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亚衣子。
神崎亚衣子。
我被杀害的时候是十六岁。
真不好意思,一下就进入这种惊悚的自我介绍。不过,我是被害死的。
当时的我在车子的被撞到,整个人弹飞起来,就这样死了。
这种时候,通常被撞的人都会像「啊——」这样惊叫吧!
不过能够那样反应还算是幸运的。
我连叫「啊——」、「哇——」或「天啊——」的机会都没有。
好刺眼!!
当我这么感觉到的瞬间,我的身体已经被撞飞到半空中了。
是吗?原来那是轿车的车头灯啊!当我理解到的这个事实。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喔!
如果要用推理小说的口吻来说的话……
☆神崎亚衣子(十六岁)。
充满希望的未来钢琴家,高中一年级。
第一位被害者。
大概就是这样吧!
是的。
既然有第一位。那当然还有第二、第三位啰。
第二位被害者
☆三田村森(二十五岁)
医学院硕士生。
第三位被害者
☆三田村航(三十七岁)
森的叔叔,客船的船医。
第四位被害者
☆三田村俊臣(七十二岁)
森的祖父,亦是航的父亲。三田村综合医院的老院长。
想知道得更详细的人,麻烦您去翻阅「起死回生的女孩」前面三集。
总而言之,这位三田村俊臣,正是我父亲的表哥。
是的,神崎和三田村家是有血缘关系的。
啊!我没有特别要大家猜猜看谁是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所以大家也没必要去记住这些复杂的人物关系。
我想要说明的就是,我们全部都有血缘关系。
首先,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三个人都没有死。
是的,因为我保护他们免于死亡。
我从对我们一族充满杀意,敌意和恶意的家伙手中。把他们救了出来。
至于那家伙是谁,我还不知道。
为什么把我们当目标,也完全没个谱。
不过,第一个被杀害的人——也就是我所要扮演的角色,似乎是要保护家族免于那家伙的迫害。
也许你会问,我人都死了怎么保护那三个人?
问题就在这里。
我啊!起死回生了。
应该说是投胎转世比较好懂吧!
以一个全新的身体、全新的人格,再次出生于这世界。
不过,我还是得说。
不知道是谁想出了投胎转世这种制度的,如果真的有这号人物存在,那我一定要郑重声明我的立场。
如果真的要我负起守护一族的重任,至少也该多考虑一下吧!
绝对要我一个具有相对能力的人来投胎转世才对。
例如天下无敌,还有什么都做得到的超能力者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是我也不会做出这么奢侈的要求啦。
可是至少也该具有一般人的体力,还有一个人到哪儿都没问题的独立个性吧。
毕竟……
毕竟,重新投胎转世的我……
回家
「小由麻!妳是三田村由麻,对吧?」
听到有人叫我,于是我回头一看。有个男人正要从车子下来。
「跟我听说的一模一样,所以我马上就认出来了。哇,真的好像洋娃娃啊!」
那个人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对我这么说道。
「啊!林君怎么了?他也一起来了吧?」
我点点头并指向车站的方向。
这个,JR车站明明靠近某个有名的温泉胜地,却是又小又破烂。
在唯一的出口旁边有个公共电话,林现在正要挂上电话筒。
「请问是神崎先生吗?」
林一边跑过来一边说道。
他先把电话卡收进卡套,再将它塞进牛仔裤口袋里,费了不少劲。
「我刚刚打电话到您的府下,神崎太太说您已经出来接我们了……」
「是啊!因为我知道你们是搭哪一班火车来的。大家都在等你们,请快下车吧!说来也真是的,三田村家和我家虽然是亲戚,却始终没能见面。真是遗憾啊!」
「嗯,是啊!」
那位男人为我打开他所搭乘的4WD车门。
啊,我的胸口怦怦地跳着。
我们现在正要前往的是神崎家。
是的,那就是我……神崎亚衣子真正的家。
我死了之后,爸爸和妈妈就搬到这个和温暖的伊豆半岛相邻的镇上。
而我成长的缣仓老家,则是听说趁着姊姊结婚的理由把它给处理掉了。
所以说,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然而既然是爸妈居住的家,对我来说都是格外令我思念的地方。
——只是……
不管是爸爸、妈妈或姊姊,恐怕都已经不认得我了。
因为三田村由麻——才是现在的我。
现在九岁,四月起要升小学四年级了。
关于亚衣子……自己这么说还真是有点怪,不过长相真的很平凡。
不平凡的只有弹钢琴的琴艺,外表看起来则是一点都不起眼的孩子。
然而由麻却像由一位手艺极致的玩偶师傅,接受了王公贵族无上限的金价所打造出来的陶瓷娃娃。
请再想像一下,这标致的陶瓷娃娃在高科技的洗礼下自然无碍地活动的模样。
丝绢般的褐色卷发。
白瓷上,用针头点落朱红所溶合成的肌肤。
眼瞳是清澈透明的深棕色。
嘴唇则是从天国采下来的樱桃。
华丽、细致、端庄、优美……
这个九岁的孩子每天都沐浴在所有美丽的词汇当中,却一点都没有娇生惯养的习性。想必是相貌平凡、兼具生活常识的亚衣子其意识浮现在外的关系。
总而言之。
是的,我就是以这样的身体投胎转世了。
此外还为了从某位搞不清楚是谁的手中拯救出三田村和神崎家的人,我觉醒了。
但是,这年幼的女孩身体承受了多少的辛劳……
没想到「守护的方法」,竟然会是时光隧道。
要拯救『灾难』降临的人,就必须先拯救他的前世。
我无法理解,也没办法接受,但事实依然是事实。
如果没有堂兄林一起陪着我,我想我早就死了。
大概不外乎溺毙、缢毙或饿死之类的吧!
真的,说到由麻,除了美貌之外真的是一无是处。
……啊!
不,其实应该有一点……
那就是「守护」的能力。
「哎呀——————!!太可爱了!!」
妈妈和姊姊看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哇!哇!哇!怎么会这么可爱啊?真的。爷爷说的一点都不夸张,简直就像个洋娃娃。快过来,让奶奶抱抱。」
……妈妈的个性好像一点都没变。
「妈妈,妳太过分了,也让我抱抱啊!快,由麻。过来我这边。天啊,睫毛怎么会这么长啊?脸颊也好光滑喔。哇,妳还带了换洗的衣服来啊!天啊!每一件都好漂亮。阿姨帮妳换衣服好不好?」
……姊姊,我不是玩具啦!
爸爸和蚂妈所居住的家位于一座面海的缓坡上。
花期已经结束的梅林包围住四周,在春阳中闪烁光芒的相模湾尽收眼底。
远方有座模糊的小岛的影子,应该就是大岛吧!
充斥着小小北欧风格的家五脏俱全,飘荡着木头的香气。
「喂!喂!两位女士,小由麻才刚到,至少先给她倒杯茶吧!来吧,林君,请。」
爸爸接待我们到的那个房间,主要摆设是木头家具和棉织物,面向海的大玻璃窗射进了充
足的阳光,里面更充满了海水的香气。
「!!」
我的眼睛停住在暖炉旁的物体上。
「啊。对了!小由麻好像也学钢琴吧?」
姊姊打开那黑色大钢琴的盖子说着。
「这是我妹妹的钢琴。现在根本都没有人在弹了,但是还放在这里。小由麻,要不要弹弹看?」
我无言地摇头,同时感觉到林就在身边。
「由麻最近也开始学声乐了,那是祖父的兴趣。」
他故意顾左右而言他,然后把放在钢琴上的相框拿了起来。
那是我的照片。
是神崎亚衣子在拉赫曼尼诺夫国际赛中,以最年少的姿态获得席次时散发着光芒的照片。
(插图:Rebirth_04_cnfmp_017)
「啊,是啊!俊臣先生他……我是说你们的爷爷……可是很自满喔。尤其是被有名的声乐家夸奖音质优美,这可是很了不得的!对吧,雅彦君?」
爸爸对着刚才去接我们回来的人这么说道。
银边眼镜、修剪得很整齐的黑发,一身简洁的棉布衬衫。
这位据说是专攻史学,在大学当讲师的人,微笑着点点头。
这个人是我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姊夫。
看起来是个很体贴、很稳重的人。
他们已经有一个儿子了。
我想,姊姊应该过得很幸福。
「————神崎先生和我家的祖父是表兄弟,对吧?」
林一边把咖啡杯往嘴边送,一边不经意地这么说着。
是的。
这正是我今天大老远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我可不是为了缅怀过去的感伤才来的。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竟对我们怀着这么大的杀意、敌意和恶意。
为什么要陷害我们呢?
我想这个答案在神崎家找不到,所以才跑来这里。
我说因为是春假,所以想去玩玩,三田村的爷爷和神崎家的爸爸两人也都笑笑的顺着我的意。
于是,我心想至少也要带一点什么线索回去。
「是的,三田村家是我妈妈的娘家。」
爸爸这么回答。
咦?是这样子啊!
亚衣子还记得她十一岁时奶奶过世的事情。
原来奶奶是从三田村家嫁过来的。
「俊臣先生的父亲是我母亲的哥哥。因为他们只有兄妹两人,其实应该往来得再密切一些才对,但因为我父亲工作的关系,所以一直都相隔得很远。」
爸爸一脸遗憾地说着。
从我和林的角度来看,三田村家的爷爷和神崎家的爸爸是姻亲。而这样的血缘关系可以往前推四代,当时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以前那个引起『灾难』的本尊就说过:
「继承那家伙血缘的人,通通要让他承受苦难直到灭绝为止。」
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这么说来,他所说的「那家伙」,至少应该是四代以前的祖先。
我们的四代以前……与三田村和神崎有接合点的人……到底是谁呢?
「呃……我们爷爷的爷爷,名字叫什么呢?」
爷爷的爷爷……就是四代以前。
「应该是……嗯……叫做三田村和臣……吧!」
「啊,这个人我听说过。他就是我们医院的创始者。」
当林这么响应的同一时间,阳台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啊。小透,你回来啦!你是不是跑到对面人家去叨扰人家啦?」
姊姊这么说着。
出现的人影是一个大约和我同年龄的男孩子。
铿——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太阳穴开始窜过剧烈的疼痛。
林用疑虑的眼神看着我身体颤动的模样。
……保护我们家族的能力……
为了这个目的,这是由麻唯一具备的能力。
是的。
就是这个。
我想这可说是一种预知能力吧!
但我和林之间习惯称它为『危险信号』。
当我家族中的任何人快遇到『灾难』时,我本身就会发生太阳穴像被针剌到般的疼痛,但是……
为什么!?
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在这里发生呢!?
到目前为止,发生这个状况时,从结果来看我们得跳进时光隧道。
森大哥那时候是纪元前的中东。
航爸爸的时候,是七世纪的飞鸟时代。
爷爷的话,则是沉没前夜的铁达尼号。
……总觉得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当我看见这个男孩的时候,这种『危险信号』便出现了,我想应该是『灾难』就要发生在这孩子身上吧。
但是……
但是,我真的很讨厌时光隧道。
我可不是为了这种事来这里的。
「林君,小由麻。这位是乃里子的儿子,叫做小透。他今年八岁,所以应该比小由麻还要小一岁吧!因为春假的关系,所以从东京来到这里玩,但因为附近没有朋友,他好像很无聊的样子。妳要和他玩喔!」
在爸爸的说话声中,我边压着太阳穴边把头抬起来。
原来是姊姊的小孩。
那他应该是……我的外甥?
名字叫做……小透啊。
小男孩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靠到我身边。
嗯,血统真是不争的事实,果然称不上是外型姣好。
不过,他那双滴溜溜的眼睛,还真是鬼灵精怪的样子。
应该说他是一个精力旺盛的淘气孩子吧!
我忍耐着太阳穴的疼痛,勉强站了起来。
我把手慢慢伸出去,摸了摸和我几乎是同样高度位置的头发。
那头硬发漆黑而浓密,一点都拿它没辄。
和当时还是亚衣子的我头发一模一样。
……嗯,我会保护你的。
不管是谁对你有敌意,我都会保护你的。
我边忍受着太阳穴的疼痛,勉强成功地装出一个笑容,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的外甥却慢慢地把我的裙子掀了起来。
(插图:Rebirth_04_cnfmp_021)
「~~~~~~~~~~~~~~~~~~~~~~~~~~~~~~~~~~~~!!」
他在干什么啊?这小鬼!
男孩的双手,连裙子一起把很多蕾丝边的衬裙也一起掀了起来,三田村家的杏妈妈为我选的那件有褶边的灯笼短内裤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剌剌地呈现在人家眼前。
「小透,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姊姊,我想妳应该是要做出很生气的样子,不过妳的声音却在笑啊!
爸爸、妈妈还有姊夫,你们就不能把他教的有礼貌一点吗?
「!!」
我把小透的手挥开,让遮住视线的裙子恢复原来的模样,之后竟发现沙发上的林正颤抖着肩膀笑着。
「——爷爷身上发生的『灾难』是手臂不能动,如果这小鬼的『灾难』也只是这样的程度,我才不管他哩!」
「没必要发这么大脾气吧?妳这样子看起来只是让人很想发笑的可爱模样罢了。」
林的声音里还残留着笑意。
在特地为我们准备的客房里,林正要从带来的行李箱里拿出睡衣。
而我早已穿上蕾丝边的睡衣,坐在床上。
妈妈和姊姊似乎觉得非常有趣,替我一件换过一件,最后好不容易决定让我穿上这一件,才让我得以解脱。
「我说你啊!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你知道我受了多大的耻辱吗?」
「……耻辱?妳……如果穿的是性感的内裤,那也就算了。妳穿的那裤子该说址古典风……还是古董风……?反正绝对不会有人看到那种裤子还会有反应。」
哼!我一股脑儿把枕头朝他扔过去。
「不然妳是要我怎么样啊?难道要我对一个八岁小孩挥拳吗?」
「~~~~~~~~~~~~~~~」
就算是假设……
就算是假设,这是你应该对你主动亲吻过的女孩所说的话吗!?
这是你应该对搂在怀里,脸颊贴近的女孩所说的话吗!?
林试着把枕头放回原位,侧着腰身的他脸就在靠我很近的地方。
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瞳。
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比起来,他从脸颊到下颚的线条显然尖锐了许多。
在今年过完生日后,林已经二十一岁了。
他是大由麻十一岁的堂哥。
只有这个人知道亚衣子=由麻这件事。
这个……呃……应该怎么说呢?这是彼此在互相测试两个人的恋爱感觉和关系吗……?
……照理说应该是的,但是……
「林,你知道我的精神年龄是十六岁吧?如果你知道,是不是应该稍微对这种事多注意一点?」
脱掉T恤、裸露着上半身的林,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望向我。
(插图:Rebirth_04_cnfmp_022)
「在女孩面前换睡衣也太没有神经了。我要说的是这个。」
「啊,妳在说什么?我已经很注意了啊。本来我睡觉的时候是完全不穿这些东西的。用肌肤去感觉床单是最舒适的。」
「……………………」
……哼,正好相反吧!
如果真的和你在意的女性一起在同一个房间过夜,不是会想脱掉平常穿的睡衣吗?不不不……
「由麻,不跟你吵这个了,倒是刚才妳说的『危险信号』,是真的吗?」
换上黑色上衣和裤子的林往两张床的其中一张坐下,这么说了。
他的表情十分正经。
啊,是啊!
错不了的,那个就是一向的『危险信号』。
一定有什么『灾难』正要发生在小透的身上。
是的……我知道这不是开玩笑可以解决的事情。
「总之就是要小心,即使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时光隧道,所以妳干万别离开我身边!」
林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伸出手来,把床头灯的灯光熄掉。
听说那个床铺是姊姊出嫁前一直在使用的床铺。
「嗯……我会尽量这么做。」
接着我也钻进被窝里,伸展手脚,感受这非常令我怀念的触感。
这张床,也是我直到被杀害的前一天都一直在使用的床铺。
绑架
「由麻,一起到海边去玩吧!」
完全不懂礼貌的外甥,一点都没有为昨天所做的事感到不好意思,甚至还邀我出去。
今天是春天暖呼呼的大晴天,在户外喝茶是最好不过了。
自然色调的木板平台上,一张整片橡木的桌子和很大的长椅放在那里,桌面下摆着下午茶点。
「我们去嘛——那里有很多石头,很好玩的。」
我原本默默地把饼干一味往嘴里大口大口塞的小手,被一只只大一点点的手给抓住,而且还拉着我走。
「小由麻,妳不妨去看看吧,可以捡到很漂亮的贝壳喔!」
姊姊,拜托妳不要多管闲事。
现在妳的儿子状况很危急。
因为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像海边的沿岸这种充满危险的地方,真的可以去吗?
