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马克的秘密 第四章 无法停歇的心意将往何处去

「实习生,这么暗你也认得路吗?」

「是。」

少年没有回头,直接回应在背后觉得很神奇似地这么问的薇欧菈。

两人在这条连路都算不上、一盏灯也没有的通道上前进。外头太阳已经下山,因此没有任何光线进来。两人为了避免失散,而用绳索将彼此绑在一起。

即便如此,少年之所以还是可以顺利前进,全拜他已经将这里的详细地图背起来所赐。他只需要靠着摸索与观察些微的空气流动,就可以确认方向。

少年与薇欧菈逃出洋房已经两周。

薇欧菈说她想见母亲,但母亲在哪里呢?首先要查出这点。少年的家族有很多秘密藏身之处,其中有不少是(传教士)和教廷都没发现的秘密场所。少年将薇欧菈藏在那里之后,致力于收集情报。

虽然家族已经灭亡,但情报网还能用。在进行暗杀工作时,最有用的武器其实是情报。不光是找出目标的住处,还要查出该人有什么样的弱点。从个人的生活习惯到国家的机密设施,将相关情报全掌握在手中,才是少年一族之所以能长期居于杀手顶点的理由。

长年培养起的情报网,在这个国家也是数一数二的。

少年就这样,花了一星期左右调查有关薇欧菈母亲的情报。然后又花了一星期移动与准备入侵。薇欧菈和里卡尔德的婚礼已经迫在眉睫,在一星期之后就要举行。

现在,少年和薇欧菈在拉其那斯神圣国的首都雷雅梅特尔,这里是位在首都中央的大教堂。大教堂地底下,有无数条错综复杂、如迷宫般的地下道,薇欧菈的母亲应该就在这地下迷宫的其中一处。

薇欧菈的母亲似乎是所谓的(精杯公主),而且被藏匿在这个国家的中心位置。里卡尔德说得没错,薇欧菈的母亲对欧尔达教来说,确实是相当重要的人物。

国内势力最大的宗教欧尔达教、亦即位于拉其那斯顶点的教皇所在之处,便是言雅梅特尔大教堂。换句话说,这里可以算是这个国家里面最重要的设施。

「好奇怪,我自认视力不差,但我什么都看不见耶?实习生,你是不是有锻链过视力啊?」

「是,我有接受过锻链动态视力的训练。」

虽然少年不是凭藉视力前进,但他还是如实回答。

「喔喔,那是怎样的训练?」

「基本上是躲开飞过来的物体。」

「飞过来的物体?」

「例如机械弓射出来的箭。」

「哇啊……」

在这堪称拉其那斯最高机密的设施里面,薇欧菈只要发现什么问题,就会以很悠哉的声音询问少年。她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多么危险的地方。

之所以可以进行这么毫无紧张感可言的对话,也是因为少年并不是第一次潜入这里。

地位愈高的人,就愈会为了打击他人而不择手段。少年家族的常客,多半都是教会的主教、教士之类的。

对少年来说,要闯进来不是什么难事。问题在于要怎么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之下,带着完全没有受过训练的薇欧菈进来。

现在,少年选择了最不被注意的通道,也就是通风管来前进。以少年和薇欧菈的体型来说,勉强能够通过这里。

在这里的对话应该有传到外面,或许已经在外头引起骚动。但要从教堂内如此大量的通风口锁定入侵者的位置根本就不可能,而大人也无法爬进通风管里面。

警卫应该也没想过会有小孩潜入这里,所以这是一条少年和薇欧菈才有办法利用的路线。

等到空气中混入燃油的气味ll应该是点了提灯吧——的时候,就可以在前方看见灯光了。

「薇欧菈,我们快到了,从现在起别说话。」

少年跟薇欧菈之间以绳索相连,当然不能轻举妄动。

在移动之前,先谨慎地探探前方的情形。毕竟是关着(精杯公主)这等重要人物的地方,应该不至于没有警卫。

少年憋气警戒着周遭,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人类的气息。

——没有警卫……是搞错地点了?还是说对方非常老练?

不管怎样,都不是太理想的状况。少年下定决心。

(薇欧菈,我要解开绳索。我下去之后,过了三十秒如果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你就跟着下来。)

(如、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请你折返。)

(咦咦咦咦?)

少年一本正经地对轻声发出惊呼的薇欧菈说:

(这个通风管没有宽到可以让我们在里面转身。我虽然可以指引方向,但如果你不先走,我们就无法折返。)

(啊,嗯,说得也是,你也会跟着回来嘛。)

(因为我还绑架着你。)

这么回答之后,突然传来「碰」的一道低沉声音,看来是薇欧菈撞到天花板了。

(你还好吗?)

少年以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询问,薇欧菈用略带哭音的声调回答:

(……嗯。虽然是我拜托你的,但听你这样认真地说出来,还是觉得很害羞。)

少年搞不懂薇欧菈话中的含意,但还是觉得不能再磨蹭下去,于是解开绳索之后,就往通风管的出口前进。

钻出通风管后,便看到一个宽敞的空间。天花板很高,应该足以容下一栋一般民房。

墙上挂着提灯,但整个空间空荡荡的。少年来到房内,并调查看看是否有暗门之类的东西,也没有任何收获。

——什么都没有。不是情报错误,就是我们的入侵行动被发现了……

房间只有一扇大大的门。门的另一边有些许人的气息,外头应该是看门人吧,总共两位,感觉起来本事并不差。

总之这里什么都没有。大概是因为过了三十秒,当少年打算给薇欧菈打折返的信号时,一抬头就看到薇欧菈正往下看。她的表情不知为何,彷佛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光景一样僵住了。

少年摇摇头,示意薇欧菈折返,但她不知是否没看见少年的动作,只是一直像说不出话那样不断张口闭口。

然后,不知做什么盘算的薇欧菈打算从通风管下来。通风管位在比少年身高还高的地方,而且底下也没有落脚处,要是直接摔下来就不妙了。

薇欧菈不顾少年的制止跳了下来,少年迅速奔过去,用双手接住了薇欧菈。

虽然薇欧菈的行为让少年感到困扰,但他也没有出口抱怨,只是静静地放下了薇欧菈。而薇欧菈则根本没有察觉少年的状况,直直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房间中央。

「这里……是我家。」

她的声音中带着无比惊讶的情绪。少年歪了歪头,薇欧菈到底看到什么?

