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暂且不提原本就是敌对关系的梅菲乌斯与加贝拉间那混乱不堪的配合,到最后,双方甚至只顾在扎伊姆堡垒前大眼瞪小眼了。
布阵后过了大约五天,梅菲乌斯阵营中终于出现了一股怀疑基尔皇子的风潮。其中甚至有人四处散播谣言,说皇子仅仅为了赢得未婚妻碧莉娜公主的芳心,才始终不对留卡奥下手。
在这样一个事态毫无进展的情况下,碧莉娜本人当然也如坐针毡。
而视角转回来,这段时间内欧鲁巴究竟在做些什么?一有空就在阵营里四处闲逛,始终不下达关键的出击命令,却总是在一些琐碎小事上吩咐这吩咐那的。梅菲乌斯阵营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此感到头疼不已。从守卫的配置,到弹药库的位置,甚至连晚饭的菜单都要管。“皇子,请不要跑得太远。谁都不知道加贝拉军是否会藏在附近啊。”
梅菲乌斯士兵之所以如此大声呼叫,是因为欧鲁巴现在正孤身一人朝着丘陵地带向下延伸的斜坡走去。地形附近树丛密集,就算说有敌军藏身其中也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时,从斜面上奔下来的格威悄悄对欧鲁巴耳语道。
“欧鲁巴,稍微自重一点。”
作为近卫兵的格威他们平时总是受到军队中其他人的冷眼相待。在旁人看来,他们只是一群因皇子心血来潮才留在身边的原奴隶们。不仅限贵族,哪怕是那些对自己赌命为梅菲乌斯干活感到自豪的士兵们,都会把剑斗士们视为憎恨与嫉妒的对象。
“这森林的另一侧是什么?”
丝毫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欧鲁巴向一个被带来军营的附近村民询问道。当然,这个村民是加贝拉人。正因为询问的对手是梅菲乌斯皇子,他的心情想必非常复杂吧。可毕竟被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包围着,再怎么也不敢随意造次,或是让人发现他有一点撒谎的迹象。
“那里是一条河川。河滩虽然非常宽阔,可如果留卡奥将军的大部队想要在那里登陆的话,马上就能从这边阵营发现的啦。”
欧鲁巴掂脚眺望。透过树丛的间隙,确实能隐约看清河滩上的状况。原来如此,如果有士兵驻留那里的话,应该会被立刻发现的吧。
“如果在大白天的环境下,确实如此。”
“您在说什么啊?”在士兵们面前,格威用恭谨的语气说道。“再说了,从留卡奥堡垒出发的士兵,要埋伏在这侧几乎接近不可能吧。”
“这判断的前提是,我们的对手是留卡奥。”
扔下了如同谜语般的回答,欧鲁巴又向其他的地方走去。所到之处,士兵与将校们纷纷以垂首直立的姿势向他敬礼,可他们目送『基尔皇子』的视线中,却几乎毫无敬意。据说,将士中背地里甚至已经出现了——如果他再继续照现在这个样子,不断放过垂首可得的胜利之仗的话,还不如干脆把基尔皇子软禁起来,让奥巴里将军当指挥官会更好一些——这种论调。
将士兵们留下原地待机,欧鲁巴向放置龙的牢笼走去。那里拥挤着大量用作战争的小型龙。其中,还夹杂着塔尔卡斯商会的大、中型龙的身影。虽然军队有专属的调教师,但欧鲁巴传召来的,却是近卫大队附属的凤·蓝。
“欧鲁巴,已经不用戴面具了吗?”
“嗯。”对蓝直截了当的问话,欧鲁巴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龙们情况如何?”
“军队里的那些孩子心情总是很糟,几乎全都被用过药了。这样的话,甚至无法和它们沟通。欧鲁巴,如果你现在已经变得了不起了,那就想想办法处置一下他们吧。”
说着这席话的蓝或许才真正称得上心情很糟。她所说的他们,大概就是指军属的调教师们吧。
“我知道了啦。不过,就算是皇子,也不可能马上办到这些。总之,现在只能先禁止他们对剑斗会的龙们下药。这些日子龙们被带着到处奔波,肯定很焦躁吧,真辛苦你一直照顾它们。”
“那还用你说。”
或许对近期一连的状况突变,最柔软地融入当前环境中的就是她了吧。把手从牢笼的间隔中伸进去,一如往常地抚摸着龙的面孔,另其他的调教师感到震惊。
日暮时分,四处转悠的欧鲁巴一行在军营一角撞上了点小纠纷。当事人正是加贝拉国公主碧莉娜。舰船机库的舱门被打开着,侦查用的高速飞空艇整列其中。而士兵们正在阻拦企图爬上其中一架的碧莉娜。
“放开我”公主英勇依旧。“不准碰我。就算想阻止我也是没用的!”
“可是公主殿下,您可是梅菲乌斯的客人。既然您被交托给我们照看,那在没有上头命令的情况下,我们可不敢擅自将公主带去其他任何地方啊。”
“所以不是都说了嘛,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碧莉娜怒气冲冲的视线,忽然猛地对上了正向她走来的欧鲁巴的眼睛。“如果一定要命令的话,就让那边那个皇子给一个不就行了嘛。”
“行了,都退下。”
遣散了一脸不满的士兵,机库内只剩下欧鲁巴与公主两个人。碧莉娜依然把手搁在飞空艇的坐席上,视线撇向这里。梅菲乌斯飞空艇大多模仿翼龙的造型,不像加贝拉的那么多变。
“你想干什么。”
“你问干什么?”少女公主眼角向上吊起。“那么,我是否可以反过来问你。皇子究竟想要干什么?既然你什么都不想干的话,大不了由我来代替你做而已。”
“哦。也就是说你想自己亲自出击,让你的同胞们流血吗?”
