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流淌于谷底的河川沿岸前进的恩德军在跨过国境线约半天后,发现了加贝拉的先遣部队。右侧的山崖上能看到加贝拉部队的甲胄反射出的光。在发现了己方后,对方发散式地进行了射击,但由于距离过长,根本没能打中。
战舰凡诺中派出了数艘飞空艇前去追赶,但艾力克严命不准过分深入。
“是堡垒里的士兵吗?”
“不,或许是精通诺赞的地形,企图绕到我们后方的部队。”
“无所谓。”艾力克果断地做出了判断。“他们只是想用游击战来拖延我方进军速度而已。反倒应该随他们去。”
这件事后又过了半天,两军才首次打响了出现牺牲者的战斗。
身在诺赞山地紧急修建堡垒中的加贝拉少数精锐部队向他们发起了奇袭,也是发散式的游击战。但恩德在兵力方面拥有压倒性优势。
“不要在乎微小的损害。就像是从蚊虫群中冲过去一样。就算被吸个一两滴血,被咬个一两口,只要我方不退却,就不会战败。”
艾力克依然没有放慢行军的速度。他非常清楚敌人的目的就在于此。
激战区不在地面,而在空中。
恩德方不停放出飞空艇,用来调查地形,以及探索敌人躲藏的位置。当然,堡垒的加贝拉方面也放出了飞空艇。一旦被掌握这一带的制空权,在这种有着复杂地形战况中,敌人将会取得压倒性优势。
任何事都少不了飞空艇和操纵士,而这两者都是加贝拉素质较高。甚至在他们牵制恩德飞空艇主力部队的同时,时不时还会出现别动队从侧面对母舰凡诺发起轰炸的场面。但艾力克已将凡诺作为空中要塞进行了强化。没有搭载士兵及物资,又牺牲了机动力,对其层层追加防御力到只能勉强飞行的程度。
“不要退缩。一旦退缩,就正中敌人下怀了。”
在头顶上方连环响起的爆炸声中,艾力克主力部队的副官蒙佛尔也高声呐喊与艾力克一样的话。飞空艇的传令带来了弯特川下游埋伏有火枪队的消息。
像这样的小规模战斗反复了数次,
“诺维那家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艾力克•阿曼•多利亚坚定了自己的信心。虽然敌方的小规模部队发散性地时隐时现,但每次最后都不得不被迫后退。
诺赞山地的那座堡垒地处位置原本就不算最佳。根据艾力克派出的探子回报,诺维•萨乌扎迪斯也为这个问题惋惜不已。先不说他和主将泽诺的关系,这是他连与部下的沟通都不顺畅的最好证明。
“那座城会很容易被攻陷。”
以敌人看来,正因为如此,才只能用连续发动游击战的方法来阻挠我方的前进。而对方想要利用游击战的间隙,一点点将兵力从扎伊姆移向山地堡垒,
“若放弃那座堡垒,而将兵力集中在扎伊姆的话还好说。若过分执着于那个,反而会令加贝拉的脖子被勒紧的哦。”
艾力克率领部队向已经黔驴技穷的山地堡垒进军。
黑云覆盖的天空下,部队威势十足地向前突击——
另一方面,身在扎伊姆堡垒中的诺维•萨乌扎迪斯逐一听取了从诺赞山地发回的报告。诺赞的堡垒与扎伊姆之间配置了一条用来传令的通道。诺维在收集情报方面不遗余力。
(还没来吗。)
这名智将的表情上终于不见了从容。正如此前所述,诺维认为这场战斗一旦打响,就已经失去了胜利。就算扎伊姆抵挡下了艾力克的攻击,他们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这是一场只会消耗兵力和物资的战斗。
事态若到那个地步,那诺维•萨乌扎迪斯将会名誉扫地。
(基尔•梅菲乌斯,还没来吗。)
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对诺维来说原本是根本没有必要的。但现在——
就在这时,传令兵进入了扎伊姆。从飞空艇上跳下的士兵冲进了诺维与泽诺所在的司令室。多少期待出现一线光明的诺维刚抬起身,耳边就传来,
“敌军已迫近到诺赞堡垒可目测距离的范围内,并已摆下了阵势,似乎打算在半小时后发动突击!”