薇欧菈也不等少年回应,就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实习生,在这边,来吧。」

薇欧菈招手的方向什么也没有,只有冰冷的石板地。到这种地步,少年也不禁怀疑薇欧菈是不是还正常。

但就在他这么想的瞬间——

眼前——突然幻化成一片花草地。

明明是冰冷的地下室,却有令人感受到草原气息的微风吹拂。尽管是秋天,却有阵阵春天的花香飘来。抬头一看,那里已经不是呆板的天花板,只见灿烂的阳光洒落。少年将视线转回薇欧菈身上,就发现在她面前有一栋小小的民房。

那是——(传教士)称之为「摇篮」的领域。

不知道真相的少年,敏锐地警戒着。

——是契约者的能力……?

遇到这令人费解的状况,少年探查着周遭,但并没有发现他人存在。

「实习生,你怎么了?」

薇欧菈感到不解般歪着头。其实少年才觉得不解,但他现在不能丢下薇欧菈,于是警戒着周遭,来到薇欧菈身边。

薇欧菈轻触大门。

「这栋房子现在已经不在了,我亲眼看到它被毁掉。」

少年站在薇欧菈身边,也摸了摸门。

摸着门板的手上传来一股粗糙的触感。刺激鼻腔的味道证明着这并不是刚盖好的房子,有一股老旧尘埃和发霉的气味。

不只是看起来老旧,从使用的建材和钉子等等,都确实能感受到岁月的痕迹。

少年陷入思考。

要建造这种房子并非不可能,只要使用跟这间房子一样老旧的建材,就可以营造岁月的痕迹。而且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民房,有很多房子的构造都是这样,直接搬过来也是可以。

但为什么要建造这种房子呢?而它又为什么突然出现呢?完全无法理解。就少年所见,这里的确原本是没有房子的。

「我要开门罗?」

少年脑中浮现几种可能性,这时薇欧菈推开了门。

门的另一边……是再普通不过的景象。地上铺着用廉价毛线织成的地毯,墙上挂着破旧的挂布。

「啊,这是我刻的。」

薇欧菈一边这么对少年说着,一边走进房内,看着其中一根柱子。

「这是……我的身高记录。」

柱子上排着横向的刻痕跟标示的年份。那条痕迹高度大概停在薇欧菈腰部左右。刻痕看起来是很久以前的产物,不像刻意做出来的。

「实习生,你有带刀子吗?」

少年点点头,取出几种刀。

「要哪一种?」

他的手上从小型雕刻刀到大型匕首都有,萁中甚至有三角锥或破刀短剑这类特殊的品项。

薇欧菈头晕般地抱着头。

「你为什么会带这么多刀啊……?」

「因为这是我的家传事业。」

少年依然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口气回答。

薇欧菈无可奈何地借用了一把普通小刀,然后按在柱子上弄出一道刻痕。虽然少年不想留下入侵的痕迹,但也来不及阻止了。

少年正想叹气,却因些许惊讶而动了下眉毛。

「……消失了。」

刻在柱子上的痕迹眨眼间就消失了。

薇欧菈露出无力的笑容。

「啊哈哈,这个家里的东西都不会坏,会像这样恢复成原状。但当妈妈离开这个家之后,这个家就像任务结束一样崩毁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出现,真伤脑筋。」

少年觉得薇欧菈的笑容怪怪的,好像在隐瞒着什么。

正当少年觉得疑惑时,薇欧菈在地毯上迈出脚步,往屋内的房门前进。少年也跟了上去。虽然不确定这个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至少知道教会非常重视它。少年不觉得教会会没有安排任何抵挡入侵者的对策。

少年抢在薇欧菈前面,轻轻推开门。

他不忘警戒着是否有陷阱,却扑了个空。眼前只有平凡无奇的寝室。放置在中央的床铺上,躺着一位有着淡紫色头发的女性。

「——妈妈……!」

薇欧菈奔到床铺旁边。

躺在床上的女性年轻得令人吃惊,应该才二十几岁吧,根本看不出她有像薇欧菈这么大的女儿。不过她的身体已经瘦得不成人样,脸颊和眼窝也凹陷下去,明显可以看出应该是因为生病或毒素侵入体内,而导致身体非常衰弱。

——应陔撑不了太久了。

少年一眼就看出来。

「妈妈,我好想你。」

薇欧菈的声音带着想哭似的情绪。

「妈妈,我跟一个叫做里卡尔德的人订婚了,他说会帮忙调查妈妈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他是怎么样的人,也还不懂该怎么处理结婚的问题。」

那应该是薇欧菈至今一直积压的情绪吧,毕竟她只是个十六岁少女。在没人可以商量的情况下就要嫁给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男人,当然会觉得不安。

即便如此她还是答应这桩婚事,应该都是为了母亲这唯一的亲人吧。凭她一个少女根本无法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养活两人。所以被里卡尔德这样的贵族求婚,当然没道理不答应。

「妈妈,你说说话啊。」

没有人回应这请求的声音。

少年只能不发一语,看着紧靠在床前的薇欧菈的背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总算稳定下来的薇欧菈抬起头,用袖子抹了抹脸,看样子是强忍着不哭泣。

「对不起,我一直没来见你,结果一见面就说这种话。」

然后她又露出一如往常的悠哉笑容。

「嗯,我只是有点不安而已,已经没事了。跟我订婚的里卡尔德是个贵族喔,你相信吗?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置信呢。我想,他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妈妈。所以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又……」

「又」怎么样呢?或者希望做些什么呢?薇欧菈都没有说出口。

然后,薇欧菈转身面对少年。

「实习生,谢谢你。多亏了你,我舒坦多了。」

少年直直看着薇欧菈的脸说:

「薇欧菈,我有个问题。」

「呃,啊……要问酬劳吗?」

少年轻轻点头。

「薇欧菈所说的活下去,就是指要忍耐吗?」

「忍耐……?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看起来像在忍耐。我是因为你说想来,我才带你来的。你是为了忍耐才来的吗?」