“并,并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做这种……”
就在碧莉娜怒火即将爆发的瞬间,为了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
“加贝拉在没有梅菲乌斯侧援助的情况下,只能坐以待毙。鲜血早已在流了。我怎么可以对此坐视不理。”
“如果打也不成,不打也不成的话,那这两种事我都不打算去干。”
无意间,欧鲁巴用上了粗鲁的语气。自己明明能在其他贵族或将军面前演好自己的角色,但在这位公主面前,自己不知为何总是会乱了阵脚。公主过于直率,以至于对隐瞒身份的他来说,会下意识对她报有一种愧疚感。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留卡奥心里非常清楚,此次梅菲乌斯会参与对他的讨伐。”
“你的意思是对方会布下陷阱吗?可就算真是这样,为什么你还能如此优哉游哉的。难道说你因为怕对方有陷阱,就什么都不去做,而只是缩在一旁发着抖旁观?”
“一切早就已经开始了。从把碧莉娜公主当作旗帜的我方将他们包围的这个时刻起,事态就在向前发展了。或许甚至可以说,已经结束了。可即使这么做,目前的情况却依然没变。”
“这——”
终于意识到皇子意指为何,碧莉娜只得低垂下头。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映照出她那因激动而略泛桃红的脸颊。奋力忍下了愤怒,耻辱,这种种感情,抬起脸。
“的确,我承认我能力不足。尽管我并没有自以为是到觉得只靠我一个人就能做到些什么。但说实话,我确实曾想过,直接与留卡奥会面这件事应该可以办到才对。可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得不亲自去,直接去见留卡奥。只要能和他说上话,身为同为加贝拉着想的人,应该可以避免两败俱伤的结果,并找到另一条不同的出路才对。”
“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我方再失去你的话,一定会土崩瓦解吧。这等同于切断了好不容易才争得的与加贝拉联合的这条路。”
“你总是说这种理所当然的正论,我就姑且认可好了。”
碧莉娜有些赌气地说道。如窗边花饰般惹人怜爱的容颜现正带着一脸憎恨,仿佛随时会咬过来似的。真没办法,欧鲁巴心中不禁叹息。这位公主言辞语气中,虽然确实充满了自豪与气质。但为什么与她说话时,偶尔会有一种在与以前村里人对话的感觉呢。
——对一边否定公主,一边还有这种闲工夫考虑这种问题的欧鲁巴,公主反击道,
“令我十分费解的是,为什么你还能保持如此冷静。或许明天留卡奥军和加贝拉军还会发生冲突。若真那样,又会有士兵们白白死去。难道一个个士兵的感觉不值得去体会吗。你不是讨厌国家或贵族们随意摆布他们的生命吗?”
她虽然只打算讽刺一下。可是,这句话正如同利刃一般,深深扎入欧鲁巴的心口。猛地倒抽一口气,这次轮到他闷声不吭了。
(或许的确如此。)
在这场战争中,欧鲁巴从来没有站在士兵的立场思考过问题。比起那些个人的牺牲,他更重视于看清整场战斗的走向。这种从大局上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就是,
(是我最讨厌的,贵族的思考方式。)
但与此同时,
(我也认为,现在仍需要这些。)
如果说当身为乡下村落的一个少年时,当身为一个奴隶与人厮杀时,他心中所怀有的那些憎恨与杀意是真实的话。那此时此刻,认为若执著于一个个被征兵而来的民众的生命,将无法获取最终胜利的,他内心的这种坚信,也是真实的。
在这片宛若薄薄油层上流动着火焰的天空下,为矛盾感情灼烧着内心的欧鲁巴呆立不动。
“……怎么了?”
始终沉默不语的他在旁人看来,受到打击一事可谓显而易见。碧莉娜微微蹙起眉头,改变了自己的语气。
“——不”
“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拉开与紧咬这个话题不松口的公主间的距离,欧鲁巴说道。
“并不是这样。公主,照现在这个状况,假如梅菲乌斯协助加贝拉,只会导致战斗激化,让战场上砌起尸山。留卡奥一党是抱着全军覆没的觉悟进行战斗的。正因为如此,才一定要等待时机。这样才是真正的为士兵们着想。等——绝对要获得我所期望的胜利……”
句子的末尾融入黄昏晚风,消失散尽。不知不觉,欧鲁巴用力到手臂肌肉块块隆起地,紧紧攥起了拳头。
次日,阵地驻扎第六天的傍晚,碧莉娜公主在船内房间进完餐。
虽说一开始就是勉强他人把自己带来战场的,但现在她却只能过着从早到晚焦急眺望窗外的每一天。
毕竟不能把特雷吉娅一起带来,所以最近几乎都没有与其他人说过什么话。在阵地内虽然有侍从陪伴身边,但除了必要情况以外,她会去主动避开对方。
平时特雷吉娅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起居。碧莉娜的一天,总是从特雷吉娅耗费时间打理她的头发开始的。如果在平时,她还会抱怨头发不必那么认真去打理。虽然有着坐不住性格的碧莉娜常对此感到不满,但毕竟是从小养大的习惯。她姑且尝试过在清晨整理自己的头发,但很快就发现这工作就是浪费时间,无聊透顶。所以为了不让自己感到闲得发慌,每天清晨,特雷吉娅总是会给自己带来各式各样的聊天话题。
