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飘落的雪花中行走的友军,很难用骑兵队来形容他们。如果是正义的骑兵队的话,看到勇他们的GM现在的状况,多少也会说几句同情的话。
然而事实上,在他们眼里勇等人似乎只是一群碍眼的家伙而已,也许全部被干掉的话他们甚至会更开心一些。
他们将勇等人丢在一边,开始搬运迫降机里的货物。米迪娅着陆的状态并不是很好,机身被深深地陷在松软的土地中,为了将货物从机内搬出,只能使用切割米迪娅机身上的装甲这种粗暴的手段。
“喂,等一下啊。”
开始发牢骚的是菲利浦。
菲利浦他们也看到了货舱里那架蓝色的机体。
“你们打算把那东西搬到哪里去?”
“我们奉命回收机载货物。”
令人全无脾气的回答。
“是谁的命令?”
“你们没有知道的必要。”
“我们也是豁出性命在保护这东西啊。”
“对你们努力表示感谢。”
对方像是在转达自己部队司令的正式感谢辞一般补了一句。
“我们可不是为了这种话才战斗的啊。”
这回萨玛纳也插嘴说道。
“我们部队也出现死伤者了啊。”
“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帮忙,当然,你们要去的话我们也不会阻止。”
话外之音,也就是你们不也妨碍我们就已经帮了大忙了。
萨玛纳还想和对方继续争辩,不过从刚才的对话已经很清楚,对方并不是可以说得通的人。勇拉住萨玛纳,叫他赶快一起去寻找詹姆斯的遗体。
“喂,勇。”
菲利浦将自机的手臂搭在勇的机体肩部说道。一看这个动作就明白是秘密的谈话,所以勇关掉了通迅设备,以防止被从身边走过的那些家伙听到。
“那架机体,你觉得和被你干掉的是同一架吗?”
“颜色是一样的。”
勇回答道。
“没什么自信的说法呢。”
“虽然机体的外形也相同,但也有可能是同型机吧。”
勇还是有所保留地说道。
“当然,那次战斗至今有半个多月了,也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更换破损的部件吧。”
“你觉得那种GM会有几架存在?”
“不清楚。”
“但是,这样的处理是不是太过于谨小慎微了?”
“这是机密吧。”
也就是说,罗高金的推测是正确的。尽管罗高金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是半个月前自己指挥的部队所遭遇到的“死神”。不过,这次这个好功的青蛙老爹却打错了如意算盘,被那些家坐享了其成。
虽说如此,那群人也并不真正清楚这倒底是什么。东欧地区出现“死神”的传闻应该还没有传到这里,对他们而言,货舱里所装载的不过就是一架蓝色涂装的GM而已。
勇机体里的声音传感器探测到有直升机接近过来,显示幕中也可以确认到那个机影。显示为友军的识别信号,是所属于纽伯恩基地的直升机。
纽伯恩基地的GM部队,在发现迫降的米迪娅之后就发射了信号弹。虽然米诺夫斯基粒子刚刚开始变得稀薄,从这里与己方进行联络应该没问题。当然有可能会被敌方发现,不过这也是抱着与发射应答信号弹时同样的自信才会使他们采取这样的行为。
而那架直升机,应该是和运输GM部队的米迪娅同行而来的,看到信号弹后才向这里靠近过来。
直升机带着螺旋桨的声音,降落在了GM旁边。刚一落地机舱门就打开了,也许一直在机内焦急地等待着到达的这一刻,一个干瘦的男人从飞机上跳了下来。
“BLUE没事吧?”
虽然被螺旋桨声所掩盖,但勇的机体捕捉到了这句话。
(BLUE?)
这很明显地是在指那架GM,勇赶紧将显示幕中出现的那个男子放大。
这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长着一张有点神经质面孔,戴着一副细框的眼镜,头发稍微有点长,被螺旋桨卷起的风吹动,在空中蓬乱地摇曳着。从衣着来看,应该是技术相关的人员。
“阿鲁夫上尉。”
从扬声器里传来了声音,是来自先前被勇等人拦下质问的那架机体。
“您不必特地过来,我们也会认真负责地将货物运回去的。”
“BLUE可是台细腻的机体。”
似乎是为了对抗螺旋桨的声音,阿鲁夫对着跟自己说话的男子大声地回答道。
“最了解它的只有我。”
2
詹姆斯的遗体已经无法完整地回收回来了,在散落一地的直升机残骸中,只留下一只烧焦的手臂和军籍号牌。被180毫米炮直接击中的威力,不仅是直升机,连他的肉体也被炸得粉碎。能找到军籍号牌已经是万幸了。
这时,吉恩的机师投降了,是刚才与勇等人遭遇的部队的幸存者。也许他心中会怀着同伴被杀的怨恨,但那种事当着面是不会说出口的。当然,那并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对也直升机的乘员做了同样的事情。
在作为一个人之前,首先他必须是一个士兵,一个军人。如果将个人的怨恨挂在嘴上的话,那就和刑事案件中的杀人犯没什么区别了。
也许有人会说这只是将杀人合理化的借口吧。然而,如果没有这样的借口的话,就无法在战争这样一个环境中进行战斗。战争往往是在那些互不相识的人之间展开的。
在得知俘虏的事情后,纽伯恩基地的人要求他们将俘虏引渡过来。
不过,这名俘虏是在与他们的战斗中投降的,所以他们没有义务答应这样的要求。
眼看又要进入互相争论的境地,一架米迪娅降落在了街区的空地上,正是将菲利浦的机体运送到这里的一号机。看到纽伯恩基地那些人发射的信号弹才知道战斗已经结束,不用担心被躲藏起来的敌人盯上。然后就找了一块空地降落下来。
操作员摩琳听到受损报告后,露了沉痛的表情。前后三十分钟都不到,刚才还在说话的人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了。担任这个工作以来这样的情形已经遇到过许多次,但却怎么也不能习惯这样的事情。
这时候菲利浦觉得米迪娅一号机应该先收容他的机体,可是从货舱里出来的拖车却将蓝色的机体装在了上面。向摩琳确认后,摩琳说是纽伯恩基地要求优先搬运蓝色机体。
“搞什么,刚才我们问他们的时候明明说没必要告诉我们嘛。”
菲利浦尽管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大致的情况也能推测出来。
是那个叫做阿鲁夫的男人所提出的无理要求吧。从他下直升机的样子来看,很明显是急着要去对机体进行检查。这个男人,多半是被授与了相当的权限,可以直接越过被派遣来救援的GM部队的指挥官。
“吉恩的俘虏已经被控制了。”
勇告诉摩琳。
“请求允许102留在现场,对其进行审讯。”
勇向罗高金上尉申请许可。
“101也同样要求。”
菲利浦说。
“勇,你抢我的台词哎。”
菲利浦明白,勇是想找个借口进入一号机。那架被称为BLUE的机体被搬入一号机的话,那就是说阿鲁夫也会乘坐在一号机上。
“你们太过分了,就丢下我一个人吗?”
实在是没办法带上萨玛纳。他自己的GM已经受损先不说,也不能将部队的GM全丢在这里没人管。
不管机师有什么样的想法,罗高金是希望能直接向他报告的。由摩琳传达这一要求,而萨玛纳则与勇、菲利浦两人的座机一起,原地待机等待后续的米迪娅到来。
“不好意思啊。”
菲利浦说。
“我说过要帮勇搬行李的。”
“到头来变成让我搬行李了。”
萨玛纳小声嘟哝道。
勇和菲利浦打开驾驶舱,从GM上下来。这种类型的GM在驾驶舱的右侧设置了升降用的吊索,在没有升降梯的时候,可以踩着吊索钢缆一头的踏脚降落到地面上。
脚一沾到地面,就可以感觉到雪已经积得非常厚了。标准服的靴子陷了进去,留下深深的脚印。当然,还比不上身边那个巨人那么深。
“有好玩的事,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菲利浦落到了地面后,一边说一边朝着萨玛纳机挥了挥手。
勇和菲利浦在灰色覆盖的地面上留下着声音与脚印向米迪娅跑去。刚好拖车正要开进货舱里,平时总是躺着白色机体的整备床,现在躺着这样一台GM的情景,令人觉得非常不协调。尽管是在雪中搬运,不过只花了少许时间,所以积在这台机体蓝色装甲上的雪并没能完全将其覆盖。
阿鲁夫坐在拖车的副驾驶席上,车辆进入货舱后刚停下,他就从车上下来,连将托车固定在机内的时间也等不及。
勇和菲利浦将从驾驶舱走到这里身上所落的雪片抖掉,向阿鲁夫走去。
“少尉。”
整备师松原指着机外的GM走上前来。
“你们究竟和怎么样的一伙人干上了啊?即使和大魔部队战斗也不会搞成这样子啊。”
“不是一伙。”
菲利浦撇了下嘴,竖起食指。
“就让一架MS搞成这样。”
“开玩笑吧?”
松原向勇望去,看到勇沉默地摇了摇头,松原皱起眉。
“两位少尉和我们的GM都是特别调整过的啊,竟然能弄成这个样子……你该不会要告诉我敌机是一架涂装成红色的机体吧?”
“不是。”
勇简洁地进行了否定。将头盔脱掉,视线转向后方,并用下颚指了指。
“是和这台机体相同的颜色。”
松原抬头看着勇所指的方向。
“是老虎吗?”
