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帝夫·汪达<火箭之爱>
星星终于等到了人类来临,因为人类必定会去将其据为已有。
总有一天,大概是料想不到的不久后的将来,人类必然会一跃而到宇宙遥远的空间深处。
——佛兰德林克·布朗《天空的光芒皆为星星》
——警告、警告。
连结至第二阶段的时空切断已经解除。
第三阶段的时间加速到达极限。
必须进行紧急修复以及重新设定。
超光速机动再过二奈秒将超越临界点。
警告、警告。连结至第二阶段的……
……不行,已经撑不下去了。已经没办法了——本机被击……
——侦测到敌弹反应。请立即采取回避行动。侦测到——
……然后他只觉得眼前火花四散,接着——
Ⅰ巡视真空tovacancy
1
——啪!
工藤兵吾的脸颊上完美地发出像是气球爆裂的夸张声音。
「——差劲!你真的是差劲透了!」
兵吾的青梅竹马聪美,自己的脸颊气得比起这个被她赏巴掌的对象还要涨红。
「——唔。」
兵吾一手按着眼冒金星的脑袋。
「……奇怪?」
一瞬间,兵吾搞不清楚对于自己身处何方,还有他正在做什么。
「你干嘛……」
「还装什么蒜!」
拧住兵吾的耳朵,聪美大声怒斥。
「兵吾,你没有半点神经吗?那个女生刚刚不是哭得很可怜吗?」
聪美在耳边这么一说,兵吾恍然大悟。
环顾四周,这里是学校的后院,天空染得一片红。现在正是傍晚时分,放学后人影渐稀的时间。
「唔……」一边抚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兵吾终于想起了方才的事。虽然总觉得那像是几百年以前的事情,但实际上却还花不到一分钟。
他回头一看,看见了从他面前哭着跑走的女孩子背影,但是在对方绕过了校舍影子后,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啊——对喔!」
所有的事情,都是始于放在他鞋柜里头的一封信件。
那是一个薄荷绿,画有鳄鱼卡通图案的可爱信封,收件人写着的「工藤兵吾同学收」,那也是用女孩子的圆滚滚字体写的。
兵吾马上就联想到了。
这一定是个陷阱。
(那些家伙……居然使用如此随便的通知方式。)
现在,他跟校内的某些人正有着冲突。虽然他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但对方却主动跑来找碴。
如今这种时代还看得到如此传统的情书吗?看着信件的兵吾,要是高兴得大喊「呀呼」,那些家伙一定会马上出现嘲笑他一番的。
尽管如此,兵吾依然故意前往信上所写的地点。
因为他打算把那些家伙痛殴一顿。
虽然干架处理得不好说不定就会遭到停学处分,但是他对于那些人老是来阴的已经感到非常厌恶。
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学校的后院,却只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女孩站在那里,他先试着询问对方:
「那些家伙在哪里?」
「……」
女孩无言地凝视着他。
「嗳,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情了。我也不是跟他们有什么的怨恨,只是觉得麻烦,这种关系还是快点解决干净才好。那些利用你叫我出来的家伙藏在什么地方?」
他一边质问,一边聚精会神环顾四周。
可是,就在这时候,发生了让兵吾料想不到的事情。
「……事情并不是这——呀……」
因为女孩发出压抑的沙哑声音,兵吾重新正眼看着她,女孩双手正紧紧交握。
然后,女孩的双眼却流出了泪水。她哭了。
「……啥?」
兵吾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反应,这让他目瞪口呆。
「你怎么了?沙子跑进眼睛里了吗?」
他才这么一问,女孩就忽然拔腿逃跑了。
就在兵吾对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感到莫名其妙、一脸茫然之际,忽然间,他的青梅竹马稹村聪美从遮蔽物后面冒出来,然后——
啪!
就这样——兵吾被赏了一记耳光。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可是,总觉得,脑袋有点晕晕的。)
兵吾静不下心来,依然环视着周围。
这里,果然还是夕阳西下的校舍后方。
「你这个人真的很不懂别人的心!」聪美再度大声说道。
「干嘛啦,稹村——我只是被那些家伙找出来的。」
兵吾正打算说明的时候,聪美却说了句「什么?」接着深深叹气。
「你呀——真是个笨蛋。」
这种十分不留情面的说法,就连兵吾也大感光火。
「搞、搞什么呀!为什么我忽然被你打个巴掌后,还得要你被讲得这么难听?」
但是聪美对这些话充耳不闻。
「跑掉的那个女生,对你一定是认真的,对吧?可是你却从来没有认真地,好好地看过她一眼。」
聪美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啥?」
「啥什么啥!你连这种事情都不懂吗?」
「……」
兵吾试着回想刚刚那个女孩的长相。但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任何残留一丝丝的印象。
然而,他确实没有察觉有那伙人会冒出来的感觉。而且聪美比起他,又更是跟那伙人合不来,所以她应当不会跟他们一起行动的。
「我说……」
脑袋不管怎么样都昏昏沉沉的。
兵吾发愣,然后再次像是抢劫一样把信给抢了回来。
上面已经看不到那些奇怪的文句了,只写着跟他先前所看过的信件内容一样的东西。
「这……这是怎么搞的?」
「你这个人才是『怎么搞的』啦!」
聪美以厌烦至极的语气说道。
「看到这封信,怎么会觉得这是找人出来打架的呀?真是太粗鲁了。」
「……」
兵吾已经没有心情再抱怨了。
真的……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不经意地,抬头仰望彻底漆黑的天空。天上无数的星星闪烁着。
许许多多的,星星——
(奇怪?)
怱然,他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好像忘记了某件极为重要事情的感觉。
他眼前一阵晕眩,脚步有些踉跄。
聪美随即抓住他的手臂,扶住了他。
「喂,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聪美担心地问着他。
虽然似乎是有了严重的误会,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对劲?
「奇怪了……」
「奇怪的是你的脑袋啦!」
「不是啦——我不是在说这个啦!这该怎么说才好……算了,这样就好。」
「一点都不好啦!」
聪美不知道为何的非常生气。
这么一说,兵吾重新想到了一件事情。
「对了,稹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觉得这家伙的出现实在很不寻常。
这样一问,聪美的表情显得有些慌张。
「也、也没有啦,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啦——对了对了,我是碰巧啦!碰巧顺道经过这里的!」
她生气地说。
「你说碰巧,现在放学时间应该早就已经过了吧!」
「就、就算是这样也还是碰巧的!你就不用管我啦!」
「一点都不能不管。虽然我很庆幸这次是搞错了,可是如果真的是那些家伙找我出来,你不就危险了吗?」
兵吾这么一说完,让聪美目瞪口呆。
那种没有警觉的样子,让兵吾更加厌烦。
「对于这种小事要更有警觉一点啦!不要老是一个人在外闲晃。」
「这……还不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看到你的鞋柜里头有封信,就一个人兴冲冲跑到这里来了。」
聪美淡淡地说出的话语,让兵吾吓了一跳。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鞋柜里头有信的事情?你看到了?看到我拿走那封信了?」
因为,信的事情他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但是这么一追问,聪美的脸却不知道为什么转眼之间就红了起来。
「……」
然后陷入一片静默。
「你……你干嘛啦!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安静?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算了——无所谓!这样不是很好吗!」
聪美忽然大叫起来。
「什、什么啦!你在生什么气啦?」
兵吾摸不着头绪。说不定聪美是跟踪他,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倘若如此,为什么她不在中途就出声叫他呢?
他与聪美是非常不拘小节的好友,他还以为,彼此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松地侃侃而谈……
没来由的,兵吾的心情变得有些落寞。
「总、总之……」
看到兵吾这样的表情,聪美也露出尴尬的表情。
「刚刚那个女生跑去哪里了?你呀,最好要好好跟人家道歉。」
「唔……唉,也许是吧……」
但是,两个人东找西找,却已到处都找不着那女孩的身影。
「这样就没办法了,明天要好好跟她道歉喔。」
聪美似乎边叹气边说道。
「可是呀,她该不会真是帮那些家伙把我叫出来的人吧!」
兵吾依然觉得难以释怀。
「是因为我已经察觉到了,所以他们才跑掉的吧?」
「那样的话那个女生就不会哭了。」
「是吗?」
「是呀,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女孩子的心。」
「我不想听你这么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看嘛,你又没有所谓的『女孩子的样子』。」
笑着这么一说,马上又飞过来一个巴掌,打得兵吾脸颊传出响亮的一声。
这让兵吾眼冒金星。
「你这笨蛋——!」
「很痛耶!我又不是在嘲笑你!」
兵吾追上快步走在前头的聪美。
虽然他想尽办法东拉西扯试着缓和气氛,可是聪美却噘着嘴毫无回应。
(哼——搞什么呀!)
兵吾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傻瓜。为什么自己非得要为了一封无聊的信搞得这么人仰马翻?
(明明上面就没有写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他停下脚步,再一次打开那封放进鞋柜的信。
但是读到一半时,却让他目瞪口呆。因为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奇怪的字句——
……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
——每个字大概只有两公分大小,而且还连接成了几百、几千行。
(这……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他说不出话来,站着动也不动时,聪美回头看着他。
「干嘛啦……你干嘛要把那封信一看再看!」
「你、你看看这个!」
他慌张地把信件交给聪美。
「嗯?」
聪美一脸吃惊地接过去,然后念出信件的内容。
「『……工藤兵吾同学,我有一件事情非得告诉你不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虽然其他人看来或许会觉得愚蠢,但是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这封信到底有什么问题?」
「咦?」
兵吾发愣,然后再次像是抢劫一样把信给抢了回来。
上面已经看不到那些奇怪的文句了,只写着跟他先前所看过的信件内容一样的东西。
「这……这是怎么搞的?」
「你这个人才是『怎么搞的』啦!」
聪美以厌烦至极的语气说道。
「看到这封信,怎么会觉得这是找人出来打架的呀?真是太粗鲁了。」
「……」
兵吾已经没有心情再抱怨了。
真的……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不经意地,抬头仰望彻底漆黑的天空。天上无数的星星闪烁着。
许许多多的,星星——
(奇怪?)
怱然,他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好像忘记了某件极为重要事情的感觉。
他眼前一阵晕眩,脚步有些踉呛。
聪美随即抓住他的手臂,扶住了他。
「喂,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聪美担心地问着他。
「嗯,没事。谢谢你,我没事……」
他一边这么说,也没有抬起头来。
虽然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是他在害怕。害怕什么?
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害怕仰望星空了。
*
「哦……」
有个人影在背后观察这两个人,是个身穿同一所学校制服的女孩子。
而且,那应该是刚刚哭着从兵吾身边跑开的女孩。脸上的表情毫无犹豫,方才的泪痕已不复见。
冷酷地,沉静地,望着兵吾与聪美两人沿着夕阳底下通学道路逐渐远去的身影。
「那就是新的『玛帕洛哈雷的核心』吗?可是——似乎还没有完成连结的样子呀。」
少女静静地低声说道。
她认真地拿着学校规定的书包,书包旁边的名牌上写着她的名字。
「景濑观叉子」
如此写着。
她独自一人喃喃自语着完全意义不清的话语。
「……可是,在玛帕洛哈雷的赛布雷答准备好之前,不能再悠哉等下去——不快点连接完毕,让核心再度启动的话,我们仅存的十架重要夜行者就会失去一架……」
她动也不动,以瞪着人的严肃表情凝视着工藤兵吾。
然后,她把刚刚告诉兵吾的话,清楚地说了出来。在兵吾问她叫我出来的家伙在哪里的时候,她所说过的,正确的话语——
「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呀……工藤兵吾同学——」
接着,她也跟兵吾一样,抬头仰望星空,然后皱起眉头。
宛如夜空也有可恨的敌人一般。
2
「……尽管警方强力搜索,但是杀害了十五名牺牲者的连续杀人事件的嫌犯『青嶋麿之介』,依然下落不名。警视厅对全国发布了通缉令,同时强调或许有帮手在协助青嶋嫌犯逃亡,而且……」
一边听着晨间电视新闻,工藤兵吾的母亲则子一边「唉」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好恐怖呀,最近的社会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听见母亲说话,不过兵吾正默默大口吃着打上鸡蛋的白饭。
「你也要小心一点喔!因为我总觉得现在呀!大家都说国中生是最危险的。」
「我在那层意义上也是同类。」
兵吾一说完,母亲便哈哈大笑。
「你?你讲得还真好听,明明都被稹村家的聪美妹妹管得死死的。」
「谁被她管呀——」
一边喀吱喀吱咬着腌萝卜乾,兵吾一边像是闹别扭一般嘀咕。但是因为他的口气里有种微妙的无力感,母亲就以一脸「你看吧」的表情看着他。
「你跟聪美妹妹吵架了吗?」
「不是啦。」
兵吾自己打开电锅再添了一碗饭,这次粗鲁地把剩下的味噌汤浇在上面。
「真没规炬,拜托你好好地把饭跟汤分开来吃。」
「吃到嘴巴里还不是都一样——」
对着嘴巴塞满东西在回答的兵吾,母亲再度叹气。因为这句话是父亲长作的口头禅。
「真是的,这对父子老是在奇怪的地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在她叹气时,兵吾已经吃完饭,并且从餐桌旁前面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
然后她叫住了准备要去学校的儿子。
「你好好跟聪美妹妹道歉啦!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有错的人一定是你。」
「我说啊,事情不是这样的!」
兵吾一面回答,一面走出玄关。
工藤家是在十年前搬到这条街上的住宅区的,稹村聪美则是住在这住宅区的同一栋楼里。那个时候,由于稹村家担任自治管理委员会的干事,所以前来帮忙搬家,聪美那个时候也跟来了。两人的孽缘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与她一直都是就读公立学校,因为学区相同,两人上下学的路径必然也始终相同。
尽管如此,两个人可是从来不曾有过一起上学的经验。这是因为兵吾骑脚踏车上学,而聪美则是搭乘巴士通学。
但是,这一天,聪美却在住宅区的脚踏车停车场等兵吾。
她板着一张脸,朝着他点头示意。
「你干嘛……」
「关于昨天的事情。」聪美忽然开口。「那个景濑同学,确实是三班的同学。」
「她谁呀?」
听到这种回答,聪美叹了一口气。
「就是写信给你的……那个女生。」
「哦——是喔?」
「所以……你要不要跟她再见面一次?」
「啥?」
「你不是误会她了吗?先不管景濑同学怎么样,可是你也没有特别讨厌她吧,跟她说说话也没什么关系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心里没有所谓的『礼貌』吗?你先前太失礼了吧?」
「你干嘛这么在意这种事情啦!」
兵吾的声音,逐渐变成连自己都意识得到的带刺语气。
「可是——因为——」
聪美的声音,听起来也跟兵吾一样带刺。
「听好了,我才不管你说什么!信是给我的,我爱怎么做,是我的自由!」
兵吾的视线一边从聪美身上移开,一边像怒斥般地说。
「哦,是这样呀!那就随便你!」
聪美也怒气冲冲回嘴,然后转身离开了停车场。
牵出脚踏车,兵吾虽然口中不满地念念有辞,但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什么嘛……真是的……不要跟我开玩笑……其实我……可恶……」
接着他将脚踩上踏板,正想要蹬脚上车,就在那个时候——
「敌人……」
忽然,觉得在耳边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兵吾吓得全身僵硬。
「……?」
但是,他回头一看,四周张望,也没瞧见半个人影,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兵吾再度陷入了头昏脑胀的感觉之中。
他虽然心神不宁,但是原因却不单单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因为总觉得,那个声音说的也不是日文,而且那似乎有种原本就不是人类语言的感觉。尽管如此,他依然可以清楚地听得懂「敌人」这个辞汇的意思。
*
到学校之后,虽然兵吾半是逞强地亲自到三班去了,但是昨天那个女孩似乎还没来。
他连等都没等,便往自己的班级五班走去。
在走廊上,与他擦身而过的熟识朋友们,出声向他打招呼「唷,工藤,早呀」,他也爽朗地回答,不过这个和善的他,在进入自己的班级之后就消失无踪了。
在班上的同学们一瞬间同时看向兵吾,随即视线立刻从他脸上移开。
就像是故意的,每个人随即各自交谈,无视兵吾的存在。
「……」
兵吾已经不会对此表现出声色俱厉的样子,只是安静地就座。尽管如此,他还是会在走路的时候发出脚步声啦,粗暴地拉开椅子啦,坐下时弄出声音啦,这些都是至少会表现出来的举动。
特别是这种无缘无故的举动,总让人觉得是兵吾进入这个学年之后,才出现这种同学企图孤立他的情况。这说不定是从体育课,只有他一个人认真跑马拉松的那个时候开始的;也说不定是从他因为某个原因对女同学大声咆哮的那个时候开始的。然而事到如今,也已经没办法确切了解真正的原因了。
虽然他也尝试过去做些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接受的事情,但是由于同学没什么回应,他也只能莫可奈何。
话虽知此——
偶尔,只要是他叹气,的确是可以听到周围窃笑的声音。虽然一天二十四小时之中,班会或上课的空档不过是短短几十分钟,但是对兵吾而言那段时间却是非常难捱的。
(可恶,这简直就像是刑求……)
到最后,他甚至还有这种念头。
即使如此,他忍受着这一切等到老师走到身边时,他也只是发呆以对。他也曾经想过「如果是个普通的学生处在这种情况底下,应该会做出相反的举动吧?」这种情况。
虽然他并不是特别喜欢念书,但是他因此最近都只能够认真听课,成绩本身倒是越来越好,这真是讽刺。
可是,今天因为介意那个叫做景濑的女孩(其实他更介意的是聪美),让他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结果,他又感觉自己听见了从远方传来的声音。
「敌人……」
他觉得对方确实是这么说的。
(我是不是精神分裂了啊……)
兵吾度过了直到下课铃响之前的漫长时间。
一到了下课,兵吾马上又朝着三班走去。
「请问,景濑同学在吗?」
他询问身边的学生。
「她没有来上课,今天请假了。」
那个女同学以轻松的口吻回答。虽然思考着为什么明明其他班上的同学就对他很和善,自己班上的同学却不能与他愉快相处,兵吾还是追问:
「为什么?她生病了吗?」
「我不太清楚,大概是吧。老师也是一副好像早就知道的样子。」
「这样呀,谢谢你。」
「我说,你该不会是那个工藤同学吧?」
那个女孩一脸非常有兴趣的表情,忽然问道。
「是呀,我是工藤没错。」
「先前的球类大赛上,你是投手对吧?我有看到你赢得比赛喔!」
所谓的投手,虽然给人众望所归的感觉,但是在他身上的情况却是大不相同。因为责任重大所以没有人要扛,于是变成了强迫兵吾担任。而且实际上,比赛进行的时候,他甚至连跟捕手都没有好好交谈过,只自顾自地不断送出三振狠狠修理对手,然后还自己打出全垒打,完全没有队友的支援。虽然无心求胜,可是因为真的很不满而死命发泄,结果周围的人反而越发兴高采烈。如果这是一出青春热血剧,这一段剧情应该会是他的奋斗感动了所有人,进而产生出友情吧!可是事情毕竟没有这么顺利。即使,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期待的。
「坦样呀,谢谢你的夸奖。」
「你为什么不参加棒球社呢?」
虽然对方以闪闪发亮的眼神凝视着他,但老实说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是个非常头痛的问题。
「唉……该怎么说呢……因为,我觉得很麻烦。」
「这真是太浪费人才了!大家都说有你这种人才的话,要进军全国大赛也不是个梦想。」
「不好意思。可是呀,棒球只靠一个人是没办法成功的。」
总算是蒙混过去了,于是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结果,第二天他虽然也去了一次,但景濑观叉子还是请假,而且她第三天也一样没来学校。
这下子就算是兵吾这种人,也越来越在意了。
那件事情之后,因为觉得有些尴尬,所以也就没跟聪美碰面,这让兵吾一直无法真正冷静下来。本来就让人不愉快的学校,现在变得更沉闷讨厌,让兵吾一点都不想上学。
他查过学生名册后,决定去景濑观叉子家里拜访。他想,有个「探病」的名目在,感觉应该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正要离开学校之际,兵吾却陷入了麻烦。
到了脚踏车停车场,刚打开锁头时——
「喂。」
传了这么个声音,他回头一看,脚踏车忽然就被人往旁边一踢。碰的一声,脚踏车横倒在地。
不过那个人却没有扶起来的打算,兵吾盯着那个出声叫他的家伙。
「你就是工藤兵吾?」
那家伙身高很高,肌肉挺多的,但却给人弱不禁风的印象。
「学长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他认识这个家伙,他是学校的名人。
「我是篮球社的根津,我有话要跟你说。」
领导校队打进全国大赛前八强的队长,一面语带威吓,一面抓住兵吾的胸口。
「这看起来不像是有话要跟我说的态度。」
兵吾没有畏惧,可是也没有挥开对方的手,只是如此说道。
「我先前听棒球社田边他们提过你的事,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性格这么扭曲的人。」
根津以充满仇恨的眼神瞪着兵吾。
「我是不知道学长听到了些什么……总之,学长一个人来,真的是比那些家伙来得好很多了。」
兵吾悠哉地说。
「别开玩笑了!工藤你这小子,到底想对景濑做什么?」
「啥?」
冒出了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兵吾感到讶异。
「你说的景濑,是景濑观叉子吗?」
似乎对于兵吾那简单称呼景濑的说法感到不满,根津于是更加用力指责兵吾:
「她已经三天没有来学校了!都是你害的吧!」
「请问……学长你跟景濑之间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是我们社团的经理!」
根津一边脸颊越来越红,一边以有点微妙的大嗓门说道。是喔,兵吾如此一想就懂了。原来是这样。
「学长知道景濑请假的原因吗?」
「你别装傻!」
根津再度加大了力气。
「有人看到你在放学之后找景濑出去。而且那一天之后,景濑就一直请假没来,再加上那段时间里头,你不是好像到处在打听景濑的事情!再说——」
说着,根津松开了一只手,然后用那只手伸向了兵吾胸口的口袋。
他拿出来的那张纸片,上头当然写着兵吾刚刚查到的景濑观叉子的地址。
「你这家伙——这次甚至想要去她家找她!」
兵吾一脸「头好痛」的困扰表情,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说明前因后果才好。
总之,这个根津看来也没有什么恶意的样子。因为他是真心在担心景濑观叉子的。
(可是……当初又不是我找景濑出来的。)
双方存在着这么一个关键的误会,要怎么做才能够解开?兵吾很不擅长这种事情。
「你听好了,不要再去纠缠她了!」
「就算你跟我这样讲……可是我不去跟她道歉的话,稹村会唠叨不停的。」
虽然小声地说,可是好像讲错了话。因为根津朝着兵吾揍了过来。
兵吾轻快地闪开了迎面而来的拳头,同时一脚扫向根津。根津是打架的门外汉,所以立刻失去平衡猛力跌了一跤。
但是,就在他的脸眼看着就要猛撞上水泥地的前一瞬间,兵吾抓住了他的手臂,没有让他摔倒在地上。
「……!」
根津一脸茫然。
「学长呀,我跟你打个商量吧!你现在可以跟我一起去景濑家吗?老实说,我不知道她家在哪里,而且一个人去找她,我心情也很沉重。」
兵吾一边眨眼,一边说道。
3
「工藤……你说的稹村是谁呀?」
一起沿着夕阳底下的道路前进,根津询问牵着脚踏车往前走的兵吾。
「啥?」
「刚刚你不是说过了?那个人是谁?」
「唉……她是个从以前就认识的人。」
「为什么你不跟景濑道歉,那个人就会生气?」
「这我也完全搞不懂呀!」
兵吾又忍不住又混着叹息,低声地抱怨。
然后根津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兵吾的睑。
「你说的稹村,是个女孩吗?」
「是呀。」
「那么……难不成……」
根津终于露出一脸「我懂了」的表情。
「那个……景濑,她对你……」
他的领悟力非常高,不愧是担任队长的人,脑袋非常灵光。
「虽然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可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虽然兵吾想要解释他跟棒球社各自有不同的坚持,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因为要是景濑真的因为迷上他而送出了那封信,那么也不好把这件事情向根津这种人说。
「是这样吗?没有啦——我好像讲太快讲错话了。」
「你能懂就好。」
兵吾感到不好意思,总觉得心虚。他想要换个话题,于是就随便先开口说话了。
「我、我说呀,根津学长,景濑是个怎么样的女生?」
「唔……唉,该怎么说呢?」
他摇摇头。
「你这么问我,我该怎么说才好——」
因为他很认真的烦恼,所以兵吾心里颇为后悔。他也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要知道答案,毕竟他能做的事情只有道歉之类而已。
「她是成熟稳重的人吧?」
把情书放到鞋柜里,一见面就哭了出来。这种人,会是成熟稳重的吗?
「也不是啦,——虽然她真的很沉默寡言,可是又跟成熟稳重不一样,该怎么说——」
「她是话不会说清楚的人吗?因为她动作慢吞吞的。」
「她才不是那种人!」忽然,根津大声反驳。发现自己剑拔弩张的样子让兵吾瞪大眼睛,才猛然回神过来。「不——不是啦,所以说……」
「唉,没关系啦!」
两个少年陷入沉默,有气无力地沿着道路前进。
不久,根津渐渐开始打开了话匣子。
「那是县大赛决赛时候的事情。我们落后十分,剩下时间不到三分钟,大家都开始放弃了。虽然我很坚持,可是我也很清楚对方占有优势。就在那个时候,在时间要到的那个时候,站在教练旁边的景濑,轻轻地说了些话。然后,我听了之后,不知道为何地心情就轻松不少。接着我们就投进两个三分球,扳回劣势。」
「景濑说了什么?」
「她说『输给敌人也没关系,开心就好』。」
根津这么一脱口而出,兵吾吓了一大跳。
「敌人——」
再度,又觉得耳边彷佛听见了那个词汇。
「敌人……是吗?」
「就是那样呀,猛然一听,会觉得好像挺恐怖的,对吧?不过实际上,在那个时候听到,总觉得……总让人觉得这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所以,我反而轻松了许多。」
「这就像是……」
虽然开口说了一半,可是兵吾却立刻闭上了嘴。
「嗯?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他本来是想这样说的:这就像是——像是自己总是在面对「敌人」,进行着绝不能够败北的战斗那样。
联想起在他模糊的记忆中,那个少女因为敌人喷发出来的鲜血而满身黏腻,伫立在荒野之上的身影。脚边堆叠着满坑满谷的敌人尸体——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她应该跟我们一样,都只是普通的学生而已。)
兵吾微微摇着头,想把这颗脑袋里头浮现出来的奇怪想法赶走。
那个女孩哭泣了。
那是为了什么而流的泪水呢?
