这下该怎么办才是?”
“还有其他道路吗?”
“没有。”
这趟旅程可真短暂。助我们逃离〈城堡〉的机械之神,现在已是寿终正寝了。怀着感恩的心,拍了几下机车座垫。
必须想想办法。如果沿着县道徒步前往比良野,走不到五分钟肯定就会被人类协会的车或机车追上了。沿途交通量稀少,所以不抱什么希望,就算有前来神仓的车辆,相信很高的比率是与人类协会有关的人,这样反而有不好的结果。那么如果偏离道路进入山区的话,不仅可能遇上野熊,而且也无法辨识方向,同样也是死路一条。
织田说:
“返回〈街村〉吧!回旅馆看看。”
至今毫无进展,却又想不出其他办法。
“大概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了!”
“好不容易逃到这里,没想到还是得折返。如果让对方知道我们逃不出〈街村〉,他们一定会展开搜索,甚至还可能放出猎犬追捕。”
走下坡道,往〈街村〉前进。如果看到协会的车辆冒起的土尘向这里接近,已做好了要逃进路旁树林里的打算,但到目前为止都毫无征兆,而且令人惊讶于眼前的悠闲气氛。或许他们早就知道,我们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吧!
“但危险之处不仅是在这条路上,很可能他们早在旅馆也设下埋伏!”
“有此可能,若真如此,那就无处可逃。该到哪里打电话?”
前方的民家可以借到电话吗?织田想要博得同情心,但他的想法错了。
“这里的居民有九成是会员,就算不是会员,也几乎与协会是同一个鼻孔出气,所以想借电话很难,有了牵扯反而危险。”
“所以说,旅馆也回不去。天川先生他们对于协会的恩情可是很感激的。”
“可说是门徒了。”
“就算信仰不同,也许他们有不得与协会作对的理由。昨天协会说要变更我们的住宿规划,改住在〈城堡〉里,行李立刻就顺利送到了。对这一点,我总感觉怪怪的。未征得房客的意见,如此擅自搬动我们的行李,不觉得有异吗?这不正是对协会唯命是从吗?”
“可能偶而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吧!我倒不认为有何怪异之处。”
“该怎么说……这时候宁可往坏处想,我认为较妥当。”
“麻里亚你说的意思我也了解,我会注意的。但目前我们也只能去旅馆试一试了,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散布于〈街村〉的木造平房民宅,全都显得很寂静。就算是礼拜天,现在也将近八点钟了。理应会有一些早起的人,但眼前却是毫无人迹。刚才疾驶而过的主要大街,也不见任何人影。
“难道平常都这样?实在是很安静。”
“大概是礼拜天吧!”才说完,接着又说,“但也未免太安静了。”
由于无法在主要大街上昂首阔步,因此两人转入眼前一旁的岔路。躲在民居旁望向〈城堡〉,着实让人吓一跳。几个身穿蓝色制服的人,在广场或街道上晃来晃去:东侧出现一辆轿车和一台机车。到了广场则各自分向左右驶去,似乎已经正式展开追捕了。
“哇!出现了、出现了!捉迷藏有几年没玩了?信长,你很擅长吧!”
“当鬼抓人我是很有自信,但躲藏我就很笨拙了。”
“那这样的话,大概就累人了。”
如今无论是有自信或笨拙,都已是局中人,无法脱身,只能像过河卒子,尽全力一搏。可能的话,或许好运会站在我们这一方。
“往前冲的时候要小心谨慎。”
织田才一冲出去,就立刻刹住了!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要我注意一旁的屋子。窗帘半掀,传来中年女子的声音。
“是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一男一女吧?就在我家附近,他们在观察大街上的情况。啊?现在?”那女子露出脸来,与我们四目交会。“在这里、在这里,就在旁边!”