这报告意味着终于不得不做好正面迎战的觉悟了。
扎伊姆被高昂的战意与士气所包围。在人群中,唯有诺维一人愁眉不展地端坐原地。
而就是在这时,艾力克的部队压到了诺赞堡垒的跟前。
在与加贝拉的战争中即将首次摘得的战果前,艾力克长年阴郁的表情也放出了光彩。
——但是,这是诺维•萨乌扎迪斯设下的陷阱。通过反复发动小规模突击,并数次撤退的过程中,逐渐诱敌深入。这是在攻略阿普塔时也曾被使用过的计策。而这座城很容易攻陷的传言,也是诺维所擅长的情报战的成果。
敌舰凡诺才刚开始对堡垒进行炮击,隐蔽于左右陡立悬崖空隙中的炮就突然现出了身形。炮声气势磅礴地连续轰击,一时间将恩德军高涨的喧叫声给掩盖了下去。由于这次意料外的激烈炮击战,凡诺只得暂时后退,由飞空艇取而代之冲上前,企图将炮一座座击沉。但从堡垒内出来迎击的敌艇数量也相当可观。
艾力克公子头箍下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可迅速毅然道,
“趁敌人的炮火集中在空中的这个破绽,将城攻占下来。”
他命蒙佛尔率领地面部队冲锋。凭借凡诺的防御力,想必能在短时间内一手接下敌人的空中战力吧。他打算趁这个机会制得地面的先机。
艾力克的判断对于看重速度的侵略军来说是正确的。但是与他相对,诺维却拉拢了复杂地形这个有力的友军。每条通往城的道路其实都有些坑坑洼洼的凹陷处,他们用柔软的沙土掩盖隐藏了这些凹陷处。
这是相当基本的战术,但在范围狭小的地形上却是很有效果的作战。恩德军的马匹相继翻倒在地,而加贝拉的伏兵趁机发动袭击。整齐排列于堡垒正面较高位置的火枪队陆续发动了射击。
鲜血四处喷撒。阵型彻底混乱的蒙佛尔部队如同被人收割的作物般,被砍去了头颅,胸口被长枪刺中,身体被铅弹射穿而死。蒙佛尔慌慌张张制止了部下们的前进,在火枪队的掩护下,他坚定了暂时后退的决心。
(呿)
在主力部队中仰望这一情况的艾力克内心不禁乍舌。被人发现空中战破绽的,反而是恩德方面。加贝拉通过激化舰艇与地面的炮击战,以及空中飞空艇间的战斗,来引诱己方的地面部队。
(诺维那家伙,该不会是将主力安置在这里了吧?)
本以为这座堡垒的目的是用来牵制、拖慢己方的进军速度,可万万没有想到,加贝拉该不会是想把这里当做最终决战的地点吧。
“公子,您意下如何?”
与艾力克马头并列的戴兰武者问道。他的脸上血气上涌,恐怕是希望主力部队能跟着蒙佛尔一起冲锋吧。看穿了对方的这种心思,艾力克摇了摇头。
“这样做只会被如沼泽般的敌人策略彻底吞没。派出传令兵!让贝尔摩亚出动。”
“是。”
艾力克的判断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值得非议的地方。然而诺维正是在引诱敌将做出这种决断。
要问这时,身在诺赞堡垒内部的加贝拉方面指挥官赞斯究竟在干什么?其实他正在做撤退的准备。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决战的地点。赞斯遵照诺维吩咐的,带领寡兵,运用陷阱,与敌人保持不分上下。但这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堡垒中的士兵数量根本不多,唯有飞空艇队动用了扎伊姆堡垒的七成兵力。可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让艾力克放松警惕的策略。
“两艘敌方飞空艇离开了战场。”
用双筒望远镜观察战场的士兵禀报,赞斯点了点头。
“别动队就要来了。加快撤退的准备。但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让飞艇装成魔素即将耗尽回到堡中补给的样子,并在内部将其毁坏。”
他将命令贯彻到底。
诺维•萨乌扎迪斯最警惕的,是恩德的别动队——也就是由贝尔摩亚率领的,布阵于梅菲乌斯国境附近的队伍。那支队伍虽然看上去是为了牵制梅菲乌斯,但诺维却不怎么认为。他通过直接与梅菲乌斯皇太子的谈话,嗅探到他父亲皇帝格鲁与恩德之间存在秘密协议的味道。
(恐怕那支部队会跨过国境线,从我们根本无力防御的路线向扎伊姆发动进攻。)
一旦敌人进入梅菲乌斯领内,那就算诺维也无法预测他们的行动了。或许他们是盘算着从南方突然出现,并从两侧对扎伊姆发动夹击吧。
此外,诺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一旦提出敌方可能进入梅菲乌斯领内的可能性,将会招来扎伊姆兵将们的动摇,令他们注意力涣散。不可能所有人的头脑都那么精明。就算知道梅菲乌斯与恩德串通,诺维也认定梅菲乌斯自身不会对己方直接发动攻击,但大部分士兵们都不会这样想。正如古话所说的,战场上的猜忌心会令人疑神疑鬼。一旦认定梅菲乌斯也是敌人,那扎伊姆的士气将彻底崩溃。
(正因为如此,从双重的意义上,也必须先引出别动队。)
像这样招来主力部队,上演一场激战,将贝尔摩亚队引过来,让主力部队与别动队会合才是诺维真正的目的。随后只要让赞斯率领的部队撤回扎伊姆,顺势将会合了的恩德军引过来即可。
只要能发动笼城战,就算本国派来的援军晚到,少说也能撑一个月。
能不停听到战场上送回的情报,扎伊姆堡垒中兵将的士气也保持得十分高昂。
“好。”
诺维依然维持着冷静的神态。虽然对梅菲乌斯期待的落空令他十分懊悔,而被迫使用谁都能猜到的笼城战术对自认智将的他来说也是个屈辱,但事情既然已经开始,那也没办法。
“青铜骑士团负责掩护赞斯队的撤退。只要用火枪、箭矢射击,以及飞空艇牵制即可。千万不要深入。”
专为这种时候准备的陷阱与策略姑且算是成功了。
诺维本就认为这次防卫战根本不需要华丽的战果。只要不是恩德倾尽国家全力发起的战斗,就只需耗费时间令艾力克的计划夭折就行了。
但是——
“居然下达让赞斯撤退的命令?”