少年的声音听来不像说大道理教训人那样,而是真的打从心里感到不解。

「不、不是……」

说到一半,眼泪就从薇欧菈的脸颊滑落。

「唉唷,讨厌啦……」

泪水不停滚出,看样子一旦决堤就停不下来,就像水坝溃堤那般。后来,薇欧菈甚至捣着脸蹲了下去。

少年手上没有手帕。

他想找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薇欧菈擦眼泪,最后选择了背对她。

「如果不介意,请用吧。」

薇欧菈应该是不知道少年想要表达什么而愣了一下,然后才站起身子抓住少年的背。

薇欧菈像是想把长年憋着的气全部吐出来一样放声大哭。

少年只是不断祈祷,希望不要有其他人进来。

哭泣声随着薇欧菈渐渐平静下来而停止。薇欧菈依然倚靠着少年的背部,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啊,以为可以跟妈妈说到话。」

少年看了看依旧沉睡着的女性。

「我很傻吧?她之前就一直没醒过,现在当然也不可能醒来啊。」

听到她语带自嘲,少年努力思考着该怎么回答。

「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见她吧?」

背后的薇欧菈捏紧了少年的衬衫。

「嗯……我很想见她。」

然后她以不知所措的声音对少年说:

「那个,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不知为何,少年听到这声音后觉得呼吸困难,让他不禁抓住自己的胸口。

他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学习破坏人体的方法。一族的最佳杰作——这是少年的外号,也是其他人对他的尊称。没有人能比少年更正确、迅速、确实地破坏人体,而少年也引此为傲。

尽管如此,面对一个少女,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希望少女能露出笑容,那个少女如果不是带着悠哉的笑容就不对了。可是,少年却不知道怎么逗她笑。

少年无法忍受这足以让人窒息的气氛,于是开口说道:

「你很任性。」

「……嗯,是啊。」

「你以你的价值观为基础在命令我。」

「……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所以,请你继续任性下去。」

少女一下子无法回应。

「……实习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是很清楚。」

少年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在他身后的薇欧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薇欧菈的手终于放开了少年的背部。

「说得也是,把你拖来这里的正是我呢。」

接着她握起了少年的手。

「我们回去里卡尔德那里吧。如果我要退婚,还是得当着他的面说出口才行,不然就太卑鄙了。」

随后她露出一如往常的悠哉笑容。

「如果我因此被骂了,再麻烦你绑架我。」

「好的。」

少年老实地回答。薇欧菈转头面向床上的女性。

「妈妈,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不过……」

薇欧菈将手放在胸前,像是回想般地闭上双眼,然后用明确的语气说道:

「我过得很好。」

这是长期惦记着母亲的少女,终于长大成人的一瞬间。

不知为何,床上的女性似乎露出了笑容。

然后,世界像海市蜃楼那样摇晃着,然后瞬间消失。

「妈妈……」

当少女如此呢喃的时候,不论床上的女性、小小的民房,还是四处绽放的草木,一切都消失了。

然后——

「——你、你们是什么人?怎、怎么进来的!」

一回头,就看到两个穿着法袍的男人。男人们手上握着锡杖,法袍下面则露出些许锁子甲,一副中世纪骑士般的打扮,应该是房外的守卫吧。他们似乎是听到少年和薇欧菈的声音而进来察看状况。

景色已经变回原本的房间模样了。

——太大意了…

对方因为两人突然出现而吃了一惊,但少年也是一样,因为背对他们,所以动作慢了一些。

即便如此,少年还是立刻采取行动。他按住较近的男人手上的鍚杖,利用跨步向前的冲力,顺势朝对方喉头赏了一记肘击。

男人的喉咙受到冲击,连呻吟都发不出来,就已经倒下。

——还有一个。

要是弄出声音,就会有人来支援。那样的话姑且不论少年,薇欧菈就很难平安地逃离此地。

但因为他起步慢了,给了另外一个男人足够的时间。再加上这里的守卫肯定都是些老手,很擅长判断状况.

另一个男人正准备将小小的口哨含在嘴里。

——来不及了……!

少年虽然奔过去想要打掉口哨,但还是慢了一步。

守卫深吸一口气——然后突然翻了白眼。

「唉呀呀,你还真是做出了麻烦事呢。」

在翻白眼的守卫身后,可以看见法连舒坦因家执事的身影。

佩恩的视线落在一封信上面。那是某个少女——就算到了最后,她依然像少女一样那么年轻——直到临终之前,都相当宝贝的一封信。

佩恩沉浸在感伤之中,这时一道吵闹的声音响起。

「啊啊,真是的,我还以为死定了。」

听到抱怨声后,佩恩转头就看到米莉耶拉已经包扎完伤口。虽然似乎因为伤到动脉而流了不少血,但伤口本身却非常俐落,只要能顺利止血就会很快愈合,证明那个白发少女的本事极为高超。

米莉耶拉在脖子上扎好绷带之后,猛力推开窗户。

「啊——阳光好舒服啊!」

爽快地大叫的米莉耶拉只遮住了胸部,呈现半裸状态。她这身打扮在被问及冷不冷之前,应该会先被追究关于社会伦理的问题吧。虽然这里是贫民窟的空屋,但还是有人来往。佩恩头痛地按住自己的脑袋。

「米莉耶拉,算我拜托你,关上窗户吧。」

「佩恩,你讲这什么话。你知道我的代价是什么吧?我失血相当多耶,如果不多晒点太阳可是会死人的。」

米莉耶拉的代价是「呼吸」,说是这么说,但她的肺部仍能够运作,只是没有办法吸收氧气。无法利用肺部吸收氧气的米莉耶拉,必须在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利用皮肤表面摄取氧气,变成类似植物的体质。然后在没有阳光的地方,她就会极端困倦。

总之,虽然她失血不少,但还算有精神。那个契约者是有手下留情吧,故意只砍伤动脉,是不会致死的程度。如果她有那个念头,应该很轻易就能砍下米莉耶拉的首级。

——我也没必要做得那么绝啊……

那个自发少女对米莉耶拉手下留情,但佩恩却让她受了重伤。折断她骨头的触感还留在手上。

——不过要是我手下留情,就要轮到我被干掉了……

那个少女强到无话可说,应该是这个国家前五名的人物。虽然佩恩表现得游刃有余,但那时候之所以只有手掌被刺穿,是因为对方在刺穿手掌之后就停手了。如果对方打一开始就打算要佩恩的命,佩恩说不定已经死了。