林装作要替我整理蝴蝶结的样子,把头靠了过来。
「有惯例的『危险信号』吗?」
我轻轻地摇摇头。
嗯,现在没有。
现在的我并没有感觉到头痛,但是:
「那我们就去吧?来到这里却一直待在家里,会让人起疑心的。」
很快地说完后,林站了起来,并且也把我抱了起来。
「我也一起去。小透,你能带我们去可以捡贝壳的地方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小透竟表现出不怎么热络的表情。
接收到充满挑战性的眼神,感觉上林瞬间畏缩了一下。
「小透——千万不要去度假别馆的建筑工地喔!那里很危险。对了,岩石上如果有漂流搁浅的昆布,把它捡回来,可以当今天晚餐的菜。」
把姊姊傻呼呼的声音抛住脑后,活泼的小男孩带头朝着通往岩岸的小路走下去。
「林啊,真的没关系吗?」
我依然被林抱在手里,头靠近他耳根低语着。
「『灾难』会在哪里发生是没办法预料的吧?即使在家里也一样会发生。不过,一定不可以离开我的身边。『危险信号』发生的时候,要马上让我知道。」
「——嗯。」
『危险信号』
是啊。现在我的太阳穴一点都不痛。
不过。昨天我确实感觉到了。
小透啊,你昨天到底做了什么?
「昨天?昨天到对面的阿姨家去玩了啊!」
海潮在岩石间留下水滩,只见调皮的小男孩用双手在水滩里捞捕小螃蟹,一边用很神气的语调说话。
站在岩岸边的我只是默默祈祷希望小透不会就这样一头栽进海里。
而林似乎比我还更担心。
他所坐的岩石,是在伸手就能抓住我和小透的位置。
是吗?
原来是到对面的人家去了啊。
那么,也不算是什么危险的事吧……
在这孩子身上要发生的『灾难』到底是什么呢?
「你看,我抓到了!送给由麻!」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两根夹子和八只脚。
「呀啊——!」
「由麻不喜欢螃蟹吗?」
「……呃,这种……很多脚的家伙,还有完全没脚的家伙,我都不行……」
「喔,我觉得很酷啊!」
他的眼珠子朝着天空咕溜咕溜地转着,稍微思考了一下。
「那么……我们到那边去。那边的海岸有粉红色的贝壳,我想妳一定会喜欢。」
话一说完,这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就抓着我的手开始跑起来。
真受不了这个小鬼,完全静不下来。
岩石和海边的临界一带,有着南低不平的岩石,向海的方向延伸出去。
当我们迂回地来到突出的前端时,瞬间看不见追随在我们后方的林。
小透仿佛在等待着这一刻,带我躲进了岩石的后方。
那是一个塞进两个小孩还算相当宽裕的凹陷洼地。
「由麻!?小透!?」
找不到我们的林声音充满了困惑。
「林……」
我们在这里——当我想继续这么说的时候,小透却按住我的嘴巴。
这是干什啊?真受不了这个小鬼。
「嘘,不要出声。我不喜欢那个人。」
顽皮的男孩用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说着。
什……什么!?
不喜欢林?你们不是昨天才刚见而的吗?
「那个人一直黏着由麻,所以我讨厌他。」
「………………!?」
「我只要看到那个人抱着由麻就很不舒服。还有啊,那个人常常摸由麻吧,这个我也讨厌。」
……呃……这……
这个,该不会……
「可是……小透,你自己昨天不是也掀了我的裙子?」
「那个是……那是因为我们学校的玄关入口的地方摆着一个娃娃。那个娃娃是法国的姊妹校送的。因为由麻身上的衣服和那个娃娃的一样,所以我在想,裙子里面是不是也一样……」
「…………………………」
「不过,由麻。比起那种大妳十一岁的老先生,我绝对比较适合妳。何况现在交比自己年长的女朋友才酷,我们差一岁刚刚好,对吧?这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耶!」
我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低着头。
并不是发生了『危险信号』。
是我觉得晕眩。
……现在的小学二年级生,脑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这个时候,我的头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咦?阿姨?」
当小透这么喊着的同时,我则当场倒了下去。
铿——
太阳穴有着穿刺过金属般的疼痛。
的确,这回是真正的『危险信号』。
但是……为什么呢?
「孩子。你今天没有来找我玩,所以阿姨就来了。」
铿——
疼痛加剧。
那是一位女性的声音。
像掺着砂糖的点心般甜腻的声音,却很怪异地有些走音的感觉。
「来吧,孩子。到阿姨的家里去吧!」
我用了这一生用过几乎快三分之一的精力,好不容易才把头抬起来,看见小透的手臂被那女人抓住,正要被拉起来。
那女人的年纪和姊姊差不多。
美人————
不能说她不是,但是桩化的太浓,不是我喜欢的脸蛋。
家庭主妇————
或许是吧,不过这又和她那一身过于强调身体曲线的洋装不太相符。
「阿姨,我今天要和由麻一起玩。」
小透想摆脱她的手,但是那女人完全没有要放手的样子。
「快点放开小透。他说的没错,我们今天约好要一起玩的。」
我好不容易开口说了话。
「我昨天不是和阿姨一起玩了吗?所以今天不要了。」
小透边挣扎边说道。
「!!」
是吗?原来昨天小透去的就是这个人的家。
正因为和这个人一起,随后我才立刻感觉到『危险信号』。
但这是为了什么?
这个人为什么很危险呢?
「来吧,孩子。一起来吧!」
「不要。」
女人强行将不愿意同行的小透从洼地里拉出来。
————绑架?
这个想法瞬间出现在我脑海里。
「林——————————!!」
很快地,林出现在岩石上方。
「由麻,我就说过别离开我的吧!……小透?喂!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是谁?」
「……我想应该是爸爸家对面的邻居……我也不太确定,她突然出现,然后就把小透强行带走……而且……」
林好像注意到我眉头紧皱,还用手按着太阳穴的模样。
「是『危险信号』吗!?」
「……嗯!」
当林把我抱出来的这段时间,那个女人硬拉拖着小透,开始爬上通往国道的楼梯。
————绑架?
然而,为什么会选择小透呢?
这里明明有一个很乖巧而且可爱的孩子,她为什么选择那个调皮鬼?
如果是我自己被绑架,我会轻松很多。
然而太阳穴的疼痛不只没有减弱,还继续增强而且持续不断。
小透所面临的危险度,和这个应该是成正比。
林抱着我试图追那个女人,他的脚步开始踩上楼梯。
就在这途中,我的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不要过来,这孩子是我的!不要把我的东西抢走!」
「!?」
那个声音虽然有些走调,却是拚了命。
就在林的脚步稍微停驻的那个空档,那女人抱起小透消失在国道上。
「林君!!」
不必回头看,我便知道那是爸爸的声音。
爸爸人就在刚才我们走下来,连结岩岸和家里的那条小路上。
还有妈妈和姊姊夫妻俩。
另外还有一位穿着西装的陌生男子。
「林先生,小透呢?小透在哪里?」
我从没见过姊姊用这么认真的表情说话。
「他……现在被一个女人带往那边了…………」
「那是我太太!!」
那位身穿西装的男人这样大喊着。
「果然……!我之前已经有注意了,最近的状况也有比较好一些,所以……」
……因为状况好,所以……?这是什么意思啊?
「总之,我得把小透带回来才行。」
姊夫这么说着,很快就跑到了阶梯上。
接着是姊姊、爸爸和妈妈,依序跟上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约在半年前,我们的孩子过世之后,我太太就变得有点神经错乱……」
和林并排跑上阶梯的男人喃喃低语着。
他应该已经和爸爸他们解释过了。
不过与其说是在向我们说明,还不如说是在为自己所做的反刍吧!
「我们来这里已经一个月了,一切大都很稳定了,怎么会突然又……这个,会不会是因为死去的儿子年龄和小透差不多的关系……」
「您太太想对小透怎么样呢?」
脚步不曾停下来的林边走边问。
「她……我太太真的没有恶意……她只是……」
……她只是怎么样啊?
我头痛得很,千万别再这样爱说不说的吊人胃口,这对心脏很不好,赶快说清楚吧!
「以前,在东京的家里……有个附近的小男孩会到家里来……当他的父母来接他回家时,她差点把人家的家给烧了……」
————别开玩笑!!
这样还可以说是没有恶意?
当然,孩子死了的确是很可怜,但是……
的确是非常可怜,但是这和小透没有关系啊。
还是赶快把他还给我们吧!!
来到国道以后,我们看见刚才把小透带走的女人,已经爬上隔着马路那头的阶梯,站在楼梯中间。
而那活泼的小男孩正声嘶力竭地哭吼着。
女人甩动着大波浪的乱发,瞪视着下方。
「为什么不赶上去?得阻止我太太才行啊!」
男子追上前面那一群站在楼梯下的人,而且进一步想越过他们往楼梯奔上去,这时候他的西装衣袖被爸爸给抓住了。
「刚才你太太说,如果再靠近她,她就要把小透杀死,然后自己再自杀。」
「爸爸,还是赶快通知警方吧!再这样下去,小透会被……」
「等一下,我来说服我太太吧!请你们稍微等一下。」
姊姊。
我当然不是特别偏袒西装叔叔这一边的,不过我想即使报了警也没什么用。
因为小透的『灾难』原因并不在这里。
我的头疼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我用力按住不只疼痛还加上晕眩的头,视线和林交会在一起。
林点了点头,虽然不发一语,却也在暗示我他已经理解了。
「不要过来——————!!」
留下近乎悲鸣的叫声,女人继续往楼梯上方奔跑。
「那上面是什么?」
「是还在建筑中的度假别馆。二、三天前工程开始停摆,现在应该没有人在里面才对……」
姊姊望着天空回答林的问题,同时开始爬上楼梯。
其他人也都跟了上去。
只有林留在原地,来回观察着楼梯和旁边开始长出杂草的陡坡面。
「林?」
「由麻,抓紧啰!」
在他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开始往那陡坡上攀爬了。
林……!
的确,从这里或许是条近路,但……这也太乱来了吧。
不只是坡度很陡,还有树枝……
好痛!
你看,我不是才说过!
但是,林一点都不理会我的卷发被小树枝给缠绕住,非常敏捷且快速地攀上陡坡。
他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
我们来到了抱着小透的那个女人正前方。
我们登上的地方,是一个平坦的地面。
好像是山腰削进去的地方。
可以从这里环视整个相模湾。
而站在那里的巨大钢铁骨架,应该就是姊姊所说的度假别馆吧!
不过现在还完全无法想像它完成后会是什么优雅模样,倒是放眼所及之处都堆放着建材和工程车。
那位女性对于我们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出现,露出惊讶神情并停下了脚步。
而在另一边,也可以看见爸爸他们一行人爬上来的身影。
「不要——————!!不要过来。这孩子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他带走的!!」
女人叫喊着转过身去。
前方。是巨大的钢骨建筑。
铿————!
突然,太阳穴的疼痛不断膨胀。
不可以,不可以到那边去。
「毬惠!快把那孩子还给人家,那个孩子不是明弘啊!」
那女人的可怜丈夫大聋喊叫着。
情绪激昂的女人不小心撞上了堆高的建材。
漆黑且反射着微弱光彩的铁材开始晃动,将它捆住的电缆绳索也微微发出声响。
铿!
在烧灼般的疼痛点中心,似乎有什么弹开来。
非去不可。
我,非去见那个人不可。
果然!
这是小透和小透前世的声音。
也是向我求救的声音。
劈啪——
想必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听儿了绳索弹裂的声音。
但是,能对它采取反应的只有林一个人。
女人和小透头顶上掉落了来的铁材,看来仿佛是慢动作镜头般。
林的手依然紧紧地抱住我,然后朝这慢动作画面的两个中心人物飞扑过去。
铿!——
就在这一瞬间,头痛的中央点,有什么东西突然爆裂开来。
海、
天空、
山、
岛影、
巨大的钢骨、
掉落下来的钢铁、
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呆的人脸、
开始歪斜、
扭曲、
颠倒,
然后模糊。
——嗯,虽然我心里非常清楚,
不去拯救小透前世的话,就无法拯救小透。
这一点,从一开始我就非常清楚。
但是,如果不需要透过时光隧道就能解决的话,那该有多好……这样的想法,的确轻轻的闪过我的脑海。
嗯,没错!我可没对这个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喔。
————————可恶————————!!
贸易港:安提阿
————……
————……
————……
……头好痛。
……恶心想吐。
……头晕眼花。
手和脚都像铅块一样沉重。
啊,和每一次的感觉都一样。
对于这样的时光隧道,现在已经吓不倒我了。
但是,这种感觉不管经历过多少次,还是一样很讨厌。
难道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不能给我一点清爽干净的好感觉吗?
如果能这样,或许我对时光隧道会稍微喜欢一点也说不定……我也不是没这样想过……或许吧……
……嗯!
不过,老实说,还是讨厌。
更何况,每次清醒过来可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森大哥的时候,是三百六十度的荒野。
爸爸的时候,是三百六十度的花圃。
不过说真的,那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但是,到了爷爷的时候,竟然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
啊!
接下来,到底还能想像它会有什么花样呢?
啊,意识开始慢慢苏醒了。
真讨厌。
如果是在床上该有多好,不过好像不能奢求会这么幸运。
至少,希望等会儿睁开眼所看到的景象,不至于让人惊叫连连。
怦怦怦怦。
「!!!!!!」
我和以前一样的,诚惶诚恐地起身,身体就这样一阵僵硬。
听说过度的惊吓会让人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一旁的林睁开眼睛。
看起来,我们似乎是同时睁开眼睛的。
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这样,但是身处在这样的状况下,想必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我们两个的四周是一片火海。
劈哩啪啦的燃烧声里,像红莲般的火焰似乎正在吞噬一间房子。
转向右边是火焰,转向左边也是火焰。
后方是火焰,再更后方还是火焰。
火烧的范围到底有多广,竟然完全看不到这地狱之火的容颜尽头。
在这样的热度下,想必即使是死人被烧到也会跳起来。
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我正想这么大叫的瞬间,头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崩毁的声音。
往上一看,很多瓦片正以红色的天空为背景往下掉落。
「啊————!!」
林抱起悲鸣中的我,用与地面平行的方式快速滑行。
轰!
瓦片掉落引起地鸣般的巨响,这瓦片的落点离林的指尖只有五公分的距离。
(插图:Rebirth_04_cnfmp_035a+b)
「这里是……?」
再度想要惊叫的我,却一个不小心喝到了水。
林把我的头栽进了在旁边的水槽里。
「你在干什么啊!噗噗噗噗~」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代、小透的前世是谁……这些问题等我们平安逃离这里以后再说吧!」
林看了一眼像是落汤鸡的我,也边把自己的头打湿,这么说着。
而且他还用泡了水的牛仔外套来遮掩,好避开火屑和热风,并且将我夹在腋下,选择火势较小的路飞奔而去。
……一点都没错。
是的,林所说的一点都没错。
虽说没错,但为什么事件的开始老是这个样子呢!?
我一直都有觉悟,教自己千万不必惊讶,但每次睁开眼睛,好像上天早就为我准备好比我预料还更惊人的场面。
与其说惊愕,我的情绪应该包含更多的气愤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过,情况一语道破之后我倒觉得自己也冷静了不少。
的确,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代?等一下再说就可以了。
但是,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到底是跳进了一个什么样的状况里?
再一次重新看清楚我们所在的位置,这里的确是一条很大的马路。
林从刚才就一直全速奔跑,但房子却一间连着一间,完全没有被切断的样子。
扎扎实实涂着油漆的墙壁,看起来就像一面彩色画。
上面有着雕刻的大柱子则好像是大理石。
除了二楼建筑、也有三楼建筑,都是很气派的大房子。
马路上都铺着石板,区块的规划也相当整齐完备。
刚才我一头栽进去的水槽,好像是属于公共渠道之类的东西。
街道上的许多地方,都设有类似的水槽。
因为在二十世纪的欧洲古老街道上,也有类似的东西,所以我知道。
通常附在旁边墙壁上的人脸雕刻,应该会从嘴巴流出水来。
但现在水却是干涸的。
包围小镇的火焰想必已将给水系统弄坏了吧!
放在路上的水果,连同篮子一起在冒烟。
破掉的瓶子,也被高温烧得红通通的。
一旁被熏得黑鸦鸦的物品……应该是装着作物的袋子。
怎么会引发这样的一场大火呢?
还有,为什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呢?
「啊——————!!」
在角落转弯处映入我眼帘的东西,让我不禁发出了悲鸣。
有个男人被刺穿在墙壁上。
林立刻用牛仔外套盖住我的头,迅速通过。
虽然他很努力不让我看见,但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很多支长枪剌穿他的身体,然后把他钉在墙壁上。
细长的长枪前端贯穿半脱落的钟甲缝隙,使得男子全身染成一片血红。
而他的脸……他的脸藏在头盔里,所以看不清楚。
「林……林……刚才那……」
「看起来我们是跳进战场的正中央了。我看妳好像没有察觉,所以我也没多说,从刚才开始就有很多被箭或剑刺中,倒在地上的焦尸。」
战场!?
哇啊!饶了我吧!
……什么焦尸……?
该……该不会刚才那个熏得黑黑的作物袋子,其实就是……
令人愕然!