虽然现在身在祖国加贝拉的土地上,但特雷吉娅不在的如今,她才第一次真正——虽然自己不想承认——体会到被独自扔在异国的孤独感。
(六天——)
只不过经过了这点时间,可对每一秒都感觉像刀割的碧莉娜来说,六天形同六年。昨天加贝拉部队又向堡垒发动了攻击。梅菲乌斯也照例只进行敷衍了事的炮击掩护。
当然,对这种情况感到不满的不仅是加贝拉方,连梅菲乌斯阵营中抱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不只是将校级,甚至连一个小小的兵卒堂而皇之非难皇子的声音都传入了碧莉娜的耳中。
再这样下去只是白白消耗,加贝拉早已对梅菲乌斯的支援不抱任何期望,准备请求首都增派更多支援。好歹梅菲乌斯的部队只要在,恩德就不至于公然入侵加贝拉领土。抱着这种打算,加贝拉侧也尽量避免公然对梅菲乌斯表示批判。
可如此一来,战况将愈演愈烈。正如皇子所说的,用强硬手段并不能使留卡奥屈服。追随他的士兵也同样如此。据前天造访这侧阵营的加贝拉将校的话,
“追随留卡奥的士兵们的家人——那些无法前往堡垒的老弱病残,全都陆续自尽了。”
情况就是这样。对他们来说,或许作为一个背叛者家人的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并非无法忍受。可一旦自己被抓住成为人质,将会成为亲人的包袱。想必他们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吧。当然追随留卡奥的士兵们也早就做好了这种觉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羁绊就显得更为坚固了。直到最后一个存活的人,哪怕弹药早已耗尽,他也一定会挥舞着剑,拖着双手双足,继续战斗下去吧。
这已经碧莉娜今天第几次站起身。望着挂在房间墙上的飞空艇专用制服,走近几步。然后也不知是今天第几次改变主意,再度折返回来。
不觉咬起了下唇。这是碧莉娜平时总会被特雷吉娅指出的坏习惯。
“身为王族,不能随意在人前露出感情。大家悔恨的时候要露出笑容,大家欢笑的时候要保持严肃。公主。您的脸就是国家的脸。”
自己非常清楚,自己不能总是做一个野蛮公主。像现在这种情况,轻率的行动将很有可能左右一个国家的命运。还没过多久,碧莉娜再次从椅子上抬起身。主动去找留卡奥谈判这个打算已经放弃了,但自己也没法干坐着对此置之不理。于是她下定决心,再去见基尔·梅菲乌斯一面。
(甚至有传言猜测他是否打算就此收兵撤退——)
据说,原本把这次出征想象得比现在更为轻松的梅菲乌斯,很快就对这场得不到什么好处的战斗失去了兴趣。而这传言的出处并不是加贝拉,而正是从梅菲乌斯阵营中出现的。随性的皇子早就厌烦了战争游戏,在他对近卫抱怨想快点回宫殿的时候,被几个路过的士兵偷听到。
如果是以前的碧莉娜,一定会怒火冲天,就算强行逼问也要当面质问基尔个究竟吧。可是,正如以前特雷吉娅所评价的,他给人的印象完全没个准,碧莉娜也有同样的感觉。说他不下达出击命令纯粹是因为他的胆小,而他也一定是因为脑子迟钝才会对这类非难与诽谤完全不在意,可碧莉娜觉得事情并非如此。
(他一定有什么想法。)
昨天对话时,从基尔的字里行间也能嗅出一点这种味道。首先要从他着手。如果他与留卡奥一样,都难以被揣测内心想法的话,那就该先确认目前距离比较近的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打听出他心中的『想法』,再从那个基础上想办法就行了。
(没错。我都完全忘了。)
碧莉娜突然回想起自己刚嫁来这里时心中的决心。要刺探梅菲乌斯的内情,让傻皇子对自己言听计从。想到这里,她不觉笑了起来。
(对,没错。如果我对皇子殿下的想法感到不爽的话,那就把他调教到听我摆布为止。)
但令人费解的是,她总觉得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刚站起身,门口就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基尔皇子殿下吗?”
仿佛感到自己的心意被对方猜透似的,这个名字从碧莉娜嘴里脱口而出。打开门,顿时脸涨得通红。是来收拾餐具的侍从。碧莉娜边露出对她来说较为少见的笑容来掩饰自己通红的脸颊,边想将餐具递给对方。
忽然,她意识到,面前恭谨地对她低下头的这张脸,并不是平时照顾自己的侍从。
“公主——”
带着一丝急切的这声音,还没等她心中涌起某种预感,便小声地,
“请务必保持冷静听我说。我是加贝拉阵营派来的人。并不只是为了来见您才前来拜访的——”
这样说道。
当天夜里。
一个脏兮兮的男子走进皇子基尔的房间。那是近卫兵,真是丢脸。而当梅菲乌斯的重臣们纷纷抱头叹息的这瞬间,恰好是欧鲁巴做出决断之时。
这名男子正是于布阵前,在欧鲁巴的命令下潜入加贝拉阵营的,名为埃巴的剑斗士。
当被紧急传来的格威和希克看到穿上铠甲的欧鲁巴时,不由大吃一惊。
“怎么了,欧鲁巴。”
“埃巴打听到了什么情报?你不会是想说,敌人其实不是留卡奥,而是加贝拉不成?”