毫不相关的猜测。发生那个事件的时候,松原还没被配属到这个部队,所以他无法体会到那个颜色所包含的不祥。
丢下抱有疑问的整备师,菲利浦喊道:
“阿鲁夫上尉。”
阿鲁夫不耐烦地回头看着菲利浦,蓬乱的头发上沾着正在溶化的雪。菲利浦将头盔翻到脑后,向他走了过去。
“雪沾在衣服上了哦。”
菲利浦说着,手伸向阿鲁夫的肩膀。
阿鲁夫的眼睛从镜片后面盯着菲利浦看。
“有事的话请长话短说。”
从近距离看阿鲁夫,并没有印象中那么大的年龄,最多也就三十岁出头的样子。
“其实……”
菲利浦掸去他肩头的积雪说道。
“我们刚才为了保护这架机体,跟吉恩狠狠地干了一场哦。”
“啊啊,是嘛。”
阿鲁夫显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向前来固定BLUE的整备师们走了过去,命令他们固定完之后把装甲上的雪擦干净。
“你等一下啊。”
菲利浦抓住阿鲁夫的肩膀,强行将他转向自己。
“话还没说完呢。”
阿鲁夫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
“啊、啊啊,是啊……你们辛苦了。”
说着慰劳的话,就好像从内心认为菲利浦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态度,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像这样对他们表达过慰问。
“事实上,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进行跟这东西有关的战斗了啊。”
菲利浦感到自己都快崩溃了,但还是用食指指着勇,话里有话地说着。
“我和他,还有在外面的萨玛纳,之前曾经在欧洲。”
阿鲁夫拨开菲利浦的手。
“所以呢?”
他反问道。
“那时候我们见过这台机体啊。”
“你们看错了吧……经常会有将机体涂装成自己喜欢的颜色的士兵。”
“那会有因为自己的爱好在胸部装上巴尔干炮和导弹的士兵吗?”
阿鲁夫露出稍微考虑一下的表情,还是说道:
“你们看错了吧。”
说完转身走向拖车,打算爬上机体向整备师下达指示。
菲利浦面对阿鲁夫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想再一次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勇上前制止了他,对着面带愤怒的菲利浦默默地摇了摇头。
那个事件已经被完全抹消,当晚死亡的机师,全部被记录为在与吉恩的攻防战中阵亡。这个叫阿鲁夫的技术士官即使知道些什么,也不可能说出来。
菲利浦拨开勇的手喊道。
“阿鲁夫上尉。”
阿鲁夫没有转过头来,菲利浦也不在意。
“你知道我们这个部队的名字吗?”
他没有回答,继续往蓝色的机体上爬。
“第十一独立机械化混编部队。”
菲利浦自己回答道。
“那个胸部,下次不要再弄坏了哦。”
“菲利浦!”
勇想制止菲利浦。不过,这句话毫无疑问地将阿鲁夫的兴趣吸引到了这两人身上,这个削瘦的男人从蓝色GM那边俯视着二人。
菲利浦对于这个反应露出得意的表情,指着勇说道。
“我们可是有一个相当厉害的王牌哦。”
3
“啊,不说出来的话,我肠子都会发痒。”
事后菲利浦说道,听他的口气一点都没觉得后悔。
“不要随便把别人说成王牌。”
勇知道,菲利浦这个人对绝有可能把一些奇怪的绰号传得到处都是,所以他直接了当地说道。比方说“白色彗星——勇”之类,说实在的,他竭力想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你说什么呀。”
菲利浦看着眼前的显示幕说道。
“瞧这个战绩,怎么看都是王牌嘛。”
菲利浦正在看的,是至今为止他们战斗数据的一览,这些是他们所取得的实战数据的核心内容。
虽然令GM行动的是机师,但是光利用机师的操纵杆来再现人类的动作是不可能的。这事实上,是由机体管制用电脑对机师的命令进行分析,从而让机体做出最符合当时状况的动作。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光束军刀的装备变更就是这种情况。GM的手,不管在什么姿势下都能取到装备在背部的光束军刀,绝对不可能出现失误。这是因为,为了实现机师的命令,全部动作都由电脑根据机体的姿势、现场状况来进行。
为了使电脑能够做出最佳的判断,数据量当然是越多越好,就好比经验能令机师变得优秀一样,电脑也会令机体控制变得更容易。
就这一点来说,要是让每台机体搭载的电脑都能做到当然好,但很遗憾,GM的电脑并不拥有这样的能力。虽然可以进行数据的积累,但却无法将其统合并很好地运用到下一次的动作当中。能记住但却无法灵活运用,就像是鹦鹉学舌一样。能完成这种工作的是一种被称为教育型电脑的东西,但它的价格相当高昂,别说GM,连米迪娅上都没有配备。
作战行动结束后,就从GM的机体上将烧录有数据的ROM取下来。机体管制电脑被安装在头部,确切地说是在后脑勺到颈部的这个位置。这是由于传感器类的部件占据了大量的空间,以及最大限度地可以保护ROM所在的这个部分不受到攻击。如果是放置于机体的中心部分,出于散热问题的考虑并不是很理想。
这个ROM当贾布罗送来补给的时候交给他们,同时获得新的替换ROM。而这个ROM会以部队所取得的数据为基础进行升级,并植入机体管制的系统中。用它进行下一次的作战,新获得的数据在下一次的补给到来时再交换……如此反复循环着。因此,GM的成长总是会比机师慢上一拍。
菲利浦在看的正是这个数据。除了ROM本身持有一份以外,还会在米迪娅的电脑里进行备份。当然,如果将之前所有战斗的数据都保存下来的话容量肯定会不够用,所以只能保存一些对整备、战术相关工作有帮助的内容。其实,在备份之前,连这个ROM本身所含有的内容,也无法全部阅读到。由于ROM被黑匣化,除了可备份的内容以外,全部被模块化,这恐怕也是考虑到可能被吉恩回收的情况吧。
他们现在呆在二号机的货舱中,旁边勇之前搭乘的GM躺在整备床上。因为需要在其背面进行整备工作,所以用机内的支架支撑着,六、七号机送来的补充零件正在搬入,货舱的舱门打开着。不过天气与昨天完全不同,天空非常晴朗,也没有风,货舱里开着空调,再加上披着外套,觉得多少有点闷热。
“不仅仅是战绩,从机体的消耗来看也是王牌啊。”
整备队长松原评价道。这些数据基本上是由他保管,未经许可是不可以让机师查阅的。他的手指指着最终端机上的数据。
“中弹率很低嘛。”
菲利浦意外地说道。
“那个嘛,”
松原显示出勇的GM的数据说。
“比起你的机体,真是干净了许多,不过内部就伤痕累累了。这种情况简直像是患上了更年期综合症……勇的操作有很明显的特征。”
“特征?”
勇反问道,他完全不明白。
“运转的负担太大了,前一阵的战斗中,脚部的状况也有些不太好吧?”
“因为加岛少尉总是在跑。”
一直默默地看着的帕克说道。
“哦,只一起出击了一次就发现了吗?”
看来菲利浦对勇的这种习惯也心中有数。
帕克点了点头,继续说。
“如果知道是那样能跑的机体的话,就会不由得使出全力去跑。”
“因为我们的机体比普通的GM运动性更好吧。”
松原也表示同意,他内心也觉得难怪刚调任到这里不久的帕克会觉得手足无措。
“勇的回避运动和攻击不都是一气呵成的吗?因为从回避到攻击的时间差很小,所以才能有这样的战绩吧。”
“可是,”
帕克说。
“那样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机体就会当掉啊。”
菲利浦看了新人一眼。
因为昨天的出击,部队的三台GM都必须进行大规模的修理。萨玛纳的105双臂损伤,菲利浦的101右脚以及内部的平衡器损伤,勇的102虽然只有右臂中弹,但内部的零件都必须进行全面的更换。松原用“需要一台整机的零件进行修理”来形容这种情况。与此相比,帕克机的破损只是擦伤的程度而已。
罗高金认为,以这样的状态已经无法再进行作战行动,所以部队在昨天决定向搬入BLUE的那个基地请求帮助。当然,这个部队所储存的备用零件数量已经见底了,根本不足以用于修理GM,即使不是整备师的人也心知肚明。事实上,罗高金决定在这里至少会逗留三天,并在昨晚的会议上说,要在这个基地等待上层送来的补给。
“应该是吧。”
松原环抱着手臂说道。
“像勇这样的机师,应该需要一架更耐用的机体吧……比如,像那个蓝色的家伙那种。”
“那GM真有那么厉害吗?”
帕克问。他当时没有同行出击,只在纽伯恩基地与他们汇合的时候,看到从一号机里搬下来运到基地格纳库的BLUE。
“并不是在说那台GM。”
松原操作着终端机,显示出昨天遭遇的那架MS,由记录下来的影像所生成的CG。推测性能不断地出现在显示幕上,可能是为了让机师也能一目了然,以和GM互相比较的形式显示出来。那些数值,大部分都超过了这个部队的GM。
“从这些数字来看,也可以知道勇他们为什么称它为怪物般的动作吧。”
松原这样说道,其实他并不明白,真正可怕的是乘坐在上面的机师。
(就好像能看穿我们的位置似的,那种特殊的动作为什么那个机师能做到?)