总觉得,她怎样都不会是个只听人讲话或稍微被男孩子误会就会泪流满面的人。但是,就像是聪美说的一样「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女孩子的心」,所以怎么也说不准。
想着想着,他们已经到了景濑观叉子的家门口了。
「根津学长来过这里几次?」
「没有啦,只有一次因为太晚了,我曾经送她回来而已……我从来没有进去过。」
总之,先按门铃看看。
里面没有反应。
「……」
兵吾与根津面面相觑。
「该不会……他们一家人是不是去亲戚家了啊?」
「她好像也已经先跟学校请好假了呀!」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试着再按一次电铃。
里面果然毫无动静。
「我们还是回去吧……」
「也、也好啦……」
就在两个人背对着门,想要离开的时候。
忽然,玄关的门喀的一声打开了。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景濑观叉子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望着他们。
「你、你好呀!景濑。」
根津对她说道。
可是景濑不但没有回答,而且也没有看着根津,彷佛眼中只有兵吾,朝着兵吾投射出严苛的视线。
「那、那个——」
虽然兵吾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他觉得无论如何要先说点什么。
景濑保持沉默,轻轻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是要他们进去屋内的意思。
没办法,根津与兵吾只能轻手轻脚,进入了少女家中。
就在两个人穿过玄关的那个时候。
碰的一声,走在后面的景濑关上了大门,然后毫无犹豫地直接拿出事先预藏的手帕,就捣住根津的嘴。
根津当场糊里糊涂就倒了下去。
就跟在电影里头看过的,用哥罗芳迷昏人的场景一模一样。兵吾虽然着急,可是他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景濑立刻把手帕换成事先放在鞋柜上厚刃菜刀,并且把刀刃朝着兵吾。
「你不要叫——你大吵大闹的话可就麻烦了。」
景濑以冷静的声音说道。
「你、你要干嘛……」
「根津学长只是昏过去而已,他并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
说到这里,景濑噗哧一声,浅浅地笑了。
「如果要这样说,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呀!」
虽然她说得轻松,但是手上拿的厚刀菜刀依然不偏不倚地紧紧贴着兵吾的喉咙。
「总而言之,你进来屋子里吧!接下来才是重点。」
「你……你的家人怎么了?」
「我父母两个人都去出差了。我没有杀了他们,你用不着担这种多余的心。」
她的声音极为平静,并不会感觉到她的行动是极度精神错乱之下的产物。
就这样看着刀子向着自己,兵吾与景濑在非常普通的餐桌两边面对面坐下了。
「好了……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
「我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如果是,我跟你道歉。原本我就是想要道歉才来的。」
兵吾一说完,景濑就嗤嗤笑了出来。那真的是很奇怪的笑容。
「有、有什么好笑的?你是不是真的因为要耍我,所以才给我那封信?」
「这说对了一半,剩下的部分就完全搞错了喔!」
「老实说,你介意的所有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你跟曾一直纠缠稹村聪美的棒球社王牌投手吵架,从那之后你们的关系就不太好,这些事情我都没什么兴趣。」
听到对方以干脆的口气说着,兵吾「唔」的一声,欲言又止。
「那么……你有什么目的?」
「在我说明我的目的之前,还有件事情得先说清楚不可。」
逐渐进逼一般的眼眸凝视着兵吾,让他被景濑的气势给压倒。
「是……什么事情?」他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惊慌失措。但是,景濑直接了当就脱口而出了。
「我疯了。恐怕,让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看起来,就只是这么一回事。」
景濑肯定地说出口,这让兵吾无言以对。尽管如此,景濑依旧以淡然的口吻说:
「我现在正帮助着你,可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你必须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整顿机体,进行反击或者回避。」
兵吾完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在说什么东西。
「你……你在帮我?这是,什么意思呀?」
眼前,兵吾正被景濑拿菜刀威胁。别说是帮助了,说是他正在接受攻击还比较对吧?
「正确来说,不是我,而是以『景濑观叉子的生活』作为精神安定机能使用的『里帕克雷齐斯』,正朝着你飞去……可是距离多达七十六亿公里,而且敌人又在中间阻挡。不管怎么着急,以外装域时间来说,也要花上五奈秒,那样就会来不及了。」
即使她说话有条有理,但是不管是字汇还是句子,净是些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
可是……可是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兵吾面对着景濑,不会有种「这家伙没救了,真是脑袋坏光光了——」的感觉?
「你——在第一次跟我碰面的时候,哭了。为什么那时候你要哭?」
「那是因为我的本尊那边,遭受到敌人在极为接近的距离击发的子弹,视觉承受了相对应冲击的缘故。因为企图想要和你接触,我与本尊还维持着疑似连接。」
少女冷漠地说道。虽然兵吾不了解意义,可是至少感觉到少女表现出当时的眼泪并非出于伤感的态度。
「你说过……敌人,对吧?」
兵吾认真地望着景濑。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后,景濑忽然放下厚刃菜刀,摆在餐桌上头。
现在危机解除,变成了剩下的只要兵吾压制住景濑问题就解决了。阻止因为失恋的打击而精神错乱的少女,不要制造牺牲者——虽说眼前有着如此的绝佳机会,但是兵吾却动也不动。
景濑奸笑着。
她甚至还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木制刀鞘,自己主动把菜刀仔细收好。
「敌人是什么——你很快就会想起来了。我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与外面的世界,两者之间关系。但是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
说到这里,景濑的笑容消失了。
「我不可能要你接受实在是太超出常识的事情。虽然我很想让你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可是也不可能让你修行好几年。因为我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了。没错,虽然说在这个世界里,外装域时间几乎没有在流动,但是外面的『玛帕洛哈雷』剩下的时间,只有勉勉强强的一瞬间而已——」
「一瞬间?」
「本来,你也跟我一样——有一个实际在战斗,位在『核心』里头,像是另一个人格的东西;那就是为了不让人类精神被绝对真空里的超绝虚空压垮所准备的『为了让核心不会发狂的妄想』——那就是我们,以及这个世界。可是,现在的你,因为你原本的核心遭受到敌人的攻击,发生精神崩溃之后损坏了。所以,原本应该是隐藏在深处,为了不让孤独压垮核心,而只要过着脚踏实地生活就好了的那个『预备』的你,变成了新的核心……我们必须要这样操作才行。」
即使兵吾莫名其妙,景濑还是径自继续着「说明」。
「等、等一下!你在说什么?什么『操作』的——」
「因为替那个取的真正名字太过特殊,所以无法以这个世界的语言说明。所以只能从它的机能简单进行说明——」
兵吾忽然觉得头晕,以前也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对了,就是跟这个女生第一次见面,然后被聪美赏了巴掌的那个时候……
(就是在那个时候……「核心」受到攻击吗?)
尽管完全搞不清楚前因后果,不过兵吾领悟到了这一点。脸颊,再度传来了被聪美甩巴掌的感觉。然后觉得眼前似乎火花金星四散,同时隐约听到了景濑说到那个名字……
「它的名字叫做『夜行者』——」
接着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工藤兵吾被扔到了真空的正中央。
4
「敌人……」
没错,那是兵吾还是个小学生时的事。
虽然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展成那个样子的,可是他曾经跟聪美一起讨论过「如果人死了会怎么样」的问题。
「虽然大家都说会去另一个世界,可是『另一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呀?」
「天堂或是地狱吧!那就像是飘在云上面软绵绵的那种地方。」
「可是云上面是天空吧?天空的上面还有宇宙喔!」
「是不是平流层之类的地方呀?」
「那样的话,开飞机就可以飞到天堂了吧?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
「那天堂应该就是在宇宙里面了。」
「在宇宙的哪里?」
「总之就是在宇宙啦!因为宇宙可是很大的。所以那里面应该有天堂也有地狱吧。」
「很大是到底有多大?」
「总之是非常大超级大啦!」
「你这样说听起来真是笨啊!」
「你管我那么多!我真的有听说过,在宇宙里面即使用光速飞行,也绝对不会飞到边界的。」
「为什么?」
「因为宇宙就像气球一样,正在不断膨胀。」
「所以不管到哪里,都找不到尽头吗?」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是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样不会让人很烦恼吗?就算去另一个世界了,如果是像那么大的地方,真的有非常大超级大的地方——那去那里的人,不就会分开来了吗?」
「嗯,是吗?也许是吧!」
「怎么办?我不喜欢那样,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在那么大的地方。因为宇宙里头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吗?」
「有星星之类的呀——啊,可是星星与星星之间,好像有大得不得了的空间嗳……」
「我不喜欢那样。如果人一定要去那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还是不要有死后的世界比较好。」
聪美全身发抖,紧紧抱着自己的颤抖身体。
「敌人……」
兵吾为什么会想起那个时候跟聪美的对话呢?聪美,你说的对——他在内心中点头同意,找到接纳聪美说法的自己。
他的思考中断了,因为没有办法再思考下去。
这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完全就如聪美所言,除此之外没有可以加以说明的话语。这样一讲,聪美口中的那个世界还略胜一筹。
「有敌人……」
有个声音慢慢响起。我知道了啦!吵死了!兵吾在脑海中模糊反驳着。再等一下下,又还不能进行完全的连接,而且……可恶,这也太大了吧?四周无边无际都是空空如也,眼前就只有无止尽的空无一物——这里是,第三千七百六十五恒星间空域。这个字数,代表着飞离故乡,遭逢了高达好几千次的失望。不只人们到任何地方也始终找不到第二个、第三个故乡,而且不管到那里都没有可以逃脱的地方。
要逃离什么?
这早就已经决定了。
人真正上升到那里的时候,那个早已在那里久候多时。
「敌人的子弹……」
当作工藤兵吾的精神安定装置所使用的那个物体,在机体全体晃动的剧烈回转之中,实际上花了长达三奈秒的时间后,终于成功启动了备用的控制系统。
接着,始终意识着自己人在景濑观叉子家中的兵吾,忽然之间看见了在眼前展开的,半径七千七百七十七亿七千七百七十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公里的的空间。那里空无一物。
宇宙空间中最为司空见惯的世界——无边无际的虚空只是一片汪洋,延展出去。然而紧紧贴着,那应该是充满压倒性的虚无世界边缘——距离仅仅是几公里,正在逼近的是——
『侦测到敌人击发!』
直接回荡在精神之中领航装置的声音,让兵吾瞬间动了一下。
不,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工藤兵吾了。他的感觉正跟夜行者七号机——恒星间空域专用超光速机动战斗机「玛帕洛哈雷」那全长两百六十公尺的巨大躯体同步,有如跳跃一般地移动着。一但停止,超光速机动就会恢复原状。
(这——)
只能够掠过大约一个行星,有如粉末的涡动破坏能源,已经通过了那仅仅数公尺的距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兵吾虽然由于作为核心的部分已经觉醒,已经明白这问题的答案为何,然而他还是会忍不住这么想。
『警告——敌人正准备攻击。本机已遭到瞄准。警告——』
领航装置通知了接下来更多的危机。
*
超光速战斗机夜行者的基本感觉装置,使用的是VL型共鸣器。
这片虚空里理所当然的,不管根据光线反射而作用的视觉,或是根据电波反射而作用的雷射,亦或是根据声音在空间中回音而作用的立体声纳,这些全部都无用武之地——因为机体飞行的速度远超过光速或是电磁波,更不用说传导速度远低于这些的人类感觉器官。
超光速机动又称为「时空切断航行法」,与十架夜行者的母舰微型船使用的是同样的技术。以相克涡动励振原理为基础的这种技术,让船体与外部空间的时间产生流动的差距,于是相对地上突破了牛顿物理空间里原本应该无法跨越的光速高墙。船体本身虽然以约为光速的百分之七十的速度飞行,但是由于时间受到高达七千倍以上的加速,所以在外部看来就像是完成了超光速一般。船体内部的时间加速区分为几个阶段,称为外装部的阶段越靠近外侧的部分,加速就越大,随着进入内部便会逐渐缩小。如果这是微型船,而且上面搭载的移民们是冷冻受精卵或是以完全冬眠状态加以保存的人类,那么光是在作梦,时间就几乎是停滞不前的。
但是夜行者的核心——航空器时代称为驾驶员的部分——也就是操纵者的时间流逝,则会成为对应于战斗的类型。
是的,有必要战斗。
为什么敌人会攻过来?
敌人没有确切的名字。那是什么?持续着长达几千年的战斗,至今依然不明。在不同的地方拥有相异的名字——疯狂战士啦,毁灭使者啦,外星怪物啦,绝对敌性意志啦。
虽然没有个统一的名字,可是在这艘微型船上,是如此称呼的:
潜伏于虚无逐渐袭击而来的「虚空牙」。
(是「虚空牙」吗?)
夜行者玛帕洛哈雷的座舱当中,工藤兵吾的意识了解到该名敌人的黑影。
VL型共鸣器,将广大空间的影像原封不动投影到兵吾的脑海中——所以没有任何色彩。所谓的色彩不过就只是光线的位相反射而已。在超光速的战斗之中,没有那般多彩多姿。尽管如此,影像之中的这个敌人,散发出明显的「光芒」。
接着,那个黑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变成了个人形。但是非常巨大,巨大得不得了,高达了一百公尺。那个人形伸出以手腕一部分变化而成,有如枪枝般的东西,对着兵吾开始攻击。
相较之下,夜行者的模样,也只能说是个怪物:
有如枯萎老树的树干,满是皱纹错综,复杂地扭曲,歪斜地失去平衡的躯体上,长出八只不知是手还是脚,又长又粗的触手——那些既是能切开所有敌人的刀剑,也是能放出三十七种攻击的炮台,是一种连小行星大小的物体都能轻易击碎的武装臂。武装臂的动作明显表现出渴求敌人的模样,看了实在让人讨厌。
要说整体印象的话,该怎么讲呢——感觉就像是「骨骼标本的拼贴画」。各部分满是空隙,鸟类啦恐龙啦人类啦老虎啦蛇啦翼手龙啦——拼凑了各种活着的时候尺寸就是差距甚大的生物骨骼,藉此组合而成的,超级巨大的「骨骼机械」——
敌人与自己,不晓得谁看起来像坏人?兵吾不太愿意思考这问题。
不思考的话,大概会因为烙印的记忆而以反射动作迎击敌人。
武装臂动了,与此同时,将敌人枪口射出的子弹状能源波三发反弹回去。
虽然机体全体都受到冲击,但是兵吾的意识却毫无恐惧,让剩下的五只武装臂全都转向其他方向,然后一口气释放亚空间热线炮。
(我——)
敌人闪过了两发,可是第三发擦过侧边后,失去了平衡。
(我——在这种地方——)
玛帕洛哈雷已经朝着敌人发动三次的攻击了。攻击接连射穿敌人,然后加以击落。兵吾的脑海中,另外部位的记忆正在告诉他,他给与敌人的直接攻击与击坠,是极为少有的优秀战果。因为在平常的情况下,光是要驱离敌人就得大费周章。然而,所谓的「平常」,究竟是起于何时,终于何时呢?
(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从逐渐无法维持超光速而在远方忽然四散开来的敌人碎片另一边,另一架同是我方的「骨骼机械」——朝着玛帕洛哈雷接近。
那是拚命想要让工藤兵吾这个备用控制线路启动的「利帕克雷齐斯」。而且,里头应该载着直到方才都与他在一起,一起走过夕阳底下的街道,一起坐在平凡家庭餐桌边的景濑观叉子。景濑跟他一样也是夜行者的核心。
「干得漂亮!」
透过共鸣器,那个核心对兵吾发出了赞美。确实是跟景濑相同的感觉没错。
(究竟——我究竟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干什么呀?)
兵吾的意识发出呐喊。
可是尽管在心里呐喊,玛帕洛哈雷本身依然对同伴利帕克雷齐斯看都不看一眼就掉头,继续瞄准下一个敌人发动攻击。
他心中的「焦虑」就那样直接变成了鲁莽的攻击冲动,驱使着超光速的玛帕洛哈雷。
战场上,除了他与利帕克雷齐斯之外,还有三架夜行者与两个敌人。那两个敌人同时转向面对着击坠它们伙伴的玛帕洛哈雷。
敌我的距离约有两百亿到三百亿公里,相对速度是光速的七百倍——虽然对发动攻击来说是处于劣势的位置,不过玛帕洛哈雷不顾这一点,发射了六发消除炸弹。
空间遭到炸弹破坏,一瞬间附近的宇宙逐渐消失了。空间的洞口虽然有如抓住边缘向内紧拉一般迅速恢复,可是将周边的东西卷入了漩涡。倘若这是发生在某处的太阳系之中,那么该颗恒星以及所有的行星都会被卷进去,全部粉身碎骨。
然而两个虚空牙却几乎毫发无伤。只要不是直接命中,就甭谈造成任何损伤。尽管如此,虚空牙却受到空间弯曲的影响,失去平衡。
玛帕洛哈雷在尚未恢复安定的空间中,主动发动了突袭。
(可是——)
即使兵吾焦虑、混乱、发出惨叫,同时却也异常清醒。
『警告!警告!行进方向的空问座标轴无法设定,请变更路线或停止前进。警告!警告——』
传来领航装置的声音。尽管兵吾也明白,那个声音的意思是「有危险,不要前进」,可是,这依然是种非常遥远的模糊感觉。
因为总觉得像是在玩游戏。虽然虚空牙发射出的波动攻击有如雨下,尽管知道要是被击中了自己就会消灭,但是同时也只有一种无所谓的感觉。
虽然透过了资料明白玛帕洛哈雷的种种武装,每一个拥有的威力都是他以前待着的那个世界中的终极武器原子弹的好几千亿倍,不过他却没有什么实际的感觉。
没有实感,兵吾在自己破坏的空间乱象中,更进一步不断击发连续粒子弹。连续粒子顺着混乱,被卷入了漩涡,逐渐飞散到四面八方。
接着,卷进漩涡的粒子弹擦过虚空牙。虽然受到虚空牙的亚空间装甲阻挡而没有贯穿,不过有一瞬间的动作,让兵吾清楚知道虚空牙失去了控制。
然后,跟在他后方的利帕克雷齐斯也没有放过这一刻。
作为安定景濑观叉子精神的夜行者,集中精神瞄准发射出亚空间炮,正确无误地贯穿敌人中心部位,敌人随之爆炸开来。
碎片朝着往其进行突击的玛帕洛哈雷而去。尽管机体受到扭曲空间的牵引,兵吾却使其一边逆向一边回转,碎片则被反弹装甲的表面给反弹开来。
接着,立刻重整态势,转为通常机动。已经没有敌人会来袭了。
总之,都结束了——
『敌人已经消灭了。击破率为百分之百,状况解除。阻止了针对微型船九〇八的第二千七百八十三次袭击。在外装域的交战时间为〇.〇〇〇二四五秒。本机没有严重损伤。』
领航装置的声音,以跟战斗当中的『警告!警告!』完全一模一样的声调说着。
没有严重损伤,所以呢?
兵吾差一点笑出来。
在他的面前,控制这架夜行者的「意识」,已经因为战斗的冲击而消失了——也就是死了。然而由于这样的东西会根据预备线路而成功再度启动,所以看来不久后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哈啊——呼哈……」
听来急迫的声音,让兵吾被自己给吓了一跳。
(——?)
但是,简单来说,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因为视觉与感觉几乎都与夜行者的感受装置同步,所以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不过听觉好像比较起来残留了较多的自我。这应该是没必要的吧?因为宇宙之中并没有声音。
靠着听到了声音,兵吾好不容易终于想要去了解,在这个驾驶舱里头,并非夜行者而是自己本人,如今的状究竟如何。
不过……他终究还是一头雾水。看样子身体不只是双手,还有手肘、膝盖、股关节,从腰部到背部的全身上下,甚至是到每一个脚指,都正在接触着某种控制杠杆或是开关。
(等等……如果没有听觉,那个领航装置的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想到这回事的时候,已经想起了这件事情:领航装置是透过设置在他体内的机械,直接把「话语」传达到意识之中的。该机械乃是流动于全身血管中,成千上万的细微生物线路。
身体以外的机械,身体以内的机械。
比起自己,那些感觉起来是更为深沉且切实的存在,就是他此时此刻所身处的地方。
夜行者自动改变了行进方向,朝着母舰微型船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
远远地听见有如轻轻掠过的笑声,那是自己的笑声。
微型船跟小行星差不多大小。其中塞满了巨大的超光速驱动机关,以及恒星间航行对应管制装置。
当然,还搭载了好几十亿的冷冻人类,或者是以受精卵状态保存的细胞。
那里头拥有一整个世界。
然而……然而那个世界,与它周围的宇宙空间相较,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只不过是小小的一个点罢了。剩下的就只有——无。
空无一物。
完完全全什么都没有。
因为宇宙里头没有任何东西。
星星?
点点灯火,化为大地,生物温暖地居住于其上。像这样的地方——
甚至相信在这片绝对虚空的范围之内,可能会有如此的存在,都是很困难的。
应该真的有吧。如果解除超光速,以肉眼确认外面,应当可以看见点点星光。可是,那些都是几千几万年前的,往日光芒。纵使朝着那发光的方线前进,也无异于是在追逐幻影。
所以微型船的航行管制装置虽然依照预测决定了前进路径,可是该预测究竟正确与否,却没有半个人可以确认——因为没有任何人做得到。过去在旧世纪世界中曾经被人思考过的那种飞越空间到另一个地方去的曲速系统(warpsystem),已经被判定并没有办法计算出最后会跑到哪个地方去。如果要到宇宙去,人类即使强行突破光速这个绝对基准,也只能够一步一步,靠着漫长的摸索前进。因为宇宙之中,根本就不存在确实的东西。
假使只有一个确实存在的东西,那也是「敌人」会攻过来这件事情罢了。
「呼、呼、呼、呼……」
感觉到呼吸逐渐紊乱起来。
倘若从战斗的激情醒过来,就只有位在那里的宽阔虚无占据在兵吾的面前。
「呼、呼、呼、呼、呼……」
他冷静下来了。
一切都开始慢慢冷静了。
但是面前却没有他应该降落的地面。
永远的坠落无边无际,这就是恒星间空域的宇宙空间给与人类的一切。
他——
5
兵吾的身体忽然痉挛了一下。
在他的眼前,景濑观叉子正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然后所谓的夜行者就是……」
她的这些话正说到一半。
(时间——静止不动了,吗……)
看见兵吾茫然的表情,景濑皱起眉头,然后彷佛了解情况一般地点头。
「这样呀,你已经『去过』又回来了吧?」
「嗯……我也有看到你。」
「那是我的『本体』喔!我,景濑观叉子本身,对另一边的事情只略知二一。」
接着一边轻轻摇头,一边闭上双眼,似乎正在跟另一边「连接」。然后点头,睁开了双眼。
「哦……你赢了呀?而且看来还是战果辉煌呢!很厉害嘛!虽说是预备,但比起先前,不是更进步了吗?」
景濑虽然一脸笑咪咪的,但兵吾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另一边』里头……我现在,变成怎么样了?」
「你说的『现在』并不是正确的说法喔。我们这边跟那边的时间流逝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如果在那边要说『现在』这个词,指的就是当你的意识切断的那一瞬间永远持续下去的情况。唔,勉强要说的话,现在你的『本体』交给了夜行者的控制装置操纵,本人则是进入了冻结处理。」
「冻结……呀?」
「没错。然后机体会自动回到微型船去,接受收容与保养,以等待下次的出动——就是这样。」
「还真是莫名其妙……」
兵吾试着环顾周遭。
这里是极为普通的一般家庭里,家人团聚之处。坐着的椅子的触感、眼前少女的体香、窗外正在西沉的阳光,所有的一切都是栩栩如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远比他待到方才的,被关在骨骼机械里头之后又被释放出来的绝对真空,要来得真实许多。
可是。
可是,尽管如此——
「我……疯了吗?」
茫然地说完,景濑便点头。
「如果是,我应该就更异常了吧。」
「为什么应当是预备的你,会知道『那边』的事情?」
「因为……唉,一言难尽啦!就是所谓的个人因素吧!」
景濑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有想要说明的意愿。不知为何,这种地方突然出现「女孩子」的感觉,兵吾有些混乱。
「这个世界的,所谓的『人类』……全部都是幻觉吗?」
他看着躺在景濑家沙发上,始终昏迷不醒的根津。
身为学校风云人物的篮球社队长,正在口齿不清地说着梦话,悠哉打呼。
他也只能这么认为,认为他是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活生生的肉体。
景濑也一边看着刚刚由自己迷昏的根津,一边说:
「虽然几乎大部分应该都是跟微型船上的DM型共鸣器连接、正在作梦的冷冻人类,不过也有只不过是程式的仿造人格。这些你本人应该迟早都会碰到吧。」
「DM型是什么?」
「相较于夜行者上认识现实宇宙空间的VL型,DM型共鸣器的目的则是只与人类的精神空间同伴连结,并且让他们作同样的梦。成千上万几亿的人靠着机械梦见制定好的梦境,在梦境当中生活。直到抵达崭新大地的那一天为止。」
「我搞不懂啦……」
刚刚还是夜行者核心的兵吾一头雾水,此时的他,知识与认知能力几乎都已经回到跟以前的他相同的程度。
「我呀,什么都搞不懂啦……」
有如牢骚般的说法,让景濑笑了。
「无所谓,总有一天你会懂的。而且我也不是个擅长解说的人呀。」
「你能接受『这个』吗?」
兵吾完全不能适应。
「嗯……该怎么说呢?」
「是一场梦吗——如果是梦,我们的『世界』说起来不是也很大一个吗?」
他一面想着遭受同班同学孤立的事情,一面低语。然后景濑哈哈大笑。
「所谓的一场梦,也有各式各样的梦吧?这种『恶梦』一定也是梦。」
这种让他毛骨悚然的冰冷说法,让兵吾不禁暂时停止呼吸。景濑观叉子就趁机抢话说道。
「可是呀,工藤兵吾同学,你知道吗?在恶梦里头,就算什么好事都没有,不过——人类还是受到威胁的喔!」
*
太阳西下,工藤兵吾一边牵着脚踏车,一边脚步沉重走过一片漆黑的道路。
「唉……」
有个可以走在上头的地面,竟然就是如此让人感到安心的事情——兵吾想起那完全真空,极为无依无靠的感觉,再度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为了不让身处在那虚空之中的人类发狂的安全装置。」
兵吾深切感受到了,景濑曾经提过的事情之意义。真的完完全全如她所言。如果一直待在那样的地方,只要那样,人类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踩着无依无靠的脚步,沿着回家的路前进。
脚踏车轮子转动的嘎嘎声,不可思议地残留在耳中。
然后也听到周围传来的各色各样的杂音。
车辆奔驰的声音。
婴儿哭声。
工地在地面上挖洞的声音。
让人焦躁的警笛声。
某人像是在唱卡拉OK的歌声。
每一种都是耳熟的,司空见惯的声音。还有因为是晚餐时间,家家户户开始飘散出的食物香味。
空气虽然没有那么炎热了,不过有些暑气,皮肤稍微出汗。
可是,据说这一切都不过是梦境之中的事情。
他难以相信这一点,自己要是不去相信也就没事了。反正,即使会有「召唤」,次数也是寥寥可数。
虽然这像是被打落到虚无的正中央,不过正因为如此,当作恶梦就可以解决了。
那种东西就留在那个时候就好,剩下的就是像以前一样,当一个普通的学生,悠哉度日就好了。
但是。
但是就算是这样——
就在他死都不把脸抬起来,沿路走着,再一小段路就要到自己家的住宅区时——
对面传来声音,抬头一看发现稹村聪美正看着这边,往这里走过来。
「你没事吧?」
流露出焦急的她逐步进逼。
「你说啥?」
「我听说因为景濑同学是篮球社的经理,所以根津学长来找你。」
语气非常着急,不停地说着。
兵吾一瞬间不知道该对这样的聪美说些什么。
「啊,你说那个呀……」
「你们没有起冲突吧?反正你这个人,要是被揍了就会反击回去吧?你刚刚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啊,是这样哦……该怎么说才好……」
「你没碰到根津学长吗?」
「不是啦……我们刚刚都还在一起的。」
「咦?那、那他现在人呢?」
「在景濑观叉子家。」
大概还昏迷不醒吧,应该是还没睁开眼睛。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说,结果都是我们搞错了啦。」
「所以我说——那封信虽然是要找我的,可是实际上是为了要吸引根津学长的注意。然后,根津学长忽然就中计了,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没有注意到的,内心中对景濑的真正感情,所以要去找景濑把话说清楚——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连自己都觉得,这已经与胡说八道没有两样了。
不过听了以后,聪美那渐渐变成了发愣的表情,看来颇有意思。
「那,结果就是说,你其实是……幌子?」
「我差点就要挨根津学长揍了,真是蠢到爆的呆子。」
即使他哈哈大笑,聪美却依然一脸茫然。
可是,不久之后,聪美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料想不到的表情。
虽然以为从聪美的世故性格来看,她本来就会一起大笑才对,但是总觉得聪美似乎慢慢露出了非常悲伤的表情。
「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聪美小声地说,声音极为低沉。
兵吾慌张起来。
「这、这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那两个人可以顺利发展的话就好了呀!对吧?」
「我真是,太过分了。」
聪美小声地说道。兵吾感到措手不及。
「你、你在说什么啦?」
「我胡思乱想,没搞清楚状况,还打了你巴掌……可是,就算这样,你却是非常认真的……不过,我就只会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在哭,兵吾越来越手足无措了。
「不、不要说这种蠢话啦!实际上那件事情跟棒球社的那群笨蛋又没有关系,对吧?你到最后还是没有错呀。」
「对不起……兵吾。」
聪美低下头去,然后抬起脸。
看到她这副样子,兵吾觉得自己臼齿里头有个蛀牙正在隐隐作痛。虽然实际上他并没有蛀牙,那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说是痛,轻轻的刺痛感,不如说是虽然想要乱抓,但却是稍微一碰就会流窜全身的剧痛。
「真是够了!随便怎么样都好啦!」
他胡乱地用力挥舞左手,以右手抓着的脚踏车也发出嘎嘎声晃个不停。
这种夸大的态度,让聪美拾起了头。
「你不是三不五时常常都会赏我巴掌的吗?」
聪美虽然瞪大眼睛看着一边皱着眉头一边说着的兵吾,可是不久后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说的也是——这么一讲,真的是这样呢。」
「唉,我觉得这样被你乒乒乓乓打来打去——搞不好都要养成什么怪癖了。」
两个人面对面笑了起来。
「哎呀,不好意思啦!是这样喔!那我给你点补偿好了。你想要什么?」
「啊?真的吗?这样的话嘛……」
「我请你吃便利商店的御饭团好了?」
「只有这样子哦!」
「不是啦,其他的东西当然也可以啦!」
「嗯,我想想……」兵吾一时之间低下头去,然后又抬起眼睛看着聪美。
看着那又白又嫩,以身为男性的他的立场看来,非常细致的双手。
「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聪美一脸茫然。
「你说什么?」
「没有啦,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兵吾没有抬头起来,聪美皱起眉头。
「果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没有……那回事啦……」
兵吾的声音,极为微弱。
聪美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厉,紧接着下一秒,她用双手紧紧握住兵吾的手,使劲上下摇动。
「不会有问题的啦!知道吗?」
仿佛是想要窥探兵吾的表情一般,几乎是凝视的模样看着兵吾,说道。
「什么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是啦!总之都不会有问题的!提起精神!好不好?」
聪美如此的态度,给人一种非常全力以赴的感觉。
然后,握着兵吾双手的温度,还有用力过头造成的些许疼痛感,成为在兵吾心中,唯一感受到的,确切真实的重量。倘若这不是「真实」,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呢?
