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澄色的光线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射下来,拉长了孝平的身影。校园内回响着提醒放学的广播,孝平碎步朝教室前进,想要拿回忘记带走的物品。
那是他在这座珠津岛上生活了一年,转学之后大约过了一周的某一天。
前往教室的途中,突然响起东西破裂的声音。
受到惊吓的孝平拔腿就跑,听起来应该是从自己的教室传出来的声音。
赶到教室的时候,孝平听见了同学的对话。
“糟糕,破掉了。”
“谁叫你把球乱扔。”
两位男孩的声音,是班上的同学。
“是你没有好好接球耶。怎么办啦~我不管了啦‘”
“我想想看……啊!有了!”
“什么什么?”
“就说这扇窗户是支仓打破的呀!”
“支仓?”
——我吗?
思考瞬间冻结。
莫名其妙提到自己的名字,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他马上就要转学了吧?反正他很快就会忘了我们。”
“说得也是。”
“好吧!那我们就快点逃跑吧!”
“喂、等等!好狡猾喔。”
脑袋冻结的孝平眼睁睁地望着同学们开开心心、嘻笑着跑出教室。
好受伤。
被人嫁祸的感觉伤了孝平的心灵。然而,更令人难过的是,孝平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班上的一份子,登时发觉这样的想法很天真,令他感到痛彻心扉。
在那之前因为读过好几所小学,因此孝平很自然地具备了与班上同学打成一片的本事。
如果没有待人和谐的态度、人畜无害的性格,转学生的身分会很辛苦。因此,孝平不与人为敌、只是保持友好,始终维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立场,仿佛这是自己被赋予的使命。
然而,自从这一天起,孝平才明白一切是自己的幻想。
班上的同学根本没有接纳自己。
最好的证明就是,孝平几乎不记得以前班上同学的长相,也完全没有保持连络的朋友,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回忆。
再过几个月,应该就会忘了在这儿生活的一切,自己只想与同学维持淡淡的来往,想不到刚才逃跑的班上同学,根本就是在利用孝平这样的想法。
……再也不用抱持任何期待了。孝平如是作想。
也不用交什么朋友,正面思考根本没有意义,要是一开始就不抱持着希望,到后来就不会感到失望。
……就在自己这样认定的时候。
“孝平,你的想法不对,我不一样,我们永远是朋友喔。”
离开珠津岛的前一天,阳菜对孝平表示。
“就算你离开这里,我们还是可以作朋友……从今天开始,每个月的十五日,我都会写信给你,希望你能回信,我会很开心喔。”
才不想听见朋友这两个字,那种廉价的字眼根本不值得相信。
这种客套话早就已经听腻了,这种逢场作戏的人根本不算是朋友。
……结果。
阳菜真的写信来了。不过是和她当了一年的同学而已。
好开心。
不知不觉,自己开始期盼着阳菜的来信。
对孝平而言,阳菜很快成为一位记得自己的朋友。
——直到阳菜遭逢车祸,遗忘了自己的存在为止。
……夏天快到了呢。
孝平停下敲打电脑键盘的手,不经意地眺望窗外。
越是接近夏天,心情就特别激昂,仿佛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不过现实情况是,堆积如山的工作已经掩埋了孝平的处理能力。
“支仓,照惯例,差不多该提交企划书了吧?”
“啊、好的,我会在今天提交。”
“我希望你能再重新对照一次,等你有空的话,叫我一声。”
“了解。”
征一郎话是这样说,不过自己什么时候会有空也很难说……想太多的话也于事无补,现在只能专心处理眼前的工作。
“支仓同学!”
正当工作进入状况的时候,背后响起朝气十足的声音。
不用回头也知道,一定是伊织。
“这样没头没脑地苦干,效率会变差喔。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放空啊?”
“咦……我现在正做的起劲呢……”
“不要勉强自己。放空又不等于去摸鱼,这也是很重要的公务喔。”
伊织爽朗地面带微笑,看起来就像是别有企图。孝平感觉自己的预测越来越准,开始觉得不妙。
就算面有难色也无济于事,孝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跟在伊织后头。
“到底什么公务可以放空啊?”
离开监督生室,前往新校舍的途中,孝平好奇地问道。
修智馆学院分作新旧两处校地,旧校地散落着学生会成员们的活动地点——监督生大楼、以及礼拜堂之类的建筑,从学院创立初期便保存至今。
新校地则是学生们平时上课的校舍与操场之类的空间,学生们多半是在新校地与宿舍之间往来,鲜少经过旧校地。
“现在就想知道答案?支仓同学,未免太没耐性了吧?”