——吉恩的骑士宁巴斯·修塔森。
那个蓝色MS里的男人的名字。
士兵之间是不能说出姓名的,从互通了姓名的那一刻起,自己所参与的这场战争就会演变成个人与个人之间的战斗。乘坐在敌机里的是吉恩士兵,自己则是为了从吉恩手中保卫被称为联邦的国家而战。除此以外再加入其他理由的话,战争就会变成杀人——勇是这样想的。
但是,宁巴斯却想要看勇的脸,不仅想看到勇的脸,而且还要想亲手结束勇的生命。
(真够冷血的。)
勇想。
(难道对他来说,这并不是战争?我曾经在近距离接触到扎古的机师时所感觉到的迷惘,难道他不会有吗?)
宁巴斯自称为吉恩的骑士。如果这样的话,也许宁巴斯认为自己所进行的并不是战争,而骑士的战斗。
(不过,他即使遇到了那架蓝色GM的话,应该也会堂堂正正地与它战斗吧。即使被问道为什么要杀人,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当然,”
松原说道。
“勇所遇到的那个蓝色死神,要是性能和描述的一样的话,与这台机体对抗应该还能占上风。只是……”
“那台GM没办法控制吗?”
菲利浦问。
松原耸了下肩。
“那孩子有一个很麻烦的监护人呢,连指头都不让人碰一下。”
“看来是啊。”
菲利浦附和地点头说道。
“回来得稍微晚一点都会特地去接,看得还真牢啊。”
勇从舱门打开的货舱向外面看去,部队被安排在纽伯恩基地跑道的一个角落里。这里离基地的设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言下之意也就是这些寄人篱下的家伙给他们一个角落就足够了。
他视线的前方是BLUE被搬入的格纳库。
“从外表来看很普通嘛。”
“胸部的巴尔干炮和导弹很夸张啊。”
“是吗?除了蓝色涂装以外,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差异啊。”
不过就像之前所说的,骨子里完全是不同的东西,松原这样说道。
“你们说的话,我怎么一点也不明白啊。”
帕克怯怯地插了一句。
“少尉们和那蓝色GM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勇几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在犹豫那件事要不要对这个新人说。不,恐怕即使说了他能不能相信都是问题,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来印证那件事是事实。在那之后的补给中,不仅将部队的ROM带走了,连仅留作整备与战术研讨的数据也被删除了。而且,为了防止留下拷贝数据,上层还指派了士官来进行调查盘问。在官方的记录中,友军的GM在与吉恩部队的交战中被毁坏,勇等人也在那场战斗中中弹造成了机体的故障。拜这个消息所赐,当地的部队现在对勇他们恨之入骨。
“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当时那架GM呢。”
顿了顿之后,菲利浦开口说道。
“那时我们遇到了一架强得不像话的GM,所以我们才称它为蓝色死神啊。”
“蓝色……死神……吗?”
是啊,菲利浦点头说道。不过帕克还是无法切身地体会,光凭三言两语很难拼凑出具体的概念。
菲利浦想请松原调出昨天的战斗数据。
“很遗憾,没有关于它的数据呢。只能靠想像去理解那是个怎么样的东西了。”
松原操作着终端机奇怪地说道。
“虽然萨玛纳也这样说,不过真的有那么相似吗,这家伙?”
“那只有跟他交过手的人才知道啊。”
好像是征求勇的意见一般,菲利浦望着他。勇沉默不语。
勇没有将与那个机师见面的事情说出来。本来,战斗时所获得的任何信息,作为上一级的士官都应该向同伴们毫无保留地传达,那些信息很有可能在日后的战斗中发挥作用。
但是他却在犹豫。并不是因为一度打开驾驶舱准备投降而感到不光采,连雷比尔将军也当过一次俘虏,像勇这样的一介机师,根本没有必要觉得可耻。
只能说,在内心有什么东西令他感到在意,所以无法向别人说出这件事。
“……来,看下这个。”
指着显示幕中显示出敌机的动作,菲利浦说道。
“反应速度不是一般地快吧。简直连我们瞄准哪里他都知道一样。”
“你们是在和这样的家伙交战吗!”
吃惊地看着画面的帕克,发出惊叹的声音,继续说道,
“真的假的啊。”
“要是假的会把机体搞成那样吗?都是勇这个更年期综合症,去跟着那台机体的速度玩命地跑。”
“我实在难以相信有机师可以做到那样的动作。”
“我也想不到啊。”
菲利浦说道,又指着显示幕说。
“可事实就在我们眼前。说起来让勇的机体出状况的,还不是和你一起的那个时候吗?”
对于菲利浦的话,帕克显得有点扫兴。帕克作为贾布罗的优秀机师,多少还是有一点自豪感的,现在被菲利浦这样说,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只要能在这个部队活下去,即使遇到这样的敌人也可以顺利地应对。”
勇说道。
“首先必须要习惯我们的机体。”
“是啊。”
帕克微微地笑道,勇点了下头。
菲利浦用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看着勇,他觉得对待新人应该更严厉一些才行吧。
不过,菲利浦刚摆出那样的眼神,吉普车的引擎声就引起他的注意,他将视线转向了机外,勇也像被吸引一般将目光移了过去。
“勇!”
传来了摩琳的声音,她在副驾驶度上一边半立着一边向这里挥手,在开车的是萨玛纳。
“咻——”
菲利浦吹了声口哨。
“你真受欢迎啊,萨玛纳。”
吉普车停在了米迪娅跟前。
“勇,去约会!”
摩琳说道。一瞬间,勇不知所措地愣在了那里。
“什么嘛,是找勇啊。”
菲利浦说着耸了耸肩膀。
萨玛纳下了吉普车,向众人这边走过来。
“提行李应该是菲利浦少尉的工作啊。”
这句话让勇回想起昨天通过显示幕进行的对话来。
“今天不当班吗?”
很意外地问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勇少尉今天也不需要待机,现在点名正是时候啊。”
然后用食指指着副驾驶席上的摩琳说,
“她大概想去兜风吧,也许想去附近看看海哦。”
这个基地的附近确实有个海。
“不过,”
菲利浦问。
“那辆吉普车,是这个基地的吧?你们竟然能借得到啊。照理说就算去借也不可能借到吧……”
“被说了很多难听话啊,说我们不光借场地,连器材也要借之类的。”
“那还真是为难你了。”
菲利浦一边苦笑,一边拍了拍勇的肩膀说,
“那走吧。”
“啊,菲利浦少尉你不能去。”
萨玛纳说。
“什么?”
“菲利浦少尉你不是重要的待机人员吗?要和我一起留下哦。”
“喂,我跟摩琳和勇说好了,要去提行李啊。”
“好可惜啊!”
摩琳笑道。菲利浦和萨玛纳的对话她都听到了,摩琳提起篮子在菲利浦眼前扬了扬。
“午饭我只准备了两个人的份,所以刚刚好呢。”
“——啊,是啊。”
萨玛纳虽然用安慰的语气在说,但脸上却在笑。
“我还是算了吧。”
菲利浦小声嘀咕着。
“反正现在也不是野餐的季节。”
虽然这样说,不过天空中并不是平时那种不祥的颜色。头顶的太阳,将冬日柔和的阳光洒在地面上,经过积雪的反射,发出闪亮的光芒。走近看的话,即使是灰色的雪,也像是嵌上了宝石一般。
“勇!”
摩琳用催促的声音叫着勇的名字。
勇看着自己的同伴。
“难得有机会,快去吧。”
菲利浦说道。
“不当班的时候把工作的事丢一边也不错啊。”
萨玛纳和松原也这样劝他。勇有点犹豫,但摩琳连便当也带来了,又不能扫她的兴。虽然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但毕竟是勇主动提出的邀请。
不过,两个人独处这种事,在同伴面前提起还是会很难为情的,勇也一样,所以他想请同样不用待机的帕克一起去。帕克不知道是在意勇和摩琳,还是在意留下待机的两位前辈机师,推托着不想去。
看着这样的帕克,菲利浦对他说“去吧”。
“我可是把提行李的机会让给你了啊。”
“好象你很不高兴嘛。”
萨玛纳小声说道。
菲利浦推着还在拒绝的帕克向吉普车走去,然后拍了一下勇的肩膀说,交给你了。
勇走向吉普车,帕克还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大概是看到摩琳用生气的表情迎接勇吧。摩琳原本为了和勇两个人去兜风还打算好好打扮一下。
“没关系吗,少尉?”
“午饭可只有两个人的份啊。”
“我的饭量很小。”
勇这样回答着便坐上了驾驶席,然后催促帕克赶快坐在后面。
“今天我就不去了。”
菲利浦在米迪娅里说道。
“摩琳,等开了春和我一起野餐吧。”
“在那之前战争都已经结束了吧。”
摩琳用活泼的声音回答道。
战争结束——也许真是那样。十一月进行的奥迪萨作战,在东欧的吉恩势力几乎被一扫而光。即使是这片吉恩势力仍占优势的北美大陆,在十月上旬的时候,扎比家的么弟卡尔玛·扎比也已经战死,吉恩在地球上的势力现在呈直线下降的趋势。联邦已经掌握了作为本次大战主力兵器MS的现在,从春季到秋初那种胶着的战况将一去不复返。
将地球上吉恩的势力清理干净之后,剩下的就是宇宙。尽管吉恩还有以月面的古拉那达,以及宇宙要塞所罗门和阿·巴瓦·库所联结而成的绝对防卫线,但就国力而言联邦远远地凌驾于吉恩,要阻挡转为反攻势头的联邦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战争应该还等不到春天到来就会结束。这样一话,他们的部队也就没必要再通过“实战”获取数据了。到了春天之后,部队本身还会不会存在都是未知数。
“带着女人去兜风吗?”