在堡垒城门附近骑马列队摆出架势的泽诺•阿维尔皱起了眉头。
“究竟在干什么啊。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只要我方主力部队全部压上,就能立刻取下艾力克的首级。”
泽诺并不像诺维那么在意恩德的别动队。此外,他也不怎么相信诺维所描绘的策略蓝图。
(这些不过是他脑海中展开的作战图罢了。)
泽诺会对那些拼上自己性命战斗的家臣或是同伴报以最大程度的褒奖和赞赏,是个很会为部下着想的将领。但是,他却同样有着认为没经历过实战的人根本没资格评论实战的死脑经。
“战斗是一种生物。情势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改变。是否能实地感受到这些,可以说才是评价一名将领能力的最大要因。就算我承认诺维的智慧和计略,但那不过是诺维在战前的纸上谈兵而已。最清楚当前情势的是我自己。”
而现在,正是决不能放过的大好机会——泽诺是这么认为的。
立场虽身处敌我两个极端,但泽诺和艾力克非常相似。与其说性格,不如说是两者看待战斗的态度很相似。
泽诺•阿维尔亲自率领猛虎骑士团从城门出征。为了能在狭窄的山谷道路战斗,他只带领了两百名精兵强将。
这个急报令诺维愕然。
(居然有如此……)
一贯平静的表情终于开始扭曲。可该憎恨的对象却不是王子。
(我的行事方式居然有如此大的漏洞。)
为了不导致扎伊姆内的动摇,将整个作战甚至对泽诺都保密了的,正是他自己。
诺维虽不是将领,但从以往的经验和实际战果中,他自负比任何将领都精于战斗的指挥。但是,战斗确实是一种生物,就算是熟知其中道理的诺维都不可能掌握其全貌。
诺维从来没有如此懊悔过自己懈于努力与『人』建立信赖关系。
2
泽诺•阿维尔雄赳赳气昂昂地突击。得得,得,气势十足的马蹄仿佛能在地上踩出洞一般,扬起尘土踏地前进。
“上!”
泽诺充满威势地发号施令,可贝尔摩亚的别动队正巧也从这个侧面向这里接近。
“上!”
与泽诺一样鼓舞部下的贝尔摩亚从左侧相对较为平缓的斜坡策马冲了下来。简直就是策马直下,头顶上方还出现了巡洋舰级龙石船雷金的身姿。双方的领头集团掀起大规模尘土混战在一起,无法区别敌我,数对人马甚至顺势坠入了弯特川。
(糟了。)
甚至没有时间让泽诺后悔。
他转瞬便被卷入乱战之中。前一秒战斧在面前扫过,下一秒长枪差点刺中爱马。
“该死的。”
泽诺敏捷地在马上翻身,左右挥剑反击。钢铁交鸣声声的间隙,血柱四溅,恩德士兵的首级直接飞向空中。加贝拉国第二王子的战斗姿态无比英勇,以至于只有他的周围空出了一个圆形空间,恩德的士兵也无法一口气攻入。
但个人的战斗力毕竟是有限的。
由于这场乱战,即将从诱饵城堡中撤退的赞斯队被挡住了退路,
“那头盔与甲胄,一定是敌方主将,加贝拉的王子!”
身在主力部队内气势十足高声叫喊的正是艾力克。他那轮廓深刻的容貌上露出了凶猛的笑容,
“蒙佛尔继续牵制侧面的堡垒,阻止敌人的汇合。同时——战士们,上,活捉王子!”
恩德方主力终于也全面押上。
“吾等的双足寄宿着风之精灵阿巴。”
“吾等的心正如炙热火焰维拉!”