「由麻,妳看,是海!」
听到林的声音,我掀开牛仔外套,眼前所展开的确实是一片大海。
也许是因为海风的关系,这一带的建筑物还没有受到火焰的波及。
但是,海上却有很多船在燃烧着。
那是艘船身两侧满满是桨的木造船。
最靠近的一艘船,船首上所装饰着的怪物头正和轰隆的声音一起燃烧并掉落下来。
「喂,这里也有啊!」
听见喊话声回头一看,有好几个男人正从建筑物的阴暗处奔窜而出。
他们的手上不是拿着长枪,就是拿着刀剑。
是士兵。
他们身上的铠甲和兜的样子,都和刚才死去的人不同。
这么说来,他们是杀人的那一方。
「你们乖乖地跟我们来,只要你们不乱抵抗,我们就不会杀你们。」
男人们把长枪和剑指向我们说着。
虽然他说要我们跟着他们走,不过那说话的态度,怎么也看不到一点友好的味道。
说真的,我不想太接近他们。
林看来也同意这一点,于是盘算着逃脱的时机。
哒!
在他正要转身的时候,发现后面也出现了士兵,他们也把武器对着我们。
过分!
我们不只手无寸铁,而且只有两个人啊!你们这么多人团团围住我们,这也太过分了吧。
林来回观察着士兵们和我的状态,然后计算着能平安逃脱这险境的百分比。
……林,似乎也没辄了。
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葬送性命。
看来只好顺水推舟,其他什么方法都没有啦!
我碰了碰他的侧腹都,传达我的想法,而林马上就理解了。
「……知道了。我们跟你们一起去吧!」
林和着叹息说出来的话,仿佛变成一种信号,士兵们也大剌剌地集合过来。
没问题的。
倘若矫正小透前世的扭曲是我的使命,这一回那个人物一定会从那一边出现……没错吧!
……我希望相信这一点。
「总之,你是说这是罗马和波斯的战争?」
我一边让不怎么好吃的硬面包塞满嘴巴,一边说着。
双手被捆绑住,实在很难进食。但是可以填饱肚子的机会,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是啊,谣言说皇帝陛下也被波斯兵抓起来了,罗马已经输了。我们会被波斯兵当作奴隶带走。」
一位罗马的漂亮姊姊泪眼汪汪地说着。
这位大姊姊也和我一样双手被绑住,然后和我被同一条绳子捆住。
在港口被抓住的我和林,被士兵带着来到这群人的队伍里。
队伍里皆是作为战利品、将被带回波斯的奴隶。
在往下能看见小镇的山丘上,有很多这样的人结集在此。
有男人,也有女人。
我们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听说了相关的情况。
入夜以后,火终于失去了可以燃烧的东西,威力也因此减弱了。
只剩下眼下的黑暗,残火像龙的舌头般吞吐摇晃。
「这条街叫什么来着?」
林把拿到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靠在满载着金银财宝等战利品的马车车轮上,慢慢说道。
真不敢相信。
同样都是双手被绑住,为什么这家伙还能一副这么舒畅自在的模样?
他还真能无视于那些顶着刺人的长矛、把我们看得紧紧的波斯兵,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啊!
「这条街叫做安提阿。」
回答的人是和林被同一条绳子绑住的男人。
「你们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被带来的吧,连这条街的名字都不知道。这里是罗马帝国的贸易港,遥远国度的绢丝和珍贵的香料都会到这里来。所以那些波斯来的家伙,才会想要这个地方!」
林的眼睛好像稍微瞪大了一点,于是我悄悄靠近他。
「林,你知道吗?安提阿……」
「嗯,二十世纪称作安塔基亚,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哈台。」
「哈台?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
「之前在LD看过印地安那•琼斯第三都『圣战奇兵』吧?有一幕是要向哈台国王取得挖掘许可,就是那个哈台啊!」
「咦?那……该不会又是在近中东吧?」
「没错。很接近叙利亚国境的土耳其港都。它面对地中海,是在世界历史上出现过好几次的有名街道。」
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不知道啊!
以前,森大哥的事件发生时,我们就是飞跃时空到近中东,那次真是惨透了。
我万万都没想到,还会再来第二次。天啊——!
那个时候,我记得应该是纪元前十四世纪。这一回又是什么年代啊?
突然,林把头往上一抬。
喂!干什么啊?你是想要吓死我吗?
「你刚才说皇帝被抓了,这是真的吗?」
林对着被绑在绳子那一端的男人说话。
「嗯,我的确从亲卫队的将官那边听到,瓦勒良皇帝已经落入沙普尔一世的手里了。」
他所谓的瓦勒良,就是罗马皇帝吗?
那么,沙普什么来的就是波斯国王啰?
林皱起眉头。
「林,你知道吗?」
「人物的名字我没记得那么清楚。不过,我倒是有印象在什么书里读过罗马皇帝被波斯人
掳获的事件。的确,我想时间应该是在罗马五贤帝时代之后,国内一片紊乱的时期吧!至于波斯,应该是萨珊波斯刚起的时候。所以……算起来时间应该是在……三世纪半的时候吧!」
意思是说罗马帝国和萨珊波斯啰?
我过去在亚衣子时期的世界历史课程里,好像的确听过这些名字。
不过,三世纪的时候,这些家伙做了什么事,我哪会知道啊?
啊——早知道投胎转世以后会遇到这些状况,我当初应该更认真上课才对。
……不过,没关系啦!
这个都分就交给林啰!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当然,那就是找到小透的前世。
我的使命,就是要矫正前世所造成的扭曲。
更正确的说法就是要在前世守护他,免于被有心制造扭曲的『某人』所迫害。
没错,所以我根本没空在这里当什么波斯的奴隶。
啊……神啊!
拜托你想想办法吧!
我会听话的,请赶快让我和小透的前世见面吧!
金属相碰撞,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
回头一看,原来是负责看守我们的士兵,正从别的士兵那里接手新来的奴隶。
那沉重的声音,好像是士兵们的铠甲相碰触的声音。
「你们的同伴来了。」
守卫的士兵这么说着,就把接手的人捆绑在林后方的位置,然后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这个新来的人,从头部到腰部全盖着黑布。
也因为这样,看不见他的脸。
但是,无论从服装上看,还是从他被绑在林的队伍里来看,他是男人这点应该错不了。
再从他矮小的体型研判,对方应该还是个少年。
如果是这样,他接下来的漫长人生都要在波斯当奴隶,那也太悲惨了。
和我想着同样事情的还有排在我前方的女人,她把自己的面包拿了出来。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被抓来的,不过我想你一定很累了吧!这个给你吃。」
少年很温婉地伸出手,接受了面包。
这时。黑布随即掉了下来。
当他的脸露出来时,周围的眼光几乎都集中在他身上。
因为实在是太漂亮了。
(插图:Rebirth_04_cnfmp_041)
连我差点都把面包掉在地上。
不过,我并不是因为少年的美貌而受到惊吓。
「由麻,妳怎么了?」
林随即飘来好奇的眼神,并且用手腕用力地碰了我一下。
「……找到了。」
「找到了?」
「林,就是他!那个少年!他就是小透的前世!!」
「什么!?」
啊,神真的是存在的。
我今后还要更听话一些才对。
交易都市:杜拉•欧罗波斯
少年的名字叫做巴杜•萨拜。
好像才刚满十五岁。
他不像其他奴隶那样,为自己的遭遇哭泣或叹息,也没有陷入失望沮丧,只是将人家给他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不像外表那样,他可是相当坚强的,不是吗?
虽然看起来很执拗,不过长相真的十分俊美。
他有着蜂蜜色的肌肤和黑色的头发。
林说,他可能是阿拉伯系的人。
听说在这个时代,罗马拥有许多版图,各种不同民族都集中在他的版图之下。
的确,他的小脸蛋和修长的手脚,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沙漠里的蹬羚。
他那挺直的鼻梁、紧贲的唇角,在在都是让他看来俊美的主要原因。
不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的一双眼睛。
那双像是出自名师极端细致与用心的手艺,以世界上最美的杏果为模型,最后再镶入黑曜石般的美丽眼瞳。
对于巴杜•萨拜这样的美貌,唯一没有投以赞羡眼光的大概只有林一个人吧!
「说到漂亮,我已经看习惯妳了,所以现在早已见怪不怪了。」
林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这样的林,现在正在我的眼前走动。
前后都是武装的军人。
昨天一早,波斯军和这些被抓的奴隶一起从安提阿出发。
听说是要前往首都克底里斯古城(现今的巴格达)。
显然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否则不会连夜赶路。
被抓的奴隶几个人绑成一列,然后被装载着战利品的马车拖引着。
只有我没被放在奴隶的行列中,而是和金银财宝一起被绑在马车上。
虽然因为我还是小孩,脚程比较慢,所以可以搭马车;但是被当作物品般的对待,简直是不舒服透了。
不过,和林他们比起来,如果我还有什么抱怨,那真是会遭天谴的。
炎炎日照下。
土地干涸后会变得像水泥一般坚硬,这我真的不知道。
双手遭捆绑的林一行人,双脚踩在这么坚硬的土块上,看上去真的是寸步难行。
但更糟的是,在这种炎热当中不吃不喝,持续不休息地走了二天,想必是非常难受。
除了林之外,没想到连个子矮小的巴杜•萨拜也撑得下去。
他把黑布盖上,避免太阳直射,安静地跟着队伍前进,不过慢慢地速度也缓慢了下来,随后和林绑在一起的绳子拉得直直的。
看样子已经累到不行了。
真的很可怜。
但是,此刻的我们真的是爱莫能助。
因为我们也是受困者,而非自由之身。
除此之外,林对巴杜•萨拜这一号人物一无所知,这才是大问题。
当然,要记住有史以来在世界上所发生的所有故事及所有的相关人物,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也没有要责怪林的意思。
但是,关于巴杜•萨拜的出身,还有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们一无所知,所以也无从着手。
如果现在替他解了围,结果和正史有了出入,那可是会酿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这样一来,为了矫正扭曲而来的我们,岂不反倒成了制造扭曲的人了。
「看来我们只能先这样,之后再看着办了。」
前天晚上,了解到巴杜•萨拜是一个未知的人物之后,林一直等到四周沉睡寂静时,才轻
声地这么说。
「咦——?先这样?这样继续走下去,我们会变成波斯的奴隶啊!」
「嘘,妳小声一点。但是妳也没其他的事情可做吧?如果巴杜•萨拜这家伙会被卷入非正史中的事件,我一定会知道的。我们只能等到这一刻了。」
「你连巴杜•萨拜是谁都没听过,你怎么会知道是不是和正史不一样呢?」
「妳会有『危险信号』吧?」
「!!」
「到目前为止,在妳自己遭遇危险逼近的时候,或造成『扭曲』的元凶『某人』出现时。『危险信号』的头痛一定会发生。所以接下来和巴杜•萨拜有关的事件中,引起妳头痛的那个
事就是所谓的『扭曲』,然后我们就可以设法保护他免于被害。这样不就行了。」
……是吗?
的确这也是一个方法。
但是……
「但是,林啊!什么时候才会发生『危险信号』呢?如果抵达波斯之前都没有发生,那我们真的要去当波斯的奴隶吗?」
「……到那时候,提水、洗衣服,反正妳的工作我都会帮妳做。」
「这些话,你可不要忘记喔,林。」
「……」
那晚,我同意林的判断是正确的。
所以我也不多说什么,老实地被绑在马车上两天。
不过说真的,即使什么都没发生,我还是不喜欢当奴隶。
我真的受够这种炎热和干燥了。
『危险信号』怎么不赶快出现呢?
我真的连一分钟都不想多待,恨不得立刻把问题解决掉,马上回到二十世纪。
这个夜里,队伍整整经过两天不停地赶路后,终于停下脚步,在大河沿岸落脚。
这条河的名字叫幼发拉底河。
也是之前我曾经被扔进去,差点就淹死的那条河,不过这些很快都忘记了。
总之,有水可喝,又能休息,这样什么都无所谓了。
否则『危险信号』来的时候,如果全身稀烂,连动都动不了,等于一点用都没行了。
还是赶快睡觉吧!
看来,不管是波斯人也好,罗马人也好,大家都有共识,阵营很快就进入沉寂的睡眠中。
当分的食物吃完之后,很快就开始听见周遭响起了沉睡的鼻息声。
而我也钻进了林被绑住的手臂中间,躺了下来。
到了晚上,白天的炎热竟不可思议地变得非常寒冷。
「晚安,由麻。」
耳边轻轻响起林的说话声,我还没完全听完就已经进入梦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我感觉到有人走动,于是睁开了眼睛。
不是林。
在另一边有个黑色人影正慢慢地站起来。
是巴札•萨拜。
在营火的薄弱光亮中,少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缓缓地离开了队伍。
不会吧!
他是怎么把绳子割断的!?
不,其实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是好不容易才发现小透的前世,如果让他这样逃走,那就麻烦了。
「林……!」
我伸手想摇醒林,但途中我就把手收回来了。
林躺在只有一点点的草地上,半边的脸贴在地上,睡得很熟。
……这……走了那么多路,累成这样也是应该的。
……怎么办?
不行,我再这样犹豫不决,他真的会不见。
我轻轻地从林的手臂中滑出来,试着不去吵醒他。
我在抵达这里的时候,绳子就被解开了。
因为我的身分是林的妹妹,所以他们大概认为小孩子是不可能独自逃走的。
反正,一定得想点办法!
至于该做什么,到时候『危险信号』就会告诉我了。
巴杜•萨拜选择往黑暗的地方奔跑。
靠近水边的这一带,因为有很多灌木可以遮掩,所以不管是少年和我都相当方便。
但是,士兵的人数却比想像中多很多。
处处可见武装完备、持枪守卫的士兵。
巴杜•萨拜真的没问题吗?
突然少年停止了他的奔跑,把身体躲进茂密的枝叶里。
前方有好几位士兵。于是我也在稍微有距离的地方,溜进了灌木的树荫里。
「喂,是谁在那边?」
其中一位士兵对着巴杜•萨拜躲藏的茂林方向喊着。
「怎么了吗?」
其他三个人也转向了茂密的森林那个方向。
「刚才那边好像有人,该不会是哪个笨奴隶想要逃走吧!」
天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万一被逮到,恐怕真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蹲踞在黑暗中的少年,手里闪着微弱的光线。
是短剑。
原来他身上还藏着这样的东西。
不过,怎么看他都太没脑筋了。
与其靠着一把短剑,和四位全副武装的士兵刀刃相向,我认为还不如干脆认错,能平安了事的机率绝对比较高。
少年皮鞋的后跟发出踩碎土块的轻微声响。
「果然有人。出来吧!想逃的奴隶,可是要被杀死当成弃尸,好警惕其他奴隶的。」
啊,情况真是再糟不过了。
巴杜•萨拜在黑暗中,紧握着短剑。
他好像打算要跳出来的样子。
千万不要这样啊,否则一定会被杀死的。
士兵们企图围住茂林,于是两边各据一方。
怎么办?
只要没出现『危险信号』,最好是按兵不动,这点我当然知道。但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这家伙一定会被杀死的。
唰地一声,士兵们都拔出了剑。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不可以!!
在少年作势要跳出去的瞬间,我已经绕到他的身后,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加上体重,将他按压住。
再怎么说,我还是无法忍受有人在我的面前被杀死。
何、何况……什么都还没发生,前世就被杀害的话,这情况也很糟糕。
因为,这样我们特地穿越时空来到这里,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我看过的那双杏眼由于十分惊讶而睁得大大的。
我把那小小的脑袋压回黑暗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咻——
「哇啊————」
波斯士兵狰狞的面孔,从茂林的上方窥视着这里。
「哇啊——————」
我几乎是同时放声大哭,然后蹲在地上。
「搞什么,原来是小孩子啊!」
「啊!是在港口和哥哥一起被抓来的小女孩啊!因为长得很漂亮,所以两个人都被分到第五组,不过她应该是被绑住的才对啊?」
「小女孩,妳在干什么?」
「哇啊——————我跑出来小便,就我不到哥哥在哪里了。哇————哥哥!」
士兵们面面相觑,手中握着剑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样,遇到大哭的孩子和鬼灵精,你们也没辄了吧!
突然,我的视线那端的黑暗处,仿佛看见了两个人影在动。
一个是巴杜•萨拜,另一个则是……
咦?
是……林!?
「我感觉到妳不见了,所以就醒了过来,然后立刻想办法追寻妳的去向。」
等确定士兵们已经离开了,林才这么说道。
当我被士兵们带回到原来的地方时,林和巴杜•萨拜早已躺在原来的位置上,然后用好像现在才察觉妹妹不见了的表情,迎接我的归来。
「可是,林,你不是被绑住了吗?」
林笑了,然后把T恤的衣角卷起来给我看。
在牛仔裤的腰际上,夹着一支小型的水手刀。
看来,巴杜•萨拜老是盖着的那条黑布里,或许同样藏着小刀吧!