“如果是要给我惊喜的话就免了。至少应该告诉我要上哪儿去吧?”
“哼,好吧,我就跟你说。”伊织爽快地回答“我们要去中庭,现在美化委员的打扫活动正要开始。”
“美化委员?”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这个词汇便心头一惊。
阳菜正是美化委员会的一员。
确认各委员会的活动状况也是学生会的工作之一,但是为什么偏要挑美化委员呢。而且还不明究理地把自己拖下水。
“美化委员里有很多可爱的美眉喔。你不觉得吗?”
他是在说阳菜吗?孝平提高警戒。该不会是想要吸阳菜的血吧?
不过孝平马上转念一想,不可能。我的被害妄想症太严重了。伊织不可能会对孝平身边的人下手,至少孝平相信这一点。
“……我不清楚耶。”
“唉呀,你没有打听吗?还是说,除了某个人以外,其他人你都没有放在眼里?”
“什……!”
这家伙想说什么啊。
尽管受到很大的动摇,不过孝平知道纯粹是伊织的把戏,马上又冷静下来。
“我不会上你的当啦。”
“讨厌啦,我可没有什么意图。刚才只是和你聊聊天嘛……啊、差不多快开始了。”
两人来到中庭,伊织停下了脚步。
……差不多快开始了?开始什么?
接着对面突然一阵骚动。
孝平瞪大双眼,望着缓缓朝这儿过来的团体……身穿女仆装的女孩们正好穿越中庭。
“各位——!本月是户外清洁强化月——!美化委员需要大家热心的参与!”
奏跟在女仆团体旁边,手上拿着扩音器,肩膀上也扛着宣导本月美化的大型告示牌。
……她们在做什么啊?
“那是美化委员的新制服。以维多丽亚王朝的居家女仆为原型,你觉得怎样啊?”
“嗯……是会长设计的吗?”
一间之下,伊织马上得意洋洋地点头。
“我是根据美化委员们的意见,你看,美化委员始终给人无趣的刻板印象吧?没几个人想要入会,所以我认为应该要彻底改头换面。”
彻底改头换面?
原来如此,这并非是伊织个人的嗜好,而是具有胜算的战略。
只要新制服能够吸引别人的目光,就能提高美化委员会的知名度,而且也会有人因为看上那套制服想要入会,实在是一举数得……虽然还一时无法抹去出自伊织嗜好的印象。
——啊。
在一遍盛开的花海之中,孝平发现了阳菜的身影。
心跳顿时加快。绯色的洋装,配上花边白色围裙,绝配的程度说是为了阳菜量身订作也不为过。
“各位,请不要触摸这些舞者唷‘想加入美化委员的人请参考这份传单,”
“姊、姊姊,我们不是舞者啦。”
“啊,想要拍照摄影的话请跟我这位经纪人说一声唷,!偷拍的人会下地狱唷!”
“姊姊!”
十分熟悉的悠木姊妹互动,害羞脸红的阳菜,实在有够可爱。
最后,一群女生聚集在中庭,看见美化委员们,不禁纷纷惊呼“好可爱喔!”。
“会长,你的企画大受好评呢。”
“我只是想看女生们楚楚可怜的女仆装啦。多亏各位美女,企画才得以成功。”
讲话虽然臭屁,倒也有几分帅气。他并非是虚有其表的学生会长。
无意间与阳菜四目相交。
于是孝平扭扭捏捏地举起手。
“嗨、阳菜。”
“孝平……”
眼看着阳菜的脸蛋越来越红。
“那、那个、穿成这样、不是我的嗜好啦。”
“我知道,是美化委员的新制服吧?”
“是呀是呀。”
阳菜松了口气。
“大受好评呢。”
“都是姊姊啦,害人家紧张死了……”
“谁叫她是宴会部长嘛。可是噱头十足啊。”
“嗯,是啊。要感谢……”
“会长也很得意……咦?”
这时才发觉应该在一旁的伊织不见踪影,几秒钟前应该还在这儿才对。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但是心脏噗通噗通地跳,明明每天与阳菜说话、班上的座位也在她的旁边、有时甚至会和她共处一室,但还是……
……好紧张,无法像平常那样闲话家常。
“那……那个,其实,原本预计只有围裙,不过千堂学长知道以后,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阳菜紧抓着围裙的裙摆,腼腆地微笑。
“是很可爱没错,但是我穿起来,好像有点……太奇怪了。”
“不,我觉得很好看。”
“咦?”