就是因为她这么强,所以佩恩也不得不使出能力以外的力量。

佩恩的「代价」有些特殊。

一般来说,契约者的能力愈强,付出的代价也愈大。佩恩的能力是「压榨」空间,他在拥有这强大能力的同时,也被夺走了相当大的代价。

佩恩的代价非常单纯,而且理所当然地与性命有关。或者该说,与他的能力相比,他的代价显得太大,所以他所付出的代价让他得到了另一种力量。

那力量就是他能够拥有超乎常人的体能。他可以扛着米莉耶拉跳到民房屋顶,可以用拳头槌断别人的骨头。不过还是做不到徒手扭断钢铁的程度就是了。

「话说佩恩先生,今后该怎么办哩?要探查葛雷利欧的情报吗?还是寻找您要报复的对象?」

米莉耶拉似乎终于做完日光浴,关上了窗户。

自己想要报复的对象——想起多明尼克的名字,佩恩就觉得一肚子火。

十八年前,佩思想要拯救一位少女。他并不是想与她相随到老,而是只要那个少女能开怀地笑、能够幸福,他就满足了。

所以,他想让少女逃出法连舒坦因家,她不适合被关在鸟笼里。佩思想让她实现登上歌剧舞台演出的小小梦想。

为了达成这些,佩恩愿意做任何事,也相信自己拥有守护少女的力量。

但佩恩却没有获胜,他在只差一步的时候被多明尼克阻止,并且输了。

之所以无法实践,是因为自己太弱。失败了的他,只能把少女交给多明尼克。

然后佩恩就退出了。他想在别的地方守护少女,所以加入了(传教士),并且努力让组织的力量能够渗透到少女——(精杯公主)身边。不知不觉之间,他甚至爬到了可以统帅组织内契约者的崇高地位。

时光流逝,一年前,少女——(精杯公主)短暂的生涯落幕了。

原本法连舒坦因家洋房所在的地点什么也不剩,当家里卡尔德似乎死去了,也不见多明尼克的身影。

只有骨瘦如柴的少女遗骸留了下来。没人凭吊佩恩毕生想要保护的这位少女,她就这样孤伶伶地被留了下来。身边只有一封信。

佩恩埋葬了少女。

(精杯公主)是组织最重要的探寻对象。就算是遗体,只要被发现,就会被当作最重要的资料带回去解剖,连死后的尊严都会遭到践踏。

所以佩恩为了不让组织察觉,一个人挖了少女的坟墓。那里甚至连墓碑也没有,只插了一根寒酸的木桩。为了不让组织查出任何线索,上头连生死的年份都没有。

不过至少要刻上名字,所以佩恩在木桩底部刻上了细小的文字。当然不能大剌剌地采用法连舒坦因这个姓,于是他刻了少女原本的姓氏——

——薇欧菈·诺克坦——

体内的愤怒随之爆发。

多明尼克在笑。

害薇欧菈变成那样的男人,现在正悠哉地笑着。

——当然要教训他一番。

佩恩捏烂了金属制茶杯,米莉耶拉则倒抽了一口气。

「我要——干掉多明尼克。在那之前,我要毁掉他身边的一切。」

叮铃铃——清脆的声音响了三次。

耶露蜜娜握着呼叫仆人用的铃铛,轻轻叹了一口气。

三声铃响是用来呼叫女仆要的,而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要没有因此出现的情况。

耶露蜜娜已经摇了三次铃了。

——也就是说,她不在?

要在面对耶露蜜娜的时候,两人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更像朋友。但她并不是那种没有得到主人同意就会擅自外出的人。应该是有什么状况吧。

——是不是昨天的事情,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介意……

耶露蜜娜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又拿起了摇铃。

叮铃——这回响了两声。

两道铃声是用来呼唤艾霞的。现在,耶露蜜娜还穿着睡衣,所以她不太想找马克来。然后,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会介意这种事情。

在马克刚来洋房的时候,她根本就不介意这种事。但不知不觉之间,她却会因此觉得害羞。

就在耶露蜜娜察觉自己心情变化而感到疑惑的时候,房门被轻轻地敲响。

「耶露蜜娜,你叫我?」

从门缝探头进来的艾霞还顶着一头乱发。不过耶露蜜娜很少在这个时间找她,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耶露蜜娜稍稍点头,困扰地小声说:

「……要不在。」

「咦,要小姐也不在?」

发出惊讶声音的艾霞连忙捣住自己的嘴,应该是发现自己讲错话了吧。

「……还有谁也不在吗?」

「啊唔,呃……」

艾霞露出想找理由的神情,抬眼看了看天花板,然后才死心地垂下肩膀。

「马克先生也不在。」

耶露蜜娜微微皱起眉头。

「……马克也不在?」

艾霞望着双手的十指,觉得很抱歉般点点头。

「我想,应该跟昨天克里斯先生的事情有关连吧……」

昨天,三人一起到镇上寻找克里斯的时候,马克老实地接受葛雷利欧的警告撤退。但他应该不可能就这样死心,所以挑在半夜外出探查了吧。

「……要应该是跟着他一起去了吧。」

「大概是……」

耶露蜜娜捏住睡衣下摆。

在这种情况下,马克会依赖的人一向是要。昨天就是因为耶露蜜娜也在场,所以他才选择撤退。

当然,以执事来说马克的行动绝对没错。不连累主人、不让主人发现、不给主人造成困扰的态度,其实值得称赞。

——然而,为什么偏偏选了他当执事啊……

耶露蜜娜是主人,马克是执事。只要他一天是执事,耶露蜜娜就会感受到有种无法跨越的距离感。

——我会成为小姐的双脚,所以小姐能不能成为我的双眼呢——

他曾经这么说过。那时候,耶露蜜娜觉得非常开心,因为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依赖她。

耶露蜜娜忧郁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当时吻上自己嘴唇的马克双唇。

耶露蜜娜到现在还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在作梦,但后来看到其他仆人的态度就明白,那并不是一场梦。即便如此,当事人之一的马克却彷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算想追究,耶露蜜娜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耶露蜜娜自己也好几次想要问马克,昨天早上也是。她想利用问马克为何叹气的机会,顺便问起这件事情。

但实际上在问出口之前她就退缩了,结果还是没问。

「……唉。」

然后,耶露蜜娜又叹了一口气。

艾霞看她这样,不知为何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耶露蜜娜眯细双眼,难得露出明显的表情变化。知道自己失态了的艾霞连忙调整姿势,但似乎拚命在忍笑,只见她的脸部不断颤抖。

「因、因为……耶露蜜娜,你叹气的方式跟马克先生一模一样啊,呼呼呼。」

——跟马克一样……?