在基地设施出入口受到外出检查时,勇受到了几个该部队士兵的盘问。
“把GM搞成那样都不会受到惩罚啊。”
“真好啊,英精先生。”
他们应该是昨天回收BLUE时出现的部队的人吧。啊,会说这样的话也是理所当然。不管怎么样,正是因为勇他们的出现,不仅第一时间发现BLUE的荣誉,连搬运的功劳都让他们抢去了。后者虽然是那个叫阿鲁夫的技术士官所提出的主观要求,但还是令人觉得非常地不快。
作为操作员的摩琳可不像勇那样已经听惯了这种话,她立刻反唇相讥道。
“都因为你们来得太晚,少尉的机体才会损坏啊。”
摩琳语气激烈地指责道。也许是无法想像会被外表还像小女孩的摩琳这样反驳,士兵显得有一些怯懦,不过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嘴脸。
“明明是自己技术差,怎么能怪别人呢?”
听到他们这样说,摩琳的火气越来越大。
“勇少尉他——”
勇虽然想制止越说越激动的她,却也敌不过她那张灵牙利齿的嘴。
“他可是在和比你们厉害得多的敌人在战斗啊。”
她神情略带骄傲地说道,不过对方却不买她的帐。
“哎,是吗?不过那家伙却因为害怕我们而逃之夭夭了,是吧。”
“下次再遇见他的话,麻烦帮我们留住他吧。”
“光说可能说不通吧。”
“喂,少尉大人。”
其中一个突然向勇说道。
“不要一直沉默不说话嘛。”
“难道是那个原因吗?听说你们特选部队来了个特别会打小报告的家伙,难道是怕让人知道那是真的?”
勇的沉默令他们觉得更加地反感,可另一方面,即使向他们进行说明也不会被理解吧,甚至可能会让他们觉得是在向他们炫耀自己的战功。
“抱歉,”
勇简洁地说道。
“部队的行动是机密事项,我不能说。”
“哼!恐怕是不屑对我们讲吧。”
面对这些人的奚落,没必要和他们多费口舌。勇接过外出证,随即踩下了油门。还想替勇再争辨几句的摩琳,原本弯着腰站在座席上,因为吉普的加速差点跌倒,后座的帕克急忙扶住她。
“少尉,你干嘛一声不吭嘛。”
摩琳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质问着勇。
“因为我已经习惯了。”
对于勇的回答,摩琳觉得他太冷淡了。
“习惯了?怎么可能会习惯啊?”
愤怒的矛头开始转到勇的身上。
“少尉又不是那种被人当作白痴的机师,有必要这样忍气吞声吗?完全没必要啊。”
稍微想了一下,勇回答道。
“因为我不喜欢去说明。”
“为什么啊?”
“即使对他们说明,他们的想法也不会就此消失吧。”
确切地说,他们的反感并不是来自于勇,而是出于被称为第十一独立机械化混编部队,这个由被挑选出来的机师所构成的团队,即使他们对着勇发着牢骚,其针对的对象也并非是勇本身。所以,勇作为个人不管说什么也是没有意义的。
勇要想从他们的反感中脱身,唯有离开这个部队,不过这恐怕只有在死亡的那一刻才有可能实现吧。当然,如果战绩不良的话,也会被自动开除,但如果在战场上刻意去制造不良战绩的话,不仅是自己,连同伴的生命也会曝露在危险之中。所以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勇的说明,对摩琳来说很难理解,她觉得对勇说什么都没用。
“帕克准尉也是的,同一个部队的机师被人这样说,都不吭一声吗。”
“可当时我并没有出击啊……”
帕克语带歉意地说。
“哼。”
摩琳表露着自己的不快,沮丧地将身体深深地陷进座位里。
基地位于离海不远的地方,不过并不是作为舰船,而是以航空为目的建设的基地。临海的一面看不到军事港口应有的戒备森严,可能只是为了从海上接受运送过来的补给物资而建的设施,所以显得很不起眼。
昨天那场雪,虽然天上阴沉沉的云层像要压下来一样,但还没有达到暴风雪的程度,大块大块的雪也只积到三十厘米厚就停了。而今天天空开始放晴,阳光从天空飘浮的云朵的缝隙中,像透过薄丝蕾窗帘一般洒落到地面上。
基地外道路两旁的的积雪都没有清扫,雪有点黑,看上去是灰色的。不过即使如此,雪的结晶受到阳光的照射仍然闪闪发光,勇几个人只好眯着眼晴在道路上前行。
道路延着设施外铁丝网的一侧延伸着,基地建筑物外跑道的一角,勇所属部队的机体并列在那里。这场雪在昨天傍晚就停了,所以并没有覆盖住机体。紧密排列的七架机体,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体积变大了,让人联想到一群鸭子。除雪的工作也丢在那里没人来做,阳光反射在跑道上就像是照射在水面上一样。
虽然是一个航空基地,但现在跑道已经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了。尽管被积雪所覆盖,仍可以清楚地看到相当严重的损毁。可能是在夺回这个基地的战斗中,被撤退的吉恩军所破坏吧。基地的建筑也是临时建造的,还有许多仍然在修建当中。
北美是在吉恩的地球降落作战中最短时间内被占领的区域。降落作战是在开战后一个多月的时候进行的,原本这里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战领,尤其大西洋沿岸,从旧世纪起就身处北美政治经济活动的中心位置,是纽约市的要害之所。然而它却在作战开始后仅仅数日间就被攻陷,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出开战当初所进行的殖民地坠落所遭受的损害,以及因此造成的混乱有多大。
这个基地也在当时落入了敌人的手中,之后借着奥迪萨作战巨大胜利的余势,北美也开始了反攻作战,终于将这个基地夺了回来。
“喂。”
心情渐渐好转的摩琳开口说道。
“速度再快一点吧。”
没有顶篷的吉普车在这样的气温下,再要提高速度的话,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摩琳的要求也很明显不可能做到。
由于阳光的照射,与昨天那种极寒的状况相比已经好很多了,空气接触到脸颊也不会有针刺般的痛感,不过气温仍然只有摄氏十度左右。
“开车要注意安全。”
勇回答道。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吧。”
摩琳撇了下嘴说。
“少尉可是我们的王牌啊,没想到还会说这样的话。”
(王牌。又是从菲利浦那儿听来的吧。)
不顾危险将敌机击坠的勇者……也许勇在摩琳的心中就是这样的一个形像,所以完全没想到从他嘴里会说出“安全”这样的话来。
(摩琳的想法,也和刚才那些人一样吧。)
勇这样想,尽管他也知道那些人的反感和摩琳的好意还是有区别的。当然,即使对她解释她也不会明白,一定会将眼睛睁得更大,同时露出困惑的表情。
“就因为昨天我跑得太猛了,所以把机体弄坏了啊。”
勇半开玩笑地这样告诉她。
“可是,”
摩琳说道。
“那个街区里的部队不是都被消灭了吗?”
“那是因为有菲利浦和萨玛纳帮忙。”
“但那两架都是勇少尉击落的吧。”
“是啊。”
勇未加思索地回答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回答,摩琳出乎意料地说了句“对不起”。
这意外地反应,反而让勇无所适从。勇从驾驶席向副驾驶席望去,感觉到勇的视线,摩琳的头微微低了下去。
“詹姆斯伍长是在那场战斗中战死的……”
“不——”
勇将视线移回正面,摇了摇头。勇并没有往这方面去想,然而被摩琳这样一提,勇再次回想起这件事。
是啊,詹姆斯已经不在了,能证明他曾经存在的,只有那烧焦的手臂和军籍号牌。在这个部队中与勇他们并肩作战的数周里立下的战绩会被保留下来,但是仅此而已。那些并不能代表这个叫做詹姆斯的人。
对于击落直升机的扎古加农的机师来说,也许那些已经足够了,在战争中不应该去知道更多的内容。
但是勇他们却不一样,他们不仅知道他是联邦军第十一独立机械化混编部队所属的詹姆斯伍长,而且还认识詹姆斯本人。
已经不知有多少人来到这个部队后战死。因为相识,才会为同伴的死而悲痛。所以,勇才会让自己去习惯。那一刻,在自己眼前死去的扎古机师似乎又从记忆的深处浮现出来。
詹姆斯也是同样,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无名士兵又增加了一个。
(难道我是个冷漠的人吗?)