「可是……」
可是尽管如此,潜意识里头早已一清二楚。
面对着从绝对真空来袭的敌人,他是驾驶巨大骨骼机械战斗的骑士,而且他败战之时——夜行者的防卫线遭到突破,微型船被击沉之时,这个虚幻的世界,又将再度面临分崩离析的命运。
Ⅱ巡视生死underdeath
1
四陷入了苦战。
由于她战斗的对手并不像是相对于夜行者那样有着像虚空牙那种明确存在的敌人,所以尽管明白敌人存在,她却依然无法顺利地予以歼灭。
但就是因为跟虚空牙不同,所以在摸不清对方真面目时会跟着出现像「这真的算是战斗吗」之类的问题,然而在这层意义上来说,她没有任何不安。四正在交战的「敌人」,从这层意义上来看是非常清楚明白的。
四是人类所制造的存在,而且是与人类一路在历史上面对的「那个敌人」战斗,老早也就知道对方的底细。
自从微型船离开故乡展开旅途之后,经过了非常长久的时光,那个敌人事先设下的攻击,现在正在攻击身为微型船内部人类世界的守护者的四。
她理所当然对此一清二楚。
因为那个敌人,对人类而言是最为司空见惯的敌人——也就是,人类本身。
*
「呼……」
工藤兵吾再度大大叹了一口气。
时间是午休,地方是校园角落的树荫底下。
独自吃着便当,兵吾的表情显得阴沉。
然后他听到有人喊他,抬头一看发现根津站在眼前。他一边啾啾吸着新鲜屋包装的鲜奶,一边在兵吾身旁坐下。
「为什么一个人孤零零在这种地方吃饭?」
「我跟班上同学处不好。」
兵吾没好气地回答,接着反问:
「根津学长那边怎么样?跟景濑顺不顺利?」
「嗯,唔……该怎么说呢……我也不太清楚呀。我忽然就因为贫血昏倒在她家的玄关了,这实在是……」
他对于昏倒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好像已经记忆模糊,就是因为这样子得以蒙混过去了。
「那么,事情没有进展吗?难得我这么机灵还提早离开呀。」
「你这家伙也很无情啦,自己的事情搞定了,就丢下我不管先跑掉了。」
「要是我留下你也觉得不爽吧?,就很多方面来说的话。」
「也许是这样没错啦……可是呀……」
根津小声地发着牢骚,兵吾不由得笑了出来。
「不要笑了啦,你自己咧?那个叫稹村的女生是谁呀?」
如此一反问,这次轮到兵吾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唉……该怎么说呢。」
「搞啥呀,结果你还不是跟我一样?」
根津取笑着兵吾,不过兵吾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低声说道:
「要是一样的话,就好了……」
「啥?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根津学长——你认识一个叫做『几乃』的人吗?」
「谁呀?」
「那家伙就是问题。」
听聪美提起那个人的事,是在今天早上来学校的时候。
「兵吾,你去找人商量商量吧。」
因为聪美忽然的发言,兵吾吓了一跳。
「你说啥?」
「就是呀,你最近怪怪的。如果有什么烦恼的话,跟某个人聊聊心情应该会比较好吧!」
「无所谓啦,我很好呀……不是这样子啦。」
「一点都不好!」
「因为呀……」
他的烦恼要是老实说出来,只会被这个世界的人当成「已经疯掉了」。景濑观叉子说的一点都没错。那么,是要去跟那个家伙商量呢?答案也已经在他的预料中了。
「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哦.反正,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
——回答大概会是这样吧?
「真是一点都不像你,总觉得你一直在发呆。问你话也没有反应——如果跟我商量也没用吧!」
聪美发出担忧般的语气。
「嗯……」兵吾小声地呻吟着。
「你要我去找人商量,要去找谁?」
「这么问,聪美的脸忽然发出光芒。
「就是去找几乃大师呀!」
「几乃?我们学校有老师叫这个名字的吗?」
「她不是老师啦,她是比老师更聪明的人喔!可是她一点都没有架子,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
聪美的双眼闪闪发光地说着。那个人到底谁?兵吾心里所抱持警戒感远高过好奇心。
(难不成聪美这家伙,被拉入什么奇怪的研讨会之类的组织了吗……)
越想越觉得在意。
「你是不是……也跟那个家伙……商量过很多事情?」
「咦?没有呀!我没有找她商量过呀,反而是对方曾经问过我事情。」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怎么样的人呀……唔,也许有点奇怪啦,不过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喔。」
这种开朗的说法,让兵吾的怀疑越来越深了。
「我知道了啦……我大概会去找那个什么几乃大师谈谈啦。」
但是他没把心里头想着的「然后,我要问问那家伙到底灌输了聪美什么思想」给说出口。
「那我先去跟她连络!」
于是聪美笑咪咪地如此回答。
「我觉得……聪美好像非常信赖那个家伙的样子呢!」
兵吾与根津说明完毕之后,又再度叹气。
「唔……这是不是社团之类的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
「哦……」
根津毫不客气地盯着兵吾猛看。
「干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啦,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完全不会对景濑屈服的人。」
「啥?」
「你在担心那个女生吧。」
被这么语重心长一讲,兵吾正在吞进肚子里的香肠突然卡在喉咙里头。
猛力灌了茶之后,总算想办法让香肠通过了食道。
「这、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我怎样了?」
虽然兵吾生气了,但是根津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抱怨似的再度点头。
「算了,总之你就去找他谈谈吧。如果发生了要跟你收钱,还是强迫你参加什么团体之类,我也会帮你的。」
「这样子呀,谢谢你了。可是,为什么要帮我?」
「也没什么啦,因为我还欠你个人情嘛。」
「没有啦,你太客气了。」
兵吾连忙摇头,可是根津一脸正经。
「虽然我说不定帮不上忙,不过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你随时有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他果断地这么说。兵吾心想,从这一点来看,根津果然不愧是被大家喜爱的队长。
同时——
(这个人……在「那边」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变成冰块沉眠吗?或者是维持受精卵的模样,只有精神越过时间得以重现于此?)
同时——兵吾也在思索这件事情。
*
跟随着聪美,来到的地方是栋高达二十楼以上的高级大厦,兵吾对此大吃一惊。
而且这栋大厦的入口处甚至还有警卫。只见聪美毫无畏惧,在设于底下连接各楼层的总机上按下房间号码,与对方联络。
「……哪位?」
模糊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了过来。
「啊,请问是大师吗?是我,稹村。」
「哦,是小美呀。请进请进!」
虽然这个声音透过机器,听起来就是像是小孩般的尖锐,但似乎是个年轻女子。因为兵吾原本还以为几乃一定是个男人,此时不免感到讶异,而且……他对于有些松了一口气的自己,感到没来由的一肚子火,这使得他的心情变得颇为复杂。
(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就这样被聪美催促着,兵吾通过警卫看不见的正面大门,然后进入了大厅,搭着正好抵达的电梯上楼。
电梯里头的装潢还铺了地毯,十分豪华。
「那位大师住在这种高级的地方吗?」
「是呀,这里同时也充当她的工作室。」
「工作?她在做什么呀?」
聪美听了之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兵吾。
「你不知道吗?」
「为什么我要知道?」
兵吾感到相当不爽,结果这态度让聪美一脸担心地抬头看着兵吾。
「你还好吧?」
「你说什么?」
「你不用这么紧张吧?」
「我才没有紧张——」
话说到一半,电梯就停住,电梯门打开了。
聪美快步走出电梯,并且直接沿着通道走去。兵吾无可奈何,只好跟在后面。
聪美按下位在不显眼位置而且与装潢化为一体的门铃,她的动作与手法都很流畅,看来她好像已经来过这里好几回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兵吾的表情上已经浮现出了明显的戒心。
聪美继续用对讲机再说了些什么之后,门喀擦一声就自己打开了。看来这似乎是关门时会自动上锁的门。
「好了,进来吧。」
彷佛这里是自己的家似的,聪美招呼兵吾进门。
兵吾的双脚一踏进玄关,立刻哑口无言。
虽然有着难得的高级装潢,还有高雅的灯饰等等,可是里头满出来堆积成山的老旧杂志却糟蹋了一切。而且还全都是漫画周刊。
「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说过啦,这里是工作室。」
「这是在做什么工作啦……」
由于聪美快步朝着屋内走去,兵吾也只好脱了鞋子跟随在后。走到走廊,这次看到的墙上则是贴满了海报。而且种类还乱七八糟,里面混杂着电影明星、慕夏的画作、少年漫画、旅行社的「永远是夏天的关岛」与「吴哥窟的遗迹」、美少女动画等等的海报。
(这个人的兴趣到底是什么……)
不过,里头并没有所谓宗教或是政党之类的海报。
「老师,我们来打扰您了。」
兵吾东张西望之际,聪美正在跟某人打招呼。
「唷,进来进来。」
回答的声音听起来感觉十分年轻。刚刚的对讲机对话,不知是不是机械的缘故,听起来真的很像小孩的声音。如此想着的兵吾,从聪美背后窥探着聪美走进的房间之中的情况。
房间内有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摆着好几台电脑。一边则有一架大声嚷嚷,开了之后就放着不管的电视机,正在播报非常适合这个地方的新闻:
「连续杀人事件的嫌犯青嶋麿之介依然下落不明。此外,根据警视厅的调查,除了至今确认的十五名被害者之外,关于附近下落不明的三名女子,也极有可能遭到青嶋嫌犯杀害或是绑架,增添了他作案的嫌疑……」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女孩坐在大桌子面前唯一的椅子上。她脸上戴着眼镜,把头发梳成马尾。下半身穿着宽大且颇为褪色的牛仔裤,上半身则是还披着宽松的无花纹衬衫。这是一身便于活动,便于工作的服装。而且有种完全不重流行时尚或是他人眼光的风格。
简而言之,感觉有点土气。
「唷,你就是工藤兵吾同学吗?」
她举起手打招呼。怎么看,也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
「你、你就是……大师吗?」
发问的时候,兵吾也看到了她背后好几个萤幕上头,那上面画的全都是分割成格子的画作。他看到之后终于恍然大悟。
「她是漫画家啊?」
「是呀。她就是妙谷几乃大师!虽然只跟我差了一岁,可是手上有三部作品在杂志上连载,是个人气漫画家喔!」
「不要再叫我大师了啦,小美。」
那位「大师」一边苦笑,一边轻轻挥手。
「叫我几乃就好了。好了,你今天要跟我说什么好玩的事情?」
说着,她透过略为大了一点的眼镜,凝视着兵吾。
兵吾拉了拉聪美衣服的下摆。
「你怎么会认识漫画家这种人的?」
「『这种人』呀……」几乃嗤嗤地笑。
「你、你这家伙!对大师太没礼貌了吧?」聪美慌张地斥责兵吾。「因为大师是千绘的学姊……你认识吧?她就是我那个同班同学的学姊。」
「因为是朋友的朋友才认识的?」
「就是这么回事。」
妙谷几乃点了点头。那身影看起来似乎……只是个普通的戴眼镜女孩,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住在高级大厦的住户。她实际上应该还只有十几岁吧?
「稹村,你在这里当助手吗?」
「不用了啦!反正我是独行侠。」
兵吾虽然询问着聪美,但是几乃却先一步开口:
「嗯,我的原稿全部都是用机器画的,背景也几乎是外包出去处理的,所以我的漫画不是那种需要很多工夫处理的漫画啦。」
听到这些专业的话题,让兵吾感到一头雾水。
「这房子是你买的?」
「顺便告诉你,是一次付清。」
几乃发出挑衅般的哼声,她很明显觉得自己这种说法还满有意思的。
「你的父母呢?」
听了之后,几乃哈哈大笑。
「你这样子,就搞不清楚到底是谁要来找人商量了喔。」
「漫画家也兼做人生咨询吗?」
兵吾显然觉得很无力。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诡异宗教,也不像是会敲诈高额咨商费的研习会之流。真的就只是朋友而已。他逐渐觉得,聪美或许是被骗了,不过兴致冲冲跑来的自己也像是个蠢蛋。
「一半也兼作是采访,对吧?」
「不过大师可是真心诚意想要听你说的。」
聪美帮忙感觉不太可靠的几乃说话。
(该怎么说呢……)
兵吾忽然觉得很累。
「好了,总之先喝杯茶吧!」
漫画家站了起来,拿起放在房间内的咖啡壶开始倒咖啡分给每个人。
「啊,大师,我来就好了。」
「没关系!没关系!」
婉拒了聪美之后,几乃询问兵吾「要几颗糖?」。虽然是个人气漫画家,却很平易近人,的确看来不像是个坏人。
「这样不会太打扰你吗?你应该也有截稿日之类的吧?」
兵吾越来越觉得麻烦,只想快点回去。
如果随便把「真正的事情」讲出来的话,这个漫画家好像会在她不相信的地方变得兴味盎然的样子。就算是看她旁边的书架上,那上面也是摆满了一大堆什么《宇宙龙》、《冥王与野兽之舞》之类讲起来很像科幻小说、还有奇幻小说的小说或是漫画单行本。她很明显是个热中此道的人,要是个狂热份子可就不妙了。
「没关系啦!没关系啦!刚刚我已经把最后检查的资料送出去了,已经确认完毕,所以到明天之前的行程都很空,时间多着呢!」
漫画家爽朗地哈哈大笑。兵吾怀疑,这家伙该不会是那种熬个通宵后会情绪亢奋起来的人吧?
「而且呀——你没有听过吗?」
「听过什么?」
一边接过咖啡,兵吾一边反问,妙谷几乃则是一脸奸笑。
然后她一边朝镜架伸出手,一边说道:
「你应该也听利帕克雷齐斯的安定装置说过了吧?她不是说过『我们这边跟那边的时间流逝的方式是不一样的』的事吗?」
「咦?」
兵吾全身僵硬。
刚刚,这家伙——
这家伙,刚刚说了什么……
「我问你,『玛帕洛哈雷』——」
一边说着,几乃一边摘下了眼镜。
那一瞬间,世界嘎然而止。
2
虽然觉得好像听到了像是「啪咻」的声音,可是实际上应该是寂静无声的吧?
妙谷几乃,她变身了。
一摘下眼镜,她浑身上下的服装就全部换过了。要仔细说的话,那就是从乱糟糟的打扮一变而成为紧贴着身体曲线的,设计让人从未见过的高雅服装。那服装的外表看起来,完全没有接缝、钮扣、拉链之类的小东西。从手套到靴子,全部看起来都是一体成型的样子。
「你吓到了吗?」
变身之后的她,恶作剧般地问道。
在她的头上,披着让人联想到「小红帽」的斗篷,就只有这个是当作一个别的零件。
斗篷的边缘呈现锯齿状,尖端处全都附着或圆或三角的饰品,那些饰品不只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还轻飘而微妙地漂浮着。
斗篷与套装的颜色全都无法言喻。只能够说是,那是彩虹的颜色。因为那就是许多颜色在表面闪闪发光,不停变化着。套装是一体化的,在那个「衣服」的部分甚至还到处不规则而且密集地黏附着像是七夕时许愿诗笺似的小巧薄片。
这种东西,兵吾之前也在插画里看过。那幅画作有这么个标题:
「未来世界的流行时尚如是也」。
「你吓一跳了吧?嘿嘿。」
几乃的手上还留着刚刚的眼镜,长相也完全相同。但是她给人的印象却彻底不同。虽然很像是「拿掉眼镜后变为大美女」这种通俗剧中常见的情节,不过那些演员可没有光拿下眼镜就变身成未来人类。
还有,产生变化的事物并不单单只有这个女子身上。
兵吾看着站在他身旁的聪美。
聪美动也不动。
或者更应该说是,她完全静止了。
她那刚要转头时微微扬起的头发,就照这样直接固定不动。
虽然兵吾把手放开咖啡杯,但是杯子却停在半空中不会坠地。而且虽然还冒着热气,不过连热气也完全不会飘动。
「你停住时间了,是吗?」
「我希望你能够说,我把系统冻结起来了。」
「系统……呀。」
兵吾试着看看自己的指尖。伸长的指甲,稍微有点脏脏的。污垢微妙地堆积在指纹之间。
「这种真实感是你们特地制造出来的吗?」
兵吾已经明白了。
这个叫做几乃的女子,就是景濑观叉子说的「迟早都会碰到」,那个被叫做「仿造人格」的家伙。那是没有连结到真正人类肉体的「机械」人格,其目的恐怕是……
「因为不是能呈现真实感的真正现实,就没有意义了喔!就是因为以保护无法适应绝对真实这种非现实的人类为目的,所以才会有了这个世界的喔!」
所以她大概就是这个虚幻的世界为了因应世界被外界影响而发生不良情况时所产生的「修理工」吧?
「你的真名是什么?」
妙谷几乃这种带着奇怪古老风格的名字,实在让人想像不到会是眼前这个「未来人」的本名。
「我是fS4.025。四点零二五。不过这太没有意思了,你就叫我『四』吧!记得叫我『小——四』喔。」
虽然她像是谄媚似的一边扭着身体一边说,不过兵吾对这种开玩笑的态度视而不见。
「你为什么要现身?」
带着几乎像是怒目而视的表情,兵吾直盯着四看。
「当然为了要跟你商量烦恼呀,不是吗?」
四看着聪美这么说。
「可爱的小美也拜托过我了呢。」
「你真的是从以前就认识聪美了吗?」
「什么意思?」
「不要装蒜!」
这太完美了。如果是这些家伙创造了世界,那么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那个世界里所有人类的记忆了吗?
但是,四只是「啧啧啧」的,摆动她那闪闪发光的指尖.
「兵吾同学,你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喔?」
「你说什么?」
「你以为我只有『独自一人』吗?你以为靠着这个漫画家的形式,就可以管理全世界了吗?」
「原来如此……」
简单来说,就是有数量十分庞大的四混进了世界各地吧!那个数量大到不管是任何人的朋友的朋友,这些人里头一定会有一个四。
「看来,待在这个工作室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四一说完,手指「啪」的弹了一声之后,四周的光景忽然转变。
他们立刻就从高楼大厦的一个房间,瞬间移动到夕阳时分的港都。
兵吾正以刚刚在漫画家工作室中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姿势,直接坐在看得到海,而且气氛挺不错的公园长椅上。
这里的气氛颇佳。不过,这是指如果空中飞舞的海鸥没有静止不动的情况。
公园里头虽然空无一人,但是在稍远的马路上,一定有一大批人潮以正在走路的姿势固定着。
兵吾只是稍微摇头,并没有特别大惊小怪。因为他已经体验过忽然从另一个地方出现的经验了。即使到了外面,那穿着一身闪亮装扮的四依然还是继续对着这样的他提问。
「兵吾同学,你可以用一句话说出,所谓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东西吗?」
「我不可能说得出来吧!」
「就是这样。所谓的人生——是即使动用到那个在这永远处于变动的宇宙里,一边进行恒星间的观测记录、计算轨道修正状况,同时还控制微型船进行超光速飞行的多层次元集积演算机,都还复杂奇怪到让它不能模拟,而且充满不确定要素的宝物喔!所以说,光是从过去的时代中取得样本,并且加以重现就很耗费心力了。要让各人有各自的人生,也只能让每个人各凭本事了。我们即便有能力加以停止,却无法回到过去。对了对了,如果用『这个时代』的东西来比喻的话,这就像是网路里的线上游戏呀。虽然伺服器是由程式组成,而且也可以加以设定,不过就只有游戏内容是交给玩家各自进行。这样说你懂吗?」
根本一点都不懂。因为兵吾对电脑是一窍不通。但是不管是懂电脑还是不懂,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如果把人生当成游戏的话,不会有太多让人放不下的东西吗?」
「例如『人类的死亡』吗?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实际上就是如此。」四干脆地说道。
「……你说什么?」
「所以说,在这个世界里头死亡或是生病的人,『实际上』就真的死了,而且也会得到跟那种疾病相同程度的障碍。」
因为她讲得太简要,反而让兵吾产生混乱。
「等、等一下!他们不是被冷冻起来保管了吗?」「是这样没错呀,生理时间也几乎停滞不前了。但是,就算这样,遇到这样的事情依然是无可奈何呢!」
四耸了耸肩膀。
「虽然我们当然也考虑过可以把人类当成单纯的物质加以保存,可是那样的话,就会连搭乘夜行者的核心人类都消失不见了。所以,光是为了要让那几个人保持正常,就只是为了这点人数就非得让其他几十亿的人类跟他们来往。不过即使是在梦中,如果不让他们生活下去的话,他们还是会死亡的。」
「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所说的话,兵吾连里面一半都无法听懂。
「这大概就像是『人生如梦,梦亦如人生』的感觉吧……」
四看来也没有要兵吾了解的意思,以不在乎的态度继续说着:
「如果这世界上有『真理』之类的东西存在,而那个『真理』以我的立场简单来说,就是『不论用何种方法都不能让死亡消失』吧!就算是在梦中的世界也是一样的。」
「不是已经冷冻了,怎么还会死?」
「他们就一个接一个死掉了呀!原因?天晓得。可是呀,肉体与精神这些东西,并不是像人类所想的那样是分离开来的东西。精神要是死了,肉体也会跟着死去。没有任何人可以停止这样的现象。」
「那他们的尸体呢?」
「分批慢慢丢到船外面去。因为船上没有空间可以堆积多余的东西。在此同时,我们也一面依序补充事先准备好的冷冻受精卵,不过这些冷冻受精卵迟早也是会用光的。所以当到了某种程度,我们就会重置『时代设定』。让世界回到再次人口稀少的那个时代去。」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兵吾失望地低头。他已经……跟不上这些谈话内容了。
「总之,反正因为所有人类的资料都会事先备份,所以要是我们到达了其他人类可以居住的星球,所有人都可以复活的——是说根据资讯重现的情况真的能够称为『复活』的话啦!」
如果要举例说明,这就像是《圣经》里头所说的「审判降临之时,所有人都会从坟墓中复活等待神的裁定」之类的事情吗?可是……
「要是到达不了呢?」
他已经与虚空牙实际战斗过了。这是指在一边闪避那些恐怖至极的敌人攻击,然后一边去寻找那个不知道是否真正存在、那可以做为新天地的星球吗?