……真是的,这两个家伙……
「既然你身上有刀,为什么不逃走呢!?还有,刚才为什么要阻挠我!?」
很明显露出焦虑模样的巴杜•萨拜听着我们的对话,然后大声叫着。
林慌忙地按住他的嘴巴,不过已经累惨倒在地上睡觉的人们,似乎没有因此而被吵醒。
「……不过,你们救我的事,我还是很感谢。」
他的声音的确是压低了,不过少年还是无法完全压抑住此刻激动的情绪。
「不过,休想要这样把我带到波斯,我一定会逃出去的。」
「这个我同意,不过我觉得挺困难的。」
「怎么会!?等着瞧,我一定要把波斯那些家伙全都杀光。」
「我想你不可能没看到这些士兵的人数吧?波斯士兵的戒备可不是普通的森严。只靠我的小刀和你的短剑,想在这个时候逃离这里,我想这是一种自杀行为吧!」
「我可没空在这里瞎混。我有很重要的事非做不可。」
说完之后,巴杜•萨拜立刻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做出不该说漏嘴的表情。
非做不可的事?
看着我们还在等待他继续说明的表情,少年的眼神立刻转开。
嗯,显然是不能说的事情。
咦?
这……该不会就是这一次任务的重点吧?
我一转头,视线就对上了似乎和我有相同想法的林。
巴杜•萨拜企图再度潜入黑暗中逃走,林则快他一步,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也不打算问你什么。不过,如果你死在这里,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也都做不了啰!」
对于林的说法,少年转过身来。
「你所谓非做不可的事,如果真的是上天赋予你的命运,我们一定会协助你的。所以,此刻请不要浪费你的生命。」
「……如果真的是上天赋予我的命运,你们一定会协助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巴杜•萨拜一脸狐疑地来回看着我和林。
我了解。
这种无法置信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但是,在『扭曲』出现之前,如果你先丧命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加油,林。赶快说服他,让他懂得珍惜自己。
黑色的眼珠滑向我的方向,少年凝视着我。
怦。
天啊,不只俊美,还真有魅力。
我宛如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只觉全身僵硬不自在。
「你妹妹长得真漂亮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长相。」
巴杜•萨拜直盯着我,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这……大概是因为,由麻身上混有四分之一大和民族,加上盎格鲁萨克逊血统的关系,在这个时代,算是非常稀有吧!
「你妹妹此神殿里的女神还要漂亮。」
少年边把视线移回林的方向,边这么说着。
「你刚才说如果是上天赋予我的命运,你们一定会协助我……但如果不是呢?」
「到那时候,只好一起在波斯当奴隶啰!」
林耸耸肩说着。
少年随即伸长脖子,更近地窥视林的眼眸。
林睁开双眼,却不由自主地往后仰。
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在远方的营火映照之下闪烁着光芒,连我都能清楚看见。
林也努力不避开视线。
喂!你们两个男生在搞什么啊?
少年依然紧盯着林的眼睛,接着突然一笑说道:
「你有个漂亮的妹妹,真是太好了。」
什么啊?
「好啊,我姑且相信你们。今晚就祈祷我有个好运吧!该睡觉了,天气真的好冷,让我挤在你旁边睡吧!漂亮的小姑娘,刚才谢谢妳救了我。」
一口气说完话后,少年把身体靠向林,然后将黑布盖在身上。
他到底对什么事感觉心服了呢?
还、还有……有个漂亮的妹妹。真是太好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林则一脸呆然,愣在那里。
……等一下。
……这么说来,古代罗马呀、希腊啦……我记得我曾经读过,是拥有同性恋文化传播过来的时代。
我不是在吹牛,不过像这一类完全没啥用的历史,我倒是记得特别清楚。
现在,在我眼前的是同样被波斯军掳获的、一位修长的俊美青年,以及一位个头娇小的美少年。
嗯——太危险了。
我心怀怨气抬眼一看,眼睛和林对个正着,他似乎也感觉到这种气氛。
「呃、呃……我们也该睡了。明天一定还会让我们赶路。」
林很罕见地将我用力拉过来,然后背对巴杜•萨拜躺下睡觉。
你看吧,林!
我现在先声明,如果你不觉得有什么愧疚感,最好是表现得正常一点比较好吧!
通常是在外面偷腥被察觉的老公才会有这样的态度吧!
「不过,你们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已经陷入半睡眠状态中的少年,边把身体贴近林边说着。
「被编排在第五组的人,全都都会进入波斯王的后宫。当今的国王,特别喜欢年轻女子和俊美的青年。我……可不喜欢那种肥滋滋的老头……」
少年开始发出安稳的鼻息,我们却不由地跳了起来。
什么后宫?
的确,我是听说过国王都会有皇后和很多妃子。所以他现在说的就是波斯版的大奥吗!
经他这么一说,被排在这一组里的人,确实都是容貌端正漂亮。
林和我无言以对。
「林,你说过,如果变成奴隶,你会替我承担所有的工作,对吧?那……国王召唤我的时候,也要麻烦你啰!」
我看见林额头上挤出了皱纹。
谁教你说要先按兵不动观察一下状况的?所以假使发生任何状况,请你也要负责到底。
第二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天就过去了。
隔天也一样,众人持续在沙漠中前进,没有什么变化。
当然,所谓没发生任何状况,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事情来触动我的『危险信号』的意思。只是我们持续接近波斯后宫中。
不知道林是不是已经有所觉悟了呢。
在炽热中摇晃的沙漠地平线那端,仿佛看见了城墙般的东西。这是从安提阿出发后,第五天的傍晚。
「已经到波斯了吗?」
「那是波斯的首都吗?」
被捆绑的人们口中,开始发出不安的声音。
「不,那应该是杜拉•欧罗波斯吧!作为交易的中继站而繁荣起来的城镇。要到达波斯,应该还要花上很多时日。」
回答的是巴杜•萨拜。
「你知道的真多啊!巴杜。」
「因为我是沙漠民族啊!我想今晚应该是住那里吧,那我们就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被林夸奖的巴杜•萨拜双颊泛红,还露出高兴的神采。
喂,少年仔!
你不是有非做不可的事吗?
你最好不要忘了这件事。
杜拉•欧罗波斯是一个很热闹的城市。
果然没错,很像一个交易都市,而且城市整体就像市场般热闹喧哗。
墙壁和地板是罗马风,雕刻则是波斯风,连文化都混搭在一起。而这些都扎实地集中在城壁里面,那模样像极了玩具箱。
城市的其中一面向着幼发拉底河,湿润的风徐徐吹来。
「林啊,如果从地图上来看,这里应该是在哪一带啊?」
「应该是靠近伊拉克的叙利亚吧!如果从这里顺着幼发拉底河而下,就会到达巴比伦尼亚的首都巴比伦。然后再取道往东南方向,顺着海边前进,就可以经过阿契美尼德王朝波斯的首都波斯波利斯,然后抵达印度。如果从巴比伦往东北内陆前进。就是这部队的目的地克底里斯。如果再继续往前进,通过撒马尔罕和喀什噶尔,终点就来到中国的西安。这就是历史上最有名的丝路。」
「………………………………」
……我不应该问的,反正问了也是有听没有懂。
开始引发火光,是在杜拉•欧罗波斯城日落不久之后。
「是追击都队。罗马军队来救我们了!」
被逮捕的人们欢声喊叫着。
「罗马的追击都队!?」
林看着开始燃烧起火的城墙,把我抱了起来。
是吗?原来罗马军队从后面追上来了。
难怪波斯军那么谨慎戒备,还连夜赶路。
从西边城璧窜起的大火,眼看已经开始烧向干巴巴的房舍了。
惊慌失措地从建筑物中往外奔窜的波斯士兵,身体成了如雨般降下的弓箭标靶。
城墙上还可以看见罗马兵的弓箭手。
也可以听见来自南边的马嘶鸣声。
看来城门已被撞破,骑兵们纷纷一拥而入了。
「林,情况已经这样了,你不会还说不要逃吧?」
巴杜•萨拜边从黑布底下取出短剑并这么说着。
嗯,林。我也这么认为。
林微微点头,取出小刀割断绳索。
「把周边人的绳子也割开。这样下去。即使不会因战斗而死,也会被活活烧死。」
城里俨然成了一片战海。
浴血的罗马兵、波斯兵充斥在城里。商人和被捕的人们,几乎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
「林,现在到底是怎么了?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不要问我。变成这种状况,你真以为我有办法回答你吗?」
林一边护卫着巴杜•萨拜,一边用单手抱紧我,迎击波斯兵的攻击。
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的小刀变成了罗马式的剑。
他是在哪里捡到这样的武器的?
不过,剑却还在剑鞘里没有拔出来。
「林,快点拔剑!你这样怎么能杀死敌人啊?」
察觉到不对的巴杜•萨拜高喊着。
「我不打算杀任何人,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想保护自己免于受伤而已。」
「真受不了。你以为这样真的能保护得了吗?」
林好不容易才把对方踢倒,露出一脸的苦笑。
林想的事我可以理解。
他害怕会因此引起时空扭曲。
来自未来的我们,如果伤害了这时代里和我们完全无关的人们,那极有可能发生扭曲的情况。
林拦下了正想要从眼前逃脱的罗马兵。
「喂,你们的指挥官是谁?这支追击都队是由谁指挥的?」
「救你们一命的是谢普提米乌斯•渥登那图斯,你们可要记住了。」
「谢普提米乌斯•渥登那图斯……?这名字我在哪听过……」
「是帕米拉的渥登那图斯国王。」
话才说完,士兵就被突然跳出来的波斯士兵砍中了。
「帕米拉的渥登那图斯国王?」
这样低声说着的是巴杜•萨拜。
他黑色的眼瞳里摇曳着红色的火焰。
「渥登那图斯已经来到这里啦!林,看来我好像真的有该完成目的的命运。」
少年话一说完就跑了出去。
「巴杜!!」
正想追赶过去的林眼前却突然出现四处奔窜的人潮,使得少年的踪影在眼前被吞没了。
这是什么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总之,我可以理解的就是巴杜•萨拜和这个渥登那图斯一定有什么事情。
但是,我们该做什么才好呢?
『扭曲』到底会在哪里出现?
「林,渥登那图斯是什么人啊?我知道他是帕米拉王,但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
「……帕米拉是一个很大的商队都市,非常有名。至于渥登那图斯……」
「你不知道吗?」
「我记得我曾听过……」
咻——的声音响起,头顶上飞来了弓箭。
「等一下再说,先去我巴杜吧!」
是、是的。这个我赞成。
既然不知道巴杜•萨拜在历史上所扮演的角色,我们也只能紧紧跟着他,等候『危险信号』出现。
所以我们当然不能让他给走丢了。
但是,他像混进了蚂蚁巢穴中的骚动里一般,这到底要从何找起?如果有寻人的好方法,我真希望他可以先告诉我。
「!?」
奔跑着的林突然停下了脚步。
就在他的前方道路上,有七、八个人影在那里。
男人们所背着的袋子和箱子,装满了色彩鲜艳的布料和金银的壶罐。
在他们塞得满满的怀里,垂露着琉璃、玛瑙等贵重的装饰品。
从他们身上老旧污损的衣服来看。那些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们所拥有的。
……对了,这些家伙是趁火打劫的小偷。
「嘿嘿,你们看!好标致的女孩啊!那可是很值钱呢。」
留着像扫把一样胡须的高大男人察觉到林手中的我后,这样说道。
这是什么话啊?
「这位小哥,你赶快乖乖地把那女孩子交给我们吧!这样,我们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放你一条生路』应该是我的台词吧!如果我不是正忙着我巴杜的话,一定会立刻通报110来抓你。」
这回生气的人换成是我。
林则完全无视于男人的言语威胁,绕往右边跑了起来。
「不知死活的小鬼。」
男人们丢下行李,开始追赶我们。
天啊!拜托别来搅局了。
我们得赶快我出巴杜少年,纠正『扭曲』才可以啊!拜托你们别再纠缠我们了。
就在我正想对他们做一个鬼脸的时候,突然感觉头顶上有阴影。
「!?」
有名巨大的男人从二楼跳了下来。
看来,他们还有其他伙伴,正在到处寻找可以行窃的屋子。
那家伙对准林扑了过来。
虽然没有扑个正着,但是林为了保护我,肩膀被用力一踢,整个身体撞上了在那边等候晒干的红砖墙。
「林!」
正想跑向前去的我,却看见跳下来的男人对我伸出像树干一样粗壮的手臂。
林立刻绊住男人的脚。
「由麻,快逃!!」
互相撞在一起的一堆熊。已经紧紧跟在跌倒的男人后方。
「由麻。快跑!快——」
「我不行,林。我一个人办不到……」
在我话还没说完的时候,男人们已经扑向林了。
第一个男人被他打倒了;第二个男人被他的剑鞘顶剌中心窝。我不得不承认林真的是骁勇善战,但是对方的人数和累计起来的重量。恐怕是他的致命伤吧!
然而尽管如此,林手中所持的剑,始终依旧在剑鞘里。
「林,快拔剑啊!」
「不行,我如果杀了这些家伙。时光会扭曲的。」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你会被杀死的。」
「!!」
被粗大得有如树干般的手胡乱抱起来的时候,正是我好不容易从沉重的熊堆里爬出地面,要来到广场的时候。
抬头一看,刚才那个扫把胡须男人的一口黄牙,就在我的面前。
眺望幼发拉底河的广场,多亏了吹起的河风,让火势没有延烧到这里。
但是,远处的火焰将男人的身影画出一道令人恶心的橘黄色边线。
「先绕过来果然是正确的。嘿嘿,真是漂亮的女孩啊!如果再大个二、三岁,我就可以疼疼妳了。真可惜!」
开什么玩笑!!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恩自己只是个九岁的小孩!!
「住手!不许碰那个女孩。」
林的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的那一瞬间,他那修长的身体立刻被一群熊所扑压而上。
「林,快拔剑!!」
好像是要证实他听见了我的声音般,林的手在那一瞬问握住了剑柄。
但是他依然没有拔剑,就这样被压倒在地上。
「这家伙该怎么办?」
其中一位压着林的男人向抱着我的扫把胡须男问道。
「本来我觉得这家伙也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的,不过他太不听话了,杀了吧!」
「!!」
那五个人分别抓住了他的手脚和腰际,让林丝毫无法动弹。然后另外一个人则扳住他的头。
林喉头白皙的皮肤露了出来。
在这上方,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剑就架在那儿。
……住手啊……这简直是……开什么玩笑啊?
然后,剑对准了喉头,往下挥动。
「住手————————!」
咻!
随着切过风的声音,血沫飞散而出。
但是,在空中飞舞的不是林的首级,而是握着剑的那只右手。
出手斩断手臂的,是罗马的骑兵。
想必他们正好在附近作战,而且察觉了我们之间的争执,所以驱奔而来,直接在马上出手。
点缀着鬃毛饰物的银色头盔和铠甲的设计相当有特色,而马的配饰也呈现出相当精细的手工。
这想必是身分不斐的人。
「你们这些卑鄙外道,我们不是为了给你们制造掠夺的机会而追杀波斯军的。快放了这两个人,乖乖离去。」
非常沉静,伹却让人感觉到无比威力的强悍声音。
压住林的那些家伙面无血色地慌乱逃走,而断臂的男人,更可以想像他跌跌撞撞从路面消失的模样。
但是,只有扫把胡须男,完全没有要放开我的模样。
他依然抱住我,开始迈开脚步。
「愚蠢的家伙!」
骑兵用脚踢了马腹,追了上来。
(插图:Rebirth_04_cnfmp_057)
「小女孩,不要往上看。」
咦?
咻——
再度出现挥剑的声音,等我察觉时,已经被马上的人抱了过来。
而刚才一直抱着我不放的男人,首级已经不在,正缓缓地倒向地面。
「由麻!」
全身泥土的林也忘了要拍拍身上的尘土,直奔向我而来。
紧张的神经像突然断裂般,我边放声大哭边撞进林的怀里。
「笨蛋!!你为什么不拔剑?就算你避免了时光的扭曲,如果你真的死了那又有什么意义啊!!」
「对不起!妳……没怎么样吧?」
呜、呜、没怎么样啦,只是吓得半死而已。呜……
我紧抱住他哭个不停,林则焦虑地用力推开我。
林这个大笨蛋!当你就快要被断头的时候,你无法想像我有多么害怕吧!呜……
林仔细打量我,确定没有受伤之后,才第一次抬头看了马上的军人。
「非常感谢,多亏有您救了我们。」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即使不是强盗,都会很想拥有她啊!」
骑兵掀开头盔,用非常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愕然?
喔——这可不是个相当俊俏的帅哥吗❤
应该是三十岁出头吧!
他有一双相当长的清秀眼睛。
「你们是打哪儿来的?长相和打扮从来没看过,你们应该不是波斯人吧!」
「我们是来自远方国家的人。被波斯军队捉住了,真亏有你们相助。」
对于林的回答,马上的男人很满意地笑了。
啊!怎么能露出这么灿烂的笑颜。
和刚才慑服小偷时简直判若两人。
「是吗?也就是说我挽救了这么美貌的姑娘,免于落入波斯王虎口的厄运。这么一来,这次追击也算是值得的了。两位,何不就跟着我回去,怎么样?」
什么?难道这家伙也和波斯王一样有那种嗜好?