勇如此自问着,但却无法回答。他觉得能回答这样发问的人一定是非常傲慢的。
走过一段上坡路之后,来到了一个可以将基地与海尽收眼底的山岗。
周围到处都是着弹的痕迹,地面像是染上了天花一样到处都坑坑洼洼。从这里可以俯视到整个基地,所以在攻击的时候就成为了必争的重要位置吧。
山岗上躺着一架严重损毁的GM,可能是能利用的零件已经被运走了,只留下了身体和脚部。灰色的雪加上烧焦的装甲,成为了一件似乎有着什么特别意义的艺术品。
也许是因为激烈的攻防战,也有可能是地形本身的沉降关系,这条道路在战斗之后重新铺设过。雪地被车轮辗过痕迹中,可以看到地面的沥青比基地附近的路面还要新。
勇将吉普车开离道路靠近GM的残骸。地面着弹形成的坑洼,令吉普车有点颠簸。不过,这样的震动仍然不影响眺望。
“哇——是海啊。”
摩琳发出欢呼声,从副驾驶席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虽然已经远离了道路,勇还是停下了吉普车。
冬季的大西洋,与其说是蓝色,不如说是紫黑色更确切。轻柔的光幕洒落在海面,可能是因为没有什么波浪吧,摇曳的海面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摩琳下了吉普车,走在灰色的雪上,因为阳光照射开始溶化的雪,发出细微的咔嚓咔嚓声。
“走太快小心摔倒哦。”
勇提醒道,走出驾驶席。
摩琳完全不理会勇说的话,像一个因为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而开心的孩子那样在雪地上跑着——跌倒了。
勇急忙跑上前去。还好不是在悬崖边摔倒,她向前跌倒在了雪堆之中。
“好冷啊。”
不用说也知道。摩琳站起身来。
“你跑得太快了。”
勇说着,替她拍掉外套上的雪。
“伍长是在殖民地出生的吗?”
从后面座席上下来的帕克问道。
“不是,我出生在地球哦。”
用袖子擦拭着沾湿的脸,摩琳说道。
“不过,在战争爆发之前,一直都呆在宇宙……因为我父亲工作的关系。”
“是殖民地公社之类的吗?”
“他是军人。宇宙军的军人。”
她这样说着,随后带着一点自豪的语气继续说道。
“殖民地坠落的时候他也出动了,还用萨拉米斯的主炮破坏了镜片呢。”
吉恩的殖民地坠落作战给地球造成了巨大的损害,可以说是史上最大的破坏兵器。两枚镜片的坠落,分别在北美和澳洲大陆形成了巨大的人造海湾,甚至连地球的自转速度都稍微加快了。
然而,这种程度的损害,是在联邦军的拼死反击下已经有所减轻的结果。要不是联邦军的舰队将吉恩从Side2拖来的殖民地打得支离破碎的话,恐怕损害还不止如此吧。现在这样的蓝天也许就不复存在,昨天那样不祥的天空将覆盖整个大地。
所以,对摩琳来说,父亲破坏了镜片这件事是值得骄傲的。即使,那件事本身可能是由许多舰艇同时进行射击才得以实现。
“帕克准尉是出生在殖民地吗?”
“嗯,在Side4。”
帕克点头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一边向两人走去。他对周围的东西都会一一确认,细细感受脚下雪的触感。
“每当看到海的时候,都会让我切实地感受到我来到了地球。”
帕克伸出手,指向海平线。
“看,就像这样,稍微带一点曲线呢。记得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时,我总觉得有点不安呢。”
“不安?”
摩琳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不觉得不安吗?”
帕克反问道。
“连绵不断地延续几十公里都看不到头,看着那么大量的水无法望到对岸,即使近在眼前也令我觉得没有真实感。”
勇生在地球长在地球,所以即使看着眼前的这片海,也不会有像帕克那样的感觉。
然而,他完全能理解帕克的那份不安。他觉得,过去在宇宙殖民地当宇宙战斗机飞行员的时候,内心那种漠然的感觉,和帕克现在所感受到的应该属于同一种感觉吧。
殖民地是一种直径6.4公里,长度达到40公里的圆筒形人工建造物,依靠内壁的旋转产生重力。因此,大地是以依附在筒内侧的形式存在的。站在这样的人工大地上,向着远方望去,地面会渐渐地竖立起来,最后完全垂直,看上去非常陡峭。
那对于出生在地球这个巨大球体表面,长期生活在向心重力下的人们来说,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景象。
无法平静——再夸张一些,可以说是令人心神不定的不安感。
“那来到地球是战争开始之后吗?”
摩琳问道。
“嗯。”
帕克回答道。他是在今年初秋从士官学校毕业,作为MS机师被配属到贾布罗。之后,在贾布罗的短暂期间里所获得的战绩引起上层的注意,因此被选拔到这个部队来当机师。
“原来你一开始就志愿当一个军人啊。”
摩琳说着笑了起来。
“果然是个很硬派的职业吧?”
“没那种事。”
帕克在有些时候比萨玛纳还要一板一眼。对这种说法他用坚决的语气予以否认。他并不是为了退役后的养老金才来当兵的,这是他考虑了多条发展出路后做出的决定。
联邦军在七〇年代以军备增强计划为名,对宇宙军进行大规模的扩充。在该计划的后半期,帕克入学了士官学校。
这个计划是对吉恩进行的牵制,还是对即将到来的战争进行准备不得而知,但由于这样的需求,联邦的经济增长率每年以超过四个百分点的速度增长。不知道是不是由此带来了十几年未见的繁荣经济,政府的支持率也随之上升了。也许这才是最初的目的吧。在那样的一个时期,就业岗位要多少就有多少。
“只是,”
帕克说。
“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和吉恩之间爆发战争。到那时,我一定要亲手将他们消灭。”
“是啊,那时候大家都在说,总有一天吉恩会发动独立战争的呢……”
摩琳的话里带着一种与平时不同的奇怪神色。她将视线从海面,转向山岗上被废弃的GM。
“不过,却完全没想到竟然会爆发这样大规模的战争。”
不仅仅是帕克会这样想,连军方上层和政治家们也是同样的想法。像这样开战仅一个月,就造成总人口半数死亡的史上最大的战争,是谁都无法想像的吧。
“谁都没想到他们竟然是那种会把殖民地扔下来的白痴啊。”
帕克忿恨地说道。
“要是没有像摩琳伍长的父亲那样的人,殖民地的坠落就不止是贾布罗,恐怕整个地球的地土都要被毁灭了。”
“真令人难以置信。”
摩琳露出沉痛的表情。
“再怎么神经大条,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吧。”
(这不是神经的问题。)
勇这样想。因为不用看到对方的脸所以才能这样做。联邦与吉恩,敌方与我方……只要不在这种区别上加入其他东西,就可以做得到。
“喂,少尉。”
摩琳向勇问道。
“那个吉恩的俘虏已经审迅过了吧?是个什么样的人?”
“普通的男人。”
勇回答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和我们没什么两样。”
“加岛少尉。”
帕克说话了。
“伍长所问的不是那种事情。她是想知道会做出坠落殖民地这种暴行的,到底是群什么样的家伙。”
“这个人好像没有参加不列颠作战(吉恩用来称呼殖民地坠落的作战名称)。”
“可他是吉恩的人啊。”
帕克大声地说道。
“即使殖民地不是他扔下来的,詹姆斯伍长的死也应该找他算帐。”
“詹姆斯并不是他击落的。”
“可他不也是那个部队的吗?”
“别说这样的话。”
说起来勇也杀死了他的同伴。
——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在战场上不可以提这样的问题。面对敌兵,不可以去寻找一些执行作战任务以外的理由,因为如果这样做了,人就会去为了“任务”以外的理由而扣动扳机。那一刻,他们所进行的就不再是“战争”了。
只是单纯的杀人而已。
“战争”并不是以个人意志进行的行为,你不可以为了自身的个人原因去杀人,身为组织最底层所进行的“杀人”行为,体现了参与“战争”的体制本身的意志。也许兵士的双手是沾满鲜血的,但那是从属于联邦这个体制下所有人共有的污点。极端地说,甚至从未身处战场的摩琳的双手,也是被鲜血所沾染的。这就是所谓的战争。
因此,即使憎恨着吉恩,也无法用“杀人犯”来指责身处于那个体制下的个人。因为一旦这样做了,就会无法接受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敌人是吉恩,而不是个人。所以不能去注意对方的脸。
那一点对自己也是一样。
(参与着战争的我,连我自己的脸都要舍弃。)
——吉恩的骑士宁巴斯·修塔森,记住你了。
(那个家伙,为什么可以不去在意?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刻意地将“战争”拉回到“杀人”的范畴去?)