骑马部队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装备着如林长枪的兵团紧随其后。
泽诺队遭到了夹击。
再加上恩德巡洋舰雷金对堡垒的炮击,堡垒方面的火力正在逐渐无效化。泽诺被迫在毫无掩护的情况下奋力苦战。由于陷入了混战,火枪或是箭矢无法使用,双方各自都只能用尽全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英勇的咆哮声,痛苦的喘息声,以及悲鸣,随后再是英勇的咆哮声。山谷间瞬间化为修罗魔鬼的巢穴。
“王子,王子身在何方。”
“哎,赶快杀出一片视野来。”
乱战中,青铜骑士团一百余名沉稳地冲入战场。他们本是负责掩护赞斯队撤退的部队。虽然诺维命令他们不能过于深入,但在第二王子遭遇危机的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
他们有的拔出剑,有的将长枪夹于腋下,加入了泽诺一团的战斗。
然而恩德的优势却无法被逆转。期待在扎伊姆打笼城战的加贝拉侧兵力原本就比不过恩德。
泽诺用剑斩断长枪的穗头,迅速回身,砍下逼近背后的士兵首级。
“该死的,恩德这些卑劣之辈。在与我方立下协定的情况下,居然还与梅菲乌斯串通。”
泽诺的憎恨同样瞄准了同盟国梅菲乌斯。驻扎于国境边的别动队开始行动了,也就是说梅菲乌斯方已不会派援军来了。
“就因为如此,我才对梅菲乌斯这群野蛮人——”
他刚想高声怒吼的这时,马头被长枪刺穿,泽诺当即落马。对恩德士兵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功劳了,他们顿时噢地一声全都冲了过来,
“王子!”
猛虎骑士团中被选为亲卫队的数名士兵挺身保护王子。趁一个被劈中头颅,一个胸口被重击倒下的这个间隙,泽诺好不容易才摆正了姿势。边挡下敌人的剑,他的眼中微微渗出了泪光。
到这个田地,他憎恨的矛头指向的已不是恩德、梅菲乌斯了,而是对他自己。
另一方面,扎伊姆堡垒内的诺维将剩余的兵力编制起来,将青铜骑士团的队长任命为将领,正打算派出部队。在混战、乱战中投入兵力当然并非诺维所愿。
(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情势有利的扎伊姆派出全部兵力——)
内心虽悔恨不已,但是若失去了王子,那这场战斗唯有败北。现在根本没时间容他犹豫。
若双方士兵正面冲突,人数劣势的我方明显不利。 诺维从扎伊姆中剩下的士兵里借用了两百名,并紧急将剩余飞空艇全都搬上飞空船。在诺赞建堡垒的时候,他曾彻底调查过周边的地形。只要能绕道堡垒后方,就能形成攻击恩德主力部队侧面的布阵。
(但这也不过是应急策略而已。)
敌方也有飞空船,我方的空中战力究竟能起到多大的效果。诺维只有焦急地在一边旁观着准备工作十万火急地进行着。对,只能旁观。自己不是士兵。然而现在却是哪怕区区一名士兵都非常急需的时候。
如果自己也能握剑——生平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
(该死的。在这留卡奥被讨伐之地,我的智谋也要山穷水尽了吗?)
就在他那细长的眼眸中闪现出做好了某种觉悟的悲壮之光的这个瞬间。
“萨乌扎迪斯卿!”
又一批快马喘着粗气抵达了扎伊姆城门口。看见他那惊愕的表情,诺维不禁产生了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这种完全不像他自己风格的消极想法。
“是梅菲乌斯的船!”
“什么?”
“基尔•梅菲乌斯皇子率领的部队,从西方出现了!”
“太荒谬了!”
听到背后涌现的哄声,贝尔摩亚•普鲁特斯太阳穴附近一阵抽搐。低空飞行迫近的梅菲乌斯制巡洋舰刚在河川沿岸出现,脚跨小型龙或是马的武人们就从船内现身,他们一直线冲了出来,贝尔摩亚队的布阵被左右截断。
“哦哦!”
泽诺身旁挥着剑的加贝拉骑士高声欢呼。虽然头上负伤,金发被染成了红色,但他的表情依然很明亮,
“殿下。是梅菲乌斯的援军!那边过来的那位,正是梅菲乌斯皇太子本人啊!”
“什么!”
泽诺•阿维尔瞪大了双眼,某种意义上他受到的冲击或许比贝尔摩亚的还要大。周围的加贝拉士兵转瞬恢复了士气。
走在援军最前面的,是身着白银轻装甲胄的基尔•梅菲乌斯。骑着小型龙腾格的他挥舞着龙枪左右驱散敌兵,而背后的希克、帕席尔则分别握着双剑和长剑给敌兵补上致命一击。
在万万没有料到会来的梅菲乌斯部队面前,贝尔摩亚队差一点彻底崩溃。
但是,在混战中,作为艾力克腹心的贝尔摩亚依然能清楚地判断当前情势。敌舰刚将第一阵部队放下来后,就立刻开始上浮。也就是说敌方的兵力只有现在冲过来的这一队——看起来,大概只有一百人左右而已。
“敌人只有少数!”在马上斩断了加贝拉骑士挥来的长剑,贝尔摩亚怒吼。
“摆出阵型,取下梅菲乌斯皇子的首级!”
被一开始的奇袭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恩德士兵们毕竟都是在戴兰经历过数次实战的武人们。经贝尔摩亚这么一吼,立刻就摆出了阵型开始迎击梅菲乌斯。
可突然,形成箭簇队形突击的基尔皇子忽然伸手一挥,
“什么?”