我刚才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啊,希望你们不要误会。我只是对各种不同民族的人相当感兴趣而已。所以我想多听听你们国家的故事。而且,我只有儿子,心里觉得如果有像这样的女儿,那一定非常开心吧!」
儿子?你……已经结婚了?
……这比起恋童癖和同性恋,当然应该是健全多了,可是……
「真的非常谢谢您。不过我们还有非做不可的事……」
对于林的推辞,男人很爽朗地笑着。
「是吗?那好。只要你们改变心意,任何时候都欢迎你们。我们将继续前进,直到攻下克底里斯。因为我们必须救出皇帝殿下。我想再过十天,应该可以回到帕米拉吧!」
骑兵把想说的话说完了,然后掉转马头就要驱马而去。
等、等一下。是不是能够顺利抵达帕米拉,那是另一回事,至少救命恩人的名字也该知道一下比较好吧!
「呃……您的大名是……」
我在林的臂弯里发出怒吼。
「啊,真失礼。连名字也没报上,你们怎么能我到我呢!我是谢普提米乌斯•渥登那图斯。如果你们有意找我,就到王宫来吧!」
他用着和战场非常不搭调的清秀声音说着,随后男人就回到那不十分搭配他的战场里了。
「……」
……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说是……谢普提米乌斯•渥登那图斯?
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谢普提米乌斯•渥登那图斯!!
这就是刚才和我们说话的人?
也就是说,那个人就是巴杜说有事情要我的帕米拉国王?
正当我和林面面相觎的时候,突然有人碰地撞向林的背后。
「林,刚才那是帕米拉国王吧!!」
撞过来的人以少年高亢的声音这么喊着。
原来是巴杜•萨拜。
少年屏息,一直眺望着帕米拉国王消失在火灾处处的那端。
「对吧?是帕米拉国王谢普提米乌斯•渥登那图斯吧!?」
「……没错,他的确说了这名字……」
你找他到底有什么事?在林还没来得及继续问的时候,巴杜已经朝火灾的方向奔跑而去。
真是的,一点都没在听人说话……
怎么可以这样鬼鬼祟祟地跟着乱跑。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千辛万苦地……
我用力踢了林的手臂,跳到少年的背上。
「等等,由麻。我现在没空陪妳玩。以后再说吧!」
「你现在一个人到处乱跑,太危险了。巴杜哥哥,你到底要去干什么啊?」
「我会很小心,没关系的。妳赶快下来吧!」
「你要去干什么呀?」
「我有很重要的事啦!妳赶快下来。」
我知道很重要,所以才要问你啊!
「巴杜,由麻说的一点也没错,现在太危险了。总而言之,等战火平息之后……」
林的话突然中断。
抬头一看,发现他的视线越过我和巴杜•萨拜的头顶上方。
回头一看,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从他身上穿戴的头盔、铠甲和刚才的渥等那图斯一样来看,他应该是罗马军。
而且,大概是指挥官阶级的高级将官。
我立刻明白林为什么话说到一半。
男人身上沾了血,上半身几乎已经染成红色。
他的身上看不见受伤的样子,所以那应该是战斗中对方的血。
他那垂下的手中所持的剑身,也滴滴答答地淌着鲜红的血珠。
这全身沾满血的将官,用隐藏着黑暗火焰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我们。
……是我……太多心了吗?
这个眼神,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过。
「我可不允许让你去见渥登那图斯国王。」
好像在血的底端爬行般的声音,男人的剑同时画出血丝举了起来,并且直接指向巴杜•萨拜。
这一瞬间,我从少年的背上跌落了下来。
铿——————————
像要剌穿太阳穴般的疼痛,让我再也无法继续抓住他的背。
「『危险信号』来了吗?由麻。」
林边抱起我边问着。
我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死命地点头。
是的,我觉得似曾相识的感觉,并不是我太多心。
那眼神,在森大哥的事件时、爸爸的事件时,还有爷爷的事件时,我都看过。是那个家伙的眼睛。
他终于出现了!!
这个罗马兵,被『某人』所操纵,这回正企图扭曲巴杜•萨拜的时光!!
「喂!在安提阿的时候,是你把我关在仓库里的吧?多亏了你,我才会被波斯军给逮个正着。我和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巴杜•萨拜对着罗马兵大声咆哮。
林用单手抱着我,并把少年推到自己的身后。
……没错。造成『扭曲』的凶手出现了,但问题现在才要开始。
我们到底该做什么才好?这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咕溜地,男人的眼睛燃烧起绿色火焰,盯视着我。
「又是三田村由麻和林啊!如果你们真的又要来破坏我的好事,这回我一定会连你们也一起杀了。」
「由麻、巴杜,快逃!」
林一边大喊着,一边把我朝少年的方向用力推过去,在上空接住他往下挥舞的血刀。
铿!
响起一个沉重的声音,火花和血沫在四周飞散。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那个男人认识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同事啊!?」
「总、总之……巴杜哥哥,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追问这件事,而是先逃命吧!」
我强忍着变得更加剧烈的头疼,拉住少年的手。
「不,那个男人说他绝对不会让我和渥登那图斯国王见面。那个男人为什么要阻挠我呢?」
所以啦!那是因为他想要杀害你转世投胎后变成的小透,所以才会企图扭曲你这一世的行为啊!
不顾史实的发展,只要能扭曲你原来的行动,那么小透就会……
……啊,对了!!
如果这是他企图要阻上的,那也就是说巴杜•萨拜会见渥登那图斯国王,就是正史所在。
搞什么呀!那么我们只要努力协助巴杜完成他想做的事不就好了。
既然知道这一点,就没必要再跟这个被操纵的罗马兵纠缠了。
「林,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赶快找到渥登那图斯国王,让巴杜和他见面!!」
「……虽然妳说的没错,但是我的情况很难立刻抽身啊!」
林和罗马兵正互相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彼此压制。
额头和额头之间,近得几乎要碰到了。
即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林所持的剑依然没有出鞘。
「林,赶快拔剑啊!这家伙可是造成扭曲的罪魁祸首啊!!」
「不行。这个罗马兵本身只是被操纵而已,我不能随便伤害他。」
真受不了!渥登那图斯已经说过他要去克底里斯了,如果再这样拖拖拉拉,他会走掉的!
当我正想对罗马兵露在外面的脚胫咬下去而冲上前去时,远远却听见城门方向傅来了铜锣的声音。
「是罗马兵集合的信号!」
巴杜喊着。
这时才突然察觉四周都看不见军人的身影了。
「喂,你不赶快去集合可以吗?再怎么说你也是罗马军吧!」
听了林的话,男人瞬间把眼睛朝城门方向看去。
抓住这一瞬的机会,林把男人逼向崖边,然后使劲地将他推下去。
崖的下方就是幼发拉底河。
林显得十分慌张,朝下方望去。
真是够了。你真的有必要担心到这种程度吗?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罗马兵将身上的铠甲脱掉,朝着岸上开始游起来。
「趁他还没上来之前,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能说明一下吗?」
听从林的话开始奔跑的少年,边回顾后方边用焦虑的声音大声喊着。
「巴杜,我先前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你想要做的事,如果真的是你的命运的话,我们一定会协助你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只要照着你所希望的事去做就对了,这就是命运。我们会帮助你的,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到这里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嗯……我要怎么说明,他才能相信呢?
「……巴杜哥哥,你说我比女神还要漂亮,对吧?这样还不行吗?」
「妳是说……你们是神?」
……呃……这样说我也知道实在是太超过了一点,可是从不属于这世界的定义上来看,应该是有些相似度吧……
少年一时茫茫然地盯着我和林,然后忍不住噗嗤地笑了。
显得非常健康的珍珠色牙齿,露了出来。
「嗯,好吧!就姑且这样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是说我的身边有神在,要完成我的目的。这当然没有问题。总之,谢谢你们,林、由麻。」
哪里,哪里!您就别客气了。
如果你不能完成你的目的,那对我们来说也会非常困扰。
「对了,巴杜哥哥,你说的目的是什么啊?」
「…………」
「…………巴杜哥哥?」
少年低下头,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嗯,那就算了吧!
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确实实现它就好了。
何况,还能再和那个帅气英挺的国王见面,说真的的确很让人兴奋……:
「对不起,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再问了。不过,我们应该说过会尽全力帮助你吧?巴杜哥哥。」
「对不起,我想再过不久就可以告诉你们了……」
少年抬起头来,一脸歉意地说着。
「不过,能和你们在一起,我真的很高兴。要和渥登那图斯国王见面,应该留在帕米拉比较好吧!毕竟克底里斯是个战场。这种事真的已经受够了。从这里到帕米拉,一路都是沙漠,我们需要骆驼。我去找!」
少年用非常开心的表情说着,然后就奔向战火燃烧后的废墟残垣而去。
嗯,我也找到了可以回到二十世纪的根源,真的很开心。
林松开手臂,让我滑落到地面。
怎么了吗?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我抬头看着林,他好像见鬼了似地,直视着逐渐远去的巴杜•萨拜的背影。
「林,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我想起来了。」
那应该是无意识的动作吧!林作出像在压抑头疼般的动作,把手贴在太阳穴上。
「我想起来……想起来谢普提米乌斯•渥登那图斯……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厉害,林!比起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知道比较好吧!渥登那图斯这个人的一生是怎么样的?」
「……」
「林?」
「……他是被暗杀的。」
「咦!?为什么?是谁暗杀他的?」
「……我想原因还是在于王位的继承问题……的确,暗杀他的人据说是他的外甥。」
「外甥!?什么家伙嘛!!竟然连自己的舅舅都要杀,真是要不得的家伙!!那位国王看起来很和蔼可亲,感觉是个很好的人啊!」
「……」
林欲言又止的模样,直盯着我。
「干嘛呀,林。你在想什么?」
噢!拜托你不要这样,如果你有想说的话,你就尽管尽管清楚地说出来吧!
这样子……对心脏很不好。
呃……渥登那图斯国王,是被他的外甥杀害的。
所以……总之……
……外甥!那当然是男孩啰……?
……的确是有个少年,非常想和渥登那图斯国王见面……
「啊……该不会……」
林脸上的表情依然充满复杂的情绪。
「拜托!不会吧?难道巴杜•萨拜会是渥登那图斯的外甥……?」
「呃……就是这么巧吧!」
「…………………………………………………………………………………………………………」
…………巴杜•萨拜是渥登那图斯的外甥……?
…………为了杀害舅舅,他偷偷想要密会他?
虽然全都的状况好像都符合了,不过……应该不会吧!
拜托拜托!这绝对是搞错了!!
我们才不想协助谁去暗杀人啊!
再说,渥登那图斯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如果不是那个人挺身相救,林保证会被杀,而我也一定会被卖到某地。
要协助杀害这个人,怎么可能办得到呢?
……但是,如果这是史实,谁也不能扭曲它。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商队都市:帕米拉
全都是沙漠。
三百六十度,放眼看去都是沙漠。
热而且细微的淡橘黄色沙尘、烧烫小石子的那头则是地平线。
至于所能看到的植物,只有连草食性动物即使快要饿死,也绝对不会想要尝鲜的、充满利刺的灌木。
这些景象平常都是很难得看到。
甚至连两头骆驼留下的脚印,只是稍微有点距离,就看不见了。
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巴杜•萨拜是怎么分清楚自己要去的地方的?
如果他不在的话,我们一定会迷失方向,最后只有葬身在这陌生的沙漠里了。
现在,这个巴杜少年头上披着黑布,很巧妙地操控着骆驼在前方带路。
在后方的骆驼背上摇摇晃晃的我,因为干燥和暑热而昏昏沉沉地把头靠在林的胸怀里,在出发前往杜拉•欧罗波斯之前,忆起了他对我说过的解析。
「……谢普提米乌斯•渥登那图斯是洁诺比雅(Zenobia)的丈夫。」
在能够眺望幼发拉底河的广场上,林这么说。
「洁诺比雅?」
「是啊!她可是相当有名的。名字妳至少知道的吧?」
「……洁诺比雅?呃……的确,这名字我好像有听过……」
「洁诺比雅是帕米拉最后的女王。」
期待妳拥有知识的人才是大笨蛋……林完全无意掩饰这种表情,叹着气这么说着。
虽然说我对历史相关的东西异常无知,但林知道这么多不也是很异常的吗?你有必要这样把别人当呆子吗?
「那……那个洁诺比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和巴杜要杀害渥登那图斯国王有什么关系吗?不管她多有名,如果和这件事无关的话,就一点用也没有啦!」
「嗯,的确是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如果渥登那图斯没有被暗杀,洁诺比雅就没机会在历史上留名了。」
「……?」
「我从头说起吧!而且说得简单一点,连妳也能轻易听懂。」
「……这句话多余了。你说吧!」
「帕米拉是位于叙利亚沙漠中央的繁荣商队都市,这个已经跟妳说过了吧?」
「嗯!」
所谓的商队都市,就是为了行商而组成骆驼商队,支付通行税后而丰厚繁荣的城市。这一点是我在杜拉•欧罗波斯期间得知的。
「帕米拉虽然是一个很小的都市国家,却非常富裕,不过它也是叙利亚沙漠中唯一的绿洲都市。它的西边是罗马帝国,东边是波斯帝国,它就夹在两个相互想除掉对方的大国中。在这样的状况下,妳认为这两个大国想对帕米拉做什么呢?」
「……嗯……应该是想占为已有吧?」
「答对了。于是,在谢普提米乌斯•渥登那图斯的时代……总之,也就是现在,试图将帕米拉纳入属州的,正是罗马。」
「喔,是吗?所以帕米拉才会站在罗马这一边,和波斯战斗啰?」
「是的。不过,它应该还没完全成为属州才对。当然,罗马是极力争取将帕米拉收纳在自己的完全支配下;而渥登那图斯是个相当能干的国王,他却死守所谓的自治权。在这种时候,如果渥登那图斯被暗杀了,妳想事情会变怎样?」
「对罗马来说很幸运❤吧!他们就可以攻打过来……」
「不错呀!妳变得愈来愈聪明了,由麻。」
「……」
这种事,即使没有减去枝节,用什么摘要版来说明,我也可以听得懂啊!
我可不像外表那样,看起来只是个小三的学生啊!
「所以,在这里洁诺比雅第一次出场了。」
林绽出微笑,然后继续说道。
「渥登那图斯的王妃洁诺比雅为了保护年幼的王子,她整顿了帕米拉军队,自己亲自带领和罗马军奋战。听说她是个绝世美女,连克丽欧佩托拉都会汗颜。嗯……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一睹庐山真面目呢!」
「……林,赶快说下去……」
「呃……喔!不过,她打仗的运气不太好,最后罗马军赢了,帕米拉的王制也结束了。总而言之,如果不是渥登那图斯被暗杀,就没有洁诺比雅出场的机会。这样一来,史实就会出现极大的扭曲了。」
所以,如果巴杜•萨拜真的要暗杀渥登那图斯国王的话,我们是非得让他实现不可……
……故事就是如此?
我已经明白个中道理了……但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我非得协助凶手去杀害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可呢?
虽然到目前为止,每穿越时空来到过去,都不曾有过什么开心的经验,但就这一次,我真的很想逃离这里。
「你看!是帕米拉!」
早我们一步站上沙丘的巴杜•萨拜,从骆驼的背上指着眼下的世界说着。
陷入回想的思绪中、眼神恍惚的我,在这一瞬间惊醒过来。
「!!」
(插图:Rebirth_04_cnfmp_067a+b)
在红色的光芒中,市街蔓延开来。
渲染在夕阳中的沙漠,突然在正当中出现了一个绿洲。
水脉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
油绿绿的棕榈椰子,形成了很茂密的树林。
而市街全都被这些林木所环抱。
实际上守护着市街的,很明显是又长又高的城墙,但却给人守护者是棕榈椰子的印象,这就是一个这么奇幻且优美的市街。
现在,市街的影子在沙尘上方延伸,描画出不可思议的几何学模样。
「不要看呆了,由麻。我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的,不要忘了啊!」
在头顶上,林的叹息声里夹杂着这样的说话声。
「你这贪心的老头!!乱哄抬价钱,这样我就算卖了骆驼,也不够付你的钱啊!」
我们总算来到商队住宿的地方,稍微定下心来。不料巴杜•萨拜却用他十分漂亮的嘴巴说出完全不搭调的言语。
「巴杜,因为渥登那图斯国王马上就要凯旋归来了,所以邻近的人们全都集中过来。与其和旅馆老板争执,或许我们更应该为拿到房间而心存感激吧!」
林一边为我整理我的床铺,还一边数落少年一下。
是的,在我们进入城镇的途中,国王归来的话题充斥耳边,让你想不听都不行。
显然,除了罗马国王没有被救出之外,帕米拉军袭击克底里斯则获得了相当不错的战绩。
看来,城镇的居民也不见得特别对罗马有忠诚之心,皇帝的安危对他们来说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的样子。
他们只是在为帕米拉最自傲的弓箭骑兵获胜而欢呼,让整个市街都为此欢声雷动,像极了庆典。
但是,我却完全一点也感受不到欢愉的气氛。
是的,刚才根本不需要林来提醒我,到这里来的理由,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脑袋里。
国王如果回来,无论如何都必须让巴杜和他见面。
然后……
啊……我真的不想思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离渥登那图斯国王回来不是还要好几天吗?这期间我们的生活费要怎么办呢?还有,你们要怎么样让我和国王见面呢?」
在另一张床上坐了下来,巴杜执拗这么说道。
他此刻的模样,真的是一个完全没有心眼又坦诚的少年。
宛如是个活泼稚气的弟弟,非常可爱。
「好了,妳还在想什么?由麻。到床上去睡觉吧!巴杜,今晚也到此为止,该睡觉了。穿越沙漠的疲劳,先解决掉才是重点。」
我顺从林的话,躺进床里,巴杜却直盯着我看,然后按住林拿着毛织毯子的手,说道:
「这一点路,对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然后他用很怪异的表情,凑近林的耳根,小声地说:
「等由麻睡着以后,到我的床上来吧!」
什么!?