「那一切就结束了。如此而已。」
四冷淡地说道。
「要是你输了,世界就结束了。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本来情况就岌岌可危,如果再失去一架夜行者,我们就走投无路了。」
兵吾只是在公园的长椅上低头不语。
「你可是例外中的例外喔。」
四在一言不发的兵吾身旁坐下,然后慢慢靠近他,最后紧紧贴着他。
那种触感,无疑是异性那柔软又实在的身体。兵吾即使是身处这种状况中,内心依然忍不住悸动。
「你、你要干嘛啦?」
「你是在原本一切应该已经结束的情况底下所发生的奇迹。」
四的指尖,在兵吾的胸口划着圈圈。
温热的呼气吹上耳朵。
「所以如果我多少给你点特别待遇,你也要对我好一点喔!」
「特、特别……」
「没错,你想做的事情,你所期望的事情……只要是在我身上,这个『妙谷几乃』的身体范围,随便你爱怎么样都行,如何?」
她的指尖缓缓往上栘,逗弄着让兵吾的下颚发痒。
这让兵吾的喉咙传出吞咽唾液的声音。
「你、你在,说什么?」
「我说,随便你爱怎样就怎样——」
四那曲线展露无疑的身体,已经几乎要坐到兵吾的大腿上了。
她的脸,慢慢地靠近——
兵吾握住四已经围绕在他背后的手。
但是,他就这样直接把她的手从自己僵硬的身体上拉开。
然后眼神冷漠地睥睨着四。
「为什么?」
兵吾握住四的手所用的力量,对女性来说明显是过重了。
「为什么要给我特别的待遇?」
四脸上的甜美表情消失了。
「这样的话——如果这个世界的目的是让人类过着普通生活,以求安定精神,那么要是我得到了什么特别待遇,不就有可能会破坏现在的『平衡』的恐惧吗?」
「如果只看这一点,确实是如此没错。」
「那,为什么?虽然我不是很了解夜行者的『核心』,可是大可把那个重新设定,再把我移除不就好了?对这个世界而言,我现在的立场很明显不适合这里。」
「如果只看这个世界,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四叹了一口气,
然后轻轻摇头。
「很痛耶——拜托你放手好吗?」
她静静地说道,兵吾这才松开了手。
四迅速站了起来。
随后立刻往前进了两、三步,然后背对兵吾。
她的背影虽然有些丰腴,但比起男性的兵吾,依然是个纤细而苗条的剪影。
她绑着七彩头巾的头,稍稍往旁边歪,把重心都放到右脚上,双手无力地下垂,摇摇晃晃的。
「……」
兵吾感受到比方才遭受威胁之际,感觉更……该怎么说呢?面对四那让人感到寂寞,消沉而几乎崩溃的身影,他感觉到喉咙深处好像有一股涌上的热流。
「你应该要跟我说明情况吧?快说啦。」
有些焦躁地开口后,四保持背对着他的样子窃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你比较希望没有所谓的『特别待遇』吗?说不定,我用一般人的身分,而且还是以你那个青梅竹马的朋友这种身分来强迫你,才会进行得比较顺利吧?」
「这样子——怎么可能会顺利。」
彷佛撂话一般说完,四哈哈大笑。
然后她转身面对兵吾。真不可思议,清楚看见四的脸后,兵吾剧烈的心跳平稳下来了。
「因为——『原因并不是在这个世界上』。」
「没错,你应该也猜到了……过去,从来没有过夜行者在一次的战斗中击落虚空牙四架之多的例子。充其量就是赶走它们,或是把它们引开微型船后再脱身。可是——你在忽然发生的战斗之中,完全推翻了过去的例子。所以,你是特别的人。」
「景濑——利帕克雷齐斯不是打掉了两架?」
「那是因为你让对手破绽百出才有的结果吧!」
四耸了耸肩膀。
「利帕克雷齐斯,那个景濑观叉子呀,问题太多了,一点都不被杰英罗赛布雷答的期待。」
四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语,让兵吾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景濑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冷漠的少女,虽然看起来远比易怒的兵吾更加安定……
可是四对兵吾的这个疑问毫不在意,轻易带了过去。
「这不关你的事。」
「你还真是无情呢……好歹,我跟她也是念同一所学校的。」
「总之,虽然景濑观叉子并不是直接以核心的身分进行战斗,但你是不同的。因为你可以说是打从人类有历史以来的稀世『战斗天才』喔!你千真万确,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了我们。我是想在这件事情上向你道谢——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不要睁眼说瞎话了。」
兵吾不满地「啧」了一声。
「那个在最上面管理的什么杰英罗赛布雷答,是那么善良的家伙吗?」
因为他自己本身也要直接跟虚空牙战斗,所以能够明白——倘若以那个真空的战场为基准,这么感情用事的心态根本就难以融入其中。
「反正你们就是想藉着分析,好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厉害的秘密吧?」
「没错。如果是要做这种事情的话,一定已经进行了好几千次了吧?虽然身为基层单位的我并不清楚。不过——」
四微微一笑。
「如果真有什么成果,应该就不会下令给我了吧?」
「所以这次是用美人计吗?」
「哎呀,可是以我的立场来说,刚刚的感觉我还满喜欢的呢。」
四眨了眨眼睛。
不过兵吾对她撒娇般的态度毫无反应,只是以严峻目光瞪着她。
「哎呀呀……」
四的双手轻轻一摊。
接着,一瞬间,两个人又回到了方才的漫画家工作室了。
刚刚接过来的咖啡杯,还停在半空中。
兵吾以坐在长椅上的姿势直接坐在椅子上,他举起手臂,抓住了杯子。
然后,看了聪美一眼。
她在兵吾与四的中间,正在看着空无一物的空间——因为她的头正在转向兵吾这边方向的途中。
「我可以猜出来,你现在在想什么喔!」
四一边笑咪咪地,一边说道。
「你应该是在想『说不定……』吧?」
「是这样,吗?」
兵吾脸色一沉。
他的视线无法从聪美身上移开。
「谁知道呀!老实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啦!因为负责管理夜行者核心的,是阶级比我更高的战略程式所管辖。我只是这个世界的管理员,并不是持有者。所以——」
四也看着聪美。
「你这个可爱的女朋友,或是你要好的家人,说不定都跟我一样没有活生生的肉体。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只是『为了要安定你的道具』还是什么东西。我只是,负责统一管理全部的这种东西而已。」
「我不觉得他们是假的。」
虽然这些人是要让他的精神保持安定,不过却好像反而较常让他觉得焦虑还有愤怒。
「那么,如果真让你那么想,那他们就是失败作品了。没错吧?」四嘲笑般地说。
「啧!」
兵吾发出不悦的声音。
确实家人或聪美并不可能顺他的心,而且有时也很烦人。但是如果从整体看来,他确实……无法否认这些人的存在,占据了他内心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王八蛋……」
兵吾咬牙切齿。
「总之,你会这么想也是没办法的呀!」
「……」
「呵呵——」
然后,四将不知何时拿在手上的眼镜移到面前,接着以优雅缓慢的动作戴上。
那一瞬间,她的服装又再度立刻恢复成为漫画家装扮,而且兵吾手中的咖啡杯也恢复了重量,聪美已经转身面对着兵吾。
因为时间开始启动了。
「啊,你别太在意。」
聪美忽然对兵吾说道。
「啥?」
「大师这个人呀,有时候会无所谓地在讲只有她自己才懂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意思。」
看样子,聪美似乎是以为就在时间停止的前一瞬间,四——也就是几乃所说过的「利帕克雷齐斯」之类的专门术语只是漫画的用语,所以才对兵吾「说明」这一点。
「原来如此——」
兵吾伴叹息着,同时点了点头。
3
结果,在那之后,兵吾与几乃,还有聪美,只是在聊着可有可无的闲话。就在聪美兴高采烈询问几乃这次新作品的事情之中,这次的会谈慢慢地结束了。
目送两人离开之后,几乃「唉」的叹了口气,在工作专用的椅子坐下。
确实,工藤兵吾说的没错。他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是反常的。在某种意义上,就像是个会让人忍不住操心的对象。
「哎呀呀……明明我自己已经自顾不暇了。」
几乃用指尖碰触眼镜往上推,打算要画下一张漫画草稿,拿起了素描本。
就在那个时候,「那件事情」发生了。
光芒迅速一闪,鲜血四溅。
*
「总觉得……好像不怎么有帮上你的忙,对吧?」
在夕阳已经完全西沉的回家路上,聪美问着兵吾。
「没那回事,我的心情已经轻松很多了呀!」
兵吾一边苦笑,一边说道。
「哎唷,老实说我学到了非常多啦!」
「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吧?」
「实际上也真的是,很有意思——」
眼看,差点就要忍不住发出大笑了,兵吾赶忙咬牙忍了下来。
聪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有啦——谢啦。我心情好多了,轻松多了。」
或者——该说自己心知肚明只能够这样忽视掉,然后一切看着办了吧!
「我觉得……你看起来不是这样。」
聪美担心地望着他的眼睛。
「都是我一个人在说话,你不会觉得很烦吗?」
「不会呀,我没这种感觉。」
当然,兵吾不能说他不讲话是因为先前已经讲够了。
可是,要是说了,会怎么样?
兵吾忽然之间很想知道这一点。
聪美应该不会相信吧?不过如果他说了,接下来会如何呢?
会嘲笑他?厌恶他?还是说……还是说……会出现其他别的什么样的反应?
「你听我说,聪美——」
「什么事?」
聪美一副「你终于要跟我说话了」的表情,看着兵吾。
「我说——」
「嗯,你说。」
「那个——妙谷大师有没有男朋友呀?」
「什么?」
「没有啦,她不戴眼镜的话,不也是挺漂亮的美女吗?看不出来她有没有男朋友呀,如果是单身的话,我不是还有点机会吗?」
语气轻浮地滔滔不绝。没办法,我果然还是说不出口。
聪美露出呆住的表情,随后脸颊慢慢染红。
然后,兵吾的脸颊又是发出响亮的一声「啪」!
这一瞬间——
(啊!)
也许又要被丢到了虚空去了——但虽然他的身体僵硬,可是这次平安无事,眼前的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
「我哪知道这种事!」
聪美大声怒斥,随即直接转身离去。
兵吾只是带着寂寞的眼神目送着她离开,并没有追上去。
「抱歉……」
一个人自言自语小声地说。
那个几乃——也就是四,虽然说他是「旷世天才」,不过他自己却觉得自己到底哪里是天才了?
一个害怕被女孩子讨厌,所以想讲的话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的丢脸家伙,怎么可能会是什么人类历史上难得一见的厉害天才?
「唉……」他叹了一口气,抬起了脸。
在这个过程里,他的表情突然改变了。
路上所有的行人,全都静止不动。
原本应该在路上奔驰的轿车、机车、脚踏车,也都紧紧地固定在道路上。
而且——完全寂静无声,连空气也完全没有移动了。
因为时间停止了。
(这是——系统冻结了吗?)
确实,刚刚有过四类似的说明。可是,为什么,现在会发生呢?
时间停止只有这么一瞬短暂的时间,车辆或人们立刻又开始移动,街道再度充满了车水马龙,热闹喧嚣。
平安无事的世界恢复了。
但是——但是兵吾却怎样都无法抑制住内心深处那悸动不已,完全冷静不下来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刚刚要停止时间,然后又马上恢复?)
他转身往回走,沿着原本走来的道路——跑向妙谷几乃的公寓。
大厦一片寂静。
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事情,但是却有股让他越来越不舒服的感觉。
兵吾在刚刚那栋豪华得让人畏惧的大楼的入口,一边感受着这次原因不明的恐惧,一边走了进去。
刚刚也见过面的警卫,现在一样站在那里。
「不好意思,请问——」
他向警卫开口。
但是,虽然他在跟警卫极近的距离说话,可是警卫却没有回应。
「喂,我说——」
他把手放到那个警卫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但是警卫却直接往兵吾身上倒过来。
因为那个警卫的背部已经染成一大片红色——而且血迹的中间正插着一把可怕的巨型开山刀。
接着兵吾感觉到,一阵冰冷身体的怪异触感——
「——!」
兵吾忍不住整个人跳开,警卫直接倒向地板。
警卫已经死了。
「为、为什么……」
他想起方才,四所说过的话。
「他们就一个接一个死掉了呀!」
「不论用何种方法都无法让死亡消失。」
「没有任何人可以停止这样的现象——」
所以……这个警卫,肯定已经是到「那个世界」去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慌慌张张地找寻其他的人。
不过他即使是进到警卫室看,也没瞧见半个人——到处都极不自然地空荡荡的。
但是……四散在地板上的红色斑点——却暗示着这个地方并非是「现在没人在」的事实。
他一转身,然后朝着电梯跑去。
因为时间停止,一定是跟四有关。
按下按钮,电梯几乎是立刻抵达,兵吾冲了进去。
电梯一到了妙谷几乃的房子所在的楼层,他马上就冲出去。
公寓的门没有上锁,只是半掩着而已。
「喂!到底发生什么——」
一面从走廊往工作室走去,一面大吼,但他的声音在途中就冻结了。
妙谷几乃,在房间的正中央躺成了「大」字型。
她头部与颈部的交界处,汩汩流出的红色线条在地板上不断扩散——她已经动也不动然而,房间里还站了一个男人。
身材中等不胖不瘦,虽然身上穿着警卫制服,可是绝对不可能会是警卫。他的年龄约为二十六岁至二十九岁——年纪不大,但也没有那么年轻。
兵吾认得那个家伙的长相。
虽然不曾直接面对面,可是,现在这个国家里没人不认得这张脸。
「你——是谁?」
男人问兵吾。声音远比预期要来得稳重,稳重得让人觉得错愕。
但是,但是这个家伙,好像每天的新闻都有看到他的照片。这个人就是——
「你是……青嶋——麿之介?」
十五名,不对,因为已经改过了,所以是残忍杀害多达十八名女子,遭到全国通缉,据说现在依然逃亡中的凶狠连续杀人犯,在漫画家——不,是身为管理这个世界的存在终端「四」的房间里……为什么这种人,会在这个地方?
而且,那个四……戴着眼镜的漫画家还倒在地上,血流不止,还一动也不动——这是怎么回事!
青嶋仿佛看穿了正在这么想的兵吾的表情。
「哦——」
他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家伙」就是杰英罗赛布雷答的终端吧?也就是说你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原来如此,你就是夜行者核心的安定者其中一人——是吧?」
他流畅而没有中断所说出来的话语,其中的含意就连兵吾也听得懂。
「你、你这家伙——」
这个人是……敌人!
兵吾反射性地往地板一蹬,朝着那家伙跃过去。
与此同时,青嶋也跳了起来,立刻就逃向兵吾的相反方向。
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右手已经握着一把巨大的开山刀。
但是,兵吾没有压抑往前跳的力道,直接利用左脚踢了出去。
兵吾的脚尖,重重撞上了刀刃的侧面。
两个人都多少遭受到了反弹,而各自往后退了几步。
青嶋一边把刀子换到左手,一边佩服地吐了一口气。
「看样子你不单单只是个安定者,本身也具备了战斗才能。」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兵吾以压抑的声音问道。
刚刚——明明已经直接命中对方的手脚,而且是势均力敌——但却连弹飞对方的刀子做不到。
青嶋笑咪咪地开口。
「你没听这家伙说过吗?微型船的敌人可不是只有虚空牙喔。」
说着,青嶋的下巴朝着倒在地上的几乃点了点。刚刚的攻防战中,由于踢飞了那具已经不会动的尸体,使得尸体移动到房间的角落。
木头地板上,牢牢地沾黏了移动痕迹的红色线条。
「你说什么?」
「我呀,打从微型船自故乡出发之时就一直存在了。我就是所谓的内部敌人。我的目的嘛……简单来说,就是阻止除了自己所属势力以外的其他人早一步抵达其他的天体。大概就是这样吧?」
青嶋——不对,是有着青嶋麿之介这个男人模样的那家伙,平静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虽然处在人类这边,却是个敌人?」
没错,要形容的话——这家伙就是来自未来世界的「恐怖份子」。
「用不着这么吃惊。人类本来就不断在重复战争,对手则永远都是人类。虚空牙之所以会出现,不也是基于这层意义吗?就在最近——说是这么说啦,不过从这艘微型船出发之后,以外装时间来说,也是已经过了好几千年了吧。」
恐怖份子不以为意地说道。
「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不断在微型船中的许多世界中进行阻碍工作吗?」
「就是这样子呀!在其他人逐渐死去的同时,唯有我因为了解到『这个世界都是虚伪的,人根本就不会死』,所以一直都不会死。」
青嶋点头。
「然后——这次好像成果特别好的样子呀!因为管理程式,还有夜行者核心,我让这两者都受到了伤害呢……!」
青嶋冲了过来。
兵吾逃开,跳到书桌上头。兵吾虽然踢飞摆放在桌上的电脑想要砸向青嶋,但还是被他闪过了。
一边把漫画家的工作室搞得天翻地覆,两个人继续战斗着。
远远地看,虽然这一幕看来只是罪犯与勇敢少年两个人的战斗,不过这却是一场背后牵连到宇宙规模的谋略,以及几十亿单位的人类命运的斗争。
兵吾忍不住想要大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为什么,非得干这种事不可?虽然与虚空牙战斗并不是开玩笑的,可是眼前这家伙……这家伙他本身就是人类呀。
被丢到宇宙里头,不但要遭逢巨大的敌人,为什么除了这些事情之外他还非得面对这等蠢事?
人类、人类到达这个宇宙空间的同时,到底是干了些什么?
「混帐东西!」
兵吾挥开刺向自己的开山刀。在那个当下似乎是因为动作太单纯了,使得他的手臂挂了彩,鲜血四溅。
接着,对方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一脚横扫过来。
兵吾翻倒在地。
「可恶——!」
虽然他想要重新站起,但已经太迟。
青嶋立刻坐到他身上,高举刀子。
只要刀子往下一刺,就完了——但是就在那时,两个人旁边的地板上,传来了某个东西喀啦喀啦滑过来的声音。
喀的一声,碰到了桌脚后停下来
——这是眼镜。
是一副女性用的,度数颇高的眼镜。
青嶋与兵吾同时转头。
站在那里的,是「那家伙」。
披着有如小红帽的斗篷,身穿让身体曲线毕露的七彩套装——
「不许动!」
一边朝着兵吾大喊,一边拿起眼镜的妙谷几乃,也就是fS4.025,右手握着有如光线枪的东西,瞄准青嶋开火。
光线枪连射出像是三只有如光箭的物体,刺进了青嶋的胸部,接着穿透过去。爆炸后,青嶋的胸部出现了直径约二十公分左右,空空如也的「通风孔」。
「什——」
兵吾目瞪口呆,然而事情还没就此结束。
青嶋虽然胸口开了个大洞,不过依然一面闪避追向他的光线攻击,一面直接逃进了书桌的阴影处,接着跳出了窗外。
「可恶!」
虽然左手压着颈部的四急着想要追上去,不过就算是她往窗外探出身子,也到处都找不到那个胸口开个大洞的人影。
「又让他给逃走了……吗?」
四放下光线枪,垂头丧气。
兵吾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往四的身边走去。
「你、你还活着吗?……你没事吧?」
在四的下巴附近,还明显留着遭到由下往上剌穿的伤痕。不过伤口似乎已经停止流血了。
兵吾扶住四的肩膀,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颤抖个不停。
「嗯,总算是还活着……虽然我可以勉强修复某种程度的伤害,可是这次因为差一点就要受到致命伤,所以花了很多工夫才能够再次启动。如果你再晚来一步,我就会受到致命一击了,即使我在遭到攻击的瞬间停止时间,但那家伙还是可以在停止的空间之中进行攻击——看来,他已经完全侵蚀进入系统管理内部了……」
「如果你的这个『身体』死了,应该会很糟糕吧?对那个程式还是什么东西来说。」
「没错……要是我,死了的话,事情就——」
四的肩膀随着激烈的呼吸起伏着,脸色也一片惨白。的确,这个世界里肉体如果受到如此的危害,那么这个危害本身就会直接化为「真实」了吧!
虽然世界本身会排除像那个恐怖份子般的家伙,但是……
「那把武器是什么?威力真惊人。如果你一开始就拿来用,就不会伤成这样了。」
房间四处都是光线流弹造成的弹孔。弹孔的切口如同镜面平滑,让人感觉到这个切口与其说是被射穿的,不如说是被切开的。
「因为来不及呀,被他逮到了一瞬间的可趁之机……」
她举起手中的光线枪给兵吾看。
「这是消除装置。可以拿来消除这个世界里不恰当的东西,简单的说就是空间的橡皮擦。」
「这种东西有必要吗?」
兵吾心情黯淡地,小声地说道。
「咦?」
「四,我问你——为什么夜行者,非得需要人类核心?」
突如其来的问题。
四面对出乎意料的质问,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什么意思?」
可是,兵吾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重提问题。
对他而言,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就是这样。
比起四这个人,或是据说创造出这个世界的杰英罗赛布雷答,还是拥有强大智慧与知识的机械,在这层意义上还是这个在主观时间上不过是十五岁的小鬼兵吾还知道的比较清楚——对人类的了解上。
为何,人类要被迫战斗?
这实在难以置信。
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排除「说不定机械背叛了我们,而且还对我们高举反抗的旗帜」这样的可能性。
那就是科学怪人情结。
这是用来称呼那种无法抛弃「自己会被自己制造出来的机器加害」的恐惧与不安,所使用的名词。
兵吾虽然不认识这个词汇本身,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沉痛而切实地感受到其真相。
所以,这个世界上,那个以「青嶋麿之介」为名的恐怖份子,不管他们花几千年,永远都是杀不死的。
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知道那家伙的「本尊」位在何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被冷冻在这艘微型船的某处。然而不管是四或者是赛布雷答,却不能去寻找那个被混杂在大量人群中的家伙。因为对活生生的人类直接下手是被他们的存在原则所禁止的。
所以,就连现在兵吾的问题也正因为与这条存在原则有关,所以她完全无法无法思考这个问题。
在经过伪装的世界中,那家伙是有可能滥用这个为了保护其他人类的设定,而永远的隐藏下去。
就算是把他完全从程式删除(连个碎片都不留把脑袋打飞还不要紧吗),只要那家伙没有真正感觉到「自己这样就死了」,他就会永远,永远——
「真是个吓不了人的故事。」
人类在做什么呢?
掌握了虚幻世界,甚至还到达位于绝对真空的虚空,人类究竟在做什么呀……
事态如此,将会如何发展——
「你还好吧?」
四忧心忡忡地看着兵吾的脸。
「你也受伤了,让我来处理吧。不过很可惜,没办法像我这么快就治好喔!」
「嗯,这我知道。」
在接受四替他进行伤口的消毒与处理时,兵吾却不知道为什么,模糊地想着,不太要紧的事情。
(她说在景濑观叉子身上也有的那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呢……)
Ⅲ巡视界限fromborder
1
以超光速,飞过空间——
这种事情,实际感觉起来并不是轻快流畅地前进,而是有如常常遭受来自四面八方不断的压迫,激烈抵抗的行动一般。因为宇宙里头空无一物,或许是由于速度快得不合理,又或许是由于硬是要扭曲时间的流动,所谓的恒星间超光速机动,是种让人觉得是比切开空气或水以便前进的飞机或船舶,都要来得沉重的动作。简直像是——挖掘著名为虚无的黑暗前进的鼹鼠。
一面强行突破这种抗拒,夜行者一面飞行着。
一心一意瞄准敌人,进行突袭。
这次已经是第三次出击,工藤兵吾逐渐不再只会陷入恐慌,也开始可以掌握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了。
这次,虽然是他正在上国文课的途中忽然「接到召唤」,但是他马上就进入状况了。
在玛帕洛哈雷的索敌能力范围极边界处,他可以掌握到逐渐逼近的虚空牙形体。敌人的机体有两架。
(可是……真是怪了……)
一边进入战斗姿态,兵吾的脑海中闪过小小的疑问。
虽然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哪里不对劲,可是总而言之,他的喉咙好像是有种被东西卡住的感觉。
然而,现在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去深入思考这件事情。
敌人转眼之间就逼近到只有几亿公里的近距离了。
兵吾大幅翻转夜行者那有如巨大骨骼工艺品般的机体。
一瞬间前机体所占据的空间,正遭到虚空牙的波动攻击贯穿。
极近距离炮弹的冲击使得玛帕洛哈雷剧烈晃动,不过兵吾已经了解到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机体在这种程度下会遭到损害。
所以,他也没有采取特别的反击行动,继续进行突击。
虚空牙接连发动更多攻击。
那是如果不一直移动,就会确实直接被命中的猛烈连续攻击。
可是,即使与那些在几千公里这种极为接近的位置发动的攻击交错而过,兵吾也依然有种感觉。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二架敌机中剩下的那一架,虽然由玛帕洛哈雷以外的三架夜行者迎击,但是夜行者这边也遭到弹如雨下的攻击。这四架夜行者似乎是被这阵弹幕压制而无法进入有效的射程。
(可是——)
兵吾的注意力立刻回到自己正在面对的敌人身上。他改变玛帕洛哈雷的移动方式,从像是迂回接近敌人的状态,忽然后退,换成以Z字型的方式迅速移动。
虚空牙的炮击跟不上这种突如其来的模式改变,这让它的攻击方向大幅失去偏离。
接着,那仅仅的十奈秒的空隙就成为决定性的关键。兵吾立刻朝目标射出三发亚空间热线炮。由于是勉强在移动中进行的炮击,使得准星稍微有点偏离,包括这个原因所以他射出了三发。
虽然有两发落空了,但是有一发彻底打中化为人形的虚空牙左侧。
虚空牙的左半身被打飞,以盘旋下降的模样,从战斗空域中被弹飞到遥远的彼方。
玛帕洛哈雷也因在勉强的情况下发出炮击而失去了平衡,机体开始产生旋转。
兵吾虽然想要重新修正,但没有那个必要。因为紧跟在后的利帕克雷齐斯,已经用自己的武装臂牢牢地把玛帕洛哈雷的机体给固定住了。
「真是好险呀,差点就要脱离VL型共鸣器的有效感应区域了。如果再离微型船远一点,就会失去方向,成为永远迷失在宇宙里的小孩了。」
利帕克雷齐斯的核心景濑观叉子的感觉传了过来。
(嗯,我会小心的。)
兵吾在心里回答。因为正在瞬间的缝隙中战斗的情况下,就连出个声音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这样就是已经很了不得的「通讯」了。虽然从系统性质来说,应该要称之为「精神共振」才对。
「我们去迎击剩下的敌人吧!」
(收到——)
玛帕洛哈雷与利帕克雷齐斯一起改变了前进方向。
(我问你喔,景濑——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兵吾把从刚刚就感觉到的事情告诉了利帕克雷齐斯。
「我不是景濑观叉子喔!这是安定装置的名字,可以请你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吗?」
回答彷佛带刺,冷淡得很。
(别这样嘛,这种事情随便啦!比起这种小事,你不觉得敌人的动作很奇怪吗?)
「不是跟平常一样,都很厉害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现在只剩下两架敌机从射程之外,勉强进行着炮击——
兵吾总觉得好像被人看轻了。可是这并非是在轻视己方,而是有其他的——
「我们跟敌人的距离已经缩短了,散开!」
利帕克雷齐斯离开了玛帕洛哈雷,气息也逐渐远去。
虽然没能讲到重要的事情,但是兵吾也只好在莫可奈何的情况下集中精神战斗。
虽然组成了五架夜行者一起对抗敌机的队形,可是想要击退不断地制造弹幕的敌人,
也要花上不少工夫。
*
然后,兵吾又瞬间回到了拥有空气与大地的世界。
「所以,『由于』在这里并不是助动词……」
又被拉回到中年国文老师讲课讲得让人倦怠不已的学校教室了。
窗外,一片阴沉沉的天空,看来似乎就快要下雨。但是至少,这片天空并不是空无一物的虚空,而是带着触感的风所吹过的空间。虽然这是种幻觉,但只要能身处其中,就是真实的。
「呼——」兵吾轻轻吐了一口气。
就算是第二次,自己的身体能够拥有重量并且好好坐着的感觉,果然还是很让人安心。
但是,尽管是已经放心了,但这次战斗的残渣依然紧紧占据在兵吾的精神中。而且疑问就那样延续着。
(即使虚空牙——是个长达几千年的谜,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存在——应该也是有什么想法的吧?)
根据一路战斗过来的感觉,他并不认为对方是没有智慧的存在。对方的的确确,有着与人类并驾齐驱甚至凌驾之上的判断力及洞察力。
那么为什么,那些家伙虽然处于绝对优势,却不歼灭这里呢?
(这种小事情应当是非常有可能的,因为对这边发动任何攻击,这边都无路可逃。对那些家伙而言,应是轻而易举。可是——为什么不?)