“可爱的不只是衣服。”
“……咦?”
啊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傻话啊,孝平感到后悔莫及。
阳菜一副不晓得该如何回答的模样,眼神四处游移,耳根子都红了,当然,孝平本身也是。
“呃……谢、谢谢……要是孝平说不好看,我会觉得有点难过呢。”
“我怎么可能会说那种话嘛。”
“可是。”
“阳菜穿什么都很好看喔。不论是穿女仆装、烹饪装、甚至穿浣熊装都很好看。”
“浣熊?”
“啊、没事,只是举例啦。”
已经开始与无伦次了。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遇到什么事都能保持淡定的人,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现在才发觉,只要与阳菜扯上关系,自己就有容易坐立难安、心情大受影响的倾向。
“哇,盛况空前耶!”
结束美化月的展示活动之后,身穿女仆装的美化委员们回到了教室。
悠木阳菜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坐上椅子。
虽然很感谢学生会长的伊织,但还是不习惯做出引人注目的行为。尽管很满意可爱的制服,穿上它却又感到很害羞。
……而且,还被孝平撞见。
一想到这件事情,脸上便泛起红潮,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所以自己的行为举止似乎扭扭捏捏,希望他不会觉得奇怪才好。
“小雏,辛苦了~!”
姊姊奏拿着果汁进来,冰冰凉凉的保特瓶令人心旷神怡。
“小织的企画大成功呢!听说马上有不少人陆陆续续报名加入。”
“太好了……暂时可以安心了。”
虽然很难为情,不过收到了效果,这样一来,学姊们引退之后,也无需烦恼人数不足无法举办活动的问题。
“唉呀?孝平了呢?”
“孝平?应该是回学生会了啊。”
“嗯~这样啊。”奏的嘴角泛起贼笑,“看见小雏的女仆装,应该已经神魂颠倒了吧。嗯嗯,我懂!”
“姊姊,你不要妄自下定论啦。”
“我哪有,因为孝平~看见小雏就显得有些紧张啊。”
奏略带不满地振振有词。
“没那回事呢,姊姊。一定是姊姊的误会啦。”虽然很想这样说,却明白肯定会得到“我才没有误会呢!”的回答。
毕竟两人是姊妹,是世上彼此了解最深的两人。
……我和孝平是儿时的玩伴。
以及,重要的朋友。
尽管失去了小时候与孝平一起生活的回忆,却珍藏着孝平寄来的信件,有些歪斜的字迹与直言不讳的内容,对于阳菜而言是珍贵的宝物。
当孝平转学到这间学院时,如果不是奏的提醒,还不晓得他就是孝平。
当然,自己几乎不记得关于他的事情,即便看见他的长相,也没有印象。
即便如此,见到孝平的瞬间,却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长久以来在脑中描绘的印象就此具现化,一种无可言喻的奇妙感觉袭上心头。
如果没有历经那场车祸,或许会与他保持书信往来。如果自己没有失去记忆的话。
‘好消息是,脑部没有受损,但是因为车祸的惊吓,似乎产生了记忆障碍。’
——遭逢车祸意外的当天。
医生告诉阳菜,或许会因为某种契机,找回失去的记忆。
阳菜始终相信医生的话,但却一直无法找回记忆。
包括与朋友玩耍、与家人的对话、学习过的内容、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的记忆。
也包括那位转学来的男生、想要与他书信往来的原因。
一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我会想要与孝平书信往来呢?
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想法呢?
以及,现在又是抱持着什么想法面对孝平呢?
好想知道这一切,仿佛还有一步之遥,就能找回一切。
如果以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抱持着同样的想法——
“小雏。”
奏的手轻轻叠在自己放在桌上的手上。
“我希望小雏能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人,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为、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姊姊。”
“嘿嘿嘿,我也不知道。”
奏露出笑容,有如太阳般开朗可靠。
……不是的,姊姊。一定要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人是姊姊唷。
阳菜把话吞进肚子,紧握住姊姊的手。
自己有获得幸福的资格吗?至今为止占据太多的自己,有资格吗?