被这样一说,耶露蜜娜顿时更觉得羞耻,拉起棉被遮住了脸。

「……你知道马克和要在哪吗?」

「咦?嗯……应该是在某个房间里面吧,但是在哪里啊?不在洋房里。不过这房间我有点印象……」

「……他们俩都没事吧?」

「大概是。他们都在睡觉,我无法太确定。」

耶露蜜娜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两个人一起睡?」

「嗯……等等,啊,不、不是啦?不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只是并肩睡在一起而已。」

艾霞说的这句话完全没有帮助,耶露蜜娜的脸上难得泛起红晕。

「……我要更衣,帮我一下。」

见到主人的态度比平常更冷淡,艾霞只能战战兢兢地遵命。

他一醒来,就有一股强烈想吐的感觉。

「喂喂,你没事吧?」

某人递了个脸盆过来,忍受不住的马克将脸凑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总算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眼前有位熟悉的青年。

「逢魔……?」

那是洋房内的随从逢魔,而马克总算产生了「这里是哪里?」的疑问。

这是一问不算太大的房间,木制墙壁上开了几扇小窗,朝阳从窗户洒落。刺激鼻子的是香辛料和酒精的气味,应该是餐厅或者某个阁楼吧。

「这里……不,要呢?」

马克首先想起的,是被砸到墙壁上的要的身影。

「公主在那里。」

顺着逢魔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要躺在床上的模样。

马克戴上眼镜看看要,才发现她状况极惨,额头冒着豆大的汗水,从被窝里伸出的手臂被木板固定着,脖子上隐约可见绷带,现在也露出很痛苦的模样喘息着。

「左手臂彻底骨折,除此之外脊椎、肩胛骨、头盖骨等处都有裂痕,应该要躺上好一段时间吧。」

听到逢魔的说明,马克无力地垂下肩膀。

要虽然希望马克依赖她,但马克却没两下就无法行动,让要得孤军奋战。至于结果,则是如他所见的模样。

「啊……该怎么说呢,虽然你难免会介意,但我认为你不用想太多。」

「你认为要怎样才能不想太多……」

「公主希望你依赖她啊。被人依赖,其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被依赖……?」

「嗯,之前耶蜜莉欧出现的时候,马克不是说我是能抓到她的关键人物吗?被那样一说,我就觉得有伙伴真好。」

「伙伴……」

马克在口中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马克将要当成女住来看待,也因此躲着她。但要只是希望马克把她当成伙伴。

所以那时候明明撤退就好,但她却为了保护马克而战。在马克被干掉的时候,她就应该撤退,而且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会这么做。不不,如果遇到值得交手的对象,她还是会挺身而战吧。

不管怎么说,要是因为把马克当伙伴才留下,并且还因此受伤。

见马克非常自责,逢魔尴尬地说:

「我以为你喜欢公主,但你喜欢的是耶露蜜娜吧?」

马克好像听到自己脑袋里有某样东西,「啵」地一声跟着破裂。

「你、你你你你你……?」

逢魔语重心长地对连话也说不完整的马克说:

「我知道你也有你的想法,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跟公主在一起。你并不讨厌公主吧?」

「不,这个,那个,如果要问我是不是喜欢她,那的确……不是啦!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咦?呃……因为我看到你溜出洋房。我想说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就跟了上去。但似乎不太适合出声叫你,而且又扯上什么跟契约者有关的麻烦,所以忍不住跟了过来。」

马克超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看样子那时候的事全被逢魔看在眼里。仔细想想,在与佩恩交手的时候,也发生了好几次类似的现象。当马克差点被火球吞噬的时候,要虽然保护了马克,但她并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可以抓起马克扔出去。

虽然马克自认已经习惯逢魔没有存在感的程度,但完全感受不到气息还真是棘手。

「所以,是你替我们包扎的?」

「不,我一个人无法搬运你们两个,而且公主的伤势也不方便移动……」

就像要接着逢魔的话般,房门「喀」的一声打开。

「……怎么,已经醒啦?」

一脸不耐烦地这么说的,是马克并不太想见到的人。

「阿尔巴?」

门后出现两个男人。其中一个马克好像见过……但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那个人似乎受了伤,身上到处包着绷带,还拄着拐杖。另一个人则是阿尔巴。

他拥有跟艾霞一样的褐色肌肤,面貌有如猎人般充满威严,黑包的外套上有一条袖子空荡荡的。这个人就是原住民黑帮分子——阿尔巴·帝诺。虽然他是艾霞的哥哥,却跟马克不怎么合拍。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马克抱着警戒之心询问,阿尔巴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不想想,你们是在哪里闹事?」

马克等人交战的时钟塔广场,其实是帝诺帮的地盘。马克、要以及佩恩都在那里使出浑身解数大打出手,虽然事后没有确认,但现场想必是一片狼籍。

阿尔巴倚靠着门,往要的方向看过去。

「那个女人虽然身受重伤,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你们找个适当时机带她回去吧。倒是你还比较严重些,哮兰的毒性会破坏血液组织,要是随便乱动,又会导致毒性扩散。」

那个穿着夸张的女性——米莉耶拉的能力似乎相当棘手。

然后,阿尔巴一脸很不耐烦的样子抱怨了起来。

「真是的,你们这对兄弟老爱找麻烦。」

「兄弟?」

马克歪着头,阿尔巴身边的青年则耸了耸肩。

青年面貌端整,有着一张只要稍稍露出微笑,就足以让所有路过的女性回头看他一眼的面孔。头发剪得短短的,体格颇为壮硕。

马克总算从自己的记忆里挖出这个人的名字。

「哥哥——咕啊?」

这个人就是过去马克曾经敬爱过的哥哥——克里斯多福·马多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门口来到床边的,总之马克在叫出「哥哥」的瞬间就挨揍了……