虽然兵吾认直思考此事,不过回到这边的世界之后,这件事想起来实在是没什么真实感。原本就是因为另一边的真实世界太过让人摸不着头绪,只靠着人类的精神不能彻底掌握,所以才会有这边的这个世界。
然而,尽管如此,因为兵吾的情况是两边都有出场的份,所以他也没办法不去介意任何一边。
「这个情形,『兴致』指的是非常感兴趣的意思……」
虽然让人厌烦的讲课继续着,可是兵吾几乎都没听进去。
因为觉得烦人,所以兵吾跷掉了那天的第六堂课。只说自己头痛,导师就出乎意料地准许他早退了。因为老师不在意他在班上被孤立,而且深信着他是个在课堂上不讲题外话又很专心的模范生。唉,因为在有烦恼这层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在「头痛」,所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兵吾在心里淡淡地想着。
因为脑海中还是被疑问牢牢占据,所以他打算在附近一边到处闲晃一边思考,于是他就没有直接回家,干脆地开始绕远路。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那里」。
抬头仰望着那个充满疑问的地方,就是几乃住的高楼大厦。
大厦的入口附近依旧有警察站岗,周遭充满紧张的空气。
发生在此处的强盗杀人事件,理所当然变成了全国性的新闻事件。因为凶嫌杀害所有的警卫之后,还闯入畅销漫画家的住处大闹一场之后逃之天天,要是没有变成大骚动才奇怪。
那件事情之后,四耸了耸肩膀,对兵吾说「不要太靠近这一带,因为现在闹出人命了」。兵吾问她接下来她要怎么办,她说:
「总之我要先躲起来。虽然说这是因为躲避媒体,不过实际上是要躲青嶋麿之介。因为那家伙的目标是我嘛!」
「你不能离开这个世界吗?」
「像是被当成杰英罗赛布雷答的备份资料事先保存起来吗?很遗憾,我只不过是设定在这个世界的存在而已,所以不能到那一边去。我跟你不一样,不能够来去自如的。」
「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
「从系统整体的角度来看,你是比我更高等级的存在呀!而且还是无庸置疑的。并不是所有的存在都像你这么得到厚爱喔!」
「我有……得到厚爱吗?」
「不过因为这样,所以要负的责任也很够看呢!」
四哈哈大笑。
「反正,总有一天我们大概还会再见面吧!到那个时候,我会祈祷你能再带给我多一点乐子喔!」
分别之际的眨眼,十分充满魅力。
从那之后的一个星期,事件调查好像完全没进展。但是,妙谷几乃的漫画也没有暂停连载的消息,「遇到强盗的漫画家就是她」这个消息也被压下来了。像是在大楼上爬满蚂蚁似的来了一大堆的媒体,现在也都撤回去了。
该说是,暂时恢复平静了吗?
(虽然,还不是完全的平静……)
兵吾自己对自己所想的事吐嘈。说不定他很快就会被召唤,然后打输了,世界的一切就会因此粉碎。
他转身,再次迈步离开大楼前面。
因为毫无理由就想念起车站前面一家常去面店的味噌拉面,兵吾所以决定到那里去。
虽然要说肚子会饿这件事是真的很不可思议,可是要说清楚了解对面的感觉才是真实会如何,一切还是完全没变。而且就算吃东西是幻影,可是不吃的话还是会饿死。宇宙空间中的「本尊」身上,大概是靠着连接的管线之类的东西,直接把营养送进血管或内脏吧?还是说也有把能源装置植入体内呢?不论如何都不是会让人开心的做法。
在这层意义上,他干真万确是在发挥作为精神层面的「安定装置」的机能。虽然总觉得这有点让人火大,可是如果去吃一碗味噌拉面,就不得不承认了。
一边思考着虚空牙的目的这种宇宙等级的问题,还有味增拉面的汤头喉韵这两个问题,兵吾走进了人来人往,有屋顶的商店街道路。
(哎呀,那是——)
他的视线停在咖啡厅面前的一对男女。那是篮球社的根津,还有景濑观叉子。
(他们两个真的在交往呀……管他,随便啦。)
兵吾无所谓地钻进面店的短门帘。
「唷,工藤小弟欢迎光临!」
已经很面熟的女老板对他说道。
「我要一碗味增拉面。」
「好的!老样子是吧!」
兵吾这次没有拿起平常都会拿来看的漫画期刊,坐到最里面的位置去之后,又开始继续思考。
过了一会儿后,店门喀啦喀啦地打开,有新客人进来了。非常难得,是一个女学生。
是景濑观叉子。
「你好,工藤同学。」
景濑直直朝着双眼圆睁的兵吾的位置走来,然后坐在兵吾的对面。
「根津同学呢?」
「刚刚我跟他说再见了——啊,不是分手的意思啦,只是大家要回家去了的意思。」
景濑浅浅笑着,说道。
「你们是在约会吧?那就请他送你回家嘛!」
「虽然我是这么打算啦,不过因为有你在呀,工藤兵吾同学。」
「什么意思?」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在『那边』的时候你跟我说过话吧?」
那个时候,女老板说着「拉面好了喔,久等了」,送上味增拉面。
「工藤小弟,这样好吗?要是你花心,我要告诉聪美妹妹喔!」
还这样揶揄着兵吾。因为他曾经跟聪美一起光顾过这间面店几次。
「不是这样的,这位是我学长的女朋友啦!」
兵吾像是在闹别扭般地说道。
「哎呀,那不就是在搞外遇吗?这可真是不得了呀!」
女老板哈哈大笑。景濑也露出微笑,点了个沾汤面。
「可是——我也没有与根津学长在交往呀。」
女老板离开之后,景濑以冷淡的口吻补充道。
「我们只是同班同学而已,今天见面也是因为要商量这次的练习赛。」
「根津学长他也很辛苦呀!」
兵吾一边吸着拉面,一边说道:心里头深深赞许着,这面果然好吃。
「你呢?要跟我说什么?」
景濑压低声调问。
「嗯……」
兵吾也稍微停下了筷子。
「是关于虚空牙的事情。」
「我想也是,你有什么在意的事情?」
「因为我只有战斗三次,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对……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
「为什么我们可以活下来呢?」
「什么意思?」
景濑一脸诧异。
「虚空牙很厉害。」
「这我很清楚。」
「它们太强了,我们应该怎么努力都赢不了。可是,我们却平安活下来了。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要保护的对象,对吧?至少也有这艘微型船。虽然我也不清楚其他的微型船,还有故乡怎么样了。」
「不是的,我觉得好像不是那种层次的问题……对面好像老是给我有种在『敷衍了事』的感觉,你没这么想过吗?」
结果,景赖轻轻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是你想要讨人厌吗?」
听到意外的话语,兵吾愣住了。
「你说什么?」
「因为自己击落了几个敌人,就要说什么『那边并不是玩真的』,你现在不就是这样吗?你还真的是一个优秀的人才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兵吾想要反驳的时候,女老板把景濑点的沾汤面送来了。
「久等了。」
「谢谢。」
景濑开始吃着放在桌上的沾汤面。夹住一定分量的面条,沾上适量的汤汁,入口之后一口气吃下去,似乎吃得津津有味。给人一种像是个彷佛是个面通的感觉。
兵吾没来由的没有继续说出想讲的话,就这样沉默着。
没办法,只好乖乖吃着剩下的味增拉面。
不久,景濑停下筷子,淡淡地说:
「你呀,真是个例外。你说的,是真的。」
因为说话的样子听起来非常寂寞,兵吾「唔」了一声,皱起眉头。
这么说起来……四曾经说过。
说「景濑观叉子有问题」。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见过四吗?」
「谁呀?」
「正式的名称好像是什么fS4.025。」
「哦,杰英罗赛布雷答的终端吗?我当然有碰过相似的人。可是对你跟对我,那边的态度好像大相迳庭,不是吗?」
景濑奸笑着。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问,可是总之要是不问,话题就继续不下去了,所以兵吾提心吊胆地开口。
「我是多余的。」
景濑说得很干脆。
「不管是当夜行者的核心,或是叫做景濑观叉子的少女。」
「什么意思?」
利帕克雷齐斯,不是曾经好好地掩护玛帕洛哈雷,而且击落了好几架虚空牙吗?
景濑观叉子也是……这个样子坐在眼前的女孩子,到底是哪里多余的?他怎么会,这样说这个少女……
「因为,你不是长得很……漂亮吗?」
兵吾不清不楚地说。然后景濑露出了淡淡笑容。
「这种话,请你去说给那个叫做稹村聪美的女孩听吧!」
兵吾忍不住把已经放进嘴里的拉面给喷出来。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她的事情?」
「因为——」
景濑窃笑着。
「她到我班上来打听『景濑同学怎么了吗?』,好像也去找过根津学长。」
「那家伙说了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可是她跟我们道歉,说『他没有恶意』。」
兵吾伸手按着额头。
「那家伙在搞什么鬼呀……还好对方是根津学长……」
「她很可爱呀!而且她是真的在担心你喔!」
「我才是在担心那个家伙又干了什么呀!」
兵吾像是牢骚般地一说完,景濑又窃笑起来。
「真是让人羡慕呀,真好——」
「可是,我们并没有时么特殊关系喔!真的!」
兵吾有些慌张地辩解着。
「怎么我听起来会觉得你像是在说,想跟她变成那种关系呢!」
被景濑带着恶作剧的口吻一说,兵吾便嘟嘟囔囔欲言又止。
「你的脸都红了,真是老实的个性呀!」
「你是在岔开话题吗?我们刚刚在讨论的,是你说你自己是多余的事情。」
因为这让兵吾有些生气,所以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但是,景濑听了之后却以冷淡的语气立刻回答:
「没有呀,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这让兵吾又慌了起来。
「没、没关系啦,不用勉强说也没关系啦。」
因为对方是个女孩子,这让兵吾乱了手脚。
然而景濑却没有理会这样的兵吾,继续吃着面。
吃完最后一口沾汤面,她喝了杯子里的水之后,站了起来。
「好了——那我们走吧!」
「啥?要去哪里?」
兵吾眨了眨眼。
「当然是让你看我的『理由』为何的地方呀,到很适合这一点的『连接两者之处』去。」
「等、等一下!」
兵吾急急忙忙,把碗里头剩下的味增拉面汤给喝个精光。
仔细算好帐单各付各的之后,两个人走出面店。
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转暗。
2
「喂,你说的『理由』是什么?」
即使明显混乱的兵吾发问,景濑也没有回答。
「……」
「喂,如果我惹你不高兴的话,那我道歉。如果你只是要逞强的话——」
兵吾虽然无力的开口,但是景濑却依然只是静静走着。
她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兵吾无法理解景濑的神经构造。
为什么呢——因为脚下就只有一根钢骨建材,而景濑正走在上头——除此之外,她的脚边空无一物。
唯有风咻咻呼啸着。
「唔唔……」兵吾战战兢兢地看着底下。
距离下方的水面似乎有二十公尺左右。
这里是横跨河面的桥上。
「唔唔唔唔……」
可是这座桥,没有所谓的「桥面」,只有钢骨结构而已。看样子这似乎是以前电车行经的路线,因为对面有座一模一样却崭新漂亮的桥,这座桥已经废弃不用了,除此之外,似乎是要配合快车还是什么的路线,所以已经在他处兴建一座取代它的新桥了。
现在这里正在拆解,大概一个月之后就会消失无踪了吧?虽然挂着「施工中」的警示牌禁止进入,可是景濑却轻而易举就突破封锁(女学生的书包里头居然备有钳子跟剪铁丝铜线用的剪刀,兵吾看了更是大吃一惊),而且不听兵吾的制止,迳自就进去了。
太阳光已经照不到街道了,远方闹区的霓虹灯更是开始炫耀夺目。
可是因为河川的下游成为太阳缓缓沉入的水平线,所以余晖投射了红色光芒到这座桥的残骸之上。
身处在那不可靠,却刺眼的光线中,景濑观叉于在钢骨上以走钢索般的步伐,自信满满地前进。
「喂、喂——」
虽然兵吾也莫可奈何地追了上去,但是不管怎么样都觉得坐立难安。
然后走到桥中央时,景濑终于停下脚步。
接着转身面对着兵吾。
「好了——让我们继续谈吧!」
景濑的脸庞,混杂了浓厚的影子与夕阳的朱红色,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我……我们回去啦,喂!」
兵吾的声音颤抖,景濑嗤嗤笑着。
「你怕了?」
「是呀……我很怕。而且这样很危险吧!」
兵吾一点都不逞强,坦率说出泄气话。
「这是无可奈何的呀!因为所谓的世界永远都是很危险的,而且还是站在悬崖边的恐怖存在。」
景濑一边耸了耸肩,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
兵吾一直很在意。
这个景濑观叉子,还有夜行者「利帕克雷齐斯」,有某些地方不对劲。
一开始,被卷进战斗的时候,当然是什么都不清不楚,而且也没有心情察觉到奇怪之处,可是如今开始掌握到情况之后,仔细想想,原来应该是安全装置的景濑观叉子,居然会知道夜行者的事情,这本身就很异常了。
不管怎么说就是因为人类精神承受不了真空世界,所以才要制造出普通人类的生活。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那边的事情,或是跟那边有所接触的话,这么做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可是,这名少女却若无其事地生活在那样无意义的世界里。
一想到这究竟是为什么,兵吾就目瞪口呆。
「你……难不成——」
兵吾凝视着这个少女稳重的模样,那仿佛看穿一切的双眼,低声说道:
「难道要我『别叫景濑观叉子这个名字』的利帕克雷齐斯,小题大作会生气的原因是……」
接着景濑观叉子「呵呵」笑了笑。
「你发觉到就好了——不愧是人类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战斗天才』呀!」
「你——难道你是……」
「没错。我跟你是相反的——不过,你是不得已上场的,我嘛,嗯……应该说是『自愿辞职』吧?」
「你就是『利帕克雷齐斯』吗?」
夜行者的核心,那个战斗机械的控制系统本身的精神——
「那、那么……在真空宇宙那边的,是真正的景濑吗?」
应当是诞生在这个「脚踏实地的世界」,并且成长于此的极端普通少女「景濑观叉子」,现在正驱动着那个巨大骨骼工艺品般的武器,跟虚空牙战斗着吗?
也就是说操纵员与安定装置的精神互换了——事情就是这样吗?
「一点都没错。而且又不像你是因为那边死了,剩下的那个就得要两边跑,对吧!」
景濑在让人担心的鹰架上,左右轻轻晃动着。
「为——为什么?」
兵吾混乱至极,头昏脑胀。
「真是的,所谓的机器,都只是无可救药的笨蛋呀!你不这么认为吗?」
风吹着景濑,那纤细的身体大幅摇动。
危险,会掉下去——这么想的兵吾,想伸手去拉景濑。
可是实际上,摇晃的人是兵吾。因为眼冒金星,所以已经分不清自己还是景濑在动。
哇——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兵吾一脚踩空,倒栽葱摔了下去——
3
『E58003接续完毕。继续进行连续突触的保养处理,检查范围从胸部0138开始……』
脑海中回荡着领航装置的声音。
自己身在何处?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这就像是房间电灯忽然关掉似的,黑暗出其不意地袭来,让兵吾在一瞬间里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怎么了?这是什么声音?」
他听见的这个声音,感觉上是景濑观叉子。可是意识还是依然无法与外界连结。
(这是怎么回事——我又被召唤了吗?如果是这样,我怎么会什么都看不到?)
身体毫无感觉,兵吾狼狈地在心里头呐喊。接着景濑的感觉又传了过来。
「你怎么搞的,不是已经清醒了吗?你的身体已经进入战斗后的调整模式了喔。是因为VL型的共鸣器切断了,所以什么都看不到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我要问的问题呀——嗯,原来如此。我已经听过说明了。在那边的你,如果进入感觉到有生命危险的状况,保护系统就会开始动作,让你到这边来。)
景濑——不,是夜行者(利帕克雷齐斯)的核心似乎是接受了这种解释,所以传来了点头表示同意的感觉。
(你可以——跟那边对话吗?)
现在,看样子她好像正在询问另一边的景濑关于兵吾从桥上坠落的事。
「没错,因为我们是连接在一起的。」
(嗯、对了,话又说回来了——你是真正的「景濑观叉子」吗?)
兵吾无论如何都要问这个问题。
「我应该已经说过,不要再这样叫我了吧!而且,我们已经不一样了。」
「已经」这个词,表示着早就无法挽回的意思,这股寒意让兵吾感明明没有感觉的身体,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怎……怎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要说表面上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割腕了吧!」
她爽快地回答,让兵吾一瞬之间摸不着头绪。
(啥……)
在经过有如呻吟般的无意义思考之后,兵吾终于开口发问。
(是、是自杀吗?)
「没错。虽然没成功。」
(为……为什么?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以你们那边容易了解的意思来说,没有原因。」
少女的态度非常尖锐地说。
(没有原因吗——例如说被别人欺负啦,跟双亲不合啦……失恋啦。)
兵吾虽然这么说着,但却有一种自己在胡说八道的感觉。
因为这家伙再怎么说,至少也是个拥有精神力足以在绝对真空中与虚空牙战斗的存在。他并不觉得她会因为刚刚他列举的原因,而羞愧得自杀。不,如果要这么说,那其他自杀的人类,难道就真的是因为这种世人易懂的原因而死的吗?
兵吾想不透。
利帕克雷齐斯……「前」景濑观叉子微笑般的感觉传了过来。
「如果说失恋是原因的话……说不定我就是太伤心了,所以才寻死的吧?」
(我不知道啦……)
兵吾老实地说。
回应他又是笑着的感觉。
「你的个性真坦率。」
(你在那边也这样说我。)
「可是,你不是真的已经找到线索了吗?」
这些话,让兵吾有些沉默。
「你不认为机械也会有烦恼吗?只要重现世界就好了,说得也太过轻松了。就好像痛苦与恐怖都只存在于绝对真空,实在是悠哉的想法……」
少女给人的感觉有如嘲笑。
(可是,实际上就是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兵吾像是把话硬挤出来一般地说。
所谓的活着,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不管在哪里,都会有痛苦的事情。这个少女为何钻牛角尖钻到要自杀的地步?这是怎样都无所谓的小事。因为不论是谁,都会有自己想死的原因。
「这是因为,你是个坚强的人,所以才会这么想呀!」
(因为不管是在哪一边,没有脚踏实地的人类都会变得莫名其妙,他们就会变成像是药物中毒的废人一样。)
「我呀,在那边已经彻底变成莫名其妙了呀!我觉得所有人类感觉都很污秽,特别是自己是其中最肮脏得乱七八糟的。身体里头有种像是正在腐化的感觉,实在很恐怖,真的非常恐怖。所以我就来到这里,啊,有这么没有污秽,什么都没有的空空如也的地方,实在是让人高兴。」
(这是什么想法呀……)
兵吾已经厌倦了。虽然无法理解,可是很确定的是,这个「景濑观叉子」似乎是认真说出这些话。
「我不后悔。我本来只是这边的人类中,预备要给那边的东西。可说我只不过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罢了。」
(你说「原本的地方」吗——真是笑死人了。有这么好用的说法吗?)
兵吾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肚子火。
如果安全装置想要自杀的那个时候,就会像现在发生在兵吾身上的紧急处置,保护装置启动以便让贵重的夜行者核心的精神不死,这应该是可以把当事人移动到其他地方吧?那个时候原本的利帕克雷齐斯的核心,还有这个景濑观叉子,两者有了接触,然后做了个交易。
内容是彼此互换立场。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似乎可以了解到景濑观叉子这方面的原因,然而——
「可是你并不是这样吧?玛帕洛哈雷。」
(什么意思——)
「你所拥有的,作为战士的天赋异秉才能,在那边的世界几乎无用武之地,不是吗?可是如果在这里,你就会是人类的守护者呀!」
「……」
「还有,看样子原本的玛帕洛哈雷并不是这样的。那家伙因为受到战场的恐惧与极近距离的炮弹冲击的压迫,精神遭受了破坏。应当只是预备用的,只是个门外汉的你,却是远比他优秀——不是吗?」
少女的感觉冷静地告诉兵吾事实。
针对这一点,确实是没有反驳的余地,可是这个意见依然让兵吾大感不快。
(你应该不知道吧?说不定利帕克雷齐斯的才能,跟你并没有差别。)
「现在我就是『利帕克雷齐斯』呀!在那边则是景濑观叉子。希望你不要搞错了。」
对方似乎嗤之以鼻。
「从根本来说,现在的玛帕洛哈雷,因为没有正式的核心,所以是由我暂代兼任管制操纵的。你没有什么立场可以大放厥词。」
原来如此。兵吾终于了解了。怪不得即使所有的感觉被切断,他还是能跟这个少女对话。要说到现在兵吾的状态,就像是租用了景濑的精神。
(这真是抱歉。)
兵吾老实地道歉。的确——现在的他无论在哪个世界,立场都是不上不下的。
不管在哪里,都没有个自己所期望的位置。无法前进,所以远比这个以自己的意志选择归属之地的少女,他是个更没有主体性的存在吧!
他怱然觉得自己是个悲惨的人类。
接着,又有种被逗笑的感觉传来。
「总觉得这样不怎么来劲呀!明明我还以为会故意吵架的。」
(没有啦——仔细想想的话,一开始的那个时候,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呀!我必须跟你道谢才行,谢谢你。)
「这太突然了吧?嗳,无所谓啦!不用客气。」
(这人情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什么?你要怎么还?」
少女像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总之我自会想办法——)
兵吾说着的那一瞬间,意识又再度「啪」的有如开关关上,然后——
回神过来时,兵吾感觉到自己正吊在半空中。
吊在桥上,摇摇晃晃的。吊着他的,是紧紧抓住他左手的景濑观叉子的双手。景濑坐在桥的钢骨上,双脚夹住钢骨,牢牢固定住自己的身体。
「你会做引体向上吧?快点上来啦——」
真的是用了十足的力量,声音就像是从咬牙切齿的缝细问挤出来的。
「哦、好——」
兵吾连忙攀上钢骨。
果然,那边跟这边,时间流逝的方式是不一致的。哪边快,哪边慢,并没有规则可循,完全是各唱各的调。就像是在梦中感觉过了好几个小时,实际上却不满一分钟,或是觉得只是睡了一下下,实际上却是长达十个小时。
「为什么时间流逝会这样乱七八糟?」
「这一点,要是对照相克涡动励振原理就很容易懂了。」
「所以,我才不懂呀!」
兵吾一面发牢骚,一边摇头。
但是有一点非常清楚。
时间流逝本身虽然交错不重叠,可是绝对是不可能回头的。
不管是跑到哪一边,然后再回到原本那边的那一刻,即使是只有瞬间,也必定有时间流逝了。纵使可以让时间一时停止,然而已经流逝的东西就是不可能拿回来的。
「怎么样?你懂了吗?」
景濑问道。
不对……这不是景濑观叉子,而是利帕克雷齐斯吗?完全都搞混了。
(看起来是景濑的外表,那就是景濑了!)
兵吾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嗯……那边的景濑有跟我说明过了。」
「她很严厉,对吧?」
对方笑咪咪地对兵吾说道。
(到底哪个是哪个啦——)
心里发着牢骚。
「可是,如果你接受了她的说明——应该还会产生另一个问题才对吧?」
被这么一问,兵吾只能叹气。
「谁晓得。」
那么你认为,为什么利帕克雷齐斯会想要与景濑观叉子互换精神?
「小观——啊,我都是这样称呼另一个我的啦——她呀,是因为讨厌这个世界还有身处其中的自己。那么,我的情况又怎么样呢?为什么我要来到这个跟我诞生的时代相比,几乎只能说是『原始时代』的世界,交换原本拥有许多既得利益的立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好了啦,你快点回来吧!一直待在这种桥上头,真的好像会掉下去的样子。」
兵吾摇着头说道。
他也没有特别想要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可是景濑一边微笑,一边继续说着:
「我很羡慕你呢——玛帕洛哈雷。」
「……」
「不是工藤兵吾,而是先前的玛帕洛哈雷,我真的非常羡慕……」
彷佛凝望着远方某处般的眼神,曾是超强武器的少女像是呢喃似的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
「好了啦,快点回来喝点什么东西吧!我觉得好渴。」
兵吾露出不高兴的扭曲表情说道。
「你应该已经隐约知道是为什么了吧?」
跟另一边的景濑观叉子,说出同样的事情。
「……」
「对于曾经在一瞬间经历过那个『战场』的你来说,应当已经是可以理解的感觉了。理解到在那里继续战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你的确有能力,也有天资,所以一开始才会被选为核心。再加上你并没有特别害怕战斗。比起恐惧,紧张感对战斗来说更是必要的。而且问题点并不在这里——」
景濑平静地说着,兵吾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
「我说呀,待在无计可施的『空无』中,要不感到恐惧是很困难的——难道不是吗?」
「我只是个刚入门的菜鸟呀。」
「但是,恐怕你比其他任何人,都还要对此有切实感受。所以,尽管一开始战斗的时候,你那么得心应手,可是随后又立刻回到了『这边的世界』。战士的本能一定是避开危险的。原本计划装一个新的安定装置就好了的杰英罗赛布雷答,想必很烦恼吧……不过,这只是我猜的而已啦!」
景濑一边微笑着一边继续说道。
「……」
兵吾的视线从如此的景濑脸上移开。周围已经一片漆黑,夕阳远去,黑夜降临了。
「面对着那个空无世界,应该不论如何都会这么想吧——思考『为什么会有所谓的存在这种东西?明明世界是这么样无边无际的空无,所谓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
「……」
「虽然说自己是已经有心理准备才到那边去的,可是在太过清楚明白的『现实』之中,反而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虽然这就像是这边世界的事情一样,不过却是一点都没错喔!然后正在跟虚空牙进行激战的时候,我就是忍不住思考起这件事情了——」
「……」
「想着——『啊,要是这边的回避行动慢了那么一点点,自己就要变成空无了』。」
「……」
这跟心情轻松起来,是有一点不一样——身处在四周空无一物的环境中,只有自己是唯一的存在,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让人束手无策的重担。虽然心里想着『我想抛弃这样的重担,但是人类的命运?这种东西终究在这压迫的虚空面前,不过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尘土,不是吗?』之类的念头,对吧——」
「而且最让人头痛的事情是,我面对这一点时完全无法提出反驳。虚空的确是具有压迫的,而且人类的存在啦,一路累积而来的历史啦,继承前人的种种思想感情啦,在虚空面前只不过是微小的尘土而已。可是夜行者的核心,并无法从里面逃脱。如果有压力,自然有机械会帮忙分解。如果有孤独感,就藉着在潜意识中生活在别的世界里来补偿。绝望也是用还有可能性来打发过去。可是——『事实』上是无计可施的。在无底洞的现实面前,不管怎么样的华丽谎言都是行不通的,对吧?」
「……」
「不过——光是讨厌这样的现实本身,就可以成为『战斗理由』了。小观就是这样。不管多么空无,都远比现实真切——小观她是这么想的。这是不是所谓宛如少女的梦想般的洁癖呢?可是因为这样,实际上她决定以此为武器,在宇宙中战斗。比起我,她更适合战斗。」
「你是想告诉我,终于把位置让给适合的人,自己不用再逃避了吗?」
「啊,没有这回事啦!不过我确实放下肩膀上的重担,而且也觉得轻松多了。这一点也是事实。」
景濑的表情舒缓许多。
「还有,我羡慕玛帕洛哈雷也是事实喔!那家伙呀,可以自得其乐,然后因此在下一次的战斗中取代比自己优秀的对象。克尽使命,然后也得到解放。真的是让人感觉——怎么有这么轻松愉快的工作呀!」
面对耸了耸肩膀的景濑,兵吾试着发问:
「如果——那边的景濑因为恐怖而失常的话,那么你还是会……」
「我大概会马上回去吧!可是你用不着担心这一点,那个女孩很厉害的,一定可以坚持到最后一刻的。然后我则是要在这里继续活下去+直到寿终正寝。这样的话,利帕克雷齐斯就会切换到下一个安全装置了——不过,嗯,这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啦——我会期待觉得空无也没关系的那一天到来的。」
景濑的语气昏昏沉沉,兵吾听了非常疲惫。
兵吾差点就要想,真是笑死人了。
「说到最后,你们不过就只是普通想要自杀的人嘛!」
兵吾抱怨似的开口,让景濑又笑了起来。
「是那样就好了呀!工藤同学。」
这种说话方式,既无讽刺也无其他涵义。
「……」
兵吾没有反驳。
但是——内心里却有种无法遏止的牵挂。
虽然努力到现在都没有想过,可是一跟这两个景濑观叉子对话,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就是——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一切,而且可以自由选择要不要成为夜行者的核心,那么自己到底会变成怎么样?