当天夜晚。
洗完澡后的孝平前往交谊厅。
一开门,便看见红濑桐叶坐在窗边的沙发。
她是孝平的同班同学,却是迟到惯犯兼翘课魔人,似乎被视为是问题学生。沉默寡言的个性有如一匹狼,令人难以接近。
……鼓起勇气和她说话看看吧。
孝平怀着近似恶作剧的心情,走近红濑桐叶。
“嗨,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
对话结束。
态度冷淡到可怕,虽然平常座位就在她附近,老实说,自己从来没有直接与她交谈。虽然有兴起与她说话的念头,却找不到共同的话题切入。
“我说、红濑同学。”
“什么事?”
“红濑同学喜欢吃什么?”
“……哈?”
仿佛能瞬间将人冷却的目光扫到自己的身上。
“啊、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对吃的没有兴趣。”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
“怎么可能没有?至少有一样吧?”
“我想我没有告诉你的义务。”
果然没错。
“那么,我先说说我喜欢的食物,你再说你喜欢吃什么吧。”
“你在说什么?你喜欢吃什么和我无关。”
“我喜欢炒面。”
“……”
桐叶蹙起眉头,对孝平投以冷眼。
“还有,最近我也喜欢喝红茶。”
“红茶?”
“是啊。很奇怪吗?”
“没有……只是很意外。”
“我也很意外。不过,红茶真的是十分深奥的东西喔。我们班上的悠木阳菜,她泡的红茶超好喝的喔!”
“是吗。”
交谈再次中断。
果不其然,桐叶对食物的话题不感兴趣。
“抱歉,都是我在说话。”
“没关系。”
她似乎没有生气。
虽然不改难以亲近的印象,但是说不定其实她很健谈,或许她现在是单纯听孝平讲话而已。
“对了,下次红濑同学也来参加茶会吧!”
“茶会?”
“说是茶会,其实只是在我的房间集合啦。”
“是吗。”
瞧她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或许不应该突然提出邀请。
“不勉强,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嗯,我有兴趣的话就去。”
没有明确拒绝。以她的个性,不想来的话应该会直接说不要。也就是说,多多少少还有机会啰?
此时,背后响起开门的声音,一回头。
“啊……孝平。”
是阳菜。出乎意料的人登场,孝平的心产生激烈的反应。
“嗨。”
阳菜来回望着孝平与桐叶。
“好难得唷,孝平和红濑同学在聊天。”
“是啊,偶尔会说说话。”
“是、是吗。”
现在也无法正眼直视阳菜,虽然想像平时那样与她闲话家常,却莫名地不自在。
……果然,都是奏姊害的。
自从她说要鉴定是不是适合阳菜的对象,彼此就会莫名其妙觉得尴尬。不然根本不用解释自己的感情状况,总之一切都要归咎于奏。
“我正在和红濑同学聊美食。”
孝平说到这边才想到,自己只顾着谈论自己喜欢的美食,完全没给桐叶机会发表意见。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间红濑同学喜欢什么食物呢。”
“我说过了吧。我对吃的没什么兴趣。”
“喂、太狡猾了。”
“先告辞了。”
桐叶站起身,冷冷地朝门口走去,接着停在战战兢兢的阳菜面前。
“……悠木同学,他说,你泡的红茶是他的最爱。”
“咦?”
阳菜还来不及追问,桐叶便离开了交谊厅。
室内登时寂静无声。
多亏刚才桐叶的多嘴,气氛十分尴尬。孝平急忙找话题。
“呃、奏姊没有一起来吗?”
“她说有功课要写,所以先回房了。”
“是吗?”
阳菜用毛巾压着有些湿润的头发,脸颊泛起红润,飘散出出浴时的香气。
明明每天坐在她的旁边上课,现在却不自觉紧张起来,真的很奇怪。
“那么正好,我们来开慰劳奏姊的作战派对吧。毕竟茶会时没办法讨论。”
“啊、就是呀。”
阳菜用力点头。
两人老早便在暗中计划奏的欢送会,虽然离九月还有些时间,但是一不留神的话,下学期马上迫在眉睫了。
“我也想了很多,像是会场的地点、料理的准备。”
“嗯。”
两人坐上沙发开始讨论。
首先是关于参加的人数,起初只考虑茶会的成员,不过也想试着举办大型的派对,毕竟奏喜欢祭典的热闹气氛,人越多她就越兴奋。
“想要参加的人一定很多,这样一来,孝平的房间就挤不下了,对吧?”