这几天老是被欧鲁巴那令人咂舌的行动吓得一愣一愣的他们,现在无论听到什么情况都能面不改色——虽然他们是这么想的,
“没错”欧鲁巴举起手中的某件东西向他们晃了晃。
“他们打算一口气攻过来。你们也赶快去准备起来。带上礼物,准备开溜吧。”
在室内昏黄光线照射下闪耀着黯淡色泽的,是一个仿造老虎造型的,铁面具。
2
夕阳即将落下。
数个人影正向梅菲乌斯阵地所处的丘陵靠近。附近警备当然异常森严,可他们却轻松突破了门口的关卡。作为加贝拉侧代表的他们,原预定与梅菲乌斯侧共同进行军事会议。
可是——原定的时间,应该在一小时后。
穿过关卡的他们四下观察以确认周围情况。算好了时机,成员中的一个在位于丘陵外围的弹药库放起了火。
还未等停顿一拍,夜晚寂静的沉睡被瞬间撕裂。爆炸音轰然响起,燃起的火焰色向四周扩散。
就在整个军营中人像是一群无头苍蝇乱作一团的同时,从发生爆炸相反方向传来了撞击地面的“得得”声音。最先意识到这是加贝拉骑龙队的哨兵中的一个,瞬间,头颅被龙的利爪像撕纸片似地扯开。
在几乎同一时刻,扎伊姆堡垒的正门应声而开。
精锐汇集的骑龙队,骑马队,以及飞空艇纷纷以子弹之势陆续窜出。
目标只有一个——梅菲乌斯军旗舰,多姆。
由于事发突然,连奥巴里都无法及时作出反应。
“助推魔素直接提升至3级,上升。命令骑马队掩护旗舰!”
虽然现在即使用飞空艇传达命令也嫌为时过晚。
而在这种非常时期,皇子偏偏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奥巴里恨得直咬牙。
“加贝拉那群混蛋。”
重重一拳敲上指挥桌。加贝拉的背叛,还有留卡奥的突袭。很明显,如此默契的配合,两者绝不可能毫无关系。说不定,这是他们打从一开始就策划好了的。梅菲乌斯的重臣们脑海甚至浮起了这个想法。他们不会是为把梅菲乌斯军引到这里来,才故意演了一出留卡奥背叛的戏码吧。
“暂时后退重整阵型。把前方留卡奥,以及侧面的加贝拉全部引过来,然后炮火齐射。”
“不能这样,奥巴里将军”
当即否决这个提议的是翼龙士官隆戈。因为深更半夜睡到一半就被吵醒,他正忙着打理自己身上的铠甲。
“停滞在一个地方只会遭受夹击。现在应该立刻做好收兵的觉悟,立刻撤退。”
奥巴里本想大声怒吼反对,可话到嘴边硬是吞了下去。对方毕竟是比他多驰骋战场十年以上的老将军。奥巴里擅长所谓的硬碰硬战术,应对突发情况的能力相当薄弱。南方地区阿普塔堡垒事件时也是一样。
“该死。”
奥巴里狠狠咬住与他威严外表不相称的薄嘴唇。原本以为这是次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万万没有想到事态居然这样发展。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一脸事不关己把一切都想得乐观过头的皇子的错。早知如此,应该在开始就一口气攻下堡垒才对。那样做也能使加贝拉反王族派们闭上他们的臭嘴。
“皇子还没从房里出来吗?”
西蒙站在舰桥外的走廊上怒吼着。
“一个随从和一个近卫兵死死把住门口,说没有皇子的命令不让任何人进入。”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管什么鬼命令!”
西蒙不觉在士兵面前破口大骂。甚至使人产生他性格错位的幻觉——这正表现了他心情的激愤。
“那碧莉娜公主呢?”
“是。那里也有几名皇子的近卫兵守着不准进入。”
该死的怎么偏偏这种时候他动作那么快。虽然对皇子的疑心越来越重,可毕竟是在非常时期,他要做的事多得数不清。
“还没有取得和加贝拉本阵的联系吗?”
舰桥上传来了费德姆嘶哑的叫声。
“刚才已经派出飞空艇了,目前还没有回来——”
此时,“咚”的一下,仿佛被飓风甩过,龙石船狠狠摇晃了一下。是敌方飞空艇的炮击,上方被敌人抢了吗。明明无法确认上方的情况,可西蒙还是抬头望去。既然如此,连重整阵型的时间都没了。飞空艇体积较小,所以负载的魔素量也有限,其行动范围最多也就数公里。现在最首要任务应该尽可能与他们拉开距离。
(话是这么说,到底是不是来得及——)
如果这时堡垒内大部队再一举压上的话,我方将毫无还手之力。
炸弹瞄准才开始移动的母舰,如雨般轰炸而来。两次、三次,西蒙的脚下晃动个不停。
另一方面,位于扎伊姆堡垒。
从堡垒顶层的大厅,透过环绕四面的天台,可以看到丘陵上燃起的火势。而恰好正对丘陵开放的天台上,稳稳停放着一架飞空艇。这是为了万一堡垒沦陷时,让司令官避难用的。
可是,『他』——笔直伫立在原地,瞳孔映着远方火焰的这个男人,并没有使用它的打算。这不过是下属的士兵们好说歹说,他才勉强同意停放在那里而已。
他,全身穿戴着甲胄,腰间佩着剑。身材高挑,虽年纪轻轻,但却有一种令他人难以靠近的威严感。如果他纹丝不动,并将手摆放在整齐的下颚短须上,那姿态一定宛若摆设在城堡走廊中的英雄雕塑吧。
原加贝拉国骑士,第二飞空将军,留卡奥。曾在国内享有莫大声誉,同时也是梅菲乌斯人憎恨、痛骂、以及恐惧对象的他,正静静观望着象征作战成功的火焰。
与加贝拉阵营联合展开的偷袭如呼吸般配合默契。派内应潜入加贝拉阵营进行煽动的效果终于显现出来了。根据他们最后发回的报告,尽管决定参加谋反的将领只有数名,士兵数目更是连一百都没到,但奇袭会深夜实行。梅菲乌斯深信已将敌人彻底包围,加贝拉方本阵的情报也被探子扰乱,不可能立刻前去支援梅菲乌斯。
首先要保证一切都如预料,然后就是作战一帆风顺。被事先布下的每一颗棋子全都陆续命中目标。估计最为关键的一着也可以做到。
正在此时,
“阁下”
走入大厅中的士兵弯腰向他行了一礼。从留卡奥在成为骑士前,还是军队中一个千人长的时候就效忠于他的那些士兵都称呼他为“阁下”。这是见证他们是在刀光剑影下共同求生,在枪林弹雨中共同突击的同志的证据。
他们中很多人的朋友与家人都被梅菲乌斯夺走了生命。但更为重要的是留卡奥本人拥有的天赋才能。这使他们如钢铁般团结在一起。
“有好消息了,前往多姆的士兵刚才回来了。”
“哦哦,那就是说。”
“对,碧莉娜公主也平安无事。”
大声通报着这个消息的士兵眼中甚至流出了眼泪。这是他们的悲愿。现在留卡奥他们只不过是国家的反叛者——明明比任何人都忧国忧民,拥有高洁思想的他们——然而,将他的名字与未来联系起来,不,可以说左右加贝拉整个未来的生命线,正是碧丽娜公主本人。
只要能拉拢她,就相当于能继承加贝拉王家的正统血统。拥有极高的人气,甚至被奉为偶像的公主,理所当然也能轻松获得民众的支持。再加上留卡奥坚信,这位公主才真正拥有最为深厚的王族之魂。
“没有受伤吧?”