面对陷入沉默的他,景濑这次温柔地露出微笑。
「啊,你不用这么认真思考啦!要喝什么饮料?我请客。」
景濑从桥上站了起来。
「嗯……」
兵吾一面作出犹豫的回答,自己也跟着站起来。
这边的景濑观叉子,那边的景濑观叉子。
这两个存在,实际上都是表面的。
分隔这两者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是因为讨厌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为了反抗现实而投身战斗。
一个是对战斗感到疲惫、厌倦,内心受到空虚支配,期望着毁灭。
而且两个都是人类,不是机器。
兵吾直到刚刚,都在烦恼着「虚空牙在思考什么」,然而想不通的,不如说是自己也包括在内的人类吧——他开始这么想了。
没错,如果事前让不过是个平凡学生的工藤兵吾知道一切,问他要不要去人类头顶上的虚空战场,那么自己大概会因为恐惧而逃走吧。
或者是——为了逃避遭到同班同学忽视,受到棒球社学长们敌视,这种让人心烦意乱的现实,而憧憬于战斗主动投入?进而主动投身其中呢?
没错,跟那个曾经想要自我了断的少女,景濑观叉子一样。
好战的,是虚空牙?还是虽然不知虚空牙存在,却努力想要进入宇宙的人类呢?
有没有可以分隔这两者认知的界限?或者说,两者都是一样的?
如果,虚空牙是在手下留情的话——
(或者,正因为是敌方,所以才会一直在思考这样的事情吧……)
兵吾在脚步站不隐的钢骨之上,跟在脚步摇摇晃晃的景濑观叉子后头,往前走去。
夜晚笼罩着周围化为一片漆黑。
虽然彷佛马上就要掉下去了,但他还是非得前进不可。他总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这样的状态是在象征着一切。
4
「——掉了。」
忽然,走在面前的景濑观叉子的身体在桥上僵硬不动了。
然后,窣的一声,脚步从狭窄的立足点之上踩了个空。
「哇——!」
兵吾赶忙抓住了景濑,阻止了她坠桥。可是景濑的身体依然蹦蹦跳,眼看就要跳出兵吾的手中。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嘴里不断发出像是杂音一般的声音。
「——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掉了干掉了干掉了被干掉——」
嘴唇本身没有动,半开着,只有声音不断透过嘴唇流出。
「——掉了、干掉了、被干掉了——被干掉、了——」
「喂!喂!你怎么了?振作一点呀!」
就在兵吾心想,该不会这就是直接连接安定装置和核心的「利帕克雷齐斯」正在做什么的那个时候——
兵吾的脑海中有种什么东西开启了的感觉。可是,就在此刻景濑观叉子说不定就要从桥上坠落的这一瞬间。
(喂!喂!给我等一下!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
一瞬间周围的世界就飞散开来,取而代之扩散的是绝对真空的无边无际,接着——
冲击与眩惑,同时到来。
Ⅳ巡视间隙bygap
1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稹村聪美偶尔会觉得有点怪怪的。
她是个非常普通,随处可见的女学生。住在住宅区,双亲健在,就读公立学校,成绩虽然还不错,但不是名列前茅的模范生。学校生活虽然多少有点麻烦,不过大致上每天都过得平安无事。现在喜欢的艺人,是个拥有奋发努力形象的青少女歌手,她觉得那个女歌手比起男性偶像团体还要有魅力。当然她也并不是讨厌长相清秀跟外型好看的男生,也是会每星期都在收看这种电视节目。
她会注意到这件事情也是没办法的,因为就是住在同一个住宅区的青梅竹马,少年工藤兵吾的事情。这件事从头说起,就是她在几个棒球社的学长,似乎正在对一个学弟动用私刑对付的时候正巧经过,结果忍不住脱口说出「这太过分了!」所以跟对方起了争执。而兵吾为了要保护她,所以跟棒球社的人关系交恶了。兵吾擅长运动,特别是从以前开始就有在玩的棒球,所以他进入这所学校时,也是理所当然打算要加入棒球社的。
可是却因为发生了这件麻烦事,结果兵吾就错过了加入任何一个运动社团的机会。
这件事情一直放在聪美心上,她虽然想向兵吾道歉,可是想对兵吾提起这事的时候,兵吾老是只会冷言冷语地回答:「这种事情不重要啦!那种有讨人厌的家伙在的社团,没加入才好咧!」
他的态度有点失落,也有点生气,让聪美觉得还是非常过意不去。
因此她很在意,虽然搞不好内心深处并不只单单是为了这个原因,但是她似乎常常在注意兵吾,而且一但她从教室的窗户看到兵吾在外面,她的目光就会忍不住追着兵吾跑。朋友美津子笑着对她说「聪美你呀,还真是纯真呢」。
然后,她发现最近的兵吾总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他收到不知道算不算美女,但在学校以冷淡难亲近闻名的景濑观叉子的信件,因此认识了有名的篮球社根津学长。这些姑且不管,可是总觉得他最近老是心不在焉,而且越来越常陷入思考之中。
因为自己当不了个可靠的谘询对象,所以把兵吾介绍给朋友,结果那位朋友却因为强盗杀人事件骚动而搬家了。总觉得事情接二连三而来,最后聪美担心起自己是否只是给兵吾徒增困扰。
而且,不单单只是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近,她有时会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种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的感觉。
虽然想要让自己顺着自己的意思行动,可是却一直觉得这只是照着以前做过的事情做而已。这让她不由得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自己是在依照某处而来的命令行动。
不是靠着自己的意志活着,只是随波逐流。一想到这也是没办法,就让她深感不安。
最近看过的一本挺有趣的青少年小说,内容是一个因为拥有可以看见他人死亡的能力,而与全世界为敌陷入险境的少女,与不知来自何方,身穿黑色斗篷的死神对决的神奇故事。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喜欢。
(为什么,会这么……没错,我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一感到不安,她就想见兵吾。
他们是青梅竹马,住在同一个住宅区,加上就读同一所学校,应该是想见面就随时见得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没有办法去找他……聪美有这种感觉。
于是,在那一天,聪美下定决心(没错,因为觉得自己不争气就更会见不到面),学校一放学,就在兵吾会通过的校门等待,可是等了好久都完全没看到人影。
等待的时候,聪美碰到景濑观叉子与根津学长一起回家,还对他们说「你们好吗」这种莫名其妙的招呼。虽然她一直静静地等着兵吾,可是等了三十分钟左右,返回学校检查鞋柜,里头已经空了。
(惨了——)
兵吾已经先回家去了,他铁定是在第六堂就跷课了。
因为心血来潮,所以聪美试着到兵吾常去的面店找找看。兵吾最喜欢那里的味噌拉面了。
「哎呀,聪美妹妹,你来晚一步了呀!工藤小弟刚刚才走的。」跟她也很熟的女老板这么告诉她。
「那家伙果然有来呀?」
「是呀,而且居然还带一个女生跟着来呀!」
「咦?」
聪美目瞪口呆,女老板笑她。
「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他说那个女生是学长的女朋友。他们不是约好要见面,好像只是凑巧遇到的样子。」
「学长的……」
大概是,景濑观叉子。可是她刚刚不是和根津学长一起回去了吗——
她总觉得,不太舒服。
「他们在讲话的时候我偷瞄了一眼,工藤小弟居然露出沉重的表情,他们好像是在商量什么困扰。」
「您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我想想——对了对了,那个女生说了什么『连接两者之处』之类的奇怪内容。」
「怎么又来了!」
聪美冲出面店。
心脏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她一定是在说那座桥。)
连接两者之处,这样有可能是指跨越河川连接道路的桥梁,而且……那一带人烟稀少,地方僻静,视野良好,日落时分气氛优美,以前经过那里的时候,聪美就曾经想过
「真是个好地方呀,好想跟个帅哥一起去散步喔」。
她几乎拔腿狂奔。
好可怕。
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许多事情都让她觉得非常害怕。
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人安心,所有的一切都崩坏了——她强烈地感觉到这有如幻觉的情景。觉得要是一有松懈,就会有什么黑暗的东西藉着内心的缝隙入侵,塞满整个心灵——
这种恐惧重重压在少女身上。
是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追着自己吗?还是说由于自己作势要逃跑,所以那个东西才追过来呢?就在这个搞不清楚的状况下,总之她能做的就是奔跑。但是——
「呼……呼……呼……呼……」
但是,就算奔跑,在她前后的东西还是没有改变。
「呼……呼……呼……呼……啊!」
突然,她发觉到自己跑得都快要断气,吓了一大跳后停下脚步。
(我、我到底在急什么——)
她茫然地,站着动也不动。
全身的精力突然急剧消失。
仔细想想,自己这样死命寻找兵吾,就算找到他了,又要跟他说什么呢?聪美重新发现到自己根本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一点。
「我到底在干嘛呀……」
工藤兵吾瞒着根津学长偷偷摸摸与景濑观叉子密会,自己并没有指责此事的资格。
她紊乱的呼吸,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下子,该怎么办?
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见兵吾。虽然找不到原因,也没有什么根据,可是她今天就是想看到兵吾的脸。
可是,这件事情就算她不这样疯狂找他也可以做得到。只要回去住宅区等他回来就好了。
总之,先回家去吧——这么一想,转身往回走的那一瞬间,「碰」的一声,她撞到了某种东西,大叫一声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因为某个东西正挡在她的后方。可是刚刚明明一路跑过来,根本就想不到背后会有东西。
「搞、搞什么呀!」
她抬起头。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人。
像是个男人。
「小姐,你怎么了——」
有如呢喃的声音,男人开口说话。
「啊……」
聪美一瞬间,全身都僵硬了。
「你是在找你的朋友工藤兵吾吧?这样不可以喔!没有好好追踪他到最后就回家——不然,一路跟着你的我就很难办了呀。」男人慢慢地,以压低的声音说道。
「啊!你——」
聪美当然认得这家伙的长相,因为现在这个国家的人们没有不认得这男人的。而且每天电视上都在播这个男人的长相。
男人再追问聪美:
「工藤兵吾,现在人在哪里……」
那个人,就是青嶋麿之介。
2
那架虚空牙,明显地跟至今为止的不一样。
太迟了。
兵吾化为玛帕洛哈雷,进入迎击姿态的那个时候,敌人已经接近到让他无计可施的怀里了。
(什么——)
以这边所谓的「外装时间」——什么控制都没有加上的「实际」时间来说,距离方才的战斗几乎没有经过多久。
最多,十秒左右吧!刚刚出动的夜行者,甚至都还没返回微型船。
然后袭击过来的那架虚空牙——那家伙,左半部已经不见了,已经被削掉了。那个身影他觉得非常眼熟,是在先前的战场上——
(哦——是我没能给它最后一击的那个家伙吗?)
即使只剩下右半边,那家伙依然毫不在意,以最大的战斗速度追击上来。
跟在玛帕洛哈雷旁边的利帕克雷齐斯,似乎受到了直接攻击或是近距离攻击,一边剧烈回转,一边被弹飞出去。
玛帕洛哈雷朝敌人连续发射炮弹。
炮弹全都命中了,虚空牙的身体越变越小。其他的夜行者也在攻击,它们也以直击或是近距离攻击,确实地累积敌人的损伤。可是,不管体积变得多小,那家伙的速度却一点都不减,然后炸飞四散的碎片,忽然全都成了时空炸弹,朝着四面八方散布超光速冲击波。
(可恶——)
兵吾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抓住为了返回而集合在附近的所有夜行者,因为冲击波而东倒西歪的那一瞬间的间隙,刚刚虚空牙的右半部——不,现在完全只有原本身躯百分之一程度的大小——突破了所有夜行者的防御线。
(惨了!可是——)
然后,敌人没有采取任何回避措施,直接攻向微型船。那家伙,既是虚空牙,却又不是虚空牙。全身包覆了无数诱饵,也就是所谓的「多弹头导弹」。
完全是直接攻击的路线。
(怎么能让你得逞!)
就在敌人的一击完全爆炸开来前瞬间,玛帕洛哈雷与那个「导弹」并列飞行,朝着微型船而去。然后,玛帕洛哈雷把自己挤进导弹与微型船之间的空隙,以时空切断屏障与互斥装甲接住了奔腾而来的爆炸波。
微型船那个跟小行星差不多大小的巨大船体受到冲击而晃动。
接着,身为玛帕洛哈雷的兵吾,同时感觉受到眼前一片空白与撕裂身体般的冲击。
意识逐渐模糊远去。
可是——
(奇怪……那是?)
连结切断的瞬间之前,感觉装置所捕捉到的东西是——完全包围住微型船,从四面八方迫近的虚空牙大军。
*
从桥上,掉了下去。
一边摔下去一边看着上方,精疲力尽动弹不得的景濑观叉子倒在钢骨之上。然后撑住她不要坠桥的自己,掉了下去。
好像一下子就双脚朝下,冲撞到水面的时候没有那么大的冲击,啵的一声,优美地落水。尽管如此,有如电击般的剧痛还是从脚趾窜到头顶,袭击兵吾的全身。
(可恶——)
兵吾一瞬间烦恼要让麻痹的身体想办法动一动呢,还是静静不动漂浮在水面上就好?
不过结果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依然硬是浮了上来。
水流颇快,这种状态下景濑观叉子要是坠桥,大概免不了溺死。
(可恶——该怎么办?)
可是,现在虚空那边也情况危急。虽然因为道义冲击的缘故使得安全装置启动,让心灵从夜行者弹回到这里来,但恐怕在「实际时间」上,那一瞬间之后敌人大军已经开始一起发动攻击了。不管这里跟那边的时间流逝方式有多么不同,也必须尽快赶回去那边才行。因为兵吾还活着,就表示玛帕洛哈雷还没遭受破坏……但应该是已经陷入失去控制,被打飞出去的状况了。
不过要怎么做,才能够主动重返,兵吾完全不知道。一开始,原本的核心消失不见之后,兵吾跟夜行者重新连接就花了五天之久——以那边的时间来说,或许是花了三奈秒。
(啧!)
因为想不出办法,总之还是先从河里爬起来,去防止景濑观叉子坠桥才是——所以,他一面随波逐流,一面斜着游过河面,往对面的河岸而去。
就在那个时候。
「啊——!」
有声惨叫从河岸方向传了过来,声音听来很耳熟——现在不是讲什么耳熟的时候。
虽然从来没有哪个听过好胜又倔强的家伙发出这么「不像」她的惨叫,但是现在一听,就知道那是——
「稹村?是稹村?」
即使在游泳,兵吾还是把脸从水面抬起来,喊着聪美的名字。
「工藤——?」
聪美一脸茫然。
不知来自何方的那个声音,千真万确是她青梅竹马工藤兵吾的声音。
那个站在疲累到坐在地上起不来的聪美面前的青嶋麿之介,当然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青嶋微微一笑。
「你在河里吗?」
低声说完,青嶋立刻一口气用力抓住聪美的手腕,直接往地面一踢。
他乘着跃起之姿爬上堤防的斜坡,但仅仅两步就跑了下来,然后,他竟然——单手就将少女的身体提起。这个怪人在河面上,宛如打水漂的石子般点水奔跑过来。
踩在水面上,就会沉下去——可是这个世界破坏者,似乎可以无视此一物理法则。
(什、什么呀——!)
兵吾虽然怀疑自己的眼睛,可是马上发现情况不妙。为什么那家伙要抓着聪美跑过来。
——他完全搞不懂。
要聪美当人质?不,应该不是这种拖拖拉拉的原因,而是因为——
「啧!」
慌慌张张,兵吾想要潜回水里,但为时已晚。
因为那个时候,兵吾已经进入了青嶋的射程范围,接着青嶋拿出武器——也就是,他手上抓着的楼村聪美的身体,朝兵吾投掷过来。
聪美的惨叫声流窜过空间,身体重重冲上河面,然后贯穿水面,着实撞上兵吾在的身体。
(这个家伙——!)
尽管兵吾失去平衡往下沉,但是因为事前预测得宜,在让聪美的身体免于太多冲击的前提下,成功地接住了她。
在一片漆黑中,路灯的光线投射进来的水里,兵吾与聪美四目相交。
聪美已经因为恐惧而表情僵硬了。可是,兵吾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直直地一边凝视着她的眼睛,一边点头。
聪美以前也见过兵吾这样的表情。
那是兵吾在「认真起来」的时候会露出的表情。例如打棒球,我军落后,轮到他刚好有个一球逆转的机会到来的时候,他常常就会露出这种表情——还有,聪美很清楚——
这个时候要是跟兵吾说话,他一定只会有一个回答:
「一定没问题!」
虽然打棒球的时候,几乎大部分这种情况下都会被四坏球保送然后输掉比赛,但是尽管如此,一有好球过来,兵吾确实绝不会放过机会。她的青梅竹马,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年。
聪美一瞬间从恐怖当中清醒过来。
她也对兵吾点头。
兵吾撑着聪美的双手,离开了她。
「好了——」
青嶋麿之介站在水面上,一边从怀里取出刀子。
兵吾和聪美都还没有浮上来。
不过那些家伙,一定会跟撞击的时候一样,缠在一起之后浮上来的。在水里失去平衡挣扎的人类,有种「总之先抓住身边最近的东西」的习惯。因此紧紧抓住前来救援的人,然后两个人一起溺水的情况,根本就没什么稀奇。有着战斗感的工藤兵吾可能还好,但是那个女学生不可能有办法应付这样的极限状况。
啵啵啵啵,背后传来水面冒出泡泡的声音。
立刻转身,掷出刀子。
可是,浮出水面的只有兵吾一个,而且他迅速用抱在前面的聪美书包挡住了刀子攻击。
接着兵吾把书包丢出去,抓住那一瞬间又潜入水中,青嶋将书包挡开的时候,兵吾已经抵达了敌人的脚边。
他抓住敌人的脚踝,然后——
「看招——!」
直接以敌人脚踝为转轴,靠着引体向上的要领从水面一跃而出。
「什么!」
青嶋想要作出反应的时候,兵吾已经从他的背后连同他的右手一起擒拿住他了。
虽然青嶋的双脚膝盖以下都沉入了水中,但是因为他不会下沉,所以就像是兵吾紧抓住立在河里的一根棍棒的情况。
兵吾用尽力气死命勒紧对方。可是他抓住的位置并不是脖子或动脉之类的要害,而且……他也不觉得这种肉体上的攻击可以对这家伙起作用。
一如他所料,敌人露出笑咪咪的样子。
「怎么了?光会压制可是赢不了我的!」
青嶋以依然自由活动的左手拔出身上还藏着的刀子,用力刺向背后的兵吾。
然而角度太小,刀子只是轻轻擦过兵吾的脸颊就停住了。不过只要遭到外力改变握刀的方向的话就完了,所以青嶋的手立刻转换到另一个动作。就在那个时候——
「不必了……这样就够了。」
尽管鲜血从脸颊流下,兵吾却满脸笑容。
「只要能够压制住你,这样就行了——」
「什么意思……」
「你是打算将计就计把目标转移到我身上来吧……这种『立场对调』的事情,你的对手也是做得到的喔——」
青嶋的脸上,出现明显的动摇。
接着在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头部因为飞来的闪光一击,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那一瞬间,闪电奔窜在全世界。
不管是什么地方,白亮的影像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是入侵这个世界,名叫青嶋麿之介的恐怖份子,留下来的残渣。虽然就像是细菌长出菌丝成长一样,不过现在终于得以连根拔除。
过去一直潜藏在船上,持续着破坏工作的恐怖份子青嶋麿之介,已经彻底死亡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从兵吾后方水面探头出来的聪美,一瞬间虽感觉到刺眼不堪,可是那么微小的异状,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在看过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有个女子站在河岸边,不知道在做什么,双手正向前伸出——朝着兵吾等人的方向。
手里握着像是枪的东西,刚刚似乎击发了,不过那个圆圆尖尖的奇怪道具不是单纯的枪枝,看来似乎是……「光线枪」的样子。
再加上那身装扮。穿着紧身套装,头上披着像是小红帽的斗篷,如同七夕许愿诗签般的装饰飘动着,全身散发七彩光芒。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张脸是聪美也很熟悉的——不过拿下眼镜就看起来是另一个人的——
「几、几乃大师?」
那个人是她认识的,漫画家妙谷几乃。
又名「四」。
但是只有与世界的秘密相关的人士才知道这个名字。
她忽然在水面上吼叫后,一直都站在水面上的青嶋的身体失去了浮水能力,连同兵吾一起,同时扑通一声沉入了水中。
「啊——!」
聪美大叫一声,虽然想要朝着他们游过去,可是兵吾很快就探出头了。手上紧紧抓着浮上来的无头尸体的衣领。
「你没事吧?」
首先,聪美这么对他说道。虽然他的情况已经没有危机,情绪也冷静下来了。
「小美,你有受伤吗?」
未来人类模样的妙谷几乃,也以从容不迫的声音问。
但是、但是聪美完全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
「讨厌——到底是怎么搞的啦!」
她忍不住大叫一声,然后差点又要沉入水中。
3
「你早就知道我跟在后面吗?或者,这是所谓战士的直觉?」
四戴上眼镜,瞬间恢复为平常的装扮。聪美见状,又是目瞪口呆。兵吾则是不发一语。
「这些事情随便啦!景濑就倒在那座桥上,我得去救她。」
兵吾把青嶋那无头的尸体拉上河岸,立刻开始奔跑。
「她昏倒了?『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皱着眉头的几乃也追了上去。
「喂!等一下啦!跟我讲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啦!」
聪美虽然手是无措,可是因为不想跟无头尸体(不过切口没有流出半滴血,而是像灰色发泡的聚苯乙烯一样,连肉块的细致质感都没有了)这种让人恶心的东西在一起,没办法也只好追过去。
「大、大师——尸体要怎么办呀?」
然后几乃回头。
「唉,这次是因为事态紧急,要是停止时间的话那家伙就会注意到我正在接近,所以才会把你卷了进来——可是,本来这就不是像你这种正经的女孩子应该知道的事情。」
然后讲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聪美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该从哪里开始整理自己的疑问。到底为什么这位漫画家大师,要做那种古怪的角色扮演,挥舞一闪一闪的光线枪,还有——那个变身还是什么来着的,到底是怎么弄的?
而且还跟化身为连续杀人犯的怪物战斗?
总觉得,要是思考下去,只会形成一个非常愚蠢可笑的印象。
(这真的是现实吗?我是不是在作什么恶梦呀……)
如梦似幻——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所有活着的真实,对还只是个少女的稹村聪美来说,是难以想像的。
两人的脚程都很快,聪美完全被抛在后头。她放弃追赶,决定在铁桥附近等他们。
接着,兵吾抱起意图跑过他方才提心吊胆走过的铁桥,却昏倒在地的景濑观叉子。追在后头的几乃也像是视为自己也有一半责任一般,扶着景濑的双脚。两个人脚步迅速地返回刚才往铁桥过来的来时路。
「呼、呼……」
睁着眼睛的景濑,总之还有呼吸,是活着的。
这也就是说,利帕克雷齐斯也没有死。但很明显是因为失控,而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因为做了玛帕洛哈雷的管制,所以才没有避开敌人的第一发攻击吗……)
兵吾一边阖起景濑的双眼,一边咬牙切齿。
「发生什么事情了?那边情况如何?」
几乃有些焦虑地问道。但是兵吾以比她更为慌乱的声音反问:
「四——为什么那边不让我回去?」
「什么?」
「你没办法让我回去吗?」
「我办不到,我的层级太低了,没办法介入宇宙空间的战斗排序。而且——你明明想回去却回不去,就是表示玛帕洛哈雷的赛布雷答,还有微型船上的杰英罗赛布雷答,都在拚命想要恢复你跟夜行者的连结。不管你再怎么着急,也于事无补——」
「就算是这样,还是得想点办法,我一定要回去才行!」
在这里对话的时候,利帕克雷齐斯正在越飞越远,得快去救它。
还有虚空牙的大军也正在逼近微型船,必须要展开迎击。
不能马上回去的话,一切就毫无意义了。什么都会完蛋的……
「总之先把景濑观叉子移动到安全的地方吧。有话等会儿再说。」
两人虽然着急,但还是小心地将景濑移下铁桥。
轻轻让她躺在散步专用道的长椅上。
「她怎么了?」
聪美担心地问,可是几乃与兵吾都没有回答。
「……」
「总、总之先叫救护车!」
聪美拿出手机,想要拨一一九。
然而,手机打从一开始就用不得了,主电源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开。
「奇怪?」
昨天应该已经充电充满了,没有故障的徵兆,可是却一声不响全无反应。
「这是怎么搞的?怎么回事呀?大师,你有电话吗?」
几乃摇摇头。因为聪美知道兵吾没有手机,所以没有问他。叹了一声之后,聪美朝着就在前面不远处的电话亭跑去。
兵吾与几乃沉默着,在动也不动的景濑观叉子面前低着头。
「无计可施了吗?」
兵吾以有如硬挤出来的声音说道。
「抱歉……」
几乃声音微弱地道歉,兵吾只是摇头。
「不是的……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可恶,为什么我会这么没用……老是这样陷在要死不活,像是弱点一样的地方……」
彷佛可以听到骨头摩擦的喀喀声,兵吾紧握双拳。
几乃找不到话可以对这样的兵吾说,只能无言看着他。不久,垂下了双眼。
就在那个时候。
叽叽——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世界的光明与黑暗,瞬间颠倒。
*
这幅景象,正好就有如摄影的底片一般。
亮的地方变成暗的,暗的地方变成像是散发光芒。
所以抬头仰望夜空,天空完全被眩目的白色遮蔽,其中散落着黑色的圆点。那是星地面也一样,黑夜的影子全都颠倒成了白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
兵吾看着四。产生变化的只有风景,四或兵吾都还是维持原状。四那个时候已经拿下眼镜,恢复成原本的「世界调整者」的模样。
她手里握着的那把光线枪,也就是消除对这个世界不好的对象的装置。
四的双手在颤抖。
「这、这是……系统全体产生不得了的异状……」
声音也在发抖。非常明显,她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为什么?青嶋不是死了吗?」
「是呀!这一点是肯定的。那个敌人确实死了,他本尊的尸体也丢弃到船外去了……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为什么——难不成这是从『外面』来的——」
四小声地说,她的话语让兵吾大吃一惊。
虽然他打飞了大部分的敌人,可是说不定刚刚在宇宙中战斗之时突袭过来的,那个特攻阵型的敌人,该不会——
「该不会——那个是……」
然后,甚至连奔跑在河岸边道路寻找电话亭的稹村聪美都感受到这个异状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瞬间心想,自己应该没有贫血。
随后环顾周围。
眼睛瞪得大大的。
「咦?怎、怎么搞的——」
她不由得即使身处这个世界的异状之中,也被难以匹敌的严重恐惧给吓着了。
「因为、因为那边……刚刚、刚刚真的……」
她双眼看着的,是短短一分钟之前刚发生过殊死斗的地方。她被牵扯进去,被丢到河里,然后兵吾与几乃倒下的那个地方……
「尸、尸体——尸体……尸体!」
聪美惨叫。那具,青嶋麿之介的无头尸——
「尸体……不见了!」
兵吾忽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凉,立刻往后一跳。
「危险——!快逃!」
他朝着四大叫。
但是在他着地之前,已经分出了胜负。
那家伙从上俯冲向下的一击,在那个时候,已经用力横扫过四的身体——
唰——
四的身体完全断成两截。
「啊……」
四维持着吃惊的表情,上半身掉落到地面上。消除装置从手上弹飞出去,在地面上滚动。
下半身则还是站在原地。
在那像是不可靠的栅栏一般的,被两根棍子穿刺着的不规则块状物对面,那个东西着地,然后缓缓起身。
理所当然,它没有头颅。
它不只是没有头颅,而且从敞开的上衣的缝隙中,还可以看见先前射穿胸口时所留下的空洞。如果它是个人类,那么不管再怎么造假,应该都已经是个死透的身体。
兵吾知道对方手上握着的东西,就是刚刚切断四的武器。那是先前青嶋麿之介都没有拿过约武器。
发出光芒的那把武器——有着「长矛」的形状。
「你、你这家伙!」
连兵吾的声音,都因为恐惧而断断续续。
他已经明白了,这家伙是什么东西。
然后,那个无头家伙,以不知是从哪里发出的沙哑声音开始说话:
「没错——人类呀,事情就跟你正在思考的一样。」
那宛如从门窗缝细透进来的声音,早就丝毫不像青嶋的声音了。
「这个『残骸』恰好可以派上用场。因为要从广为散布在这个世界上的『线』进入其中,根本易如反掌。」
「你、你这家伙,终究还是……」
兵吾光是咬住牙齿不让牙齿打颤的声音传出就非常辛苦了。
那场「特攻」进行的时候,玛帕洛哈雷没能完全阻止。包含在那波导弹弹幕在内,恐怕已经有极小部分,可是分量却很是够的「病毒」,入侵微型船内部了。
「终究还是……」
在绵延几千年的战斗尽头,那个身影终于出现在非宇宙空间的「人类」面前,这家伙是——
「没错——人类称呼我们为『虚空牙』。」
人类的天敌,十分平静地报上名字。
Ⅴ巡视夜晚inthenight
1
微型船九〇八最高阶控制系统杰英罗赛布雷答,即使是在人类绝不算短的历史中所制造出来的众多机械里,大概也是经历最长时间无休止地持续运作的机械之一吧!