“我们战斗的对象是吉恩,”
挥散内心浮现出的疑惑,勇说道。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语气比平时更加地强硬。
“而不是和那个俘虏个人在战斗。”
对于勇略带粗暴的情绪,摩琳有点无措,只好尴尬地问“要不要吃便当?”,然后急急忙忙地向吉普车跑去。
“我想天气比较冷,所以带了热咖啡来哦。”
还留有雀班的脸,不断地望向勇,看勇脸上强硬的表情是不是已经消失了。
(啊,是啊。)
勇想通了。也许摩琳的手的确是沾满了鲜血,但她绝不会去扣下扳机。
“抱歉。”
勇道歉道。
帕克用似乎想说些什么的眼神看着勇。帕克自己是不是意识到,勇不知道,但勇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无法认同的神色。
当然,勇并不会去质问他,也没有那个必要。他们所身处的并不是反战集会,即使在意见上有所不同,但在同一个部队中与吉恩战斗这一点是不变的事实。
可是,对于勇的不置于否感到自己被忽视的帕克,开口说道。
“加岛少尉,我……”
可是,这句话并没有能够说完,从基地的方向传来急促的警报声打断了他。
警戒警报——敌袭。
4
回到基地的时候,敌人的攻击已经开始了。用于存放通过海上运来的补给物资的设施发生了爆炸。透过浓烟和火炎,能够看到可以说是象征着吉恩系MS的独眼所发出的微光。
敌机是通过海上入侵的。警戒警报是由于基地沿岸所设置的警戒用浮标产生反应所引发的吧,在肉眼发现敌机之前发出了警告。
穿过港湾的基地设施,敌机向跑道这边发起攻击。在用于基地防卫的有线导弹车的攻击中,还夹杂着六一式战车的炮火。但这些在MS的机动性和重装甲面前,几乎起不了任何作用。
在铁丝网另一边的跑道上行走的MS,外型比扎古还要矮胖,身体与头部几乎是揉作一团的构造,从形态上就可以知道是水陆两用的MS。机体表面还湿露露的,受到阳光的照射,装甲表面发出耀眼的光芒。不过随着机体温度的上升,渐渐变成了水蒸气。
穿过基地的入口,勇驾驶着吉普车,向跑道一角的鸭群开去。他看到气垫车从六号机中开出来,停在四号机前的拖车上,GM白色的巨体站立了起来。这是昨天作为预备机所留下的机体,104。
(坐在里面的是菲利浦吗?还是萨玛纳?)
基地的格纳库中GM也纷纷出击。
跑道上能看到敌人的两架水陆两用MS,是被称为战蟹的机体。由于可以利用海水对核融合炉进行冷却,战蟹所搭载的发电机是高功率的。腹部甚至还有两门米加粒子炮,发射出光束向港湾设施进行扫射。
拥有水陆两用MS独特凹凸线条的机体,外型臃肿,就像是山在移动一样。在其后方爆炸的浓烟中还有两架机体的身影,从这边看得不是很清楚。
勇放在外套里的携带通讯机发出呼叫的声音。看来我方也陷入相当的混乱了,一般情况下警报一响起就会对自己进行呼叫。也许是进驻了友军的基地后心情也放松了吧。
勇单手放开吉普车的方向盘,取出通讯机。米诺夫斯基粒子浓度似乎很低,通讯机里清楚地传来当班操作员安吉拉的声音。确认了他们现在所在位置后继续说道,
“加岛少尉,请你立即穿上标准服前往第四格纳库。”
她传令道。
“第四格纳库?要借用这个基地的GM吗?”
勇问道。当然,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也不会要求他必须穿上标准服吧。部队所配备的GM一共五架,其中有三架正在修理,在勇等人外出的这一点点时间内是不可能修理完成的。不过,即使可以借用GM,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换衣服了。
“我就这样去吧。”
勇说道。
“不行,请务必换上标准服。”
看来这个命令并不是走走流程而已。
“这是好像是对方允许我们使用GM的条件。”
条件?——勇虽然觉得很奇怪,但也没时间细问,开着吉普车加快速度向米迪娅跑去。
联邦军经常会被人说成是官僚主义,甚至有人说开战最初的败北并不是因为战斗力,而是这种官僚主义体制所造成的。勇本人对此也经常感到非常无奈,不过现在也不是为这种事情抱怨的时候。
在搭乘规定中确实有明确的记载,机师必须穿着标准服。但这一点在当前受到敌人威胁的时候仍然被适用则显得很异常。迄今为止,勇也经历过多次在这种情况下的出击,其中有一次就没有穿标准服。因为己方的部队,有可能会在换标准服的这段时间里被完全催毁。
(这里的司令官在想什么!)
这简直是墨守成规。但即然是命令就必须服从,可以想像,即使无视这个命令就这样开着吉普车前往,也会被拒绝搭乘。勇唯一能做的,只有迅速地换上标准服。
勇用比平时快上好几倍的速度换上了标准服后,回到吉普车上,摩琳和帕克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即使是待机要员,一旦发生了战斗就会有许多工作等着他们。
跑道上已经展开了MS战,GM的100毫米机关枪和战蟹装备的米加粒子炮发出的闪光,在地面映出长长的影子,跑道上的雪也开始溶化。
部队的GM又有一架出击了,是昨天帕克所搭乘的机体,更换了一支全新的右臂。
第四格纳库的门开着,勇将吉普车停在门前,从车上跳了下来,这时他看到了后座席上,摩琳忘记带走的篮子。
“是加岛少尉吗?”
基地的整备师问道。勇点了点头,将颈后的头盔戴上,跑进格纳库里面。
“GM呢?”
确实有一架GM站在那里,但是,那并不是勇平时经常看到的机体。虽然外形相似,但却覆盖着完全不同的颜色。
“BLUE……”
意外地,勇从口中念出这个名字。
“这边。”
不顾勇所流露出的惊讶,整备师将他领到吊索旁。吊索从BLUE的胸部笔直地垂落下来,勇被促催着抓住钢缆,脚底踏上钢缆一头的踏板。
钢缆缓缓地卷起,勇的身体随之渐渐升到蓝色机体的面前。
(是吗,我要搭乘这台机体。)
虽然这是废话,但直到徐徐接近的驾驶舱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勇才这样想道。
“少尉。”
从工作升降机上传来了声音。向驾驶舱侧面靠近过来的升降机上,站着一个勇昨天见过的消瘦男子。
是阿鲁夫。
“BLUE的操作,基本上和GM相同,”
看到勇的视线转向这边,阿鲁夫立刻开始进行说明。
“不过,虽然外表像GM,但请你将它视作完全不同的东西。不仅是机体性能,包括武装也……”
勇钻进驾驶舱后,他又靠在升降机的边缘,向驾驶舱里望去。
“与通常的GM不同,它胸前装备有两门巴尔干炮,两个导弹发射口。想对目标进行精确瞄准的话,可以使用兼作步枪的那个瞄准镜。扳机在……”
勇一边听着阿鲁夫的话,一边系上安全带。带子是全新的,可以发现几乎没使用过几次。
不祥的感觉再次浮现上来,菲利浦说得没错。
(我曾经破坏过这个驾驶舱。)
这是近乎于确定的想法,但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立刻将这些思考丢在一边,勇开始对仪表进行检查。
原本这些都是通过训练用身体牢牢记住的动作,但不知道是不是这台机体的装备有所不同的原因,连驾驶舱也有些细微的调整,无法像平时那样在两秒钟内完成确认。尤其引起他注意的是,设置在操作面板一侧的一个开关,上方覆盖着透明的合成树脂防护板,开关上写着“EXAM”。
“这个开关是什么?”
“是启动EXAM的开关,今天的出击不要去使用。”
从阿鲁夫的话语中,可以明白这个开关连碰都不允许碰。
暖机已经完成了,仪表上显示出能量计。
看到这个数值,勇一下子感到疑惑,甚至认为是不是出了故障。他望向阿鲁夫,
“发电机的输出比普通的GM增加了百分之十七。”
阿鲁夫这样告诉他。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就如阿鲁夫所说的,实质上完全是不同的东西。
这已经不是对GM进行小幅调整了,事实上只有头部是GM而已。
“各关节的驱动部分都使用了FieldMotor,这是应用了米诺夫斯基物理学的驱动系统,同时还加上了磁力覆膜,这样力场的损耗就会减少,运动性就有百分之二十八的……”
仓库前发生爆炸,保护着格纳库的GM身上冒出火炎,爆风与浓烟猛烈地灌进格纳库。尽管如此,阿鲁夫并没有打算停止对机体解说的迹象。虽然中弹的GM身上的火炎将他的脸照得通红,但他仍然继续忘我地说着。
“请你离开这里,我要出去了。”
勇说着,手伸向控制驾驶舱门的开关。面对正在关闭的舱门,阿鲁夫也只好闭上嘴,急忙把头缩回来。
舱门关闭后,显示幕立刻点亮。正面出现了那架上半身被火炎包围的机体,虽然头部没有被破坏,但平衡器被击中了,正踉踉跄跄地向格纳库这边后退。
阿鲁夫正操作着作业用升降机下降,看到勇闭上了舱门,工作人员也将升降机向旁边移开。可是眼看正面的GM已经退到了格纳库的跟前,来不及将升降机完全移走。
“抓紧了!”
勇对着阿鲁夫喊道,同时机体向前迈出,移动着手臂将升降机推开。
格纳库的入口被GM身上的火炎堵得严严实实。勇抬起右脚,朝着中弹的友军机背后踹了过去,GM随即前倾地飞了出去。尽管没有发生爆炸,驾驶舱也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倒在地上的GM就像是上了发条的人偶一样,脚不停地抽动着。
勇让机体弯下腰,伸手拿起放在格纳库一角的100毫米机关枪。显示幕的一角映出倾斜的升降机,阿鲁夫的手则紧紧抓着升降机不放。勇伸出左手,让阿鲁夫站上来。
“刚才有点粗暴,不好意思。”
勇表示歉意。
“没关系。我的BLUE才不会那么容易就坏掉。”
站在钢铁手臂上的阿鲁夫,扶了扶眼镜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勇所说的粗暴其实是指刚才对他的行为,但阿鲁夫一点都没有在意。
“尽情地去干吧。”
落到地面后,阿鲁夫抬头看着驾驶舱说道。
“不过,只有头部请千万不要损坏,就算死也要保护好那里哦。”
因为这台机体也是实验机吧。肯定是和部队里配备的机体一样,战斗结束后还要把ROM拔下来。
但此刻,阿鲁夫的话让勇想起了那个月夜。那时候遇到的机师所表现出的动作,似乎比起驾驶舱,更担心头部遭到破坏。那个机师可能也被阿鲁夫这样叮嘱过吧……可是。在那种危急关头,比起作为实验机的目的,机师总是会更多地考虑自身的安全,战斗中怎么可能对那种事情拘泥到这种程度。
(为了最大限度引发机体性能,使用了提高战意的药剂吗?)