“是的。”
“很好,快让她进来。”
没过多久,在士兵带领下的碧丽娜公主出现在大厅中。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可凝视自己的视线却饱含生气。
怀念之心油然而升。虽然自一年前定下婚约以来,两人就未曾再见过面,但那时的情景仿佛近在留卡奥眼前——那时碧丽娜公主年仅九岁。
为了救出被谋反者巴托尔抓起来的她,同时为了讨伐巴托尔本人,留卡奥作为先遣队潜入敌人的城堡。当时在内部接应他的正是公主本人。虽然年龄尚幼,但留卡奥对她那能看准时机的敏锐,以及果敢行动的勇气感到钦佩不已。
事后,公主来到作为取下巴托尔首级英雄的他身边,催促他蹲下,并在他脸颊上送上一吻。
那之后又过了约四、五年。当然,公主的容貌已渐成熟,虽然还未完全脱去少女的稚嫩,但只要再过三年,想必会成为不止在加贝拉国内,不止在周边诸国,而是连大洋彼岸之地都为之惊叹的绝世美女吧。
留卡奥恭敬地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了,公主殿下。”
“留卡奥将军。你……”
碧丽娜刚想开口,像是原打算用气势压住对方,但还是以失败而告终似的吞下了后半句。
她心中感觉五味杂陈,仿佛在滔天巨浪中翻腾的一叶扁舟,被高高抛起,又被重重砸下,哪怕船头也无法预测究竟去向何方。
——战火拉开前十数分钟,忽然出现在多姆舰内她个人房间的侍从打扮男子,自称『加贝拉阵营的人』,还说加贝拉中已有一部分人响应了留卡奥的号召,即将展开对多姆的奇袭。
(我将带领公主去见留卡奥阁下。)
这太愚蠢了,脸色顿时青白的碧莉娜站起身,打算将这件事告知皇子。
(请原谅我的无理)
或许她的反映在预料之中,士兵的应对非常迅速。在他身后待命着的数名士兵,在不发出任何声响的情况下迅速将碧莉娜拘束了起来,塞住嘴,绑起手脚。就算想抵抗,可也许是塞进嘴里的布上含有安眠药的缘故,意识逐渐朦胧。而等清醒过来时,她已身在扎伊姆堡垒。远处丘陵上的火光已经雄雄燃起。
“你……”
“您想说的话我非常清楚。”
留卡奥平和地打断了碧莉娜的话。碧莉娜看着他的视线中也没有了平日的气势。为何如心中如烈火般猛烈的感情无法宣泄出来呢?对她来说,自己也和留卡奥一样,经过了岁月的流逝,心中感慨油然而生。
一年前,两人定婚时见过一面。可反过来说,由于那之后连战不断,虽身为婚约对象,两人却始终没有再见过面。
端正的容貌消瘦了少许,表情更增添了一份憔悴与忧郁,可褪去了数分都市中的优雅,反增加了几成野性的味道。身上镶嵌着宝石的银灰色铠甲,依然是当年他被授予骑士地位时,王亲手递给他的那一套。
“但是,我会贯彻我的信念。说这话虽然显得非常失礼,但就算民众也不会追随现在的王家。尽管血统非常重要,但一味依赖血统只会让国家不断衰退。”
“如果形势演变成内乱的话,那才真会毁灭国家。为何你要将战争毫无意义地拖延下去?”
