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跟他第二次见到的时候一样,平静安稳地操作着起重挖土机,他想,就这样把父亲交给废物处理场的老板,应该没有问题了。
于是,他离开那里,来到湖畔小屋。
而她,也在那里。
只是,跟下雨那一天不一样,她不是坐在走廊上,而是坐在离湖畔的四十步左右的芦苇丛中的长板凳上。
昨天真的很谢谢你。
他觉得不能好好说声谢谢的自己,真的蛮可耻的。
太好了。
拉拉并没有这么说,可是,阿姆罗看到她的唇形是这么摆动着,所以,他走向了长板凳。
她在这里出现,对阿姆罗的自尊心来说,是很大的抚慰。?
稍微凹陷形成的湖湾内,游进了跟昨天不一样的天鹅,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天鹅。
阿姆罗从她的右肩侧绕到她的左边,突然,一阵悸动攫住了他的胸口,让他心慌意乱。
不去意识喉咙的存在,似乎就无法呼吸了。
从头发左右分开所露出的分界线,可以看到少女的头皮,头皮的褐色显得比较浅一些,阿姆罗一想到,这也许就是她体内的颜色,就觉得头晕目眩。
全身颤抖不已,脚也站不稳了。
披着藏青色光彩发丝的肩膀跟脖子的肤色,让他联想到少女下腹部相连接的丰腴肉体;而薄黄色的宽大衣服,又可以看到从肩膀倾斜而下,一直延伸到手掌的臂膀。
这个充满蛊惑的光景,紧紧掐住了阿姆罗的神经,他一屁股坐在长板凳上,发出了极大了声响。
于是,她看着他。
啊,好热
拉拉什么都没说,迳自看着在湖湾里无所事事的天鹅。
她好像也很紧张,所以,阿姆罗感受到一股压力,觉得自己非找话接下去说不可。
于是,他问:
你那时候怎么会知道我是敌人?
咦!?我那时候有那么说吗?
听到阿姆罗那么唐突的话,她轮廓分明的大眼睛,张得更大了。
咦!
当视线跟少女异常清澈的眼睛相碰触的那一刹那,阿姆罗着实地倒抽了一口气。
拉拉轻轻舒展喉咙,发出了笑声。
因为一手遮住了嘴巴,所以看起来还是很端庄。
少女这种不由得笑出声来的反射神经,好到让阿姆罗可以感受到她健全的感性。
但是,阿姆罗不敢正视少女,把视线从湖面移到自己的膝盖上。!
他明知道,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得到少女褐色优美的颈子、从喉部到下巴间最柔软的肌肤模样,以及有着洁白牙齿的口腔。
然而,现在,他视线里,却只有布满了因为机械油而变成一条条黑线皱纹的拳头,还有到处都是吃东西时沾的油渍、机油等斑斑点点的灰色工作服。
她的健康开朗,让他无以自处。
从肩膀飘过来的笑声,沉入了波涛起伏的底线。于是,他扬起视线,看着茂密的芦苇丛对岸的杂木林。
没有人影,也没有天鹅
从湖湾向左延伸的湖面,连一道波纹都没有。
圆筒造形的殖民地,为了制造惯性重力,一直不停在旋转着,而殖民地壁内的湖水水面却可以呈现出静止状态,足以证明这个直径三公里的圆柱立体,持续着相当完美的圆周运动。
而且,更具意义的是,这样的圆周运动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世纪。
在风力较强的时候,水面上才会有小小的波纹沙沙沙地扩散开来。
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我可以忍受你的侮辱。
飞舞的意识中,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他松开在膝盖上叉握的手,用右手拔下了一根毛发,再把缩得卷卷的毛发拉直,放在指尖缠绕玩弄着。
每当他在想事情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做出这样的动作,但是,这一次却是在有意识的状态下做的,让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后悔为什么又来见她,但是,又很庆幸可以再见到她,这两种心情沉重地重叠着。
可是,看到她笑得那么直爽,他知道她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所以没有站起身来。
只要跟她并肩坐在同一张板凳上,他就觉得跟她相连在一起了。
他意识到,这样的意识很明显的是一种欲望,所以身体越来越僵硬,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
我什么时候那么想过呢?我
拉拉发出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就像是伸出了援手,把阿姆罗从迷惘中拉了出来。
你不是在这里说过好可怜吗?你指的应该是那只天鹅,但我却觉得你说的是我,所以,我就想来看看会这么说我的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于是,我走到走廊来,看到了你,你很清楚的意识到我是个敌人,所以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
啊
拉拉可以理解,阿姆罗每次说话时总是会有越说越长的自我厌恶感。
可是,刚开始并不是这样啊,是你后来自己创造出来的。要不然,就是你在整理这些感觉的时候,想成了那样。
也许吧,可是,当我走在走廊上的时候,你是那么想的没错。
是吗?那么,只能说男人本来就是女人的敌人啰。
啊!