不过,现在没有这个闲功夫去想这些,也不是去向阿鲁夫询问的时候,从跑道不断传来MS战斗的震动声和爆炸声。勇驾驶着机体走出格纳库,打开与部队间通讯的回路。
“我是加岛勇少尉。”
这话不仅传达到操作员这里,也传到了出击的友军机。
“阿鲁夫上尉将蓝色的GM借给了我,我现在已经出击。识别暗号还没有登录,不过是我方的机体。请多关照。”
“勇,真的是你吗?”
识别信号显示为104的GM问道。这是菲利浦。
“是的。”
勇回答道。
“你去问阿鲁夫到底怎么回事。”
“那台机体没问题吗?”
103的萨玛纳问道。
“我不知道。”
勇简短地回答。
“战斗结束后再细说。”
他又补充道。
驾驶着蓝色机体开始奔跑,朝着显示幕中的敌人在地面疾驰着。为了提高加速力,背面的推进器也喷射着。
强烈的G力袭来。阿鲁夫说得没错,这台机体虽然和GM很像,但完全是不同的东西,绝非单纯地进行了微调那么简单。
之所以穿着标准服会是允许搭乘的条件,也并不是因为拘泥于条条框框的规定。要是没有标准服的耐G性能的话,是没办法驾驶这台机体的。
战蟹注意到了BLUE,在茶褐色身体中间的单眼,向着勇这边转动。
闪光从腰间奔流而出,勇的机体采取紧急制动,将脚边跑道上的沥青从地面上铲起,留下一条沟痕。刚以片纸之差躲过粒子炮,勇就朝着敌机扣下扳机。虽然刚刚进行了紧急制动,可机体的平衡却没有丝毫的破坏,100毫米子弹随着勇的瞄准,准确地贯穿了敌人的单眼。
随后,勇迅速地检查了一下仪表,还没有完全了解关节的性能就做出刚才那样的动作,也许会给机体带来损伤。
但是,消耗几乎为零。
(这就是BLUE吗!)
那晚遭遇到的“死神”的样子又在勇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如果是这样的机体性能,那种动作完全有可能做到。但问题是,勇是不是能承受那样的动作。尽管身穿着标准服,但驾驶着机体的勇仍然是一个会感觉到疼痛的有血有肉的人类。
袭击部队中并不只有战蟹,还可以看到三台同样是水陆两用的魔蟹——基地的GM被魔蟹的手臂抓住后,用三支利爪刺穿身体。有的甚至被爪间装备的米加粒子炮在极近距离击中,GM的伤口处火炎飞散,炸成了两半。
水陆两用机体在地面的机动性决称不上优秀,但这些机体的装甲有着足以弥补这个缺陷的厚度,能承受海底水压的装甲,其厚度令扎古也望尘莫及。也正是因此,他们才得以使用这样的攻击方式。
战蟹向我方的机体飞去。这种机体为了在海中减少海水的阻力,矮胖的身躯看上去有点圆。而且借助着背后的推进器能够像炮弹一样进行水平飞行,用头部冲撞过来。
GM的机体纷纷用100毫米机关枪进行射击,可是装甲令射角变小,子弹被敌机的装甲弹开,向别的方向飞去。GM的腹部正面承受了敌机的冲撞向后倒去,随后被战蟹的利爪刺穿。如果说扎古给人巨人的感觉的话,战蟹给人的印象则是怪物。与其说是击坠,不如说是在虐杀。
菲利浦和萨玛纳想捕捉机会,组成阵形进行连续攻击,但很快就会有敌机从侧方像炮弹一样飞来,以一机的火力很难打穿水陆两用MS的装甲。敌人利用机体的特长,以瓦解联邦军各机间的协作为主导进行攻击。
有一架战蟹向勇这边冲来,利用背后的推进器突进来弥补运动性的不足。即使用来复枪进行射击,也肯定会出现跳弹。勇面向敌机朝地面上一蹬。靠水平飞行进行的突进,就无法突然改变方向。
锵,脚部砸在敌机的背部。勇踩在战蟹身上跃了过去,在空中翻了个身后落到地面上,敌机也刮挖着跑道同时着地。但是背部完全暴露在勇的瞄准之下。
哒哒哒——100毫米轻快的连射声响起,中弹后产生微小的爆炸。但战蟹的重装甲可没那么容易就被打穿,转过身来将光束的炮口对准勇。
勇对准它的头部,再次进行一轮连射。并不指望能打穿它的装甲,利用中弹引起冲击才是他的目的。战蟹的巨体向后仰去,趁着这个机会勇压低身体冲了上去,偏离了准星的光束向着斜上方划出一条轨迹。
勇做出抱腰一样的姿势扣下手上来复枪的扳机,着弹的闪光映在茶褐色的机体表面产生强烈的明暗对比。瞄准的目标是驾驶舱,但子弹被敌机的手臂所挡住。
战蟹的手臂与GM和扎古都不同,放弃了作为机械臂的功能,但另一方面却拥有着坚固的装甲,而且还可以进行五米以上的伸缩。
利爪从爆炸中飞出,企图破坏BLUE的头部。
“呃。”
突然的制动让勇不禁发出呻吟,可机体却没有产生一点尖叫声,能听见的只有脚底的踩踏铲起跑道路面所产生的声音。
闪过横扫而来的利爪之后,勇拉下位于座席上方的照准镜,将瞄准切换为巴尔干炮后扣动扳机。子弹以来复枪所无法比拟的速度进行连射,产生出马达高速旋转般的声音。
无论装甲有多厚,单眼的部分都是一样的。浮现在漆黑中的微光被火线所贯穿,变成了火炎的光辉。战蟹的机体管制电脑也在这个位置,这里一旦被破坏就能令机体失去行动能力。
——来了……
“哎?”
莫名地发出这疑惑的声音,勇将机体回转,进行这个动作的同时听到警戒音响起。
魔蟹向BLUE发射了导弹,导弹是从头部的发射器射出的,勇举起左手的盾牌保护机体。如果在听到警戒信号后再进行回避运动的话,头部可能就会被破坏掉。就是那样千钧一发。
(是我的直觉变得敏锐了吗?)
一边这样含糊地想着,勇将瞄准镜推回,切换成100毫米机关枪的近接射击。魔蟹从地上跃起,改变为头部突击的姿势。跳弹的声音被推进器的喷射声所淹没。
勇绕到失去行动能力的战蟹背后,一脚将机体踢起,撞向突进而来的魔蟹。
来复枪举了起来。
(我在做什么!)
勇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
为什么到现在还有必要对着战蟹的驾驶舱射击?这台机体已经没有战斗能力了,即使杀死坐在驾驶舱里的机师也没有任何意义。
挡开被当作盾的友军机体,魔蟹的手臂朝这边伸长过来,利爪直逼驾驶舱。
“混蛋!”
勇咒骂着用左手的盾牌进行防御。贯穿了复合装甲,魔蟹的钢爪从盾牌的另一边伸了过来。
下一个瞬间,勇将盾牌与敌机的手臂一起向上一带,从爪间朝着天空喷射出一道光束。
(我知道他会发射吗?)
朝着魔蟹另一支手臂,勇将胸部的巴尔干炮进行连射,在魔蟹的装甲上造成剧烈的跳弹。敌机的机师感到胆怯了,连扣动米加粒子炮扳机的动作都迟缓了。
勇用盾牌带着刺穿过来的钢爪,将左手一抽,这是GM所无法比拟的力量。魔蟹的身体被BLUE的这个动作一拉,向前倒去。
趁着这个机会,扔掉盾牌向后跳开,重新站直身体的敌机的胸部完全处于无防备的状态。
这次不是巴尔干炮,而是发射了导弹,准确地命中了魔蟹的驾驶舱。虽说是小型导弹,但毕竟是导弹。威力与100毫米子弹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连重装甲在它面前也变得毫无意义。
魔蟹随着爆炸向后方倒下。
(我究竟在做什么?)
发射导弹确实是勇发出的指令,但这只不过是没有有线控制的直射弹而已,为什么能够如此准确地命中驾驶舱。
“为什么?”
勇呢喃道。
“勇,怎么了!”
通讯机中响起菲利浦的声音,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叱责一般激烈。
“没事吧?”