“是呀。”
宿舍房间光是要容纳茶会的成员就已经很勉强了,这么一来,就只能借用场地了。
“你觉得哪里比较适合?”
“要看人数。”
“演讲厅……太大了,教室的话也没有意思。”
“嗯‘我想这方面可以找司或副会长讨论。”
“是啊,接下来就剩活动内容。”
两人逐一讨论欢送会的活动内容。
刚才的尴尬氛围在不知不觉之中烟消云散,回到平时间话家常的气氛,孝平松了一口气。
“对了,在欢送会的最后,阳菜发表感谢函,如何?”
“感谢函?”
阳菜偏头不解。
“就是代表宿舍的学生,朗读表达感谢的信。结婚典礼上不是经常上演吗?可以看见阳菜上台发表感谢,奏姊一定会很开心。”
脑中逐渐能具体想像当时的景象。配合动人的音乐,由阳菜发表感言,然后奏热泪盈眶……最后是热烈的掌声。
“如果奏姊引退的话,这栋宿舍也会跟着安静起来吧。反正会有新学生入住,应该还会满热闹啦。”
“……”
阳菜突然低下头,原本以为她会流下感动的泪水,结果她马上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孝平……会继续留下来吧?”
阳菜凝视孝平。
孝平从阳菜的瞳孔深处,看见年幼时期的阳菜。在他即将搬离珠津岛的前一天,也看过同样的眼神,仿佛在诉说着“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孝平不会再转学了吧?”
“当然不会,我就是为此才选择这间学院啊。”
仿佛在告诉自己似地,孝平接着说道。
“因为我想和大家一起留下美好的回忆。”
“回忆……”
“没错。”
有如候鸟般的日子、点头之交的人际关系、遗忘的班上同学脸孔。
因为厌倦了那样的生活,所以决定到这所学院,为了找到落脚的地方,为了留下几年之后还能再三回味的回忆。
……让自己改变想法的人,正是从前的阳菜。
一直很想向阳菜说声“谢谢”。
可是她遭逢车祸,失去了昔日一起生活的记忆……因此,直到今天仍然无法向她表达感谢。
“孝平,我……”
阳菜眼神闪烁。
“我一直……有话想对孝平说……也必须向你道歉……”
“阳菜不需要向我道歉吧。”
“需要。”
阳菜打断孝平,倾身继续说道。
“因为我六年前的那场车祸。”
“……嗯,我知道啊。”
孝平当然知道那场车祸,虽然不是直接寻问阳菜本人。
“因为那场车祸,我失去了一年之间的记忆,也包括孝平的事情,对不起,我……我记不得了……”
内心感到沉重。
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实,但是亲耳听见还是会感到心痛。
“所以我才会吓一跳。出院以后,姊姊说我有一位笔友……但是我却忘了为什么会开始与那位男生书信往来,我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当时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阳菜……”
的确,至今为止,孝平曾被问过几次与阳菜书信往来的理由。
但是孝平每一次都吱唔其词。
因为很难为情,毕竟事情都过那么久了。
可是,不单是因为难为情,不单是如此……
“我的时间始终停滞不前。从那次车祸之后,我做过各种努力,试图找回失去的记忆……但总是缺了临门一脚。虽然到底缺了什么,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阳菜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孝平心想,阳菜可能对于失去记忆的事情始终感到自责。
遭逢意外并非是阳菜的错,失去记忆更不是阳菜该感到内疚的事。
‘……前一阵子,小雏发生车祸。因为车祸的惊吓,导致她的意识不清,好像连孝平是谁……都忘记了。可是,小雏一定会继续写信给你,请你再稍等一段时间。’
孝平是从奏的信中得知阳菜遭逢车祸的消息。那时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收到阳菜的来信。
奏说得没错,一阵子之后,再次收到阳菜的来信。
因为已经失去了与自己有关的记忆,所以也没有必要继续通信。阳菜大概是在奏的提醒下,阅读了先前收到的信件,对自己是否有书信往来的对象感到半信半疑,基于礼貌才写信给孝平。
孝平很庆幸阳菜的身体无大碍,但还是对于阳菜失去了与自己有关的记忆感到很伤心。
然而,每个月的十五日,依旧会收到阳菜的来信。孝平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于是在某一天,在信中写道“请不用勉强自己继续写信给我了”,向她表示没有必要对等同陌生人的自己遵守约定。
“……抱歉,阳菜,必须向你解释清楚的人,应该是我。”
“咦……?”