“并不是拖延战争。目前这场前哨战将会以我方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这场胜利带来意义也非常深远。加贝拉现在还恐惧着内部会发生反叛,不敢随意调动大部队。而梅菲乌斯此次的出征也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而已。一旦知道自己无法轻易获得胜利的话,他们也会立刻找个借口撤退吧。哪怕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也有将他们彻底击溃的必要。”
堡垒外,战火依然在不断扩大。
望着各处燃起的那仿佛在挑战黑夜般的火焰,碧莉娜柔嫩的双手用力攥起拳头。不想见到这种景象。自己正是为了不想见到这种景象,才自愿嫁去梅菲乌斯的,可是……
“如果您还有为和平献身,成为和平奠基石的觉悟”留卡奥掀起他那可以看到鲜红内层的黑色披风,说道。
“那就请将您的生命,交托给我。”
远处的炮声两重、三重、不断响起。
3
留卡奥的军队趁势追击梅菲乌斯军。
现在已经不指望受到奇袭的梅菲乌斯,以及被一部分将领背叛的的加贝拉能采取什么配合行动了,只见到处都是乱作一团只顾逃跑的部队。
有人企图乘坐速度与高度都不稳定的战舰逃跑,也有人放弃舰船只靠两条腿先逃了再说。在战场上依靠个人实力及勇猛作战振作己方士气应该是指挥官的工作。但就算是面前这些丑态毕露的梅菲乌斯兵,也都经历过与加贝拉的十年战争。其中甚至不乏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勇士。
如果能有一个优秀的指挥官,哪怕为了让这个指挥官能逃脱,或许也会有十个、百个勇士情愿挺身而出,战死此处吧。无奈应承担起这个任务的皇子根本不曾下达命令,舰长奥巴里又混乱成那样,他的恐慌甚至已经传染给了底层的一兵一卒。
“麻烦了。”
站上甲板发现到这一情况的猛将隆格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该亲自上阵。冷静观察战局就能发现,其实我方人数依然占优。可身在战场,仅这点数量差距,在敌方的气势面前很快就会被吞没。
奥巴里决不是一个无能的将领。在士气高昂的情况下,他甚至有着能让吓得屁滚尿流的士兵变成勇猛豪杰的向心力。可是,与上述同样的含义下,在逆境情况中的他反而会影响周围人与他一起临阵脱逃。
这种情况下所需要的,是能表现出骨气的人,是活跃于战场、勇于冲锋的人。
“我不会就这么埋骨于加贝拉的土地上吧。”
一个人发着牢骚还真有些蠢,不禁心中这么想着。自己又不是那种期望能死得其所的武将。不过为了保护皇子而战死沙场,或许也能称得上是死得有意义吧。
脑中浮现起留在国内的家人的样子。这时,一个背对敌人向他逃来的梅菲乌斯兵被子弹射穿了头颅,向前倒了下去。画着弧线喷涌而出的鲜血洒在他的甲胄上,甚至溅入他头盔深处。
(死得不像样是作为一个武将的耻辱。勇于面对死亡,才是作为一个武将的尊严。)
他“锃”地一声抽出长剑,伫立于龙石船最末尾,大声咆哮。
“加贝拉的叛徒们,尽管放马过来啊!如果你们还想前进半步的话,就踩过我隆格·塞安的尸体过去!不过我这个老不死的可没打算孤身一人赴死。一百个,不,我要拖上一千个你们的人陪葬。想要向我挑战的人,脑子里先好好回想下你们亲友兄弟们的下场后再过来吧。”
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隆格从还在上升的舰船上一跃而下。几名被他振作起士气的士兵陪伴老将左右。敌人如雪崩般从前方压了过来。一颗子弹擦过隆格的左颊。下一秒,右侧的士兵下颚被数颗子弹命中,仰天倒了下去。正当隆格脸上浮现出死亡的笑容,准备开始突击的时候,
“射击!”
耳边响起了令人为之一振的高喊声。
这并不是敌人的,隆格唯一清楚的是,声音是从位于紧追不舍的留卡奥军侧面,丘陵灌木地带中传出的。紧接着,射击音接连从与喊声相同的位置响起。先头的骑兵带着他坐骑一同倒下身亡,以此为契机,陆续有人、马、龙飞溅着鲜血倒了下去。
射击刚停,随着一声“上!”的号令,一群剑士们纷纷冲了出来。他们每个都从肩头或是腰间抽出锃亮的武器,向敌兵杀去。那形象,可真正称得上勇猛果敢。血沫四处飞溅,首级和手脚被斩下,转眼功夫就消失于夜晚的黑暗中。
“哦哦!”
隆格还没来得及对眼前的景象发出感慨,伴随着敲击地面的“咚咚”声,从敌人坚固的后方出现了一批龙群。是在几名骑着小型龙的骑龙勇士引导下的数头中型龙。
“上,冲啊!”
“闪开。不闪开的话就把你们踩扁哦!”
别说留卡奥军了,连隆戈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些龙从日落时分起便藏身于森林对面的河滩上。若只是几头小型龙的话还好说,龙本来就不可能做到什么隐秘行动。如果要说将这不可能变为可能的,是由一位名叫凤·蓝少女一手完成的,想必战场上的人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吧。
受到意外夹击的留卡奥部队陷入了混乱。
再也按捺不住的隆格随即也展开突击。或许是急于想从敌人剑下逃脱,又或许是为了偷偷潜入舰船取下皇子首级立功,隆格一剑砍落这个将手搭在船沿试图爬上去的加贝拉士兵。
任凭鲜血顺着剑刃滴落,老将匆忙向刚才发号施令的武将处赶去。
那是一个白发、有着赤铜肤色的男人。年龄看似和隆格相差无几。
“你是友军吗?可恕我失礼,我似乎从没有见过你?”
“啊,这个嘛。”白发的指挥官——格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是皇子基尔·梅菲乌斯殿下的近卫兵。几天前还是不过是个剑斗士而已。”
“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隆格大吃一惊。他虽然听说过皇子将剑斗士之流任命为近卫兵一事。可当时他只觉得,这不过是那个傻皇子的一时兴起罢了。
然而,如今眼前战斗着的这些男人们的堂堂气概姑且不论。正鼓舞着我军士气,熟练地操控着剑、手斧、长枪或是枪支,将留卡奥部队杀得溃不成军。
欧鲁巴将他们作为王牌导入的原因就在于此。并不是对他们每个人的性格寄予信赖。或许正确地说,他们都是些一个不注意就会反过来倒打一耙,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癖好的家伙们。然而,欧鲁巴非常了解他们剑斗士。非常熟悉他们的本能。作为皇子的欧鲁巴向他们作出保证。只要在这场战斗中能取回敌人首级的人,将无一例外被赐予自由之身。而且只要带回的首级越多,他们能获得的赏赐也就越丰厚。
他们原本就是以自相残杀为代价,来获取一天份的生命。如果给与他们换取自由,以及可以为自由增添无尽色彩的财物的机会,他们将无惧任何危险。就算敌人的刀剑千次被挥下,枪炮子弹如雨降下,对他们来说也算不上什么。
“不过还真是了不起呢。居然能在这种非常时期,抢先绕到敌军前方埋伏下来。”
“哪有哪有。这一切都是皇子的计划。并不是小人的主意。”
虽觉得有必要在梅菲乌斯武将面前维持作为一个近卫兵的尊严,但格威总是会下意识地用上充满古风的语气。
“皇子觉察到加贝拉阵营有造反的动静,猜测留卡奥部队有可能会在他们造反时有所行动,这才特地吩咐我们事先埋伏在追击途中。白天时,殿下还一直在调查附近的地形——炮兵,瞄准敌人的飞空艇射击!”