「真是的,因为我的行李全部报销,没办法好好化妆,害我连出门都不行,这是要怎么办啊。」

马克敬爱的哥哥——这时又死了一次。

虽然不化妆的模样看起来好一点,但行为举止还是「克丽丝」的模样。

「对、对不起,克丽丝汀娜,都是我没有确认过就收下包裹……」

以带着一些口音的语气回答的,是脸上有着雀斑的女孩。因为她站在门板的阴影处,导致马克没能察觉她的存在。年纪应该比马克稍大一些,垂在背后的麻花辫很适合她,是个可爱的女性。看她穿着围裙包着头巾的模样,应该是这里的店员吧。

「哎呀?妮娜没有做错什么啊,我才因为连累了你而感到抱歉呢。你可以下床了吗?」

「啊,嗯,药物已经生效了。」

名叫妮娜的女孩突然满脸血红,递出一个小袋子。

「克丽丝汀娜,这是我的化妆品,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用吧。」

「哎呀呀……妮娜,谢谢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别这么说,只、只要你人在这里就够了。」

……看样子是跟克里斯有点关系,而且脑袋也有那么一点不太正常的人吧。

陷入半恍神状态的马克,勉强打起精神。

「克里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虽然马克认为他应该没死,但看他这活力十足的样子,忍不住不爽起来。

「因为说到能够马上投靠的人,我只想得到阿尔巴先生啊。毕竟又不能给女孩子添麻烦。」

在旅馆被佩恩两人偷袭的克里斯当时还是勉强回击了一招,并利用这个空档抱着被连累的女孩逃走。然后他跑来投靠阿尔巴,并且为了治疗伤势而潜伏于此。至于中毒的症状,则因为有人知道是什么毒素,而找到了解毒用的血清。

附带一提,克里斯中的毒跟马克的一模一样,本来应该是动弹不得的,但这男人一旦变身成女生,就可以化不可能为可能。

「亏你愿意帮这家伙的忙呢。」

马克和阿尔巴之间的关系可谓水火不容。克里斯本身就是个变态,而且还是跟马克有关系——当然马克绝对不承认那位是他哥哥——的人,没想到阿尔巴愿意收留他。

阿尔巴重重地「啧」了一声,克里斯则不知为何很开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出门在外,最重要的就是朋友啊。」

照片里头有一位少女,是洋房的女仆艾霞。之前克里斯曾在洋房拍照留念过,应该就是那时候拍的。

——结果阿尔巴被一张妹妹的照片钓走了啊……

阿尔巴在黑社会里也是很有品格的正统黑帮分子,没想到一碰到跟妹妹艾霞有关的事情他就……彻底变成了个笨蛋。

原本阿尔巴就是为了让已死(他以为已经死了)的妹妹死而复生,所以赌上帮派所有力量找上了耶露蜜娜,也难怪他会这么溺爱妹妹。

——如果在跟这个男人谈判的时候提到艾霞的名字,他就会屈服吧。

重新认知到阿尔巴的弱点之后,马克露出微笑,然后看了看克里斯。

「所以,佩恩他们又是什么人?」

说到跟克里斯和葛雷利欧有关的话,答案应该只有一个,马克为了确认才这么问。已经开始上妆的克里斯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许多。

「我想你应该猜到了,他们是(传教士)的成员,而且是在拉其那斯本国受过相当程度训练的菁英。佩恩则是其中的老手,在组织内没有比他更强的契约者了。」

「但(传教士)不是已经无法在这个国家活动了吗?」

(传教士)被多明尼克赶出这个国家,应该不可能到这时候还能在这块大陆上活动。因为一个搞不好就会酿成国际问题,甚至发展成为战争。

他们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危险?如果只是要监视身为(精杯公主)的耶露蜜娜姊妹,也没必要攻击克里斯吧?他们的行动太令人费解了。

「关于这一点啊,虽然我原本就猜到他们不可能老实地退出,但没想到竟然会采取那么明显的行动。」

「明显的行动?」

克里斯停下化妆的手,看了看马克。化到一半的妆容乱诡异一把的。

「你知道拉其那斯最伟大的人是谁吗?」

「咦?呃……我想应该是欧尔达教的教皇吧。」

「那你知道教皇的人选是怎么决定的吗?」

「不,这我就……」

「欧尔达教的成员从最低阶的修练士开始,最高的位阶则是主教。主教之中还有辅助主教和大主教之类的阶级区别,然后这些人之中最伟大的就是枢机主教。」

马克听过这个名词,偶尔会在报纸上看到。

「我们把话题拉回来。教皇就是由这些枢机主教选出,管理教廷也是这些枢机主教的工作。说白一点,就是这些人几乎掌握了欧尔达教的所有权力。然后……」

「然后……?」

克里斯难得表现出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时阿尔巴出面代替他说下去。

「在枢机主教之中,被认为有机会当选下任教皇的威尔海姆,目前正以大使的身分造访本国。」

克里斯轻轻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他以护卫的名义带了本国的(传教士)来,然后迅速地把叛徒和派不上用场的家伙一一收拾。名义上他们是在铲除之前的余孽,所以这个国家的人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原来如此,马克点点头。

佩恩为了收拾克里斯,明明就毁了整栋旅馆,但他却表现出尽量避免与马克交手的态度,因为他不便做出与收拾叛徒无关的行为。旅馆那里没有保安官,应该是动用了外交关系施加压力的缘故。

——但是,一提到多明尼克先生的名字,他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佩恩的行为里面应该夹带了私人恩怨。多明尼克到底做了什么?