我们就像被皮鞭鞭打的马匹一样快速逃窜,与逃犯没两样。会遇上这窘况,实在是没道理。
我想起了小时候上幼稚园时尝过的苦,每次玩捉迷藏时,我也很不会躲。
5
一开门,眼前出现一排手持机关枪的男子等在那儿。虽然这是最糟的情况,但无论如何应该都不会出现这样的画面才对。空无一人。好不容易才从建筑物的东侧尽头上来,但走廊似乎还是朝西侧延伸过去。南侧是整整一间大房间,北侧则被分隔出好几间。南侧房间里传出有人走动的声响,可能随时都有人会出来。那我该躲进北侧的哪一个房间才好呢?
耳朵贴近眼前这间房门,完全没有声音,应该不至于一冲进去却发现有人在开会才对,因此扭动门把。
十坪大小的房间,分别以隔板隔出四个隔间,每一隔间都有一张桌子,可能是分配给研究者的空间吧!如果有电话就好了,但显然这个期待已经落空。因为桌上除了电脑之外,就没有其他通讯器材了。电脑是无法与外部联系的吧!虽然我猜想可能具备通讯功能,但又不知如何使用。
查无结果,随即走出来,接着就没将耳朵贴在房门上,而是立刻跳入隔壁房间。到这个节骨眼,我已有打算,那就是与其慎重行事,不如大胆出手、机敏行动。很幸运,此处无人。只见直达天花板的铁格架子并列,这房间似乎是当成资料库。窗边长桌上似乎有电话,于是穿越铁格架走进去,结果是没有。
如果依序查下去,应该会有结果才是。重振精神后,正打算向下一个房间展开行动时,房门却有人打开了,因此不得不在惊慌中停止动作。是派崔克芳贺,似乎还有人随行。
“真的是太惊人了!日本在土木建设方面花费的金额,竟然远比美国的国防预算还要多。而且,从事建设业的人数,几乎接近劳动人口的百分之十,真是无法置信。就算山再多,河川水流再强劲,全国被大海所包围,台风、地震频仍,但这现象还是很异常。只会盖水坝,结果如何?打算把海岸与河岸全封上水泥强化?再这样下去继续破坏国土的话,肯定会变成全世界最丑陋的国家。太多人都太依赖国家事业了、包括政客、官僚、建设业者,只会蚕食鲸吞国土,只想着自己赚钱,这很恶劣!”
原来他除了具备双语能力之外,对日本国情现况竟然也知之甚详。不过,昨晚他还对麻里亚大加赞扬日本的美好,而现在却又对日本严加批判,真是厉害的双面人!或者是因为对祖父母的祖国爱之深、责之切?但无论怎么说,经过这位将战争视为公共事业的美国国民一说,就算言论正确,也没人愿意听。
“但愚蠢的并非只有这个国家。美国制造业劳动人口中,约有百分之十的人与军需产业有关。因此,美国这个国家就会在适当的一段时间里,在某些地区引发一些战争,而这些创造出来的理由,对美国而言是必要的,所以美国面临的现实远比日本更加残酷。日本人面对的,只是把自己国家搞得更丑一些罢了。真悲哀!知道美国、日本为什么要干出如此愚蠢的事来吗?为的是要活络经济。事实上,愚蠢的国家也不只这两个,干出同样愚蠢或其他类型的愚蠢国家多得是。就算不这么做的国家,如果立场与美日两国一样的话,相信也会做出同样的蠢事来。所以,我并非针对特定的国家做出幼稚的指责。”
他说话的对象是谁?这些谈话与幽浮或培利帕利之间有任何连结吗?
“就算发现了这么做不对,还是无法阻止日本大兴土木的无谓浪费,也无法停止美国引发的战争,因为这么做会阻断金钱的循环流动。当然,其中也不全然是坏事。军需产业的活跃可以带出最新的科技,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正因为苏联解体缓和了东西方对峙的紧张,会是美国军方使用的网际网路技术,才得以释出供民间日常使用,这是很棒的一件事。在日本也一样,由于公共事业的发展,带来了先进的土木建筑技术。”
他开始往右侧深处的铁格架走去,我则往左侧中央的铁格架附近移动。只听到芳贺一个人说话,对方则是连吭一声都没吭声——不过,他说的网际网路是怎么回事?