格威在下达命令的间隙这么说明道。“真令人难以相信”隆格低声重复了一次。命中树丛对面的炮击令地面颤抖,中型龙格尔大声咆哮着倒了下去。
“可是,殿下并没有对我们下达任何指示啊?”
“这个嘛。凭借小人这般愚钝的脑子无法揣测基尔殿下的全部想法。”格威装腔作势地说道。“是不是当皇子发现加贝拉方出现背叛者后,觉得在这样一个无法区分敌我的状况下,不该轻易泄漏情报呢。”
“欲欺敌先欺己——吗”
隆格“哎”的一声仰天叹息,立刻恢复了武将应有的表情,向丘陵上方附近凝神望去。敌人的增援还在继续逼近。
“将军大人,我们还是先暂时撤退吧。”格威说道。“边拖延敌人的追击,边和旗舰汇合。”
“明白。”
两人仿佛从很久以前起就并肩奋战至今的老战友一般,默契配合,分别向指挥下的部队连续下达指令。
指挥着部队撤离丘陵,格威撇了一眼身后气势依然凌厉的敌方增援部队。
“攻势没有削弱得如预想中那么多。”
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格威有着无法陶醉于刚刚获得胜利的理由。拖住敌人追击的势头,掩护旗舰逃脱——这并不是他的目的。他必须想方设法,无论如何都要缠住留卡奥军的大部队。
(如果我这里一切顺利的话那还好——如果不行的话,欧鲁巴,你将面临最大的危险啊。)
心中涌起冰冷预感的同时,一颗炮弹击中附近的树木,木片和火焰四处飞散。边猫腰躲闪,边向多姆奔去。这具曾经在战场上奋斗过的肉体中,沸腾的鲜血令人怀念地苏醒过来。
“你说剑斗士们?”
接到报告的西蒙顿时哑口无言。这也难怪,毕竟是件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可是,当前敌人的追击势头开始减弱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时,侍从丁和几名近卫兵走入舰桥。
“皇子殿下有令。”
“你说什么!”
不用说西蒙,同样震惊的奥巴里龇牙咧嘴,
“到现在这个份上,那个只会一个人吓得发抖的皇太子殿下还要下什么『命令』吗?”
“注意一下你的措辞。”丁的脸上因兴奋而涌起红潮。“将近卫兵投入战斗也是皇子殿下的决定。”
奥巴里盯着瘦小的少年,以及两个分立他左右,面目鄙俗的男人。心中暗想他们到现在还有兴致开什么玩笑。
这时,丁向舰桥内在场的人传达皇子的命令。对正在丘陵下临时展开阵型的留卡奥主力部队发动攻击,并趁此机会与加贝拉大部队汇合——
“『骑马队和步兵队,两队分别单独与近卫兵团汇合,在加贝拉方的支援赶来之前,从侧面向袭来的反叛者发动攻击。以旗舰多姆为中心的主力部队则负责迎击从堡垒中出现的进攻队』——以上。”
舰桥内顿时陷入了与这激烈战场不相称的异样寂静中。
西蒙摸了摸下颚。『这次的』皇子,究竟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皇子呢?
“别说傻话了”奥巴里低沉地呻吟。“现在可是激战中啊,一定会在重整阵型的空隙被敌人干掉的。”
“不,敌人的数量并没有那么多。”
“隆格将军!”
气喘吁吁出现在舰桥的正是隆格·塞安。溅满脸上与铠甲上的红色多得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刚淋了场鲜血浴。而正是这种情况下,他脸上浮现出的笑容才更显鬼气逼人。
“多亏了近卫队的活跃,我们的士气也在逐渐恢复。就因为在这种关键时刻,奥巴里大人,你才更应该去鼓舞大家啊。”
言下之意,
(刚才你不是还说要亲自去迎敌的吗)
面对这种话中刺,就算是奥巴里也无法立刻反唇相讥。
“正是如此。”丁看准时机抬高了嗓音。“皇子殿下也正在舰桥上方亲自鼓舞大家呢。——各位能听见吗?”
确实,舰桥的上方站着一个高揭悬挂着梅菲乌斯国旗的旗杆,向着周围士兵高声呐喊的男人。
头戴完全覆盖面孔的头盔,身穿银白铠甲的『皇子』边训斥一味逃跑的士兵,边给他们鼓舞打气,试图重整队列。
“求求你啦,皇子殿下。”
这位『皇子』虽然大声呐喊着,可铠甲下他的身体却颤抖个不停。他就是身材和体格与欧鲁巴——这种时候应该说基尔——相差无几的剑斗士凯因。
“我的词汇量很贫困啦。只会按吩咐的照搬照说而已——好了,上,快上啊,梅菲乌斯引以为傲的战士们。别管那么多了,赶快把这场战斗给结束掉啦!”
留卡奥和碧莉娜依然在火焰的背景色下对峙着。
“说让我把命交托给你,是什么意思。”
“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妻子。”
对留卡奥单刀直入的告白,碧莉娜顿感呼吸停了一拍。娇小的手再次握紧。可她很快便恢复了理智,
“你这话什么意思。”
“加贝拉新王即位的宣言。”
拔出腰间的长剑,如发表宣言般高高举起。
“你难道认为光靠一个堡垒就能做到些什么吗?”