只见龙与马用令贝尔摩亚诧异的速度调头,转瞬间敌方队伍就向后退去。这发生在己方转为迎击的刹那间,恩德部队被漂亮地引诱了过去。
“哦,哦,哦,哦哦。”
恩德部队发出戴兰武人特有的喊叫声,向梅菲乌斯皇子突击。
然而就在刚才,当梅菲乌斯侧的士兵从船上下来前,巡洋舰上先放下了一门长距离炮,并由中型龙尤尼翁牵引着拖上了悬崖。当然,这一切都是多亏了值得信赖的龙丁凤•蓝的技术才能做到的。
基尔刚挥起的手现在又高高向天空抬起。这一切看上去宛若基尔皇子用魔术召唤来似的,从空中降下的炮击让一队队的人马伴着大量沙土化为肉片四散。
贝尔摩亚干涸的喉咙想制止己方,但自己却无法向前进哪怕一步,因为不知道第二波轰炸什么时候会出现。
(被诱敌深入,眼睁睁地让对方使用火炮。)
贝尔摩亚将嘴唇咬到出血。想既然如此,那只要再次打混战就行了。究竟是对准面前的梅菲乌斯,还是对准背后的加贝拉。就在他想下决心的这间隙,背后马蹄声再次响起。是加贝拉的泽诺•阿维尔率领的一队。
随即基尔又迅速下令让部下掉头,开始对贝尔摩亚队进行夹击。
贝尔摩亚因警戒炮火造成了短暂的踌躇,然而这一瞬的空挡却被敌人钻了个正着。觉察到贝尔摩亚队危机的飞空船雷金刚想从堡垒折返,却已经被梅菲乌斯的舰船对上,直接开始交火。贝尔摩亚被困在敌我双方挥舞的长剑与长枪中,进退不能。
但是——
“唔。”
脸上胡须被鲜血染红的贝尔摩亚在这样生死关头,锐利的目光向周围三百六十度环顾一周。
他是一名年轻但经验丰富的猛将。这位猛将的目光在一点骤然停止,随即从腰间拔出手枪。
视线的前方是一个身着白银盔甲的身影。
人海这时奇迹般地向左右分了开来。
贝尔摩亚扣下了扳机,基尔•梅菲乌斯从腾格上坠落。
呜,摔倒在地的欧鲁巴发出痛苦的呻吟。
子弹似乎命中了腾格的头颅,口吐鲜血的小型龙在欧鲁巴的身旁断了气。根本没空顾得上这些,一股杀意就从头顶降下。就在他刚想起身迎击的时候,才发现剑不见了。似乎在坠龙的时候丢失了。
(呿)
咋着舌在地面一个翻滚。长枪爆着火花击中了欧鲁巴的头瞬间前还在的位置。
“基尔•梅菲乌斯!”
一声呐喊的贝尔摩亚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策马冲了过来。枪穗在欧鲁巴的头顶上方破风而下。
向后翻倒的欧鲁巴勉强躲过了一击,但贝尔摩亚迅速调转马头再次迫近。贝尔摩亚部下的士兵也从左右冲了过来。几人的剑与斧同时高举过肩头。
就在这时,流淌于欧鲁巴体内的鲜血——以往越到生死关头,越是炙热、越是激烈的鲜血——冰冷地凝固了起来。
其理由,别说其他人了,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或许该说他已经失去了无论如何都想求生的那种近乎是执念的意志了吧。双手、双足上残留的那一丝能抓住生机的力量,就算失去了双手双脚,也能紧咬牙关不会放过一瞬机会的那丝力量,唯独在这时,就缺少了这样一丝力量。
在战场上,若要说存在决定士兵生死的明确因素,那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了吧。哪怕实力存在差距,哪怕没有优秀的同伴,这,也能在将一个人变成在很多情况下凌驾实力的差距,令幸运站在自己着一边,并能无畏于同伴逝去恐惧的勇者。
欧鲁巴翻身闪过了斧子,歪着头勉强躲过了剑,可霎时,赶来的贝尔摩亚从马上笔直向他刺下一枪。
就算想躲闪,也已经来不及了。
“欧鲁巴!”
这声叫喊,究竟是希克,还是格威。
咔呛,火花四溅,钢铁互击。
此时的欧鲁巴仰天看到的,是从与贝尔摩亚不同方向赶来的巨大马影,以及在马上弹开贝尔摩亚长枪的帕席尔的身姿。
“缺少气势!”