“虽然有这些额外的好处,但愚蠢的事仍然愚蠢,并无改变。如果能停止滥用预算,把金钱花费在更正确的事情上那就太好了。不这么认为吗?然而,如果只把钱投注于社会福祉,就像水洒在沙漠中一样,没多大效益,不会产生多大的财富,而且没多久,那些人又会面临贫穷问题。那么教育呢?这也是有限度的。如果超过了极限,那就是过度干扰,反而会把小孩给宠坏。滥用预算也无所谓,只要能增加工作机会,让更多的人去驱动金钱的循环,就算滥用预算那也是好事一桩。但必须注意的是,那些工作机会不可以是从事武器的制造,以及以混凝土丑化国土的工作——嗯,这就是结论。”
由于又往里面前进了几步,因此我又往相反方向移动。
这时传来怪异的机械声,听起来很像机车的排气管发出来的坠首。
“每一个人都富裕了,地球上的人与物都不受到伤害,如此一来,这种无谓的浪费就会一直延续下去而不会终止,而能有如此理想的方法就只有一种。没错,就是seti与宇宙开发。不妨想想看,这不正是符合所有条件的理想事业吗?如果宇宙开发事业能带动全人类的百分之十八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和平、富裕与美丽。日本拥有足够的科学能力与经济能力,然而日本政府却是唯一未针对seti提出预算的国家,实在是令人感叹!”
似乎要往房门的方向走回去了。虽然我仍朝窗边挤,但心中期盼他们就这样走出去。
“荒木说了一些怪话,他说什么以超seti进行eti——与地球外的文明沟通讯息?受神秘学影响的人,老爱发表这种荒诞的言论。还说什么利用植物的神秘力量,我看他们是把seti与魔术搞混了。事实上,根本不需使用那种方法就可以把我们的讯息传送到遥远的星球上。有一种不具质量、不带电荷的亚原子粒子,叫做微中子(neutrino),这种微中子具备能以光速飞行,同时可以穿透任何物质的特性。因此,若能开发出以雷射的方式发射微中子的技术的话,就可以将清晰的讯息传递至宇宙的尽头,虽然现阶段这种技术还只是梦想。或者是利用重力波的方法。这是在爱因斯坦发现一般性相对论之后所进行的研究,所以是一种驱使空间扭曲并以光速传递的波,而这也是当时以科学的手段观测出来的,是得以运用在seti计划上的方法。”
他们就这样站立不动,完全没有移位。
“只要将目光投注到宇宙中,经济也会随之好转;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什么那些政客与经济学者不明白?而且,这是拥有梦想的事业。我们为何会在这里?答案也就在这个梦想里了,也就是与(他者)的会面。以人类这样的种族与(他者)会面,这才是所谓的eti,而目标就是与他们见面相遇。为此,很希望在物质上能有丰厚的生活,而精神上也能很充实地活下去,两者相容并蓄的生活方式就是我们所期待的——你说对不对,有栖川先生?”
我体内的精力,瞬间虚脱。
6
巷内的转角像是有一栋空屋,像警戒中的刑警一样,潜入其中躲藏。途中并未遇上蓝色制服男,终于来到得以望见天之川旅馆的位置。本来打算要巧妙躲避躲猫猫中的鬼角色,但有居民发现我的行踪,或许已经向协会密报了,因此前途叵测。刚才通电话的中年女子,会是会员吗?或者是协会的拥护者?如果只是一般的交情,应该不会如此自动通报才对。
那位女子与我们四目交会时,露出的是惊愕的表情,同时还带有畏怯之色。也许关于我们的来历,早就已经在村里流传四布了。果真如此的话,想要化解误会,恐怕是比登天还难。
“旅馆老板、老板娘还有晃子,会相信我们吧?”