这句通俗得不能再通俗的话,让阿姆罗喘了一口气,把上身扭向了她。
但是,这么一来,他的气息就会吐在少女的身上,所以,他慌忙把上身扳回正面,结果,腰部发出了响声,扭到了侧腹部的筋肉。
唔!咳、咳
阿姆罗把手撑在侧腹上,抽抽搭搭地哀叫着。
怎么了?
好像扭到了腰
这里吗?
拉拉挪动腰部,用手掌在阿姆罗的背部和侧腹之间摩擦着。
他觉得,全身都裹在手掌的温暖里。
这是瞬间的最大幸福。
在将全身托付给她的安心中,阿姆罗忘了她带给他的那种通俗的感触,此时的感触,唤醒了他内心深处遗忘已久的记忆。
那就是母亲的味道。
阿姆罗努力去遗忘记忆,努力去遗忘的事实。
几个月前,他在地球见到了母亲。
木马在阿姆罗的故乡附近紧急迫降时,他打听到母亲的消息,特地跑到吉翁军占领区里的战争难民营见母亲。
但是,就在这时候出了事。
阿姆罗杀了人。
为了躲过吉翁军步哨的搜捕,阿姆罗使用了藏在身上的枪。
这是身为军人的一种自卫本能。
但是,目睹现场的母亲却严厉地责怪阿姆罗:
那个士兵也有太太跟小孩啊,我不记得我曾经这样教育过你!
她一点都没考虑到,自己的孩子也可能死于对方之手。
所以,阿姆罗逃离了那里。
这时候,母亲在他背后丢下了一句话:
真是个无情的孩子!
你!你真是个无情的孩子!
真是个无情的孩子!
无情的孩子!
尽管如此,不管阿姆罗再怎么憎恨母亲,还是无法否定她的存在。
让母亲拥抱、碰触肩膀的感触,即使只是一瞬之间,也可以让他产生安心感。
这种令他怀念的肉体记忆,让他觉得愧疚。
如果刻划出这些纠葛的清晰轮廓,就可以看出,从小孩子、青年成长为大人的阿姆罗,接触到跟母亲不同的女性的肌肤和热气时,在肉体上跟精神上都会产生勃起现象。
也因为这样,才给小孩子制造了离开母亲的契机。
身体最近都缺乏运动,到这里来之后,什么都没做。
是啊,在中立区,连打扫军舰的工作都没有。
拉拉的手从他身上移开时,快速而冷漠,手移开后所留下来的空白,化成了莫大的空虚。
不过,也因为这样,我才能见到你这样的女孩,我觉得很开心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呢?
在我知道你是吉翁军的拉拉丝后,没想到你还会在这里等着我
拉拉看着湖面。
阿姆罗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了。
对不起,我不是太自以为是才这么说的。只是,有时候你让我有这种感觉,所以我一时兴奋
没关系,不知道我的背景,就对我这么有兴趣的人,只有你一个。
尽管我可能是你的敌人?
也许就因为是这样的立场,才能这样子吧。
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可以无视于这些关系的存在。
谢谢你,不过,如果你知道了我的过去,你会讨厌我的。
不会的,也许你曾经是个可怜的贫穷人;或是人人称羡的富家千金,就是有一个不幸的过去,但是,那些都跟今后的我无关啊。
阿姆罗雷,你不是那种只会说说而已的人吧?
我想你大概想测试我,但是,我敢肯定,我一定不会变的。
昨天,你见到上校,很明显地表现出了敌我之分。
我还蛮喜欢那个上校的呀。
他是个很好的人呢。
她的话像荆棘般,刺伤了阿姆罗。
于是,他告诉她:
空袭我住的SIDE-7的人,就是那个上校。
我知道,上校说冲入大气层时,他跟一架白色的MS苦战过,那个白色MS的驾驶员就是你吧?
没错。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