“今天,如果能击败梅菲乌斯军的话,想必将会有很多兵将聚集到我的麾下吧。随后我打算在加贝拉各地掀起叛乱,并进行各种谋划与调度来为其作准备。”
“你能做到这些全是因为有恩德的支援。再像这样被他们利用下去,总有一天加贝拉全部土地都会被拱手让给恩德吧。”
“我可没有愚昧到那个地步。恩德一定会将目光对准梅菲乌斯。他们想得到的只是通向西方的踏脚石,并觉得只要让加贝拉陷入混乱即可。因此表面上他们并没有派来部队,我当然也不会让他们这么做。只要能够度过这个难关,我就将着手准备让他们与梅菲乌斯尽快敌对起来的策略。要缔结半吊子的同盟虽然很困难,但总比和梅菲乌斯缔结屈辱的和平关系要好得多。”
“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再也无法忍耐下去的碧莉娜大声叫道。“对人民来说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就因为你一个人的方便,想法,自尊,到底会有几千人为此而牺牲!”
碧莉娜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正是基尔皇子对她说的话。可对此,留卡奥却挺起胸膛。
“你们王族不正是建立在这样累累尸山的基础上吗。我们还是不要进行这种幼稚的争论了。我正是因为想把加贝拉变成一个,由拥有真正尊严的真正骑士们所组建的国家,才发起这种行动的。请看看这个世界,公主。充满了背叛、压迫与欺骗的政治,永不休止的战争。能拯救这个世界的,只有真正高洁的骑士们。”
“——”
“骑士非常美妙。作为被选中之人,用应尽的义务制约自己,长久保持高洁的精神。而这些正是现在执政之人所需要的。正因为那些利用乱世的下贱之辈只要凭借血统就能自称为王,自称为帝。仅仅为了一己之欲就发动血腥战乱。然而骑士之国加贝拉现在也渐渐失去了其应有的尊严与理想。所以首先一定要改变——不,是夺回加贝拉。夺回那拥有骑士般高洁的加贝拉国。”
“真是了不起的爱国心呢。既然如此,对我这已嫁入梅菲乌斯王家的人,你要如何定义?”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这具身体已经与对方缔结了夫妻之约。”
虽然这是一个谎言,当然,作为一个少女的碧莉娜内心不可能没有丝毫抵抗。可是,她并没有犹豫。对面前仿佛被什么附体的留卡奥,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想办法击溃他。
“您在说谎,公主。您并不明白男女间微妙的感觉。不可能演好这种戏的。”
“你只不过不愿面对现实罢了。好了,如果我已经失去了你口中所述的那种高洁,已经成了一个被梅菲乌斯人抱过的被玷污的存在,那你还不如干脆现在就用那把剑向我刺来。这不是你的理想吗?”
碧莉娜泪流满面说着,抓起他执剑的手腕向自己颈部按去。
留卡奥瞪大双眼。远方再次传来炮火的轰鸣声。加贝拉的年轻战士,和加贝拉貌美如花的少女公主,两人隔着剑锋相互凝视着。
“你就那么喜欢梅菲乌斯?”
“要说擅自把他们归为野蛮人的话,或许我们才该被称为无知。而且,国家并非建立在血统上。正如你所说的。王族并非国家的基础,只有当臣下、民众,都从那种尊严中找到相同的涵义——找到同样的光芒,才能真正汇聚成一个国家。而一个随便对尊严下定义的人,究竟有谁愿意追随他?”
“舍弃了尊严,以及国家的公主。”留卡奥语气坚决。“不,或许这才是当年那个幼小的碧莉娜公主成长后的模样吧。你拥有一个武人所该有的气质。可是——正因为如此,才会成为我们的障碍。如果你不愿意顺从我们的话。”
留卡奥抬起剑尖,肩头高举摆出架势。
“起码,也要让你在死时能保有一个加贝拉王族的尊严。”
“你说什么?”
“这是多么可悲,我们亲爱的公主碧莉娜。梅菲乌斯皇子由于被缔结了和平关系的加贝拉背叛,一怒之下将其杀害。”
“你以为这样做,”碧莉娜吞了下口水,说道,“就能让加贝拉团结起来吗?”
“可以确定的是,情况起码会比现在好得多。”
碧莉娜的视线从剑尖处撇向他。留卡奥依然带着平和的目光。五年前,那位率领少数几个部下潜入城内的年轻人,与现在的他究竟有什么区别。他未曾改变。青年为年轻的理想而拼搏,理想直至今日也未曾褪色,他做的一切都因他太过于纯粹地坚信这份理想。
“永别了,公主。我生命中获得的第一枚勋章,是您赐予的那个吻。”
剑锋闪着光划出一道弧线。在公主闭起眼睛的瞬间,同样闪光的泪珠从眼眸中流出,映照着直逼而来的剑刃。
碧莉娜哭了。为坚信只要与他见面就能达成沟通的自己的无力而悔恨。为留卡奥因过于纯粹反而犯下罪行而悲伤。碧莉娜生来第一次感到绝望,等待她的将是死亡的命运。
剑光向碧莉娜柔弱的颈项猛地坠下——
叮。
刹那间,清脆声响起,剑锋划出的弧线在途中被打断。一把被投出的短剑击中并改变了留卡奥长剑的轨道。
“什么人。”
视线转向大厅入口,梁柱间隔处走出一个剑士。
虽身穿着加贝拉的铠甲,可他的样子却未曾见过。正确的说,是根本无法得知他究竟长得什么样。
右手低垂握着剑走近的这位剑士,脸上戴着铁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