离开故乡展开旅程之后,以外装域时间而言已经经过了四千三百八十四万小时以上了,可是这段期间一直由这部机械控制的船体,始终不断在繁星遍布,无边无际的虚空中勇往直前,并且与来袭的敌人战斗。
机械会自我监控,如果有地方损伤通常会自动修复。虽然太过严重的损伤就无计可施,但是因为先前敌人的攻击并非如此,所以可以立刻修复,在战斗中恢复机能。
然而,这种修复机能却因此成了灾难。
内部,极微量侵入的敌人碎片,搭上修复工程的便车,短时间内顺利成形。这些现在已经变成了杰英罗赛布雷答的一部分了,而机械本身是无法对此加以破坏的。
要打倒敌人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在机械创造出来的世界之中,以消除装置将其消灭——
*
可是,消除装置使用者四的身体已经断成两截掉到地面上。
而且兵吾无法靠近四。
因为敌人,就站在四的正后方。
「虚、虚空牙……」
兵吾虽然瞪着敌人,可是他却烦恼着视线到底应该放在哪里才对。
总之先前还是青嶋尸体的那家伙没有脑袋,也没有兵吾应该怒目以对的眼睛或脸孔。
「人类呀……就是你吧?跑来冲撞我,企图阻止我侵入这个空间行动体。」
无头的敌人,不知道从哪里发出声音说道。
他的话兵吾都听得懂,之所以要这么做的理由是……
「……」
兵吾死死地瞪着虚空牙,同时也观察着对方背后的风景。
世界的色彩反转了,夜空是白色的,光线成了黑色的诡异东西。很明显这个虚空牙的存在,给构成这个世界的根本原理带来了不良影响。这家伙,已经跟内部化为一体。以语言来解释的话,就理所当然是因为世界已经完全是自己的囊中物了。
「你知道吗?我也存在于宇宙。」
不管是不是夜行者的核心,只要身处在这个世界,应该就是跟普通人类没有两样,这家伙却似乎有办法辨识,辨识出在宇宙空间进行特攻的时候,去冲撞他的就是玛帕洛哈雷的兵吾。
「因为……意志的型态是相同的,所以很容易分辨。」
无头敌人发出的声音,感觉像是在兵吾耳边窃窃私语。说不定,这是这家伙所占据的世界本身,对着兵吾说话的声音。
「所谓的人类,虽然拥有个别的意志,不过却对于自己的意志是怎么样的存在,一点都没有留意。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兵吾心想,你们这些鬼东西才不可思议吧!
「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真是个抽象又模糊的问题呀!」
这缺少感情的说法,让兵吾火冒三丈。无头敌人则平静地继续下去:
「我之所以要侵入这个行动体,是为了要来找你。」
「为了要精心复仇吗?因为先前在宇宙中把你的左半部打掉的,就是我的玛帕洛哈雷,是吗?」
「我缺少那样执着于个别对象的态度。」
完全听不懂这在说什么,兵吾焦虑起来。
「你这家伙——虚空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持续好几千年,那种像是在玩弄人类一般的行为?」
愤怒的问题,换来的却是冷淡的回答。
「不会持续太久的。这只不过是附近的行星在一些小恒星轨道上运行不到一万个周期的时间,这时间短得很。」
无头敌人果断地说。思考模式的规模好像跟诞生于行星的生物回然不同。
「问题不是在这里!」
兵吾怒吼。
同时狂奔。
一瞬间,他窜到了刚刚四的「光线枪」,也就是消除装置掉落的位置。
他拿起,摆好架势,扣扳机——然而那个时候,无头敌人的身影也已经从刚刚的位置移动了。
光线徒劳划过空中,流弹穿过铁桥,留下了圆形弹孔。
兵吾没有停下,再度跳起,瞄准在空中的无头敌人连续射击。
无头敌人用手上拿着的「长矛」,将光线弹了开来。
兵吾一脸惊恐。应该可以消除一切的消除攻击无效,这也就是说——
(可恶!他跟我用的武器是一样的!)
一定是趁着侵入内部的时候,从哪里偷来的。
可是,没有时间害怕了。兵吾往旁边一闪,避开无头敌人冲上来的攻击,擦身而过。
然而那把长矛就像是拥有自己生命的生物般弯曲,并且追击着兵吾。无头敌人的技术实在高明得可怕。当然,这是一定的,青嶋麿之介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因为这家伙,原来就是只有具备人类顶尖技术的超光速战斗机夜行者才能对付的虚空牙的一部分——
「可恶!」
兵吾连忙后退。
面对青嶋不断的猛烈攻击,他沿着河岸边土堤的下坡逃去,坡道滑溜溜的,让人差点就要滚下去。
虽然按下了反击的扳机,射击了两、三发子弹,可是完全被敌人看穿,不是被闪过就是被用枪弹开。
明明自己用的是枪,却打不赢对方的一根棍子……
(可恶!)
兵吾深切地感觉到,正面对决的话,自己铁定没有胜算。对方可是只靠一击就打倒四的家伙。
只好不管三七二十一,豁出去赌赌看了。
兵吾特意从堤防滚了下去。
无头敌人也一边挥舞着长矛,一边快速追了过来。
(来吧!)
兵吾的眼中闪过充满斗志的光芒。
*
(这是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聪美在混乱至极中,最后决定回到打电话之前所处的地方去。
可是跑回来的她所目睹的,却是身躯分成两截的妙谷几乃——也就是四的身影。
「哇——」
她差点尖叫出来,不过也没有这么严重。
四的上半身,捉住了她的脚踝。
「帮我——」
上半身对着聪美说话。
聪美已经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帮我把我的身体,接回成原来的样子……」
上半身继续说道。
「你、你还活着吗?」
「快一点!」
「我、我知道了——」
似乎是因为接二连三的反常事件太多了,让惊讶这种感情也随之麻痹似的,聪美没有什么抗拒,就朝那个上半身伸出了双手。
「好、好重——」
聪美使劲将那个身体搬起来,想办法放到依然站立着的下半身上头。然后切面虽在一瞬间看来模糊,可是下一秒就完全紧密接合,甚至身上穿着的衣服都复原了。
戴着七彩斗篷的四叹了一口气。
「真是好险——被消除攻击砍中的地方,只会消除里头的资料,如果被普通的刀剑砍到,铁定马上就没命了。」
她试着扭腰扭了好几次,确定没有异状。
「大师——你是什么呀?你不是人类吧?」
聪美露出有点受够了的表情问道,但是随即忽然想起了——
「对了,工藤呢?他人在哪里?」
她慌张环顾周围。
「青嶋的尸体不见了,然后我就——工藤呢?工藤跑去哪里了?」
四有些难以启齿,对着这个激动的少女说道:
「工藤他现在——」
就在那个时候。
河川突然在两人的背后爆炸。
眼前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情景。
那已经不能说只是河川的一部分了,而是上游到下游,所有在那条「线上」的河水都一起,宛如喷射般,朝着天空水花四溅射出去。过了一会儿,远方传来的声音听来连续不断,因此爆炸声听起来就有如持续了非常久的警报声。
一条河流,随着水蒸气的爆发而凭空消失了。
「什……」
「这是怎么……」
两个人同时回头,接着聪美先跑了起来。
「等、等一下!」
四也着急追了上去。
紧接着爆炸之后,好几道黑色光线朝着白色天空射去。两人朝着光线的发射地点跑去。
然而,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土河堤上只有光线造成的不自然形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河水几乎都光了,河道现在则成了一条「泥道」。
「工、工藤呢……」
聪美的视线慌乱地东张西望。
「工藤人在哪里?」
四的表情有些僵硬。
「敌方跟我方,两边都没有尸体——可是要对战的话,因为这个虚空牙的缘故,异状也会逐渐消失的——事情就是这样。」
「什么啦?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还在战斗……」
四的话语,让聪美的脸色苍白。
「你、你说他还在战斗——」
四没有回应,而是朝着斗篷垂坠着的圆形钮扣,不知道在喃喃自语说着些什么。
「没错。这是由于虚空牙入侵而造成的错误,必须以第一级排除准备进行挑战。没错,就是这样——」
似乎正在跟某个地方通讯。
说话速度极快,几乎听不懂话语的内容。
「喂,跟我说嘛!现在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聪美提心吊胆地问。
四扼要的通讯结束了,表情悲伤地面对着聪美。
「对不起,小美——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知道事情会乱到这个地步,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该把你给牵扯进来——」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牵扯——因为,这是跟工藤那家伙有关的吧?不是只有我呀,你这样说,我会很头痛的!」
聪美努力地陈述。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气氛开始变得有些讨人厌。
「这个世界正在变成远超出你所能理解的复杂情况,认为无知才是幸福的人,压倒性地为数众多。」
「可、可是——工藤那家伙不是知道一切吗?是我让他跟大师见面的,虽然我不清楚你们见面之后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可是、可是我……」
「例如说——现在这个白色的夜空还有黑色光线,就是一种异常——如果,你现在跟正在这么做的我们没有关系,你大概只会有一点点感觉到哪里怪怪的而已,因为你没有必要去明白是哪里出问题。但是,你现在已经『知道』世界是个不安定的东西了。一旦知道了,就会察觉到其中的异常。人类,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要不知道,就什么事情也没有——」
「可是——可是工藤他知道吧,对吧?」
聪美差不多要怒吼了。
「所以,我也要知道——我也想要知道一切!」
她步步朝着四逼近。
然而,四的表情只是越来越难过。
「我跟你也是朋友,所以我了解你痛苦的心情。」
「这样的话……」
四轻轻地,把双手搭在聪美的肩膀上。
「可是——小美,兵吾同学为什么要独自把敌人从这里引开,你知道吗?」
聪美的脸瞬问涨个通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这里有个他很宝贝的人,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所以他才要战斗。那个人就是——」
四话说到一半,聪美忽然大叫起来。.
「别开玩笑了!」
她满脸泛红,眼泪接连滚落。
「什么嘛?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话都是你们在讲?我却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你要我连当面好好道谢都不可以,只能乖乖在这里接受那家伙的帮助,安安静静等着就好了?那——那我算什么?我自己想做什么,我想要帮谁的忙——我就算思考这些事情,也都是没用的吗?我才不知道啦!我不懂啦!完全搞不懂……」
少女的声音像是在哭泣一般。
四放在少女肩膀上的双手,稍稍使了点力气。
因为她手掌放出的电波,稹村聪美瞬问失去意识,当场昏倒。
四扶着她,小心地让她躺下。
「抱歉,小美。」
四的心虽然只是程式里头的东西,可是依然打从心底向这名少女道歉。
但是,她随即就看了看,那不久之前还是条河流的泥道。
上面留有足迹。
朝着上游而去。
「我得追上去。」
四再度奔跑于白色的黑暗中。
不过,她已经明白了——不论自己或是伙伴们多么着急,也赶不上虚空牙与兵吾的决斗。
就在她与聪美想到要追去战场的时候——胜负一定已经定了。
是谁倒下了——而且如果是兵吾倒下,那么尽管在这里打倒了入侵的敌人,也还是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夜行者核心,这样就无法阻止从「外侧」的宇宙空间逐渐逼近的虚空牙本尊了——
(兵吾同学……)
2
兵吾赌博的结果,既不算成功但也没有失败。
把敌人诱骗到河中,敌人应该就会出现用长矛猛刺水面的反应,然后再趁机打倒就好——兵吾是这么打算的,虽说到敌人着实把长矛刺入水面这一步来说是很成功,可是效果却太过戏剧化了。
没想到整条河竟然被吹散了。虽然立刻启动光线枪,可是兵吾也因为水花与气流冲击而看不到对手的模样,结果自然没有命中。
可是,看到河流成了条「水沟」的时候,兵吾马上朝着那条水沟开始奔跑。
他判断眼前出现了一条不会卷入任何人,可以安全冲刺的道路。这种洞察能力,就是他身为人类史上屈指可数的「战斗天才」的证明,不过当然本人对此毫无自觉。
然而,他也意识到自己不能不离开这里。他这个木头人也隐约知道,会这么想的根本原因在于待在附近的稹村聪美。
他专心奔跑,周围夜也深了,于是周围变得——一片空白。
兵吾瞥了一眼身体,白色的黑暗涂满半个身体。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妙谷几乃作品中的角色,正用白色颜料在修改着。
无头的长矛手也专注地追了上来。
这种压力,无疑与面对真空战场的虚空牙时相同。
那就是杀气。
敌人如此宛如抽离般的纯粹存在,正踩着水哗啦哗啦地逼近。没有愤怒,没有憎恨,甚至连敌意都没有,只是单纯想要宰掉兵吾——这种感觉沉重地压迫在身上。
水沟越来越窄。
由于河道蜿蜒,即使兵吾从这里射击,敌人也会藏在暗处。当然枪的射击能够贯穿隐藏于暗处的攻击企图,但是对方也是一样,虽说是敌暗我明,却也没有时间可以抓到方向瞄准目标。要是长矛从河道的壁面飞刺过来,兵吾很可能就会人头落地。
所以,最根本的方法就是不断逃跑。
「呼、呼、呼、呼——」
喘息的间隔很规律,完全没有紊乱。
因此,只要传进耳朵的声音有丝毫变化,立刻就可以做出回应。
急速停下脚步,然后朝着上方,高举着枪。
就在前面,空中是跳过河道正在飞舞的无头敌人的身影。
敌人从空中发动的奇袭,直接成为了兵吾的绝佳机会。
仅仅射出二发光线,朝着空中攻击。
两发虽然被弹开了,不过一发擦过敌人的侧腹。
即使如此,敌人依然一如预期,冷静地展开攻击。
相对的,兵吾只能继续逃跑。
背后传来了声音。
「你听到我跳起来时,脚步声些微的变化吧……真是过人的感官,还有判断力呀。」
承受一击也毫无所谓,敌人的声音完全没有动摇。
「谢啦——」
兵吾脚步停也没停,直接回应对方。
「你想听我告诉你『承蒙夸奖,真是无上光荣』吗?」
「你真是目中无人。」
「我天生就这样。」
「你这种韧性是从哪里来的?」
总觉得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天晓得——我又没想过这一点。」
「那你就好好想想吧!」
被这么简单地一说,兵吾终于忍不住差点笑出来。
「要是我想的话,你就会输给我吗——看招!」
忽然一个转身,四发射击,像是有意瞄准又像是无意,只是朝着脚步声的方向射击。
在敌人一回头的时候,兵吾已经跳开,攻击连边也没擦到。
「你这家伙——闪什么屁呀!」
惹人厌的大放厥词之际,兵吾已经逃开了。
「可是你的攻击是实在的。」
声音,立刻追了上来。
「我们一直在用我们的方法观察——你们人类到底,是什么。」
兵吾听了,一瞬间心脏险些跳出来。
因为这件事情,他本身也曾经思考过。
「什么意思?」
兵吾终于,认真地询问对方。
然而,他的内心动摇完全让敌人看得一清二楚。
「沙沙」得有点大的脚步声,在最后消失了气息。
「……|
心想不妙之时,已经摸不清敌人方位,不知道敌人从哪里在搜索我方。
脚步声消失了还能够奔跑?要是早知道这一点,应该也能有办法应付,可是这么突然被迫面对,早就太迟了。
该怎么办才好——这样下去会遭到突击,然后就完蛋了。
(怎么办?)
不论如何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奔跑。
兵吾像是要掩饰忽然直冒的冷汗一般,开始呐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卯起来蛮干——只能更加快速度狂奔。
*
「……!」
少女的双眼霎时张得大大的。
环顾周围。看到白色黑暗,以及黑色光忙覆盖着世界,让她皱起眉头。
倒卧在郊外的她,缓缓站了起来。沉默片刻,不久后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先搞清楚状况最重要。」
喃喃自语。
接着跨出脚步的她,立刻就看见了跟刚刚的她一样昏倒的少女身影。
「那是——」
她跑上前去,然后轻轻地摇着那个女孩。
「稹村同学!稹村聪美同学——」
「唔、唔唔……」
被摇醒的聪美张开眼睛。
虽然总觉得好像变得事态严重,可是对张开双眼的她来说,那个夜晚看来只是平常的夜晚,所以感到一头雾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当然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认知能力已经被四给「处理」过了。
「奇怪——」
可是,无暇顾及这种怪异的感觉,因为就在她的眼前,有一个少女。
那是应该已经昏迷的——
「你、你是景濑观叉子同学?」
「是呀,就是我呀。」
景濑对着醒过来的聪美,点了点头。
「尽、景濑同学!你——你没事吧?」
看到一脸严肃表情发问的聪美,景濑噗嗤笑了出来。
「你自己不是也昏倒了?」
「啊——对喔!」聪美先是发愣,然后摇摇头。「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可是,景濑同学,你为什么会昏倒?」
「没什么啦,只是有点脑震荡——应该是吧!没什么要紧的啦!我已经可以站起来了。那边的机体控制也成功重新启动了。」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啦。现在最重要的是——」
景濑朝着累得摊坐在地上的聪美伸出手,让聪美站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没错!发生不得了的大事了!」
聪美回神过来,大叫。
然后慌乱又快速地,把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滔滔不绝告诉景濑。
虽然大致讲过一遍,不过景濑听了之后提出的问题却是最开始的地方。
「工藤同学先是掉到河里头去了?」
「对、对呀,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原来如此……」
景濑观叉子独自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她已经知道了,兵吾赶来搭救由于遭受到攻击之后与利帕克雷齐斯同步,失去意识差点掉进河里的她。
不了解前因后果的聪美,并没有注意到景濑的表情。
「景濑同学,现在要怎么办呀!我应该怎么做才对?」
她差点哭了出来,拚命缠着景濑问。
景濑观叉子如同先前四的动作,看了一眼原本是河流的水沟。
「我们去追他们吧。」
「什么?」
「我想他们大概是朝着上游去了。工藤同学,还有妙谷小姐,一定是在那里没错。」
「是、是这样吗?」
「你看,这里有足迹。」
「啊——」聪美叫了出来。然后就在下一秒,她已经奔跑到那条照明不足,寸步难行的河道去了。
景濑也追了上去。
她的表情很沉重。不只是担忧,还有明显的焦躁。
(但是,工藤同学——动作不快点的话就来不及了。)
精神有一半待在宇宙空间的少女,在心中悄悄地呢喃。
*
不停跑着,兵吾终于来到了那个他觉得「迟早会撞上」的地方。
那里是条隧道。
圆形洞穴上下距离宽广,前进的方向空荡荡的。
由于街道开发的缘故,使得河流从原本流经处移到了其他位置后,再挖穿地底让水管通过。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当然,进到这种地方,在出去之前都无处可逃。
然而——
这个时候,兵吾的脸上浮现出无所畏惧。
满面无畏的微笑。
「呵呵……」彷佛痉挛般的声音从喉咙流出。
他直接冲进隧道里头,然后——他在那个筒状空间的正中央之处忽然停下脚步。
「来吧——」他大喊。「不管从哪里——都尽管放马过来!」
这里无处可逃——但是反过来说,这也就表示对方能攻击的方向只有前后两个方向。
而且,对手用的是长矛,兵吾用的是枪。对方靠近要直接攻击的话,就非得要投掷出武器。
要进到隧道里,或是让武器离手?选项只有两个。
虽然也有遭受突袭的危险,但是这个样子,条件勉强算是五五波。
(只能在这里做个了断了!)
兵吾全神贯注。
因为身处隧道里,四周的光线可说完全不好。他甚至连水管的表面都看不到。
那里是个全白的世界。
原本应该是个封闭的环境,然而看起来却又宽广得无边无际。
这跟绝对真空是相反的。跟那个空无一物,却彷佛被什么彻底掩盖的世界相比,这里的真实是虽然被包围却是个完全宽广的世界。
还有,两边都有的——夜晚。
因为我们是被夜晚包围的。
不管人在哪里,这都不可能消失。
兵吾等待着。
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在夜晚之中,这种恐惧与紧张,以及集中的精神,让他在夜晚中抬头挺胸。
兵吾思考着——如果没有这些,那会怎么样?
如果没有这些,任何人都可以昂首站在又黑暗又恐怖的夜晚之中吗?
(哦——原来如此呀!)
他想,自己终于可以理解了。
因为他发现这一点了。
他有如呢喃般地低声说道:
「虚空牙——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跟我们人类有什么关系,还有你们的企图是什么?」
3
兵吾低声的话语,换来了回应。
「哦——你倒是说说看,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个家伙的声音不知道打从哪里传来,无法透过回音掌握到位置。兵吾放弃这个念头,继续说下去:
「我从一开始战斗的时候开始,就觉得这实在很奇怪——你们好像是在配合我们的样子。」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虽然马上就有回应了,可是兵吾听了之后没有特别的表情,不知道是觉得出乎意料,或者单纯只是在确认。
「你们的形状是光的人型,战斗力跟夜行者不相上下——为什么会这么凑巧一样呢?如果你们是所谓栖息在宇宙空间中的超生物,应该不必特地弄成人类的样子。人类的形体,是为了要在行星上步行生活才出现的,完全不适合生活在无重力的世界中。」
「你分析的满正确的。」
听起来有点像是在嘲笑,但是兵吾不以为意继续说着:
「是你们在配合人类,这一点我可以肯定。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特意配合敌人,也就是人类的程度呢?原本我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一点。但是现在——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那你说,答案是什么?」
「因为,对你们来说,我们并不是『敌人』。」
兵吾果断地说道。
这里,状况首度发生了变化。因为对方没有回应。兵吾故意不等对方回答,反而提出问题反问:
「没错吧?所谓的虚空牙,并不恨人类,也不认为人类的存在会对自己造成危害。虽然我们想要战争,可是从你们的角度来看,我们根本是成不了气候的对手,还只不过是个微小的存在罢了。不是吗?」
「你真的这么想吗?」
对方叮嘱。兵吾只是轻轻地,摇头。
「不这么想的话,状况就前后矛盾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人类本身有想要打倒敌人的念头时,就会一口咬定敌人必定也是这么想……但是眼前的情况却不是如此。你们只不过是——对,是在多管闲事而已。」
「那么,我们的目的何在?」
对方提出最基本的问题。但是,兵吾对此却极为简单地说道:
「关于这一点,我不清楚。」
由于只有这个回答,也只能直接了当说出口。不过在此既不是犹豫也不是敷衍了事,他只是诚实地接受事实罢了。
「我不认为我们有办法理解,程度比我们进步的你们在想什么。就像是人类在观察蚂蚁窝,里头的蚂蚁一定无法理解人类的想法——对你们来说,我们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对我们而言,你们却是致命的存在。」
「所以你就能理解了?」
「就我来说是的。不过就人类来说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喔!不过,就我来看,该怎么说呢——说不定,你们从某个角度来说——我觉得,是要来『帮助』人类的吧!」
「哦?你这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从哪里来的呢?这点连兵吾本人都一头雾水。但是,他想这就像是马上会自明的真理一样,无须担忧。
「在那个绝对真空里头,人类难以保持精神正常。甚至还要特意制造出这个伪造的世界。如果真是如此,在绝对没有边际的宇宙空间中,我们是不可能来到这里的。只要缺少那当中的一个条件的话。」
「条件?」
「没错。也就是『敌人』的存在——要有你们虚空牙的攻击,然后我们产生必须对抗的好胜心——就只是因为这样,所以人类现在才会存在于这里。」
兵吾依然只以单纯陈述事实,极为冷漠的态度说着。
「你们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实际上,这一点对人类来说完全不重要。因为你们已经擅自找出来了,找出人类身处在可怕的无底空间的『理由』。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你们才会到这个地方来——」
「你认为事情发展至此,对你们来说是很幸福的吗?」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啦!因为我从懂事开始,人类就已经到这里来了——而且这一点已经无从改变了。要思考幸福或不幸福,也必须以此为前提才可以。」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不只是这样来到宇宙一事,以及除此之外的一切,在怎么样的时代得到怎么样的「人生」,一定都是用不着改变的事情吧?