「总之,这件事情得通知多明尼克先生。」

「哎呀,为什么?」

「佩恩似乎跟多明尼克先生有仇。」

「喔?不过多明尼克应该在放假吧?」

确实,要联络上不知道跑去哪里的多明尼克是件难事,但要是佩恩他们知道多明尼克不在这里,肯定会去找他吧。起码要让他知道有危险找上门了。

克里斯一边说,一边化完妆,戴上法国卷假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让原本的型男面貌完全消失,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很了不起。

然后克里斯开始调整自己的枪。但大概是因为没办法从旅馆那里回收,因此他手边只剩下一把枪。

「你要去报仇吗?」

克里斯身上虽然有伤,但似乎已经可以行动。这件事情好像也连累到身旁那个叫妮娜的女性。有女性受害的话,克里斯不可能默不作声。马克这么一问,克里斯露出别有用意的笑容。

「我当然很想报仇,但我有件想要完成的工作呢。」

「想完成的工作……?」

「是啊,我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但却遇到让我想逗她笑的人呢。」

克里斯是个会为了让女性露出笑容,而愿意赌上性命的人。

——那个人是要吗?

在洋房的人里面,克里斯没看过笑容的应该只有要和瑟莉亚吧。他之前跟洁诺芭算是有点关连,应该已经逗她笑过了。而在那之中,跟这次事件有点关连的只有要。

马克歪着头,这时妮娜用心碎般的声音说道:

「克丽丝汀娜,你要走了吗?」

「妮娜……不用担心,我已经把这个城镇当作自己的家了。」

——你闭嘴啦……!

马克在心里怒骂,并准备起身。

「你不要乱动比较好。虽然注射了血清,但如果不静养一天的话,毒素还是会蔓延的。」

被逢魔阻止的马克看了看要。

「逢魔,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怎样?」

「你可以去找洁诺芭来吗?如果利用她的能力,应该可以治好要的伤势。」

——虽然要应该是不愿意。

马克在心里补充,逢魔一副觉得很佩服的样子点点头。

「洁诺芭的本事确实一流嘛,我马上去叫她……啊,对了,那个叫佩恩的家伙是来收拾叛徒的,对吧?既然他要找多明尼克先生,是不是代表以前他们是一伙的?」

「天知道?我是没听过类似的事情……」

说到这里,马克想起昨天葛雷利欧异常焦躁的模样。

「话说,所谓的叛徒应该是指葛雷利欧吧?他怎么样了?」

「葛雷利欧在楼下顾店。」

阿尔巴不耐烦地回应,妮娜则像想起什么般击掌示意。

「啊,那个小个子刚刚出门了喔。他从帝诺先生的部下口中听到……叫什么名字……好像是艾霞还是耶露蜜娜,之后就冲出去了……」

听到这里,阿尔巴也猛力地一转身奔出房间。

耶露蜜娜不知所措地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我的思虑不太周全呢。」

「还好啦,你无须介意。为了这种事情烦恼是仆人的宿命,你说是不是啊,艾霞小姐?」

「洁诺芭小姐,请你先从棺材里出来,再来说这些话。」

放在鼓着脸颊的艾霞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金属棺材。

耶露蜜娜和艾霞来到洛克渥尔镇上,当然是为了寻找下落不明的马克和要。

耶露蜜娜很清楚自己并不熟悉这个城镇的地理环境,而只有十三岁、同时有点冒失的艾霞也是一样的状况。所以她想徒仆人之中选出一位随从,这时洁诺芭听说是为了来找要,立刻自告奋勇。

于是耶露蜜娜就带着洁诺芭这个随从来到镇上,但她却一早就躲进棺材里面,根本无法完成领路人的工作。

「洁诺芭小姐,你要是无法在人群中行动就早说啊。」

「你说这话就奇怪了,难道你认为听说要小姐被诱拐之后,我还会介意那些枝微末节吗?」

「洁诺芭小姐……你这样不行啦。」

在这个镇上难得见到穿着洋装的少女,加上这块大陆已经很少见的原住民女仆,然后还跟着一口巨大棺材。这超级醒目的组合吸引了周遭的无数目光,甚至在镇上传出了风声,还有人为了亲眼看看这样的景象而特地跑来,但当事人们却正因为迷路而无所适从。

「对了,耶露蜜娜小姐,既然马克和要小姐引起骚动,那么镇上应该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损害。我们只要往引起骚动的方向过去就行了。」

「……但我们已经被人墙包围,根本无法看出是哪里引起了骚动。」

完全没发现是自己引来这些围观群众的耶露蜜娜,疲惫地小声说着。

现在,耶露蜜娜等人位在城镇东边的闹区,与其说她们来这里是有什么目的,还更像是被人潮带到这里来。三人因为耶露蜜娜感到疲劳,而来到露天咖啡座休息。

虽然耶露蜜娜坚决地奔出家门,但连个目的地都没有的话也不是办法。

「……艾霞,你还是无法知道马克他们在哪里吗?」

「嗯……看起来是一间在二楼的房间,但看不太出建筑物的外观。好像有个人在照料他们……」

「……你知道那个人穿什么衣服吗?」

既然有人照料,那就表示他们被什么人收留了。如果能知道收留他们的人穿什么服装,就可以用来推测他们的所在地。如果穿着白袍,可能在医院;如果旁边有很多穿西装的人,大概就是马克认识的黑帮分子。

艾霞闭上眼睛一会儿,然后歪了歪头。

「哎呀?这不是我们家的制服吗?」

「……我们家的?」

「嗯,穿着这身打扮的人是谁……?蓝色上衣的男人……」

「……蓝色上衣……是逢魔吧。」

「啊啊!嗯,没错,是逢魔先生。」

这回换耶露蜜娜感到不解了。

「……他也不在吗?」

「我不知道……早上没有留意到这件事。」

大家都在关注马克和要失踪的事情,完全没人发现逢魔也不在。

「什么,原来逢魔也在一起吗?那就没必要这么急着找他们了。」

「洁诺芭小姐……我也是会生气的喔?」

艾霞的一句话让棺材外壳颤了一下,然后洁诺芭战战兢兢地打开上盖。

「没办法,就由我来追踪三人的气味吧。」

「在这种地方真的可以追踪到气味吗?」

艾霞的疑问也算正常。这个地方满是油与尘埃,这个路上有商人、猎人、黑帮分子和游民来来去去的缜上,在蹩块大陆中也算是相当混乱的场所。再加上现在正是摊贩和餐厅营业的时间,在不断飘来料理香气的情况下,连一流的猎犬也很难追踪人类的气味吧。