我可是听得很清楚喔!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禁想要起身,林却用后面的手压住我的脸。
「你也太大胆了,由麻会听见的。」
「由麻还不懂吧!这有什么关系?」
我当然懂,开什么玩笑?
你啊,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脑筋里在想什么啊?
喂,快放开我,林。
不管这个时代对这种事是多么地开放,我还是无法接受。
「你不是非常厌恶波斯的后宫吗?」
「如果是林,我可以喔。因为你总是帮助我。不,不只是因为你帮助我,而是……你很温柔,我第一次遇见像你这样的人……」
黑曜石般的眼睛,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甜美诱惑,抬起来望着林。
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中性甜美。
连我都在不知不觉中快被融化了。
林凝视这这样的眼睛,嘴角的确轻轻地牵动了。
林,不要啊,你如果回答「好」的话,我一定会咬舌自尽的。
「……明天,我们去市场吧!」
咦?
你看,对这个答非所问的回应,巴杜的眼睛也睁得圆鼓鼓的。
「我是说要赚生活费的事。市场的话,也许会有什么赚钱的机会吧!好了,晚安。」
「林,你讨厌我吗!?」
林躺进我的身边,在他的背后则是巴杜的追问声。
「不是。不过……如果我一定要和谁一起睡觉的话,对方必须要是女的。」
林用非常沉静的聋音回答他。
隔着林的身躯,我依然感受到少年的视线。
一时失落地站在那里的巴杜,慢慢地钻进自己的被窝里,生气地拉起被单盖住自己。
……这种态度,显然一点都还没死心。
我得撤回我刚才的话,他这哪能叫做可爱啊?
渥登那图斯被暗杀既然是史实,那么也没办法。即使我退让千百步,都能妥协来帮助你,但是如果要动林的脑筋,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但是,
林却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早已呼呼大睡了。
林所说的『女的』,如果并不包含我在内的话,那问题可就大了。
「首要问题是资金调度和如何接近渥登那图斯国王……」
在市场的入口处,我一边深呼吸,一边这样低语着。
很快就跑到店家里东张西望的巴杜应该是没听见才对。
艳阳高照,毫不留情地烧烤着街道。
不过,因为道路和市场附近都有被圆柱支撑着的屋顶,可以抵挡太阳的直射,走起路来倒也不觉得辛苦。
由于湿度极低,所以有阴影的地方也就格外凉爽。
我们依照林昨晚的提议,想要来这里赚生活费。
不过,真正重要的还是如何接近国王的方法吧!
早加如此,当初受邀到杜拉•欧罗波斯的时候应该说OK的。
「说要靠近他,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吧!如果国王要回来,当然军队也会一起回来。而那家伙应该也在那里面。」
林拉住我的手这么说着。
他所谓的『那家伙』指的是谁,不必问也知道。
当然是指造成『扭曲』根源的那个可怕的『家伙』。
「林,你说的赚钱是要做什么?」
已经回来的巴杜转身过来问道。
林和我环视着市场,「咿」地笑了。
——市场。
这里其实有更适合的叫法叫做商店街。
我刚开始还想像着是在一个大广场上有很多露天摊贩,但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
街道上有着非常结实的石头建筑,各个商店里都有堆积如山却相同的物品排列在那里。
总而言之,是条专卖店的街道。
金银的器物上镶着琉璃、玛瑙,还有玻璃器皿排列着——这是宝饰店。
贩卖着很多种类的辛香料、药草的——这是药妆。
在面包店的前面,则摆放着上面加了很多坚果的面包,散发着很浓郁的面包香。
还有……
「!?」
突然,从我的头顶上落下了一匹布。
真是花色很漂亮的高级布枓。
「哇啊,真是漂亮的酒红色。」
「——啊,的确是的。」
抬头一看,满脸笑容的店老板正搓着手看向这边。
店面也堆积着很多各色各样的布料。
看样子这里应该是布庄吧——或者该说是流行服饰店?
「哇,怎么会这么相称啊?这么适合这块布的客人,真的是难得一见。因为这是最高级品啊!从很遥远的地中海取来,用非常珍贵的贝壳所染出来的紫色啊!」
「腓尼基紫吗?」
林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您真是识货啊!要不要替你的妹妹买一点呢?这可是今天刚进来的高级货。价格也很公道喔。」
老板用仿佛是推销店员交战手册中的台词和笑容,不断逼近林的身边。
「真的很遗憾,我们买不起这么昂贵的东西啊!无论如何我们都只是来这里赚取生活费的人而已。」
「……」
林的回答让店老板的笑容好像切掉开关般消失了,最后默默地消失在店里深处。
……真酷。怎么会有这么率性干脆的性格?
「你告诉我,你到底打算怎么赚钱啊?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卖啊。」
巴杜•萨拜用很受挫的声音再度追问。
「当然有可以卖的。」
林对着少年露出粲然的微笑。
「咦?」
「这个啊!」
林的手指所指的前方,正是比出胜利手势的我。
「……等,等一下。林,卖、卖……你该不会要卖掉……」
「不要想歪了。麻由身怀绝技,我想她的绝技应该多少可以赚点钱吧!」
「绝技?是什么啊?」
林依然满脸笑容地而对着紧皱双眉、充满怀疑的少年,然后将我一把抱到丢弃在路边的材上。
我也对少年投以微笑。
虽然我对这个舞台不很满意,不过我也不能做什么奢侈的要求。
算了,这样就可以了。那么……
预备!
我让自己的肺部吸足了空气,然后开始唱歌。
(插图:Rebirth_04_cnfmp_072)
歌曲是奇异恩典(AmazingGrace)。
少年的眼睛睁得圆滚滚的。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过客,一个、两个……都朝这边看过来。
昨夜,提到要赚钱的事情时,我突然想到。
在帕米拉的街角,有街头艺人表演小猴子杂耍。
在神殿前面,活泼的舞娘赚了不少硬币。
于是我和林商量了一下。
危险性少,而且又能很快拿到现金的,就是这个了。
今天,虽然我没有乐器,但是我有歌喉。
虽然开始练唱的时间还没多久,不过我的音质可是质量保证。
另外,如果要说乐感,我也相当有自信。
毕竟我也曾号称是天才钢琴手啊!
一个组曲唱完,只要排列组合再调整一下,要多少变奏曲都不是问题。
正如当初所料,干燥的空气让声音传得非常远。
因为由麻的声带还没完全成熟,声音略显纤细,但相对地非常干净而剔透。
看吧,和这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多么相衬啊,
停下脚步来聆听的人们,数量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了许多。
在歌曲的尾声,四周竟已围成人山,一片黑鸦鸦的。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由麻!我真不敢相信,人类也可以发出这么美妙的声音。还有,刚才那首曲子是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听到。」
在刺耳的拍手声中,异常兴奋而跳到最前面的人正是巴杜•萨拜。
「帕米拉集合了很多的艺人,所以大家的眼睛和耳朵都被宠坏了。经常连在罗马大剧场表演的人都会来这里。然而……我该怎么说呢,妳真的太厉害了。」
林则做出刚才才跟布庄老板学来的笑容,收集着观众们赏赐的硬币。
然后,他约略地估计了一下金额,立刻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大胜利❤
才艺可以救命保身,这是真的。
「有了这些,待个两、三天应该是没问题的。」
为了返回住宿的地方,我们从列柱的大马路转进小巷子,此时林这么说着。
他手上拿着的布袋看起来相当沉重。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接近渥登那图斯国王……这个更麻烦。」
林把手放在额头上,仰望着天空。
的确。
这才是最麻烦的问题。
我们虽然答应了巴杜,一定会设法让他们见面,但如果不是像之前那样发生什么非常状况,要接近一国之君根本没那么简单。
而且,王宫的警戒恐怕也不是我们这种外行人能轻易闯关的。即使在门口跟他们说要见国王。我想他们也不会为我们引荐。
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呼——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阴影。
我察觉到其实这是由建筑物的阴影里所伸出来的手臂;也是这手臂抓住我的肩膀,让我坐倒在地面上的时候。
「呀————————林!」
是『那家伙』!?
『那家伙』回来了吗!?
『那家伙』借用了罗马兵的身体,所以他应该会和渥登那图斯国王一起回来吧!?
我拚命地乱挥动手脚,努力抵抗,想办法睁开眼睛,企图仔细看个究竟。
咦?
「由麻!!」
一起跳到小巷上来的林和巴杜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应该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呆然的我,以及跪在我对面的一群男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我也搞不清楚啊,林。」
「我们想要拜托妳!!」
在最前面的男人,抬起头表现出非常认真的表情。
那是一个容貌相当稳重的叔叔,年纪应该在四十岁上下吧!
仔细一看,他一身的行头相当不错。
这样的人,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刚才,在商店街我们听见了妳的歌声。拜托,请妳一定要进入我们的乐团,和我们一起唱歌。」
咦?
我和林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对我们怀有敌意的人,这点的确让人松了一口气……
不过,林还是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呃……你突然闯出来说这些……如果说你是要来拜托我们帮忙的,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没礼貌了一点。」
「这个……您是这位小姑娘的兄长吗?您说的一点都没错。真的非常抱歉,因为我担心万一跟丢了人,所以有点慌了手脚。」
男人说着又再一次把额头贴到地面上,谦卑俯首。
「请你把头抬起来。真的非常抱歉,看起来我们是没办法帮上各位什么忙。我们现在……真的很忙……」
林说着说着便把我抱了起来。
是啊!
我们正在伤脑筋,要怎么样才能见到国王啊!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们可没空在路上做什么表演!
「请留步,拜托你们。我们是为了这个庆典,特地被从罗马召唤来的乐师,但是在越过沙漠的途中,歌手病倒了,没办法再唱歌。所以,可以麻烦妳代替他唱吗?像妳这样的歌手,妳要多少钱我们都愿意支付。」
「不是金钱的问题,你还是另请高明吧!不好意思……」
「拜托,请妳听我说。」
真是死缠烂打啊!
啊,对了。如果打扮成女仆的模样混进去,如何?
不过,这太难了。进出王宫一定都会受到严格检查的。
「请听我说,因为是要在王宫里演出,所以我也没办法随便带一个唱不好的人去。如果妳拒绝的话,我们只能以歌手缺席的形式表演了。这样一来,形同我们无法履行约定,一定会受罚……」
啊,这位大叔,你真的很啰唆耶!
害我的思绪……受到了……干扰……
「!?」
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从林的怀里一跃而下,一把抓住正仰首看着我的大叔的胸膛,大声叫道:
「大叔,你刚才说的……再说一次!」
「啊?喔……如果妳拒绝的话,我们就无法履行约定,会被罚……」
「不是这个,更前面一句。」
「呃……呃……更前面一句……因为要在王宫里演出,所以不能带个唱不好的人……」
「就是这句——!!」
我依然紧抓着因为吓一跳而扳着身体的大叔胸襟,回头看了看林。
不愧是林,他压抑着应有的反应,慎重地说:
「……总而言之,就是你们是应宫廷的邀请,要进去演奏的意思吗?」
「是的。我们是为了谢普提米乌斯•渥登那图斯国王的庆功宴而受邀表演的。」
「你们也会在国王面前表演吗!?」
这样问的是巴杜。
「那当然。所以我们才需要唱得很好的歌手。至少,我们也是在罗马小有名气的乐师啊!」
「请让我加入吧!」
我立刻紧紧抓住叔叔的大手。
「小、小姑娘……真的吗?」
「是啊,大叔。我突然想起来,妈妈经常都对我说,一定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才可以,我可以和你去唱歌。」
「小、小、小姑娘!真的太——太——感谢妳了。」
啊,大叔!
你此刻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好像我真的是个天使啊!
真正该感谢的人是我才对!
第二个问题总算解决了❤
可以用很自然的形式去见国王啰❤
我粲然一笑,然后朝身后对林比出胜利的手势。
沉浸在感动的泪光中的大叔,似乎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把脸抬起来。
「真的太感激妳了。这件事相当急迫,真的很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马上到我们住的地方彩排呢?刚才我们接到通知,渥登那图斯国王今天晚上就会回来。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明天就非得进入王宫不可。」
「!!」
渥登那图斯国王今天晚上就要回来?
我和林再一次视线相对。
然后,我们有些思绪复杂地注视着闪烁黑色眼瞳的少年侧面。
王宫位于帕米拉街市最深处的西边上。
也就是两旁有列柱的主要街道终点的地方。
所以,凯旋归国的国王和军队会在两侧夹道的群众热情欢呼声中。浩浩荡荡地演出盛大的游行,然后缓缓进入王宫。
或许,这个都市的设计一开始就把这样奢华气派的场面构建在其中也说不定。
渥登那图斯国王这一次的凯旋队伍,好像真的是在夜半时分才会进到街上。
然而这样一来又太缺乏华丽与气派,所以决定等太阳升起再进行。
总之,因为种种因素,壮观的队伍排列整齐,在骑兵和步兵的带领下,谢普提米乌断•渥登那图斯国王优雅地向欢迎的群众挥手,缓缓进入帕米拉王宫安顿下来的事,预计将是在我、林和巴杜•萨拜决定受雇为临时乐团成员那天的次日中午。
「可以了吗?我好像很啰唆,不过千万不可以出任何差错喔!」
我对负责弹竖琴的矮胖姊姊所说的话,觉得非常扫兴却又不能不理会。
不是好像很啰唆……是根本就很啰唆啊!真是的。
从昨天开始,这样的台词我至少听了二十次以上。
预定在国王面前演唱的『赞美光荣凯旋的祝贺曲』,也重复地练唱了至少三十次。就好像在迪斯尼乐园听完小小世界主题曲时,脑子里的旋律却依然余波荡漾,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一般。
西边敞开的窗户夕阳照进来,将房间染成橘红色。
这里是王宫的某一个房间。
直到晚上的庆功宴开始之前,这里暂时充当是乐师们的休息室。
此刻,狭窄的房间里,乐师们都专心地各自做着准备,一点其他的杂念都没有。
昨天,要求我一起参加表演的大叔好像是他们的头头。
巴杜负责双管。
那是笛子的一种,却有两根管子,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乐器。
还有一位看来还很年轻的男子,始终在擦拭着自己的长笛。
正在梳头的女性是大叔的太太,负责看起来很像是手鼓的乐器。
还有……
「妳在听吗,由麻?啊,妳真的要穿这样的衣服出现在国王面前吗?这衣服真的太奇怪了。还有,我们是因为和妳同行的那两位要搬运行李还有帮忙做事前准备,所以才答应他们一起去的,可是他们却什么都不做啊!」
加上,这一位非常啰嗦的竖琴大姐,以上就是全体的成员了。
至于中暑病倒的歌手,听说躺在商队住宿的旅馆里睡觉。
姊姊见我马耳东风,对她充耳不闻,干脆转移目标,锁定下一个对象,那就是负责长笛的大哥。我算松了一口气,偷偷地溜出了房间。
外面是阳台,跃过眼下的城墙外,是一望无际的沙丘。
这沙丘和我们初到这城市时一样破染成一片红色。
「!」
渲染成金红色的风景画中有个人影。
他那背影和整幅画融合成一体,所以我并没有立刻察觉他的存在。
那是巴杜•萨拜。
少年迎着沙漠吹过来干躁的风,让发丝随风飞扬,定定地站在那里。
「……巴杜哥哥,你在看什么?」
相对于我小心翼翼地问话声,少年缓缓地回过头来。
「!?」
因为逆光,所以我并不是很确定,但他眼角闪烁,难道是……泪光?
「啊,由麻。妳已经准备好了吗?你们真的太厉害了。真的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巴杜这样说着,他的表情又回到他一向无忧无虑的笑容。
刚才……是我看错了吗?
「你现在在看什么?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不,我是在看死亡之城。」
「死亡之城!?」
「是啊,那一带是这样称呼的。这里是生者之城,那边是死者之城。」
巴杜视线的前方,是一片延绵的沙丘。
在那沙丘上点点站立着四角型的石屋。
也有三层或四层楼的大房子。
「这么说,那些房子是……那里都没有人住吗?」
「那是坟墓。在帕米拉死掉的人,都会被埋葬在那一带。」
在夕阳中的巴杜,蜂蜜色的肌肤仿佛像黄金般闪耀着光辉。
他那漂亮至极的侧脸,让人不禁为之哆嗦。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眼睛看着死亡之城,心里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呢?