「原来如此……」
敌人感觉上也可以接受这种说法。
「你到底是为什么,甚至还要跑到这艘微型船内的世界来?」
兵吾再一次,朝着这个「敌人」发问。
这问题必定只会得到与方才相同的回答。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为了来找你的——『战士』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兵吾的背脊流窜过有如冰冷闪电的感觉。
(要过来了——)
再过不久,这家伙就要攻过来了。
兵吾的感觉很清楚这一点。
紧紧握着手里的光线枪,也就是消除装置。
机会,恐怕只有一瞬问。要是没抓到,铁定会被干掉。
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之类的麻烦事,跟眼前的状况完全没有关联。不管有什么内幕,对方要攻击我方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打不倒对方的话,就会被干掉。
「——」兵吾轻轻闭上双眼。反正也只能看见白色的黑暗,还不如看着眼皮内侧还比较冷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只有一秒钟,或许已经过了十分钟。
那一刻终于到了。
没有发出声响,没有留下气息,他以高速从背后逼近。兵吾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有办法对这样的对手产生反应。
而且兵吾也没有所谓的感官知觉。他回神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擅自行动了。这只能说是本能的反应。
他已经接住了对方刺来的长矛发光的尖端。
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可以接下消除攻击的东西,所以,兵吾以消除攻击本身去进行防御。
也就是说,以手中拿着光线枪当盾牌,挥开长矛。在长矛命中的那一瞬间,以枪口接下后再扣扳机。
「——」
无头敌人传来了些许,但却是决定性的微弱反应。就再那个时候,兵吾已经移动了。
「看招——!」
他把挥开的长矛的握柄部分踢飞出去。被踢飞的长矛以敌人握住的地方为轴心,弹开之后朝着那个方向猛力刺了下去。
于是,这个动作直接由上而下,将拿着武器的无头敌人的身体劈成了两半。
嘎嘎嘎……
传出这像是摩擦的声音之后,下一个瞬间,世界的光与暗又颠倒,恢复原状。
周围有如关灯般,忽然变成一片漆黑。长矛也随着主人的败阵,霎时在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呼——」兵吾吐了一口气,双脚着地。无头敌人的残骸,同时也啪的一声崩落在隧道地面的水洼上。
人类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战斗天才。
不管是谁在这里,大概都不会有人想要反驳这句话吧!
「我的天呀……」
兵吾摇头,放松了体内还留着极度集中的精神。
因为一直闭着眼睛,所以已经习惯了黑暗。心不在焉地眺望着隧道内部。
尸体滚到了脚边。
那不过是一具,在这个世界得到调和后,头被砍掉,躯体纵切为二,不停从伤口流出血液的,普通尸体。切面没有显示任何资讯,成为了常识中的普通物体。
杰英罗赛布雷答,已经完全取回了支配世界的力量。
「唉——」
叹了一口气的时候,从后方传来了达达达达的脚步声。
接着是,女孩子的声音。
「兵吾同学——」
回头一看,戴着红色头巾的四正朝着这里跑来。
(她果然没死呀。)
总觉得这结果是在意料之中,便没有特别的吃惊。
「哦,你已经收拾干净了呀。」
兵吾将手里拿着的光线枪朝她丢去。
四接下光线枪,双眼睁得大大的。因为枪口的周围有一半都被削掉了。
「你到底是怎么使用的?」
「哎呀,我有一点点粗鲁啦!」
兵吾想要耸耸肩膀,不过精神集中的反弹似乎上来了,让他双脚抽筋,脚步不稳。
四见状赶忙跑过去,扶住了兵吾的肩膀。
「没事吧?」
「应该,算是没事吧!」
「可是——可是你还真是厉害!居然可以只靠人类状态的能力打倒那种怪物!」
四的口气有些激动。
「这不是完全的胜利吗?兵吾同学!」
「……」
然而,兵吾却忧心忡忡的样子。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四有些担心地问道,不过兵吾摇头。
「没事,我没受伤。」
那个时候。
「完全的胜利——是吗?」
耳边传来一个有如私语般的声音。
「战士呀!你真的以为事情是这个样子吗?」
兵吾吓了一跳,拾起了头,但四却只是一脸问号,不可思议地凝视着他。四并没有听到其他任何的声音。兵吾则在内心中回答了。
(谁晓得——)
看了尸体一眼,不过那果然完全只是具尸体。这个尸体不可能第二次苏醒活动的。唯有那个声音,宛如回音萦绕在兵吾的脑海中。
「你认为人类的目标是这样的胜利吗?」
(因为战胜了全部,所以想要控制天下吗?天晓得,反正我搞不懂。)
「那么,战士呀,你是怎么想的?」
(我吗——嗯,怎么样呢……无所谓啦,虽然说真的有很多让我火大的事情,让我想要全部一扫而空啦。)
「你不认为,你是世界上特殊的存在吗?」
(我哪知道呀——虽然大家在很多方面都把我当个怪人看,不过我觉得,如果要这样讲,那不管是哪个人都是很特别的吧)
「什么意思?」
(因为再也没有其他跟当事人一模一样的人存在了。我想,不管是怎么样的家伙,都是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不是吗?)
这个问题,脑海中的回音并未回答,而是说了其他的事情。
「我们之中的一部分,曾经去过你们用机械创造出来的这个虚构世界的范本,行星上只有人类居住的时代。」
(你说什么?)
兵吾不管听到什么都无法理解,但是回音一点都不在意地说着。
「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得到结论。不,或许该说结论本身就是矛盾的。所以我们决定要重新思考,所谓由『个人』集合而成的人类,是不是全体拥有一个意志。可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尚未出现。」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呀?)
「战士呀!这可能是因为——你跟那个时候的,不得不保留判断的许多『个人』是一样的。所以,我来找你,来确认你的精神是不是够强韧。」
回声的声音十分平静。
「然后——果然还是得不到结论。」
(你擅自在推测什么呀?得不到什么结论?)
「你是因为你本身而坚强,或者是因为有支持你的对象而坚强——至少,似乎没有办法区别这两者。所以,终究还是得保留最后的判断。」
(你要保留的话——就告诉我是为什么?)到这里,脑海中的回音——也就是虚空牙,稍微露出了像是表情的反应。有种不知道在何方,露出微笑的感觉。
「除非我们亲手毁灭你们,否则你们的立场就不会改变——不继续战斗下去,就前进不了。」
(前进?)
「如果不希望毁灭,就露出挣扎的模样吧——」
然后那个声音,这次终于完全中断,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
兵吾从旁人看来始终都保持着沉默。
「工藤同学,你真的不要紧吗?」四口吻有些担忧地问道。
「嗯——没事啦,只是有一点点不太舒服。」
「咦?为、为什么?」
「四,你听我说——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嗯。」
四认真地点头,兵吾小声地说:
「就是——你可以解除变身状态吗?」
「啥?」
「没什么啦。就是这种让双腿还有其他部位都曲线毕露的服装呀,我不知道应该要看哪里才对。」
兵吾尴尬地笑了几声。
「……」
严肃听着的四,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
「什么呀……枉费我这么认真在听你说话。」
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照兵吾所言,架上眼镜,变回普通人妙谷几乃的模样。
「我一直在想知道,你那副眼镜,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你想知道吗?」
「嗯。」
「我才不告诉你呢。」
四恶作剧般地说。两个人感情要好地哈哈大笑。
一边靠着四的肩膀,兵吾一边走出隧道。
*
走到外面之后,兵吾离开了几乃的扶持,独自站着。
周围洒满月光,想必头顶上应该是广阔的夜空。
但是因为感觉到几乎被压碎的压力,使得兵吾无法抬头仰望。
水缓缓地流向脚边,吹散的河流逐渐恢复原状。
「呼……」
不知道为什么,叹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从对面传来了踏水而来,啪啦啪啦响的脚步声。
兵吾看着声音的方向。
他脸上是安心的表情,还混杂了若干疑惑。
因为他感觉到,上气不接下气跑来的,那名少女。
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要以怎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
接着,对面的人似乎也看到这边人的身影了。尖锐高亢的声音响彻夜晚。
「兵——吾!——」
稹村聪美的声音震耳欲聋。那拚命的呐喊,听起来颇为刺耳。
她一直跑到兵吾的正前方,然后停下脚步。
「兵、兵吾——你——」
似乎知道了兵吾只是跟平常一样站着,没有任何异状后,聪美的身体有如僵硬一般动弹不得。
就在她的背后,还有同样跑得气喘吁吁的景濑观叉子。景濑偷偷地,对兵吾使了个眼色。
(哦——对喔!)
兵吾忽然搞懂了,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原来如此——)
因为兵吾沉默着,所以聪美好像找不到话说。只是双唇颤抖,目不转睛地盯着兵吾。
「你、你真的是——」
那双眼眸,盛满了眼看就要滚落的泪水。兵吾觉得胸口一紧。
他还以为,没错,那个虚空牙所说的都是正确的。什么才是战士呢?自己一点都不厉害。工藤兵吾本身,只不过是个什么都束手无策,无力的微小存在罢了。
就连这个在他眼前的女孩子,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可以让她不要露出这种让人心疼的表情。
结果,接下来——兵吾只能放手去做。
兵吾露出担心的微笑。他想,至少应该笑一笑。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了——
然后,他开口了。
「唷,你呀——这样跑过来,不累呀?」
连自己都觉得这话很蠢。然后,一听到这种丧气话,聪美的泪水眼看着就落了下来。
「笨蛋——!」
聪美大叫,然后狠狠地甩了兵吾一个巴掌。
啪——
有如气球爆裂的夸张声音震撼着工藤兵吾的耳膜,一阵眼冒金星,接着——
4
『警告!警告!侦测到敌弹反应!』
领航装置,直接闯进了脑海中。
脑中所见到的,是那熟悉的半径七千七百七十七亿七干七百七十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公里的空间认知。
空虚的,无止尽的夜晚,正在辽阔地无限延伸。
串好意识跳跃之后,几乎没有经过多久时间。可是正在逼近微型船的敌人,数量实际上有二十五个——是我方战力的二倍以上。
(可恶——!)
让机体控制复原的玛帕洛哈雷展开了武装臂,利用力场脉冲弹开了敌人攻击。即使有如方才以长矛对抗枪枝的神乎其技,但在这绝对真空的战场中,这不过就是个简单的动作罢了。
『刚刚的冲击造成第三武装臂的神经绕道切断了四千零三十七处。系统发生错误,机能降低百分之二十六,需要千分之四秒复原』。
玛帕洛哈雷即使受到损伤也毫无踌躇,前往支援正在苦战的同伴。
进入三个敌人正在攻击一架夜行者的地方。
『警告!警告!进入了复数敌人的有效射程范囤之内,可能会受到攻击——』
(我知道了啦!烦嗳……)
玛帕洛哈雷小心地别让亚空间热线炮打中同伴,开始扫射。虽然没有擦到敌人,但为了回避攻击,敌人的包围网稍微拉大了一些。
同伴机体则抓住这个机会,逃出到包围网外侧,以射击掩护玛帕洛哈雷。
然而玛帕洛哈雷却没有逃脱的打算,反而朝着最接近的敌人,发动突袭。
时间一个拍子的等待。
敌人因为炮击而停止移动,在这一瞬间玛帕洛哈雷也发动攻击。
仅仅三公里的微小距离,敌人的波动攻击没有击中,我方的一击则是不偏不倚贯穿了敌人正中间。
为了要与爆炸的敌人擦身而过,夜行者以超光速飞行,其他敌人应该已经加以瞄准且发动攻击,爆炸的余波差点让人头昏眼花。
尽管如此,有如暴雨般的波动攻击依然接连不断朝这边飞来。
冲击在反弹装甲的表面四处流窜,机体剧烈震动。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一边逃,一边朝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物体,死命痛骂。
『警告!警告!前进路线设定轴尚未固定。可能会迷失现在位置。在VL型共鸣器与空间同步之前,请让机体保持安定。』
哪做得到呀!笨蛋!
总之玛帕洛哈雷只能尽全力加速前进。
但敌人已经追上来。
可是,同伴却从旁边攻击了那个敌人。一次消灭了两架虚空牙。
「谢谢你啦!诱饵。」
通讯传了进来,是比玛帕洛哈雷还要早一瞬间恢复的利帕克雷齐斯。
(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了——)
「没关系啦,你已经还我人情了——在那边还了。」
利帕克雷齐斯感觉起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应该是在说兵吾曾经帮过差点要掉到河里去的景濑观叉子的事情吧!
(那怎么够呢——不对,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玛帕洛哈雷改变方向,与利帕克雷齐斯一起四处迎击朝向微型船而来的敌人。
敌人立刻改变行进方向,朝着他们这边攻过来。
激烈的攻防持续着,但是由于敌人为数众多,无法施展有效的攻击。不但接下来的敌人也没打倒,而且我方的机体几乎都已经遭到了某些损伤。
(可恶——这样没完没了!)
被敌人数量压迫,毁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利帕克雷齐斯、幕可尼西、佛卡塞梅尔特!拜托你们掩护我!玛帕洛哈雷要将敌人引离微型船的空域!)
透过通讯向好几个同伴大叫。
「你说什么?」
「什么?」
「你想做什么?」
每个核心一同传来了「疑问」的回应。
(我是刚刚的「诱饵」,只能这么办了!)
「你是说自己要当诱饵,把敌人引开?」
「不可能的!敌人数量太多了!」
(所以,要让它们去绕一圈——)
说着,玛帕洛哈雷已经进入突袭轨道,开始猛烈加速。
三个敌人,同时朝着这边炮击。
胡乱移动机体,在差一点相擦的地方穿过爆破冲击波,玛帕洛哈雷核心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先前「敌人」告诉过他的话语。
如果不希望毁灭,就露出挣扎的模样吧——
如果不希望毁灭——
如果——
他不懂太难的事情。
只要身处绝对真空的广大宇宙正中间,所谓的存在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他觉得很无聊,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切实感受。
人类是不是非存在不可的生物呢?人类变得只会相信不了他人,还会彼此仇恨,彼此拖累,彼此杀害,不断争执,是不是可以丝毫不在意这些事情呢?这种思考模式,似乎还欠缺决定性的有力条件。
活下去会不会有什么好事?
艰困、痛苦、悲伤,扣掉这些为数众多的事情之后,人生到底还剩下什么?
他不知道。
太难的事情,他并不懂。
他唯一清楚了解到一件事。
就是当怀疑自己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实际上就会得到清楚的解答。她很清楚地这么说过……
「笨蛋!」
兵吾很笨,心智不成熟,重要的事情一件也没做到,一切都是模糊得刚刚好。实在有太多只做到一半的事情。
未来会有些什么?他并不清楚。或许等待着他的,就只有严酷的考验。也许空无一物的世界还比较好,但是——
但是,他不喜欢。
他很讨厌这种半途而废的感觉。
要是在这种地方,在这种不完整的地方毁灭还得了?
至少,可以知道的是如果到不了能够稍微掌握到未来的地方,不就连善恶判断都办不到了吗?
而且要是不喜欢——没错,如果讨厌这种不完整,就必须为了脱离而奋力挣扎——
(混帐——!)
传来连续的冲击。
『第四区的反谭装甲表面产生严重的力场毁坏龟裂。需要千分之七秒复原。期间该处的时空切断萤幂若遭受极近距离的炮击,将使本机面临断裂消失的危险——』
领航装置响起尖锐的声音。
兵吾不管这个讯息,只是一心往前冲。
玛帕洛哈雷沿着微型船周围绕圈,刚通过一个敌人的侧边,马上遭到其他敌人瞄准攻击——这种情况不断持续着。
当然从勉勉强强的位置连续击发的炮弹,连一发也没有打中敌人。
不过为了防御他的攻击而改变炮击方向的敌人,因为改变前进方向使得掩护他的同伴得以集中炮火攻击,没错——敌人变成一定得去追击他。
因为唯有击落眼前的他,穿过这里,再重新调整态势,才是最好的一条路径。
但是,他是无法击落的。
跟在他后面的敌人队伍,现在已经多达十七个了,而且还在逐渐增加之中。虽然这些全部都是要来攻击他的,可是他却不能被击落。
他开始觉得麻麻的。不只是机体,甚至连位在内部的模糊的肉体感觉都感到了震动。
因为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在持续超越机体极限的加速。
如果再持续个几奈秒,机体本身大概就会失去时空位相加速的平衡,被卷入好几个不同的时间急流中,并且四分五裂吧?
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停下来。
『警告!警告!本机——』
领航装置又再一次响个不停,他越来越没办法一一分辨它在说什么了。
可是,玛帕洛哈雷依然无所动摇地持续着作战行动。
没错,他很笃定。
因为那东西应该存在的。
一定是存在的。
那个东西必定,就在那里——
「玛帕洛哈雷!这样不行!就算你当诱饵,可是敌人移动速度太快,根本打不到半个!快脱离!」
利帕克雷齐斯传来有如惨叫的通讯。
不过,他没有回应。
「喂!你没听到吗?你听我说呀!」
看到利帕克雷齐斯企图改变行进方向过来他这边,他才终于有了回应。
(不要过来!还没结束!)
「还没结束?」
(作战计划还没完毕——还差一点点!拜托,再撑一下!)
「你——你撑不下去了呀!」
他没有回答这句话。
只是专心往前冲。
「你说的作战计划,是什么?」
其他的夜行者核心也提出了疑问,他想办法扼要回答。
(就是质量轰炸。让消除炸弹与强重力子炮美吉多(mogiddo)同时撞上这附近的浮游物体,让空间发生变换,一次把所有的敌人打到异次元去!)
「质、质量轰炸?」
这怎么可能!而且你说什么『浮游物体』?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在恒星之间的空域中,不要说是小行星,就连颗灰尘都没有呀!」
没错,她说的对。而且,就算是切断本机的武装臂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要是他这么做,敌人便能轻易识破他的意图,然后逃出轰炸的有效范围。所以一定得需要一个从以前就一直漂流在那里的物体,可是到底有没有那种东西呢?
这里是个空空如也的世界。
在这个无边无际的夜晚中,空无一物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
但是,一定有。
现在,那个东西一定就在那里。
必然,存在于微型船航行的路线之上。因为微型船内部,与外装空域的时间流动有所不同,如果无法预测到正确的地方……
(她的确说过「这一点是肯定的」。)
妙谷几乃——四,曾经清清楚楚说过。
「这一点是肯定的。那个敌人确实死了,他本尊的尸体也丢弃到船外去了——」
这么一回想完毕,终于看到了那个东西。形单影只,像是个针点一样,那小小的有机化合物。
他与四所杀死,打从旧世界就一直潜伏着,目的在于造成伤亡与破坏的恐怖份子——
青嶋麿之介的尸体,正在团团转地漂浮在虚空中。
(就是现在!)
玛帕洛哈雷切断了已达极限的加速,还有机体各处所有的时间控制。也就是——全力紧急煞车。
几乎,静止了。
来得突然的煞车,全部的敌人都来不及反应,超了过去。
然后,他扣下了扳机。
他将这轻易便能打散一个恒星大小空间的破坏一击,还有仿佛将太阳系整体固定为一体的强重力的一击,同时,瞄准了相同的目标——青嶋麿之介的尸体,发射出去。
准确命中。
那一瞬间,猛烈的闪光、热波、冲击,掩盖了附近一带的空域,接着——
Ⅵ巡视繁星overthestars
周围寂静至极。
他所有的感官都因为强烈冲击而中断,对于外界一无所知。连接着夜行者操纵系统的肉体,就是他能感受到的全部。
他只能听见自己呼吸与心跳的声音,不过也没有特别觉得这些听起来纠缠又罗唆。
他在黑暗之中。
心想双眼是闭着的呢?或是被遮着的呢?那个时候才猛然想起,对喔,视觉还连接着夜行者的空间认识系统.因为线路切断了,所以理所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非常的……安静。
这份安静,有种非常奢侈的安稳感,让人不想离开,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无可奈何地接通系统没有当机的输入线路,下指令给机体。
「重新启动光学式视觉。」
一发出声音,声控输入线路便听令运作。尽管如此,也只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将覆盖在他双眼之上的机器仪开,让他的眼球跟外界接触。
「……」
周遭果然一片漆黑。眼睛还没适应,只能模糊看见操作系统的驾驶舱内部。
不过在那模糊的视野之中,看到了备用系统的萤幕接通了。一闪一闪,表示着现在的根据上面显示,看样子敌人似乎都被击溃了。依据最后的认知资料,前来攻击的敌人,大部分都被那次的质量轰炸给炸飞了,逃走的敌人也被追击上去的我方机体击落。
状况达成率百分之百,显示这个讯息的灯号,骄傲般地闪着。
「哎呀……」
放松下来,他叹了一口气。
总之,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剩下的……就靠运气了。
萤幕上显示,不清楚现在位置何在。与微型船的相对位置也不明。如果那次的冲击造成被弹到与船相反的方向去,由于本来机体就是处在系统空间认识可能范围的极限之处,所以现在已经无法找到回去的路。
修复系统还要花一些时间。
等到机能恢复时,看得到微型船的话他就可以回去吧!要不然的话……也可能就会这样变成宇宙繁星的其中一个永远无止境地漂流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既没有浮现不安,也没有焦躁。
非常宁静。
他明白这份安稳只是短暂的一时片刻。端看事情怎么演变,然后就得随之慌张地反应。要是他能平安回去,也得要面对许多事情,即使是回不去了,大概自己也会努力至极,假如完全都找不到路线,他也会不顾一切死命要到看得见微型船的位置去。以机率而言,这或许是白费力气,可是他还是会坚持要做吧?
所以,能享受平静就只有此时此刻了。
短短的,片刻安稳。
指尖上还残留着些微麻痹般的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愉快。
「嗯、嗯嗯……嗯……嗯嗯嗯……」
回过神来,正在低声哼着歌。
想不起这是什么歌。是存在于安定装置的人生记忆中的歌呢?还是残存于第一个成为核心的人类,固定记忆里的歌呢?自己不只一头雾水,而且也没想过要弄清楚。
反正,这歌也只有他听得到,这样的话,这首歌对于他,是首只要能在这个地方哼唱,就是曾经存在过这个世界的歌曲,而且也没有那种不管是谁唱都要挑剔的人会说话。
萤幕上机能恢复率的测定逐渐下降。
再一下子,就要决定他的命运了。
茫然望着萤幕资讯的他,心想:喔,是呀!原来如此。
他心想,一直都做不到的事情,趁现在一定要做。
于是他连接声控输入线路。
「打开外装装甲,让驾驶舱的罩子开启到第二阶段。」
他下令打开窗户。
到底有无单独实施这项指命的功能呢?虽然机器暂时搜寻了一会儿,但还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喀」的微弱声音听起来远远的,然后,昏暗的驾驶舱前方逐渐出现了开口。
彷佛配合着上盖开启的动作,他的双眼睁得越来越大。
他说不出话来。
那就在逐渐开展的世界的另一边。
因为至今为止有过的恐怖,有过的压力,所以从未认真地仔细看过的那个景象,就存在他的正前方,全面而直接了当的无边无际。
密密麻麻,满天繁星充满了他的视野,而那数不尽的无数星星,不论何者闪耀着的光芒都能使得所有宝石、艺术、悲欢离合——黯然失色,近乎消灭。
靠近银河中心的那片星空,远比从地球望出去的密度更高。这是恒星燃烧的辐射造成的,又或者是重力异常造成的歪曲现象,像是要把这些理论的认知彷佛全都燃烧怠尽似的,星球们巨大地、丰富地、压倒性地闪闪发光,只是一心地层现着——美丽。
在无穷的星空底下,有个战士遗忘了一切,他就像是首次碰到新鲜事物的孩子,以湿润的双眼凝视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海洋。
那是片被称为虚空却又不虚无,它就在那无尽繁星的——夜晚的另一端。
"TheNightWatchintoNightYawn"closed.
一切逝去了,以往的事物——
此刻的我,只是听着繁星之歌。
——Mitchell·Parish<Stardust>
后记——即使把全部可见的东西累加起来
该说这是让人意外吗?星座在众人所了解的事物当中反而是个没有人去了解的盲点。实际上,我也是在有了一定岁数之前,单纯认为星座只是「那个样子呈现在夜空中的东西」,不过没想到却是大错特错。虽然从地球看出去,星座是排列成那些形状,但是实际上星星却是完全散落在毫无关系的位置,即使到了其中的某颗星星附近,那里好像也不可能存在「狮子座」,还是「北斗七星」之类的景观。不但如此,据说如果乘坐太空船在宇宙中不停前进,星座的形状好像也会马上产生变化的样子。这似乎是因为观看的位置改变了,排列方式也会跟着改变的样子。这听起来好像很无聊。对于已经知道的人来说,大概会想说怎么会有人现在才发现,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并没有察觉。明明都已经是个已经有相当岁数的大人了,但我却还怀有「夜空里的星星公主」这种浪漫的心态,这让我听到星座这种东西只是种「观看角度的问题」时,总觉得心头一阵落寞。
但是在星座这种称呼发明出来的时候,当然任谁也没想到,星星跟太阳是一样的东西,而且将太阳与那些恒星相比后,太阳还只能被归类为体积相当小的种类。不仅如此,那时的人类更是完全想像不到,原来月亮根本就不能算是颗星星,而且还只是颗地球的卫星,它本身不但不会发光,更只会反射太阳的光线而已。但是繁星的浪漫主义,在过去并不只如此而已,观察星球移动就能了解世界命运的这种态度,其实只是一本正经的现实主义。如果从现代的我们来看,所谓的占星术是很浪漫的东西,可是实际上在认真相信占星术的时代里,会以此决定战争进攻的时期啦;或是以此来从几位候补中选出一个国王,落选的人就没命了啦。简单来说,古时候的人是是真的把占星术拿来使用。也许今日一脸无辜的女国中生,说什么「要用星座看水瓶座跟天秤座有多速配,就要如此这般,结果会是这种组合」之类的话,要是处在当时,就会是个非常博学多闻的魔女了。所谓的时代转变,就是这么一回事。
现在,我们人类所看到的东西,虽然都是以精密的科学知识为基础,从过去不断累积起来的智慧,但这些东西是存在于「理所当然的事情」累积到最后的成果。该说这是过去重大的事物,逐渐转变成可爱事物的过程呢?还是该说这是将非得要拚命做到两眼翻白才能完成的事情,在不断重覆改进之下,成为任何人都可以简单处理的东西呢?而且如果极端血腥之事可以慢慢转变变成某种浪漫事物的话,例如说像是对战斗用武器的浪漫之类,大概也会有女性同胞对此皱起眉头吧?唉,到了武器一旦成为一种理想的时候,应该就会失去它原有的作用,那么快点让武器变成一种理想的做法似乎是比较好的事情。不过遗憾的是,现在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现在即使把所有看得见的事物累积起来,依然无法得出能够将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当成理想结论。只要是有「这可不是在开玩笑」,或者是「这不是讲表面话就行得通那么好办的」的言论存在,所以我们大概还不能把所有事物当成像星座那样,「虽然知道真正情况如何,可是那么想的话不是很有意思吗?」的态度去看待世界。但是在这种态度下,我们一定会老是觉得完全看不到重要的某些事物。可以仅仅针对「科学进步未必能让人类幸福」这种意见加以全盘否定的理论,想必在这个世界上是找不到的吧?因为很明显的,我们看到的事物并不够。可是,要是去问问当今大部分的人「会不会觉得有所不足?」恐怕会得到「不会,已经很好了」或是「不是也没关系,我想要做些什么让现在变得更好」之类的回答。然后人类在历史当中不也就一定会如此回答下去吗?但是,与历史上的人们所想的不同,现在的我们远比他们看见了更多事物。这样一来啊——到了这里突然做个结论,那么我们既然已经增广了视野,那么再稍微积极点不是也很好吗?这就是我想要对把那些事情当成「好听话」加以排除的世界所说的话。也许会有「啧,反正你极为重视的东西,过几百年后就会是浪漫的碎片了」这种意见吧?不过遗憾的是,既然我还看不到能如此断言的事物,那么总而言之还是继续被团团烦恼包围、性格扭曲地仰望星空吧!唉,就是这样。
(到底是积极还是消极,你这个家伙就选一个吧?)
(因为两边都是真正的我嘛,我也没办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