“相信?这话怎么说?”
“当初一见到我们,他们好像就已经向协会方面联络了。”该不会是为了领取奖金吧!“当然,天川先生他们事前应该已经受到叮嘱。我们如果就这样糊里糊涂现身,或许根本就是飞蛾扑火。”
“都到这里了,难道还要再缩回去?”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我先一个人去试探?如果真如预期那样遭到绑架,麻里亚就一个人逃走!”
我没办法那么冷酷无情,而且留下我一个人只会让我感到更不安。
“先靠近一点再说,也许可以更了解状况。”
目光先是扫了四周一遍,然后身子弓得像?n蠖虫一样缓缓前进。由于准备随时要冲出去,因此必须降低想像力的刻度。否则的话,脑子里将全都是遭到夹击的画面,一幅又一幅地出现,不会终止。
旅馆斜前方的隐密处,有一条理想中的小巷,从那个位置正好可以清楚看到旅馆玄关的状况,老板娘与晃子在休憩室里。只见她们一边清扫一边低声交谈,完全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后来,老板娘独自一人上了二楼,晃子继续拿着扫帚扫地。
如果她值得信赖,现在正是出面的好机会。万一又能借到电话的话,只需十几秒钟就能解决问题了。因为只要拨打一一?。然后告知“人类协会本部发生杀人事件,请立刻过来调查”即可。
“走吧!”
继续犹豫下去令人很难受,因此很想开始行动,但织田却出声制止,这让我更心急。
“再等一下!”
“为什么还要再等?待在外面万一被那些家伙发现了,一切希望都将破灭。”
不知不觉间,我们两人都把人类协会的人员称为那些家伙,敌意显然已萌生了。
“麻里亚说的没错,走吧!”
这时,老板从屋子里面出现了,手上拿着报纸,似乎就摊开在休憩室的沙发上。
“是早报。”织田低语,“报纸都是从村外送进来的,送报车可以进出这个村子。协会应该是在放行送报车之后才封锁村子的。但毕竟此地并非绝海孤岛或暴雨山庄,所以除了报纸,人员也会进出。况且那辆巴士不可能就一直停在那个地方,否则当地的巴士要如何通行?”
“送报车应该是在八点之前出去的,出去之后就封锁起来。”
“真可惜啊!应该没错,但再过一阵子,应该会有车辆进入这村子才对。不知是否值得期待呀!”
“如果是员警过来巡逻那是最棒的,但可能吗?进来的车辆几乎都与协会有关系吧!非会员的观光人潮,大概要到连休假日才会出现。就算今天有人预约要来参观〈城堡〉或投宿,那些家伙一定也会取消这些预约。”
眼前有三个选择。一、想尽办法在〈街村〉拨打电话。二、向来自村外的人员求助。三、沿着县道徒步而行,前往比良野。之前已经放弃第三选项了,所以就剩下一与二的选择。由于第二项太消极,所以只能选择第一项。而且,电话就近在眼前。
“去借电话吧!”
“好!”织田回应后立刻站到前方走出巷子,但我们明明没发出声响,旅馆老板却同时从报纸后方探出头来。为何如此?这让我们吓了一跳,大概协会已经把我们列为通缉犯。然而,行踪既然已暴露,就没有犹豫不前的空间。于是直接往玄关走去——
但是,我们的脚步也同时戛然而止,因为老板做出了怪异的肢体语言,只见他将右手从报纸下方伸出来,做出扇动扇子的动作。这个意思是说,要我们到一旁去?
“不妙了!”