被帕席尔一声怒吼当头棒喝的欧鲁巴迅速做出判断。
从马下钻过逃出死境,立即绕到敌军的背后,用手臂勒住对方脖颈,用脚一扣令其向前倒去,并从敌兵的腰间抽出了长剑。
向正面砍来的恩德兵挥去一剑。
剑尖处咻地溅出血浆。
欧鲁巴当然不想死。活下去,他早已下定决心,一定要从这战场上活着回去。
(回去——)
没错,就算梅菲乌斯的任何角落都已没有了自己容身之处的欧鲁巴,也还存在一个,能让自己回去,并向对方说出这句话的人。
(既然如此,)
就不能死。
(还不能死。)
又是大量敌兵压了过来,他飞身冲入敌阵砍杀,砍杀完再次扑入另一个敌阵。
全身心投身于乱战中,早已化为残火的他那动摇的愤怒仿佛再度燃烧了起来,欧鲁巴无数次对自己叮嘱(不能死)。
贝尔摩亚焦急了。现在的他根本没空为错过最好机会而感到后悔。马匹上与他对峙的敌人的实力就是如此地咄咄逼人。他虽然自信还没有使出全力。但自己刺出的枪在冲力还没达到一半威力的时候就在半空被逐一击落。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已被对方步步紧逼了。
就在这期间,他注意到高揭加贝拉国旗的一队人马正从敌人背后逼近过来。
终于——
分守左右的士兵砰地倒在地上,一个不注意,周围顿时出现了空挡。
“呜。”
瞬间,贝尔摩亚被敌方骑马兵的长枪重击腰间,从马上摔落。
还没等他来得及站起来,从右方,左方,同时伸出两把剑抵在了贝尔摩亚的颈边。一边是基尔•梅菲乌斯,另一边,是泽诺•阿维尔。
贝尔摩亚面色苍白,无言的放下剑,举起了双手。
越过他的头,梅菲乌斯皇太子基尔和加贝拉国王子泽诺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来得还真早呢,基尔•梅菲乌斯殿下。”
泽诺讥讽道。但是,
“好歹是被令妹一脚踹过来的嘛。”
基尔的回答令他噗——地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3
见贝尔摩亚队几乎溃灭,艾力克公子面色惨白。他边阻止了企图加入混战的部下们,边抑制住了自身的怒火,对部队下达了暂时撤退命令,好不容易重整了态势。然而基尔与泽诺队的背后却又出现了大量飞空艇和骑马部队。应该是从扎伊姆堡垒派出的主力部队吧。
尽管恩德军在兵力上依然占据优势,但为了能应对各种作战而布置的贝尔摩亚队的败退,令他们的士气彻底被对方吞没。外加空中趋势正在逐渐倒向敌人一边。己方飞空艇被加贝拉方的驱逐,如此一来就意味着堡垒的炮击会加大火力向战舰凡诺袭来。一旦凡诺后退,就会轮到贝尔摩亚队的船雷金被梅菲乌斯舰船与加贝拉飞空艇队袭击。
空中连续不断的炮击声令他头痛欲裂,艾力克紧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
“公子!”
“请向我们下达突击命令,艾力克公子!”
(不成。)
刚打算开口,却瞬间被炮声淹没。不,这也是因为艾力克本人尚未坚定自己的决心,依然心存迷茫吧。一旦突击,就会造成大规模的消耗战。而且现在的优势握在敌方手中。可如若撤退,艾力克以及追随他的戴兰人就会成为本国的笑柄。贝尔摩亚将成为俘虏,自己也没脸面对牺牲了的人们。
就在这时,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一艘白色涂装的飞空艇向这里飞来。艇上交叉插着黑与白两面旗帜。
“公子,那是!”
艾力克向与部下相同的方向仰望,狐疑地点了点头。
那是大陆中央区域共通的暗号——代表了是从敌方派来的传令兵。
半小时后。
天空中降下仿佛能彻底冲刷倒在地面牺牲者们鲜血的倾盆大雨。
加贝拉军在与扎伊姆派来的主力部队会合后,摆好了整形。与其相对,恩德军也将散开的士兵聚在了一起,组成了列队。虽然都是用来拖延时间的阵型,但双方均原地不动,不敢对敌人掉以轻心。
两军的总指挥,现在正在诺赞山地的那座堡垒内部。
恩德方来的是艾力克•阿曼•多利亚。
加贝拉方来的是泽诺•阿维尔,以及作为援军赶来的梅菲乌斯方的基尔•梅菲乌斯。
基尔将释放俘虏贝尔摩亚及其部下作为条件,发起了此次会谈。
三人形式上的互道寒暄后,陷入了一时的沉默。只有那时而激烈时而平和的雨声不绝于耳。
除了基尔的两人动不动就像是想互相牵制似的对上视线,再立刻分开。从艾力克的观点看来,他很想非难作为敌方援军出现的梅菲乌斯。但对表面上与加贝拉缔结了盟约的梅菲乌斯来说,此举丝毫没有不自然之处,而艾力克当然也想尽量避免做出公开自己与格鲁皇帝之间密约的愚蠢行为。
另一方面,从泽诺的观点看来,他非常想痛骂违背了与大公马尔基奥之间友好宣誓的艾力克。但最初提出要将碧莉娜公主嫁过去来缔结同盟关系,最后将约定化为一张白纸的是加贝拉这方。所以在这种场合下,自己的立场也硬不起来。
至于基尔,只见他背对二人,始终眺望着堡垒外的景色。三个人齐聚一堂后过了约十分钟的时候,他转身走近两人。
由于暴雨,光线十分昏暗,给三人的表情都蒙上一层阴影。
“首先,我想说两位的实力确实令人敬佩万分。”基尔劈头就是这么一句话。“方才,我从双方兵将处知晓了本次战斗的过程。对现在还不习惯领兵作战的我来说,这给我上了一堂有意义的课。”
泽诺与艾力克都傻了眼。
“你该不会是为了说这种话才召开这次会谈的吧。”艾力克小声嘀咕。“别以为只要梅菲乌斯军一来,我军就会老老实实地言听计从。我根本不在乎现在立刻回阵营重新挑起决战哦。”
“这是我的台词才对。”泽诺冷笑。“艾力克公子您难得有机会离开本国远赴我加贝拉,加贝拉还有很多规矩公子您不得不学习呢。”
若说泽诺是阳,那艾力克就是阴。表情也好,说话的腔调也好,都给人莫大差异的这两人,说出的内容却如此相似。基尔向他们露出了笑容,
“拼尽全力的战争对加贝拉与恩德来说都非所愿。那这里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握手言和如何?”