刚才的泪光,也是为了这个吗?
如果是就好了。
事到如今,我也无意追问他想做那件事的意义和原因。
因为我的任务就是让他和渥登那图斯国王见面而已。
但是,我一点都不认为这个少年做这件事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原来你们两个都在这里啊!」
林的声音打破这沉默。
当我们被带到休息室后,林随即不见踪影,像猫一样没发出一点脚步声爬上阳台来。
「在宴会之前想要见到渥登那图斯国王,显然是行不通的。我仔细观察过了,不管是卫兵、神官或女官,他们的防卫都非常严密。看来只能依照原来的计划。等到由麻出场的时候了。」
如果再不久就可以见到国王的话,也没必要这么着急。
话说回来,原来林是去观察王宫内的状况。
结果还是没啥突破。
不过,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大的期待。
「那么,我只要在由麻开始唱第二首曲子的时候跳舞就可以了?」
巴杜用非常认真的表情说着。
「是啊!你说过你会跳胜利之舞。如果是这样,跳舞的机会就让由麻来制造。然后再边跳舞边靠近国王,去完成你的任务就好了。这样可以吗?」
「嗯!」
少年直视着林,点了点头。
是的,今晚的程序,在昨天晚上就已经全都说好了。
而演奏的曲目和过程,乐师和王宫这边也早都已经决定好了。
虽然是这样,但还是要硬把巴杜•萨拜的舞蹈勉强塞进去。
如果是舞蹈,就可以自由地移动身体。
所以这是最方便不过的了,对巴杜完成他的目的也是……
为了这个,当我唱完了始终回旋在我脑海里的凯旋歌之后,我必须制造一个机会,把巴杜
拉出来跳舞。
「……可是,林,你没在哪看见那个『家伙』吗?」
我靠近林的头旁边轻声低语。
「没有,这一点我也特别注意过,但是完全没看到。只是,他应该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才对。他一定会再来干扰我们的,千万要小心。」
「嗯,我知道。」
……我知道。
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会一再重复的。
无论到什么时候,三田村家或神崎家的什么人,一定会『灾祸』临头。
这一点到目前为止,我都非常清楚。
所以,我已经决定了。
就在那个家伙要杀害林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
就是这一次,我一定要确认『那家伙』的真面目。
我已经觉悟,一定要和『那家伙』做一个真正的了结。
当我察觉的时候,夕阳已经落下,有一半早已躲在地平线之下了。
再过不久,夜晚就要造访沙漠。
满天都是星星。
星星的数量太多,连星座的样子都分辨不出来了。
而正中央有一条像牛奶流过般的白银色的河流贯穿而过。
是银河。
这些星星,今晚也降落在这地面上。
漆黑的沙漠正中央,有无数的灯光,那模样就像是反照着天上的镜子般。
帕米拉的城镇今晚夜未眠。
流荡在街下的不是牛奶,而是葡萄酒和音乐。
人们又吃又喝、唱歌跳舞。
今晚,在这城镇里却这么神经紧绷的,恐怕只有我们三个人吧!
不,应该还有一个人。
他大概是在这城镇的……不,应该是在王宫的某个角落。
在日落的那一刻起,王宫的大厅立刻展开了酒宴。
四位乐师为了演奏BGM,在宴会一开始时就等在那里。
但是我却被留在另一个房间,等候我的出场时间。
好像专为贵族们所设的酒宴就要结束,国王也马上要莅临了。
而我的演唱,正是为了迎接国王到来的表演。
就在这时候……
啊,我真的不敢想像。
隔着林的另外一边,巴杜•萨拜蹲在那里。
他所披着的黑布下面始终隐藏着的短剑,现在也还藏在那里,这点我非常清楚。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让巴杜见到国王后,能什么都不必看见,就立刻回到我的时代里。
「由麻好像很困啊!」
巴杜看着把脸埋在林手臂中的我,这么说着。
「是啊,昨晚为了彩排几乎都没睡觉。开始之前先让她睡一下吧!」
林啊,我的神经可没粗到这种时候还能睡得着。
正想直起身体的我,却因为少年接下来的话而打住了。
「……林,之前的某个晚上,你曾经说过,你只和女人睡觉……那如果我是女的,你会爱我吗?」
这、这个小鬼。又在搞什么啊?竟然在这种节骨眼说这种奇怪的话。
「我只有一个人,没有任何亲人,真的好孤单。拜托让我留在你身边,林,我喜欢你。」
……我没有出声。
今晚,巴杜•萨拜的声音充满了真挚的感情。
「你还有要做的事吧?」
林低沉地说着。
「那么,就等这件事情结束吧!?如果今晚的事情结束了,你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吗!?」
「…………」
林似乎难以措词。
这也是想当然嘛。
因为很清楚,答案只有一个NO。
但是,对此刻的巴杜,连我都只能装睡来回避他专注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刚才他凝视死亡之城时的侧脸。
「因为我是男的所以不可以吗?如果我是女的,你就会爱我吗!?」
「不,就算你是女的,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林好像抽身抛开了抓住自己手臂的少年。
「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在等待……」
「等待……?」
「是的,等这家伙……」
林这么说着,把手放在我的头上。
「等这家伙长大。」
「!!」
吓一跳的不只是巴杜•萨拜一个人。
我真的吓了一跳。
我想林应该感觉到我身体的颤动。
「……林?可是,由麻她……」
我听见巴杜的声音在发抖。
「对不起,巴杜,其实由麻并不是我的妹妹。」
我想,心脏的声音连大厅都听得见了。
虽然这让我对巴杜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我真的很高兴。
没能成为钢琴家,还被人谋害的亚衣子的一切过去,都在这一瞬问从我的脑袋里消失。
当我慢慢地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少年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满溢露水般晶莹的珠光。
咻——
两只修长的手臂伸了过来,环住林的脖子。
林还来不急提出任何质疑,巴杜•萨拜的紧实薄唇就印上了林的唇。
「!!」
我连呼吸都忘了,愕然地看着纠缠在一起的手臂和身体。
林和少年纠缠在一起。
林推开少年的时候,我趁机逃离了现场。
「等等,由麻!!」
虽然林大声呼喊着,我依然没有停下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心跳却像撞钟一般,就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就要炸裂开来了。
——的确,我这样做是不对的。
但是这种状况,我到底该做什么?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指责巴杜,这真是一个让人很难堪的错误做法。
铿——
常太阳穴窜过一阵疼痛时,我人却在离林很远的地方。
这里是远离大厅,看不见人影的回廊。
在粗大圆柱子的阴影里感觉到有人,只是一瞬间的事。
「住手————!!」
当我理解到这是林的声音之前,我的后脑却承受了非常巨大的撞击。
白色的雪花石地板突然向我接近,然后用力地撞击过来。
事后回想,应该是我倒到地板上了吧。不管了,总之那时候我感觉到又冷又硬的石头向我的全身撞击过来。
我还以为我的身体已经粉碎了。
不过,被殴击的后脑那头依然继续传来悲鸣声,太阳穴也继续响着魔咒般的金属声,看来我的头还是黏在身体上的。
不过,又很难形容说我是没事的。
「由麻,妳还好吗!?」
立刻在我旁边跪下的人好像是巴杜。
他没有伸出手来,一定是察觉我的头部受了伤。
如果让妈妈知道,一定会不准我吃晚餐,还会挨骂。我在口中重复了五次,之后好不容易才把头抬起来。
「——呃!!」
「由麻,痛吗!?」
痛?痛恐怕没办法正确表达我此刻的状况。
(插图:Rebirth_04_cnfmp_083)
头痛、扑打伤,恶心再加上目眩,布满了我的全身。
我真是个大笨蛋。
明明非常清楚想要杀害我们的人就在这王宫里,我却还……
「巴杜,快把由麻带到大厅去。」
林大声喊着。
我按着头部,忍痛转头去看。在我转动的视线中央,我看见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林!!」
然而另一个人当然是——那个罗马兵!
我不可能忘记。
那双闪烁着绿光的眼睛!!
『那家伙』就是『灾难』的根源!!
而最不对的是我不该那么粗心大意的。
不过,殴击幼儿的头都,真是不可原谅的举动!!
唔——
罗马兵发出低吟,然后把剑握成水平状。
他的目标是林的脖子。
林的身体一沉,躲开攻击,然后趁势朝地板一蹬,扑向罗马兵怀里。
「林,杀了那家伙!!只要这家伙没死,就一定会有谁要遭殃!!不杀死这家伙是没办法真正解决问题的!!」
杀了他!
我想对我而言,这也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发言。
原因大半要归咎于头疼和恶心感,再加上愤怒所引起情绪性的宣言。
但是,我想基本上并没有偏离目标。
不过,既然不明白对方的真面目,却又用对待人类的方式说要「杀了他」,或许是很不切实际的举动。
这时候,或许说「让他消失」会比较好一些。
总之,只要这家伙还存在,『灾祸』就会持续不断。
所以唯一的方法只有让他消失。
「不行,即使杀了这个男人,死掉的也只是拥有这身体的主人。操纵他的家伙只要再换个身体就可以了。」
只有一纸之隔就要被对方刺中的林应付着对方,口中还大喊着。
即使面临将死的危机,对林来说这似乎依然无法构成他为了躲避自己的危险,而伤害对方的理由。
从上方挥落下来的刀剑差点就砍中了林。
反身用胸膛接招的林,胸前的T恤被画裂开来,随后一道红色刀痕也出现了。
「林!!」
「走吧,由麻!渥登那图斯国王马上就要到大厅里了,快让巴杜和他见面吧!」
「!!」
是啊,现在正在演奏的曲子,是预定作为酒宴最后演奏的曲子。
接下来就是我该出场的时刻了。
「妳休想离开!!」
罗马兵的刀尖从林转移向我。
散发着沉重光芒的凶器,划过干燥的空气挥向这里。
巴杜试图要救我,但是受伤的身体却无法立即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林实时扑向那男人,剑恐怕已经深深地刺进我的胸口。
「!!」
被扑倒的男人,伸长手臂紧抓住我的脚踩。
快点放开,这样教我怎么去啊?
曲子快要结束了!!
「住手,快放开由麻。」
胸膛露出了血丝,林用手臂锁住罗马兵的脖子。
「不要阻挠我。」
罗马兵的声音变成了我听过的熟悉声音。
仿佛是从血的底部响起,沉重而晦暗的声音。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给我们带来『灾难』?我们做了什么吗?」
轰——
我看见男人的眼睛里,火焰燃烧得更为激剧。
「妳说……到底做了什么……?是啊,到底做了什么?和臣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只要是继承了那个男人血统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
依然压制着男人的林,这时也睁大了眼睛。
和臣!?
……这个……该不会就是爸爸说过的那个人吧?
也就是三田村家爷爷的爷爷。
我们四代前的祖先,三田村和臣。
「曲子已经结束了。」
「!!」
少年的喊叫声让林和我都回过神来。
「快去,由麻。要想等之后再想吧!」
男人想再度举起剑,林用力按住他的手臂。
是,是的。现在最要紧的是修正在小透身上所发生的『扭曲』才对。
总之,先唱歌吧!
用眼睛示意巴杜•萨拜该回到大厅时,我的眼尾却瞥见了被林压住的男人弹跳了起来。
「林!!」
「没关系,妳赶快去吧!!」
对、对不起。
只要把巴杜带到渥登那图斯国王的面前,我马下就回来。
当我们飞奔进入大厅时,正好是酒宴的盘子要被撤下去的时候。
众人似乎正在准备迎接国王的到来。
太好了,及时赶上了。
我用手制止了惊慌的乐师们,然后调整好自己的呼吸。
正确一点说的话,应该是调整自己的呼吸、头痛、恶心和晕眩的感觉。
总之,我要唱歌。
我已经牢牢记住了,那首『赞美光荣凯旋的祝贺曲』。
巴杜应该是趁这首歌演唱期间,进行更衣,好在下一首歌曲时跳舞。
大厅的天花板非常高。
声音也显得格外响亮。
正面的入口处高挂着的绫绸,形成非常美丽的布幔敞开着。身上穿着非常正式的白色袍子,头上戴着月桂冠的谢普提米乌斯•渥登那图斯国王,出现在大家面前。
和他在杜拉•欧罗波斯出现时一样,他给人身影清爽、笑容爽快的印象。
紧随在他身后的年幼少年,是他的儿子吗?
他身上的服装,是王子才应该拥有的华贵装扮。
虽然看不见号称绝世美女的洁诺比雅王妃,不过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态,或许她不在场会比较好一点。
缓缓来到自己的宝座上之后,国王的眼光停在唱完歌的我身上。
「妳不是……?在杜拉•欧罗波斯遇到的那个女孩吗?」
「是的,陛下。那时候真的太感谢您了。」
「妳来得真好。妳的歌声真的太美妙了。」
我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时刻。
身后的乐师们正忙着准备下一个节目。
「陛下,感谢您对我的赞美。请让我再为您献唱一曲吧!」
乐师们显得非常紧张。
宫廷的官吏们则对临时更动表演行程显得不太高兴。
不过,渥登那图斯国王的眼神制止了这一切。
「嗯,很好。不必这么介意。如果是刚才那样的歌声,反而是我想要要求妳再唱一曲。小姑娘,麻烦妳继续演唱吧!」
我不禁闭上了眼睛。
在我的脑海某处,或许是期待他说不可以的。
这样一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就不必发生了。
「谢谢您。那么,为了庆祝国王的胜利,也一起献上舞蹈……」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从头开始全身披着黑沙的巴杜•萨拜,已经在大厅的角落里等着。
那么,就让我唱一首我所知道的胜利之歌吧,
麦卡布斯的犹大(JudasMaccabaeus)。
当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要开唱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悲鸣声。
回头一看,站在和回廊相接边界上的贵族男士,与血沫同时倒在地上。
在喧哗的人群中,突破人墙所形成的通道前方站着一名男子。
「!!」
那是眼睛里隐藏着绿色火焰的罗马士兵。
他手上垂着的剑,还滴着鲜血,使白色地板下散落着鲜红的花朵。
……林呢?
林到底怎么了?
「我不会让这家伙和渥登那图斯国王见面的。」
罗马兵挥舞他的血刀朝巴杜而来。
我则朝他的胸前扑过去,并大叫道:
「巴杜,你该做什么,赶快去完成吧!」
脸色惊慌的少年,我看见了他黑布底下紧握住的短剑。
「卫兵,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把这丧心病狂的士兵抓起来。」
渥登那图斯国王走下他的宝座怒吼着。
而这样的举动,很自然地就和巴杜缩短了距离。
没办法的。
因为这是史实。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历史了。
而我,也只能做我该做的事。
罗马兵紧抓着我的手臂,还拚命挥开前来阻挡的士兵。
啊,你不能稍微安静一下吗!
我使劲地往男人的手腕用力咬下去。
当剑掉落在地上的同时,五个卫兵一起扑上前来,好不容易才把男人制服。
巴杜也在这时候更接近国王身边。
我不由自主从往后的视线角落里,瞥见少年的黑布轻柔地飘荡着。
是他那修长的手臂,开始舞动的关系。
配合着这样的动作,黑色柔和的发丝也飘舞着。
黑曜石般的眼睛。
蜂蜜色的肌肤。
「喔,又是一位漂亮的少女啊!」
看着巴杜的身影,国王这么说着。
——————————————!?
——————————————少女!?
为了跳舞而缠绕身体的薄纱下,依稀可以看见她胸部微微的隆起。
透过柔软薄纱所能看见的身体曲线,的确是一位还没完全成长为大人的少女身躯。??????????????????????????????????????
这简直是太荒唐了。
这……
要暗杀渥登那图斯国王的,不是外甥吗?
巴杜在国王面前跪下,把短剑呈上去。
端整地捧在双手掌心的短剑,完好地收在剑鞘里。
「我是西边沙漠民族之长,萨奈普的女儿,巴杜•萨拜。这是父亲托负给我的短剑。他说如果这把剑足以象征帕米拉的王权。一定要将它归还给国王……」
「这的确是我交给萨奈普的东西。萨奈普他人呢?」
「他在安提阿遭波斯兵所杀害。包括我的母亲和姊妹,也都在那里遇害了。但是因为他们都很希望能回到帕米拉,所以我把他们全都埋葬在这里的死亡之城里。」
「是吗……不过,妳能平安也算是一件可喜的事。」
「……我装扮成男人,逃了出来……」
妳说什么……!?
这么说……
这么说,妳和暗杀无关!?
结果,我们的差使只是在协助一位少女和国王见面!?
当然,这也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
只是,我还为了这件事那么烦恼……
太好了。
就在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罗马兵挥舞着手臂,将我打落在地。
而压制他的五位卫兵,也全被他甩开了。!!