孝平告诉阳菜一些七年前发生的小故事。
搬离珠津岛的一周前,被班上同学嫁祸打破窗户的事情。
对于至此之后与人疏远的自己感到失望。
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再也不抱持任何希望。
是阳菜拯救了当时感到绝望的自己。
“我很高兴阳菜说我们是朋友。或许你只是同情我的可怜……但是因为那句话,让我有了一线希望。多亏了阳菜,我才能很快适应下一个新的校园生活。”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写“请不用勉强自己继续写信给我了”之类的信呢?
从那句话之后,孝平与阳菜失去了连络。是孝平亲手结束与好友之间每月期待已久的联络。
“我之所以无法告诉你,我们开始书信来往的理由……是因为我不想强迫阳菜继续当我的朋友。”
阳菜曾经表示,即便分隔两地,两人依旧是好朋友。但那是她出车祸之前说过的话。自己没有必要让失去记忆之后的阳菜继续扮演朋友的角色,毕竟如果不是出于她的自愿,就没有意义了。
“我知道阳菜很替人着想,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继续和你保持书信往来,可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抱歉,我说不上来。”
不但说不上来,自己未免太过拘泥小节,毕竟每个人对朋友的定义不尽相同,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可是。
不想再继续隐瞒下去,正因为她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才没有办法强迫自己与她断绝来往。
“那时候,谢谢你。”
孝平面带微笑表示。
阳菜始终默默地聆听,大概是由于这些事情是自己遗忘的过去,所以无法有任何的意见吧。这也不能怪她。
“或许你听了会感到困扰,但是多亏有你,给了我希望。所以在我们结束书信往来之后,我也不忍心将信丢掉。只是被你看见那些信的时候,真的很难为情。”
阳菜的瞳孔慢慢亮着闪光。
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看来应该忍耐了许久。
“阳菜?”
“呜……”
“喂、喂、别哭啦。”
“……嗯,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哭。”
嘴巴上是这样说,泪珠却一滴一滴落至膝盖。
拼命压抑哽咽的声音。
阳菜正在告诫自己不能发出声音,孝平一时无法出声。
“孝平,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那些我写给你的信,可以让我看看吗?”
“呃……”
“我想知道我当时的想法,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才会一直写信给孝平……”
孝平点点头,自己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读过信件之后,阳菜似乎有些放心。
那些是阳菜失去记忆之前的信。
上面写着每天发生的日常琐事,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于阳菜来说,却形同是一片片的拼图碎片,清楚写明着所遗忘的自己。
“……怎么了?有想起什么吗?”
阳菜缓缓摇首。
也是,哪有可能这么简单找回记忆。
“都是因为我专写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应该写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才对。”
阳菜喃喃自语、叹了口气。
“对我来说,这些可是十分重要的事情。阳菜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对我而言可是珍贵的宝物。”
只要是与阳菜有关的消息就会十分开心。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阳菜的存在意义非凡。
……没错。
和有没有失去记忆无关。
不论是以前或是现在,阳菜始终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
光是这样想,就觉得很幸福了。
与阳菜共同拥有的回忆,将永远长存在孝平的心中。
阳菜是青梅竹马、同班同学。
最要好的朋友、以及最珍贵的——
“孝平,真的很感谢你。虽然我还无法想起以前的事情……至少或多或少了解了自己。”
“是吗。”
阳菜的表情柔和,孝平也松了一口气。
“我也很高兴可以告诉你这一切。因为我对停止书信往来的事情一直蛮介意的。”
“那个……”
“嗯?”
“刚才你说……我是基于同情,才提议写信。”
“啊啊。”
孝平擅自这么认为。
阳菜是因为同情可怜的自己,才会提议互相写信。
“虽然我不甚清楚……可是,我想我应该不是出于同情。”
阳菜认真地表示。
“你想起什么了吗?”
“不是,我只是有这种感觉,我应该不是同情你,当时的我,一定是……”
阳菜凝视着孝平。
孝平也注视着那双杏眼。
“……一定是?”
“一定是……”
仿佛要被吸入那眼眸与柔唇之中。
感觉就像是才刚摆好架势,一瞬间就被对方破解。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过是以前的儿时玩伴、现在的同班同学,照理说应该不会如此令人心跳加速呀。这种心情究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