“看在梅菲乌斯皇子的面子上?”艾力克原本就阴沉的面容上又增添了一丝憎恶的阴影。“这是说什么傻话呢。根本不理解约定重要性的你们国家究竟有什么脸面敢什么说。”
“就是。”
双方愤慨的理由虽各不相同,但可笑的是两者都有无法直接说出口的理由。泽诺想责怪基尔的援军晚到。但援军一事是基尔与诺维的私人约定,并非国家之间的正式协约。而且泽诺原本也一副根本不期待援军的态度,所以他无法公然表态。
这时,
“我不是我父亲格鲁•梅菲乌斯。”
对基尔这句话,两人脸上顿时露出哦地惊讶之色,屏息沉默。这句话相当于不仅承认了梅菲乌斯皇帝此次无视同盟关系打算作壁上观的态度,同时也是对皇帝本人的批判发言。
无法揣摩他真意的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这时,
“我本人正是因为想要与加贝拉持续这种同盟关系,才会赶来这个战场。但与此同时,我也不希望与恩德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紧张。艾力克公子,您刚才提到了约定吧?”
“没……没有,那个……”
艾力克面露苦色。皇子既然说他和皇帝不同,那也就是打算将自己与皇帝之间的密约公之于众吧。而这件事以皇太子和加贝拉的立场看来,只能说『卑鄙』之举。想不出辩词的艾力克满头冷汗,但是皇子却说出了意外的话。
“这就奇怪了,梅菲乌斯此次与恩德应该没有什么官方协约才对啊。啊啊,但如果是私人角度的话,这里确实收到过您兄长杰雷米公子捎来的信函——”
“你说什么?”
这次换成基尔闭口不语了。而面色骤变的艾力克一副不刨根问底誓不罢休的气势,
“您说什么?您是指我兄长杰雷米和梅菲乌斯之间有过什么协定吗?”
“说这话显得有些冗余,但这些都是非公开的。不过,这协定内容应该与公子您刚才暗示的事有些类似吧。”
艾力克公子顿时全身僵硬,粗眉皱起,
“难道是兄长怂恿梅菲乌斯,并趁此机会从我的背后……”
一想到这里,他身心不禁一阵冰凉。不,或许自己率领部队攻打加贝拉也是兄长在暗中操纵,内心甚至浮现出这样的怀疑,。
“好了。”基尔干咳了一声,再次凝视窗外雨雾缭绕的风景。“……无论曾经有过什么密约,我也不打算深入探究恩德的内情。同时,我也认为流更多的鲜血并非什么上策。”
“您的话究竟有多少值得信任?”
加贝拉王子泽诺摇了摇头。紧绷起他那与妹妹相似的端正容颜。
“就算您是皇太子,但格鲁皇帝目前依然健在。再加上您也暗示,将来绝不会和皇帝一心同体。不,不仅如此。艾力克公子,还有我泽诺甚至都不是长子身份。不可能光靠非国主的我们在这里讨论,道一句互相信任,就直接带队折返这么简单。”
“既然无法相信各自的『内心』,那么相信各自的『利益』如何?”
“什么?”
“虽说我国在此前的建国祭上发生了诸多骚动。但恕我失礼,加贝拉不也一样吗?”
“——”
基尔是在暗示扎德,以及留卡奥的事。
“齐聚此地的三人似乎有必要先将注意力放在国家内部呢。若非如此,不能保证东方或者西方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士不会利用这场混乱对三国从旁插手。反过来说,加贝拉与恩德若继续斗下去,也并不会给双方带来任何利益——就现阶段的情势来看。”
基尔将视线投向恩德公子。刚为兄长的事受到冲击的艾力克感到自己的内心仿佛被对方看透似的吓了一跳,狠狠瞪了基尔一眼,但立刻又移开了视线。基尔随即望向泽诺,
“而梅菲乌斯与加贝拉之间的同盟关系至今仍不可动摇。没错吧?”