“没事。”——勇在反射性的回答之后,听到警戒信号响起。
另一架魔蟹正朝这边过来。菲利浦的坐机进行援护射击,但是都没有命中。
勇将手中的100毫米机关枪连射了数发之后就丢弃了,残弹数为1。没有看显示的数字,也不可能数着数射击,但这个数字却一点都没错,靠的只是直觉。
迅速地将装备更换为光束军刀,勇对着魔蟹摆开架势,将刀刃笔直地指向突进而来的“炮弹”。
(从头部贯穿过去)
——不。
突然,勇改用膝盖去踢突进而来的魔蟹。加速度再加上大质量的冲击,机体嘎嘎作响,差一点被撞得向后方弹开,靠着背部的推进器才阻止了这个势头。
机体膝盖装备的尖刺踢在了魔蟹的头部,借着推进器的力量将敌机踢翻了起来。
——敌人就在眼前。
粉红色的光碰触到魔蟹的驾驶舱,就像被吸引一般钻了进去。
勇握着操纵杆的手,感受到了人类被蒸发的触感。这种不可能被传递过来的触感,但这时候他觉得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宛如BLUE的手臂就是勇的手臂一样,勇不意地放开了握着操纵杆的手。
中枢被贯穿的魔蟹慢慢地向前倒去,与其说是被剑切开,确切地说是收束的高能量粒子无法支撑住机体,机体倒下的重量,代替勇停止的手,让光束军刀产生了向上方斩击的效果。
“勇少尉!”
听到萨玛纳的喊叫,勇回过神来。
勇急忙伸手拉回操纵杆令机体向后跳开。一瞬之后魔蟹身上喷了火炎,还好没有诱爆动力炉,真要是那样的话,即使坐在机体中,勇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吧。
伴随着高热和火炎,四散的碎片敲在装甲上,产生出硬质的声音传到了驾驶舱中。
勇再一次地将手从操纵杆上放开,视线落在被标准服包裹的手掌上。
这只手刚才感受到的那种触感是什么?过去曾许多次用军刀刺穿过驾驶舱,但从来都没有感受过这种触感。
轻轻地握住,然后再松开。手掌随着勇的意志在动,勇的手就在那里。
正是这只手在操作着光束军刀,刺穿了敌机的驾驶舱,这一点是毋容质疑的。MS不可能会在没有操纵者的情况下,自发地做出动作。当然也有可能进行远程操作,但不可能做出那样迅速敏捷的动作。
刚才的攻击是勇本人做出的。
可是,勇当时为什么会将原本对准头部的军刀转向驾驶舱呢?当然,只要贯穿驾驶舱,就能确实地令魔蟹停止行动。但最一开始所瞄准的部位也是能让敌机失去战斗力的。然而却特地……不,应该说是执意地去刺穿驾驶舱。
(这真是我干的吗?)
勇自问道。
对于这毫无疑问的事实无法确信,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就是这台蓝色的机体,与那晚所遇到的机体拥有相同的性能。
收拾着被击破的袭击部队的残骸,基地的消防班一边鸣响着警笛一边奔跑着。可以看到被破坏的我方机,和敌机一起沐浴在灭火剂中,还有正在救助从破损机体中离开的机师的身影。
菲利浦和萨玛纳以及其他友军的机体开始回到米迪娅和格纳库中,勇所乘坐的蓝色机体,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5
稍后勇回到格纳库的时候,菲利浦正在质问着阿鲁夫。他的表情看上去比向罗高金发牢骚的时候还要愤怒,平时装作半开玩笑的嬉皮笑脸已经看不到了,低沉的声音甚至让人觉得可怕。
勇让机体蹲下,打开驾驶舱门。解开安全带,探出身子向着下方的两人问道,怎么了。
菲利浦抬头看着勇说,
“他跟我说,如果有什么万一的话,让我干掉你。”
勇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视线转向表情和善的阿鲁夫。
“我只是说万一。”
阿鲁夫低声地说。
“有什么万一可以让我必须去对着同伴开枪呢?”
菲利浦用与这个消瘦的技术士官完全不同的音量说着。眼看气氛越来越恶劣,整备师只好上来拉开他们。
“算了算了。”
整备师劝慰道,但菲利浦不可能会就此作罢。
“请你说清楚吧。”
勇说着操作着卷扬机,抓着钢缆降落在他们身边。
“总而言之,我说的只是万一的情况。”
阿鲁夫对着勇也是重复这一句话,这句话可能在他的口中已经重复了许多次了吧。
“出击的时候,这家伙让安吉拉给我传话。”
菲利浦所说的是,向勇传达指示前往这个格纳库的当班操作员的名字。
“如果,你有什么奇怪的举动的话,就立即——”
话说到这里停了停,菲利浦撇了下嘴唇,用下颚指了指,暗示勇刚刚下来的蓝色机体。
“对着驾驶舱开枪,是吧。”
勇的视线再次回到阿鲁夫身上,阿鲁夫刻意地稍微避开勇的视线。
“BLUE的驾驶舱被破坏的话,我也会很头疼呢,才刚新换上去不久啊。”
说话还是那样小声,只是语速比之前快了。
“果然是这样吗?”
菲利浦瞪着他。
“果然没错,这台机体就是当时袭击我们的家伙啊。”
“那是事故。”
阿鲁夫简洁,却又明了地说道。菲利浦的眼神越来越尖锐。
“是事故就能袭击同伴了吗?”
说完之后,菲利浦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你说的万一,就是指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故吗?”
阿鲁夫用指尖推了推眼镜的架梁,调整了一下镜片的位置。
“BLUE之前的机师,由于系统的失控死了。没错,就是在袭击你们的那个时候。”
阿鲁夫这样说着,再次躲开勇和菲利浦的视线,然后又迅速地加了一句“那件事十分抱歉”。一字一句就好像吐出来一样。
“说句抱歉就完事了吗?”
菲利浦伸手抓住阿鲁夫的肩,使劲地将他拉回来。阿鲁夫对于菲利浦的态度强忍着怒火回答道。
“所以我在向你们道歉啊。”
“那你还让他去乘坐那么危险的东西?”
“你觉得我会在这半个月里什么都不做吗?”
阿鲁夫拨开菲利浦的手。
“为了不让BLUE的系统失控,我已经做了无数次的实验。”
“但是,仍然有可能出现万一是吧。”
勇平静地说。阿鲁夫似乎没有想到勇的语气会如此平淡,脸上露出了些微疑惑的神情。
“啊,是的。”
阿鲁夫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地继续说道。
“我所掌握的,仅仅只是BLUE这台机体本身,以及一直以来在这台机体上运行的系统中极小一部分而已。因为BLUE所搭载的系统与其他的机体不同。”
“不同?”
勇忽然地想起战斗中的情况。
BLUE与通常的GM完全不同,拥有着异乎寻常的运动性。为了完全地引发出这种性能,一种特别的OS(操作系统)肯定是必要的。
(可是,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在刚才所进行的战斗中,勇体验了前所未有的惊讶,甚至连背后长着眼睛都不足以表达这种感觉。还可以凭直觉知道敌机的机师打算做些什么,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也不可能让爪子刺在盾牌上将魔蟹的手臂抬起吧。
勇仰望着蓝色的机体。就像菲利浦昨天所指出的那样,胸部的部件是新的。而刚才,从阿鲁夫的口中也可以明显得听出,这台机体就是那个晚上所遭遇到的“死神”。这样的话,那个机师的动作也应该是借助这个系统才得以实现的。
一想到这件事,勇感到浑身战栗。
(我正在做和那个机师同样的事情。)
虽然有其他可以攻击的部位,却刻意地瞄准驾驶舱。
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会做出那样的判断,勇无法理解。但那确实不是勇的本意,是不是可以认为BLUE的系统令勇作出这样的判断呢?
(那种事OS可能做到吗?)
如果说真是那样的话,那勇手上所感受到的触感,可能也是由于这个系统所产生的。
可以想像BLUE所搭载的系统,能够对精神上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
“BLUE的系统是由克鲁斯特博士所开发的。”
阿鲁夫说。
“克鲁斯特?”
“克鲁斯特·莫杰斯博士。”
勇像学舌般地反问,阿鲁夫告诉了他全名,勇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作为机体运用一方的勇,对技术开发领域的人员并不非常了解,菲利浦也是同样。
“这是什么人?”
被菲利浦这样问,阿鲁夫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看来,克鲁斯特这个人的履历中,似乎有许多难以告人的部分。
菲利浦催促般地眯起眼睛看着阿鲁夫,终于阿鲁夫开口了。
“……他是从吉恩逃亡过来的科学家。”
所以,我不可能完全掌握那个OS——这就是阿鲁夫想补充的言外之意。
勇踌躇着是不是该问这个系统对机师所产生的影响,如果无法对这个系统有全面的了解,那阿鲁夫也无法对那些现象作出解释吧。
不,在那之前——勇根本不可能将那个瞬间描述清楚。客观地来讲,扣动扳机的很显然是勇本人。只是过于投入在战斗中,所以可能偶尔会产生那样的感觉。说什么由于系统所引起的,听起来就像是借口,是对破坏原本没有必要攻击的驾驶舱所作的辩解。
“你是想说脑袋是吉恩的,所以有可能会叛变吗?”
菲利浦对着阿鲁夫怒吼道,这可以说是毫不负责的指责。
“所以说我还在实验中。”
阿鲁夫再次将目光移到勇的身上。
眼镜后面的瞳孔中泛出暗淡的光芒,说道。
“今后,你就是BLUE的机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