洁诺芭重新背起棺材,无奈地说:

「如果他们三人的气味没变的话应该就有办法,只要你们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就好,静静地跟着我来吧。」

洁诺芭的口气虽然高傲,但说着这些话的她眼中却噙着泪水,流露出恳求的眼神。毕竟她有人类恐惧症,待在人多的地方对她似乎是一种煎熬。

耶露蜜娜和艾霞尽可能地给洁诺芭打气,点点头后离开咖啡座。

几分钟之后。

耶露蜜娜和艾霞的好意完全白费了。

猎犬可以凭藉气味追踪目标,洁诺芭的嗅觉似乎与猎犬不分轩轾。但也只是那种程度,她的嗅觉敏锐度并没有超越猎犬。

洁诺芭像猎犬那样整个人趴在地上追踪气味,因为她还背着那口巨大棺材,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就像是棺材浮在空中。更神奇的是往下面一看,就可以看到一个一身黑的少女趴在地上,拿脸蹭着地面。

想当然尔,周遭的人迅速地接连逃跑,方才的围观人潮简直就像假的一样,刹那间耶露蜜娜等人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影了。

「话说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多明尼克先生到底跑哪去了啊……」

这还是多明尼克第一次请长假,是当他们还在拉其那斯……不,甚至是从耶露蜜娜出生到现在的头一遭。

耶露蜜娜摇摇头。

「……这是他第一次请假,没必要去打扰他。」

耶露蜜娜彷佛说给自己听一般低声说着。

三人就这样走着走着,洁诺芭突然停了下来。

「看样子这里曾经有人大闹过一阵。」

抬头一看,眼前是一座巨大的时钟塔,钟塔前方是一片广场,但广场上可谓是满目疮痍。

从道路中央到周围的墙壁、店面桌子上都散落着泥土与石头的碎片——这应该是要的能力造成的——除此之外,还有彷佛被巨大汤匙挖过般的地面。

仔细一看,还可以发现好几个奇妙的球体,跟昨天在旅馆看到的东西有几分相似。

——应该是跟契约者杠上了吧……

对方到底使用了什么能力?既然马克和要都没有回来,可见对方的能力相当棘手。

观察周遭一会儿之后,洁诺芭拿起一个球体。

「耶露蜜娜小姐,这东西上头有要小姐的气味。」

球体的材质看起来是金属,但呈现暗红色。耶露蜜娜毕竟也曾涉入过一些争端,所以连她都能看出那是血的痕迹。艾霞看到这个,整张脸都僵住了。

尽管有些害怕,但耶露蜜娜还是轻轻伸出手。洁诺芭板着一张脸点点头,将球体递出。

耶露蜜娜接下球体,发现出乎意料地重,害她差点失去平衡,但球体也在同时如沙子般散落,瞬间改变形状。

「啊,那是要小姐的……」

从球体变换而成的是一把刀,就是要的爱刀——暗乃守夜之。

完全恢复原形的刀相当沉重,耶露蜜娜拿不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刀尖撑在地上。

——她已经被逼到甚至让这把刀遭到破坏……?

耶露蜜娜很清楚,要不会轻易放弃这把刀。也就是说,她被对手逼到足以失去爱刀的程度。

耶露蜜娜观察了刀一阵子之后,洁诺芭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就是(阿尔斯·马格纳)吗?虽然我大致了解你的状况,但契约者可以自由使用这么夸张的力量,还是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被这样一说,耶露蜜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刚刚确实在不经意的情况下使用了(阿尔斯·马格纳)的能力。她只是想确认要是否平安,结果就使用了它。

——(阿尔斯·马格纳)变得不稳定了……?

以前也曾发生过耶露蜜娜与(阿尔斯·马格纳)之间的同步失调,造成她迎击能力失控,或者反过来失去能力的情形。这些情况的原因都出在(空白契约书)上,随着(空白契约书)的能力增强,耶露蜜娜和(阿尔斯·马格纳)之间的同步就会发生错乱。

但是,耶露蜜娜觉得这回跟以往不太相同。

——与其说是失控,倒不如说是可以运用自如了……?

耶露蜜娜没有同步错乱的感觉,甚至完全相反。虽然是双胞胎,但这同步的感觉却顺畅到不太自然的程度。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我变成了契约者一样……

一个月前,耶露蜜娜与妹妹耶蜜莉欧的意识互换,这种现象应该是从那之后开始出现的。是那个时候在无意之间将同步率「调整」过了吗?

耶露蜜娜想到这里,产生了一个疑问。

「……我还真是大意了呢。」

「怎、怎么了吗?」

见艾霞发出不知所措的声音,耶露蜜娜缓缓看了过去。

「……我们该怎么带走这把刀呢?」

刀没有刀鞘。耶露蜜娜无法抱着这把刀行动,而且如果带着这么大一把没有收在鞘内的刀到处乱跑,肯定会被保安官关切。

「装进洁诺芭的棺材里如伺呢?」

「我拒绝。我的棺材还不足以收纳这么惊人的刀。好不容易修好了,如果因此又搞坏了它,那就得不偿失了。」

洁诺芭很宝贝地抱着棺材如此恳求。耶露蜜娜陷入今天不知第几次的左右为难的状况,这时看到一个人影朝这边跑过来。

「哎呀?那是不是葛雷利欧啊?」

葛雷利欧奋力朝歪着头的艾霞奔过来。

「艾霞!你为什么跑来这里,还带着(公主)来!」

「咦?呃……因为马克先生和要小姐不见了,所以我们来找他们。」

「不要管他们了啦!他们被阿尔巴收留了,你们快点回去啦。」

「你、你是怎么了?昨天也是这个态度……」

葛雷利欧的态度有点夸张。艾霞歪着头,只见葛雷利欧惨叫般地说道:

「『那些家伙』回来了啊,要是被发现就麻烦了。」

那些家伙?正当耶露蜜娜想反问的时候,另外一道声音传来。

「真是的,有够麻烦呢。」

回头一看,眼前是蒙面的男子和穿着暴露的女性。

「葛雷利欧,没想到你竟然会背叛组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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