织田用力拉住我的手。确实不妙。因为旅馆老板在警告我们别靠近,看来协会的手已经伸进旅馆。
尽管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但逃亡者的心理自然会想到人烟较为稀少的方向,也就是东侧那片山区。只是因为远离主要大街,住户稀疏,要藏身似乎也不容易。还是别乱跑较安全,找个地方躲起来好了。
“发生密室事件那屋子再过去一点的地方怎么样?要去试试吗?”我提议。
“那附近是有几间破房子,但躲到那地方可以避开搜索吗?嗯,或许是不错的藏匿点。现在这样,很快就会被发现。这愈来愈像躲猫猫了。”
安全抵达蕈菇栽培温室的位置,从这里顺着小径,可以往〈城堡〉的方向走去。这条唯一的通道,让我的脑海充满了遭到夹击的画面,人也不禁畏怯了起来。
“这里可能有埋伏。”
“真遇上了,我可以轻松就解决他们,而且随着经验值的提升,拿手的项目可能也增加。”
虽然想前进,但无法如愿,因为小径前方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同时夹杂着交谈。“可能分成两路了。”“不,应该不可能吧!”是那些家伙。树林间一晃一晃地可以看见蓝色制服。
周围没有足以隐藏匿踪的草丛,所以只好慌慌张张躲进塑胶棚搭的蕈菇栽培温室。温室呈半透明,若只是躲藏未遮掩,从外面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于是我们绕到以并字形堆起的??木后方蹲下。真是惊险一瞬间!两个男子的声音正好通过塑胶棚温室旁。“应该还没离开村子吧!”“我想也是。”
“唔,这对心脏不好,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为何不想再过?这不是很刺激、很有趣吗?都让我想加入自卫队了!那我是不是该重新考虑未来的出路?”
为了找回日常的感觉,就来问问与现在这个场合无关的问题。
“信长学长,求职活动是怎样的情形?为什么只要一提到这个话题,望月就会很迷惘?”
“因为他和我一样,大学生活是在没有计划的情况下度过的,现在面临烦恼是当然的事——我喜欢关西,虽然很想进入京都或大阪的公司,但今年春天以来,我父母亲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母亲因此很担心,还要我可能的话,希望我返回名古屋去。因为姊姊已经嫁出去了,所以身为长男的我,就成了他们的依靠。我真的很迷惘,如果进入我期待的大公司,因为职务需要而调职的话,还不知道会调到什么地方去呢!目前已是非做出抉择不可的阶段了,而我却依然不知该如何选择。”
言语中带了一些名古屋腔。
“……很不好意思,这时候还问你这些琐碎的事。”
“没必要道歉的——这时候聊一聊个人的私事,不是很像战争电影里的情节吗?可惜的是,没看到主角一边凝视相片一边说出‘我的爱人’这类的画面。”
“没出现算是幸运的。如果看着相片说‘战争结束后,我们就要在故乡结婚’的话,那么说这句话的人必死无疑。”
“算是一种固定模式吧!就像在悬疑剧中,赴宴迟到的宾客,最后不是嫌犯就是被害者,这一点倒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麻里亚,你毕业后有何打算?”
“还没决定,但会想过要到国外去工作。”
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很幼稚。不仅说法笼统,而且也太痴人说梦了,很想把刚才说的话收回来。
“要当国际律师啊?那也不错!你到了国外稳定之后我会去找你玩,到时候可要通知我。再怎么说,我都很怕冷,希望你能到南方一点,南方的食物比较美味——怎么样?准备好了吧?”
不,还没准备好。
“有人走过来了。”
脚步声折返的声音,这次是一个人。会是来找我们的吗?脚步放得很慢,的确是朝这儿走来。
“在这儿吧?”
令人意外,是个老人声音,并非刚才那两个人。
“是在这儿吧?”
已经站在塑胶棚前了。现在走进来了。走进来的这个人,莫非是想趁机敲诈我们?他就在??木之间走来走去。
“是在这里面吧?”
他为什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感觉好像被透视了,我们明明已经缩成一团,而且也藏匿得很好。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人的影子往我们这儿接近,而我们却只能束手无策。
“是在这儿吧?”
目光往上一抬,是一张欣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