这真的不是人的力量所能做到的。
大概是操控着这位士兵的那家伙所发出的力量。
男人捡起剑,一边威胁着卫兵,一边和我四目相对。
「你、你把林怎么了!?」
「呵呵,那家伙真是个大笨蛋。看来他无论如何,都觉得这个士兵的身体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样子。」
「你到底把林怎么了!!」
「妳要担心别人,不如先担心妳自己吧!」
咻——
他手上的剑往下挥来,我则迅速地在地板上滚动,躲开攻击。
这时,有一位卫兵从罗马兵的后方挥剑而来。
罗马兵转身一挥刀,将来袭的卫兵腰斩成二截,回剑时又顺势杀了一个。
即使他面对无数的卫兵,却依然占着战斗优势,然后拿着剑明确地朝我刺来。
这家伙是怎样啊!
这样的话,连我也活不了了!
「是妳说要杀了我的吧?」
男人的声音,就像冰块划过背脊般的感觉。
「不只是林,连妳也是一个大笨蛋。好不容易苏醒的亚衣子的意识,如果好好珍惜也就罢了。妳却是为了要打倒我才回来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妳的意识正是因为我的存在而存在。如果我消失了,那么妳也会跟着消失。」
「!!」
「如果妳这么想消失的话,那根本不必这么费事啊……」
为了躲避他剌过来的剑,我倒卧在地板上,而男人再度用脚踩住我的裙角。
剑在我的头顶上慢慢举高。
「……我就趁现在,连由麻也一起给杀了。」
「!!」
「亚衣子!!」
林的身影就在笔直站立在那里的男子后方。
他的肩膀和膝盖都沾满了鲜红的血,身体倚靠在圆柱上。
「林!!」
林直视着我的方向。虽然人在远处,我依然清晰地知道他的眉头紧皱成锐角。
哒!
他用力蹬了地面,朝这边跑了过来。
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边跑边屈身捡起倒在地上的卫兵的剑,然后高高地举起。
我头顶上的剑,在这一瞬间突然朝我落了下来。
「亚衣子————!!」
「呀啊——————!!」
林的吼叫声和男人的悲鸣交错在一起,鲜血同时在空中挥洒开来。
(插图:Rebirth_04_cnfmp_089)
就在下一秒的时间,有样东西掉落在我的身旁。
那是依然握着剑的右手腕。
……林他……
是林砍的?
他那么坚持不挥刀……却为了我……?
……为了亚衣子——————!
「亚衣子,妳还好吧!?没有受伤吧!?」
(插图:Rebirth_04_cnfmp_090)
他把沾满罗马兵鲜血淋漓的剑抛开,一把将我抱了起来。
林,这是我要说的台词吧?
你的伤才严重啊,身体正在流着血。
林的手臂立即环住我的身体。
他确定我没有受伤之后,才用力地紧紧抱住我。
林啊……
我把脸埋在他那柔软的发丝里,紧紧抱住他的头。
痛得在地上打滚的罗马兵,也随即被卫兵们拖出大厅外,
「……已经没事了吧?巴杜已经见到国王了,这样已经可以结束了,对吧?林。」
突然,林抱住我的手臂松开了。
「林,怎么了吗?」。
「……说得也是,到这里应该所有的事都结了才对啊!但是,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回去呢?」
「!?」
「一旦『扭曲』被修正,我们就应该可以回家的。」
……是啊!
没错呀!
但是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呢?
「林,你没事吗?」
拥有蜂蜜色肌肤的少女非常担心地走了过来。
「真是有惊无险啊!伤势怎么样?马上处理一下伤口吧!」
渥登那图斯国王也非常担心地关切着。
你看吧!这两个人确实已经见面了。
这么说来,小透的『扭曲』也应该得到修正了才对啊!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没完成的吗?
「妳也是历经千辛万苦啊,巴杜•萨拜。啊……不,这么漂亮的女孩实在不适合用这个名字。为了褒奖妳,赐妳一个新的名字吧!」
国王这么说着。
「对了……洁诺比雅……怎么样?嗯,妳以后就叫做洁诺比雅吧!」
国王的这一席话让我和林都傻了眼,呆若木鸡地张大嘴巴。
洁诺比雅————————————————————————!?
巴杜•萨拜的新名字叫做洁诺比雅————————————!?
一阵天旋地转……
王宫的大厅旋转了起来。
「林、由麻,怎么了?没事吧?」
刚才才获得新名字的少女这么说着。
拥有这美貌的少女、
有着透净眼睛的国王、
王宫、
棕榈椰子树、
沙漠、
星星、
银河、
开始歪斜、
扭曲、
颠倒,
而且变得模糊起来……
原来我们所矫正的,是渥登那图斯国王和洁诺比雅的会晤啊!
原本会被阻挠的相逢,因为我们而顺利相逢。
——模糊的意识里,似乎在某个角落里得到这样的理解,我依稀听见了林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洁诺比雅是续弦。她是渥登那图斯国王的第二任王妃。」
救出
————……
————……
————……
身体觉得好疼痛。
头也昏昏沉沉的。
啊,这也没有什么好说不过去的。
因为我的后脑杓被重重殴击的关系。
除此之外,还被撞击到雪花石的地板上。
为什么,怎么会这么昏暗?
我无法看清楚四周。
这么说,现在还在沙漠里,而且现在应该是晚上啰……
随着飞扬而起的尘土逐渐沉静之后,周遭也显得明亮起来。
放眼忘去的天空。
——是东海四月的天空。
此外也看得见海洋。
——是承接着温柔阳光的相模湾。
「!!」
是啊,我们回来了!!
当我这么惊觉时,
啪啦!
我慌忙想起身,但是立刻震惊万分。
在我的指尖前方约十公分的地方。
附近布满了黑而且长的铁棒。
每一根看起来大概都有三公分粗,外观相当结实的钢铁。
我想,这应该是建筑大型高楼的支架。
而它们就像要下锅前的意大利面条,分散在某一面。
啊,对了。
堆积在那里的建筑材料,好像垮下来了。
的确,那些分量至少也有一辆卡车的载货量。
电缆断裂并坍塌下来的话,当然会变成这样。
……啊?
坍塌……?它为什么会坍塌下来呢……?
把小透带走的那个女人,不小心撞到了钢筋……
「…………!!」
自己的身体所感受到的惊慌十分清晰。
我想起来了!
连同和钢筋坍塌的原因一起,这之后的情景也想起来了。
——小透和那个女人的头顶上,开始滑落大量的钢筋。
——而朝着他们奔窜而来的,则是我和……林。
「…………!!」
对了。
没错!
——小透呢!?
——那个可怜的女人呢!?
还有……
还有,林他怎么了!?
「……嗯……」
声音从我的背后传了过来。
当我一转身,斑驳的水泥地板上倒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女人。
「!!」
「小透——!!」
「……由麻?」
「小透,你没有受伤吧?」
男孩子慢慢地爬起来,然后像刚睡完午觉醒来的小狗般,眨着他的眼睛。
等他明白了状况后,却又像着了火般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太好了!!
看他这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大略地看了他一下,除了一些擦伤,好像也没其他的问题。
「……嗯~~……」
「!!」
女人也开始动起她的身体。
……虽然她动得非常缓慢,不过至少知道她是活着的。
这样……
这么一来,还有一个人……?
「林君!!」
当我正想要环顾四周的时候,传来了这样的呼喊声。
坍塌的铁材重叠在一起,有一个部分堆得特别高。
爸爸和妈妈低头垂视那个位置,愕然地僵立在那里。
我的眼尾瞄见抱住小透的姊姊。
还有想要抱起太太的西装大叔。
还有看着朝向这里走来的姊夫。
我则摇晃着不稳的脚步,心里嘀咕着来到了爸爸身边。
这一瞬间——我几乎无法呼吸。
林就倒在那里。
而他的身上有好几根钢筋压在上面,衣服也已经弄得脏兮兮的。
那个污渍明显是由血渍所造成的。
「呀啊——————林——————!!」
「——真是的。那时候我还以为你真的死掉了。」
「啊,不好意思,害妳担心了。但是我的脚还在,双手也在,头、身体都没事喔。」
林耸耸肩,随即皱起脸来。
我知道他是想展现笑容让我放心,不过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这样的状况还可以说自己没事的,大概只有你一个人了。
光看一眼,就能立刻注意到额头上显眼的绷带。
除此之外,衣服底下被包裹起来的右手上臂、左肩、左膝,这些我都知道。
——那个时候……
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吓得几乎要断气了。
心脏也因为担心几乎快要停止了。
但是,当姊夫跑去打119并铁青着脸跑回来的时候,林的意识已经清醒过来了。
此外,在救护车到达之前,他还对包含自己在内的四个伤员做了紧急处理措施,这时大家才突然想起,齐声说道:「这么说来,林是医学院的学生啊!」
不过,叫了救护车来却完全没给他们表现的机会,对特地赶来的急救人员真不好意思。
之后他还告诉一再劝说他住院的急救医师自己是医师世家,最后还偷偷地逃离了医院。
林啊,你真是「不知以身作则」……
……或者该说「光说不练」,这句俗语你应该知道吧?
也就因为这样——
两天前才发生的事件,他却说完全没这回事,
然候用一派轻松的表情开始等候北上的列车。
是的。
我们今天要回到横滨。
和来的时候一样的JR车站。
在小小的车站里,或是感觉很温馨的小小月台上,一样人影稀疏。
虽说是春假期间,听说连平常周末日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人数。
「来,小由麻,这里有果汁和零食。」
说要去给我买零食的爸爸从小贩店回来了。
「下次一定还要来喔!两个小时就到了,夏天一定要来玩水喔!」
谢谢你,爸爸。
爸爸保重喔!
我无法说出口的话,偷偷在我的心里念着。
「林君也是喔!这回不巧遇到这种事,下次一定要好好来玩玩。我家女儿和女婿也说,把事情处理好以后会赶来送行的。」
「很感谢,不过,真的不用那么客气。」
「……但是,林君……」
爸爸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那件事情说是单纯的意外,把它简单处理掉,这样真的可以吗?」
「嗯,如果神崎先生觉得可以的话,我当然没有意见……不过,我真的要跟您说对不起。我明明和他们在一起,却还让小透发生那样的事……」
「你怎么这么说,要不是你,小透他早就……一想到这里,你根本不应该对我们说抱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说过……」
爸爸突然垂下了眼帘。
「……以前,我们不幸地失去了一个女儿……所以绝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爸爸。
对不起。
是啊!我真是不孝之人。
林则定神地观看着这位略显老态的男人。
「啊,乃里子他们怎么这么慢?在干什么啊?列车都要来了……等等,我去打个电话。」
在我们年轻人的面前,父亲似乎羞于掩藏不住自己的情绪,便快速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由麻,妳还记得吗?」
眼光边追随着爸爸的背影,林开口这么说着。
而很罕见的,在他的眼神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在帕米拉的王宫里,『那家伙』说过……和臣做了什么……」
是啊……
是的,我当然记得。
那个人说的应该是指三田村和臣吧!
那是指我们四代以前,那位名字相同的祖先吗?
「……三田村和臣到底做了什么事……我对这一点非常感兴趣。」
「林?」
「这是很正常的吧!对我们来说,『那家伙』的憎恨可是从这里产生的。既然是这样,想要明白『那家伙』的真面目,就一定得调查清楚,三田村和臣对『谁』做过『什么』……」
「…………」
「我一定要把『那家伙』给揪出来。」
「…………」
「……因为『那家伙』一开始先杀了妳,」
林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线,眉头也成锐角吊起。
我边看着林的表情,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是啊!
『那家伙』也这么说过:
当他消失的时候,也就是我消失的时候。
——我并不认为这是『那家伙』在胡说。
毕竟,我会借由由麻的身体回来,正是为了阻止『那家伙』并保护我的家族。
这一点,我可以很有自信地这么说。
——所以,『那家伙』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林……我……」
「由麻——————————————————————————————————❤」
一个旁若无人的高分贝声音,盖过了我正想对林说话的音量,传了过来。
……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不必看也猜得到。
「由麻,下一次我们在东京见喔!我也可以去横滨哦❤」
什么哦❤啊?
如果你有时间说服阿姨,还不如把那时间拿来多读一点书吧!小学二年级生。
对那个有着一头黑色卷毛的调皮小鬼来说,绑架事件显然没给他带来什么心理的创伤,甚至不改常态,依然是个不懂礼仪的孩子。
不过,或许就是这个特点,他将来说不定会是个大人物呢。
加油喔!
小透。
「林君,小透的事,真的太谢谢你了。」
「小由麻。下次再来玩喔!下次阿姨会替妳做好洋装,等妳过来。」
姊夫和姊姊两人忙着各说各的。
多亏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所以我根本没能和林说什么。
这时月台也开始广播,列车就要进站了。
……好吧,算了,到列车里再慢慢聊吧!
对啊!
这样或许比较好。
……因为那也不是什么容易说出口的事,或许有时间整理一下会比较好也说不定。
橘色车体拉着绿色线的列车,进入了北上的月台。
「一路小心了。」
「叨扰你们了。」
林和爸爸很客套地寒喧。
总之,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自己来了。
最重要的是,能见到家人。
而且也看见了大家很幸福的模样。
虽然,这是一个我无法回的家,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家都很幸福。
我很爱你们。
「好了,由麻。过来吧!」
先进入车厢的林催促着我,当我正要跟在他身后上车,把脚放上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后有人。
回头一看,一个和我同高的黑色脸蛋。
「由麻!」
喔,是小透。
我也很爱你……
喀。
突然,他伸出两只手臂,抓住我的头。
「!?」
我还来不及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眼前却只见一双圆嘟嘟的眼珠子逼近。当我正想大声怒斥「你想干什么」的时候,我的嘴唇已经被一个带有口香糖气息的嘴唇印上了。
「~~~~~~~~~~~~~~~~~~~~~~~~~~~~~~!!」
……等、等一下……
如果在这里生气,就显得太幼稚了。
何况林也不会在意。
反正,他一定又是用微笑带过去。
是呀!如果是这样,干脆来个像是『小小恋曲』这样可爱的恋爱场面,或许也不错……
这样的想法瞬间在我脑海里回荡,而那八岁的外甥更是将原本就僵硬的我用力抱紧。
「!!」
我被强吻的嘴唇间确实感觉到有个温暖的小舌头在窜动……
我瞬间用力将那八岁的外甥给踢倒了。
这种事,你是在哪儿学会的!?
你不乖一点,阿姨我……可是会生气的!!
插曲
在满布青苔的庭院某处傅来潺潺的水流声。
被南风抚弄的竹叶,在纸格子门的那头摇摆着。
——横滨、本牧。
三田村本家就建筑在极宽广的土地上,位于在悠闲静雅的住宅区中。
而林正在他自己的房里疗养。
显然,他的伤势还是必须住院疗养。
但他拖拖拉拉的,最后大家敌不过他,才在神奈川县下屈指可数的医院:三田村综合医院老院长、现任院长以及下任院长……
总之,也就是他的爷爷、伯父及森大哥三个人一致说道:『顺着他就好』,所以对于林在自己房间床上滚来滚去的事,大家也就默认了。
这一家人,真是让人受不了。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不过……
这应该是特别的关爱吧!希望把他安置在二十四小时都看得到的地方,而不是担心自家人很难收费的问题……
……我的确是这么相信的。
「还是留在自己家里好!等我身体稍有起色,马上就能开始调查三田村和臣的事了。」
林在床上坐起上半身,边摸着手腕上的绷带边说道。
他身上整齐地穿着睡衣,应该是我事先通知过我要来探病的关系吧!
还是因为他在意来为他进行治疗的伯父和森大哥呢?
今天,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仔细想想,我的确有些不知所措,但我仍决定要把没机会说出来的话,痛快地说个清楚。
都是那个小鬼害的,所以我才会错失了说出来的机会。
「的确,正如妳所说的,『那家伙』不消失是不行的。」
「!!」
林看着我说道。
「否则『灾难』永远都会降临到某个人的身上,我们也永远无法摆脱时光隧道的命运。」
「………………」
「没错吧?」
没错。
林说的完全正确。
『那家伙』不消失是不行的。
而且,必须愈快愈好。
这件事比任何事都还要优先。
…………真的,这件事比任何事情都要来得急迫。
眼睛低垂,我为了平整自己的呼吸节奏,在心里暗自从十开始倒数。
「林……」
在我抬起头的同时,林的手臂已缓缓伸向我,把我抱到床上去。
「!?」
伴随轻微的古龙水香味,林的脸颊逐渐靠近。
嘴唇印上了嘴唇。
——轻轻地。
——柔软地。
「……」
「……」
「……现在,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
几乎近得脸颊摩娑着脸颊,林这样说着。
「比起一个八岁小孩,我还有更多、更深刻的事情想要告诉妳,所以赶快长大吧!」
「!!」
林的视线,射进我的眼瞳。
「我真的在等妳,赶快长大啊!」
我真的太高兴了,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没机会说出来。
『那家伙』消失的时候,也就是我要消失的时候。
一旦任务完成,亚衣子应该会再度沉睡吧!
我想开口这么说,但我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