“三国同盟吗。”泽诺竭力掩盖内心的惊讶之色不露出表面,叹息了一声。“你还真能想。居然光靠我们三个人建立起同盟关系。”
“不用想得那么复杂。我也并不是说要签什么必须永远持续这个关系的宣誓书。只是通过撤军,三国得到的『利益』是一致的。现阶这样就可以了。”
三人虽胸怀各自自己的想法,但艾力克与泽诺也收起了自己咄咄逼人的气势,逐渐归总出自己的结论。
“剩下的就是各自的问题了。”基尔认识到这点,态度干脆地转过身,“我只是不想继续浪费铅弹、箭矢、和人命罢了。恕我就此告退。”
这时,泽诺一脸平静地向梅菲乌斯皇子报了一箭之仇。
“基尔皇子。”
“什么事?”
“顺便问一下,您和我妹妹碧莉娜处得还好吗?”
这唐突的问题让基尔猛地呛到了。
“啊,嗯。”基尔转回的脸上略有些涨红,点了点头。“……在索隆,还有在与陶利亚的一战中,公主勇敢的行动力都帮了我的大忙。”
“哦。”泽诺露出了理所当然的微笑。“原来如此。碧莉娜的话,能让得到她的男人成为稀世的英杰。但若使用不当,或者会被她倒打一耙哦。”
“我非常清楚。”
“好像确实是呢。”泽诺依然笑道,“基尔•梅菲乌斯皇子。等将来你们正式婚礼的日子定下之后,我一定会亲自作为使者前来祝贺。到那时,你一定要叫我一声哥哥。”
他真是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充满了王侯贵族风范的男人。
转回去的脸上瞬间撇过一丝笑意,基尔走了出去。
4
在持续不断的降雨中,首先是梅菲乌斯,接着是恩德的部队从诺赞山地撤出。
泽诺跨着马目送他们后,对全军挥手下达了撤退命令。
留在扎伊姆堡垒的诺维•萨乌扎迪斯在城门前迎接返回的自军。从马上轻巧跃下的泽诺,
“给你添麻烦了。”对诺维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我还太天真了。你的智谋对加贝拉是必不可少的。希望你今后也能不计前嫌,继续助我一臂之力。”
“当然。”或许因为大雨,诺维平日淡漠的表情现在显得有些痛苦。“我自己在这次事件中也学到了不少。说实话,我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骄傲自大。我也还差得远呢。”
“是吗。”
雨量渐弱,泽诺回首仰望云层中透出的光芒,
“既然这样,加贝拉一定会成为更加强大的国家。我和你,既然都理解了自己的不成熟,将来一定会有更加长足的进步的。”
“是。”
诺维毕恭毕敬地应道,而泽诺则呵呵笑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
他回想起那个冷漠到令人不爽的基尔,以及最后自己提出妹妹碧莉娜的瞬间动摇不已的情形。
虽说时间不长,但与基尔接触的这期间,他觉得这男人与妹妹的相性绝对称不上好。可正因为如此,对自己从未拜访过的梅菲乌斯宫廷中,两人之间的对话言行反而能历历在目一事,泽诺觉得相当有趣。
“基尔•梅菲乌斯吗。”
走入扎伊姆堡垒的瞬间,诺维没有漏听泽诺这句轻声的喃喃自语。
“还很青涩。虽然青涩,但或许总有一天,会成为比格尔还要难对付的男人。”
另一方面,说到恩德公子艾力克•阿曼•多利亚,他还有一件工作要去完成。或者准确地说,比起诺赞山地的战斗,那之后的这次活跃,更有可能成为在恩德国内世代流传下去的佳话。
从诺赞山地紧急撤退的他,不眠不休地横跨恩德领内,笔直向戴兰进发。
而那里,饥渴血肉的龙正在领内大肆暴动,近邻的村子里已经遭受了损失。由于戴兰的武将大部分都不在领内,因此他们派快马向其他领地请求救援,但艾力克却以比他们任何人都快的速度赶到了戴兰。
艾力克及他麾下以贝尔摩亚为中心的戴兰武人们通过干净利索的配合,向出现在戴兰各地的龙们发起了一次次的进攻。对逼近城镇的龙使用炮击,而对已经进入城中的龙则由骑兵直接用枪和剑将他们驱逐出去。
这场战斗中付出的牺牲绝不算小。但是,艾力克在这场战斗中无数次,
“比起士兵们的牺牲,我们更不能让民众再牺牲了。只要民众的牺牲比我们多一个人,你们就看成是我们的败北吧。”
用这样的话鼓舞家臣。这逸话不久后成了艾力克公子的名言,在本地流传开来。
同时——
“得,得。”
连战的最后,终于迎来了终结的时候,艾力克边抚慰亢奋的爱马,边放下了还吐着白烟的步枪。
面前,刚被射杀的龙口吐鲜血倒了下去。一名男子代替马夫拽住了他的缰绳。
“这样一来,可以说是大致结束了吧。”
“普鲁特斯大人。”
此人正是贝尔摩亚的父亲,戴兰领主凯涅斯•普鲁特斯。是艾力克自小比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要敬仰的人物。
“但为什么这阵子会发生这种事?这附近几乎从未发现过野生的龙啊,真是奇怪。”
艾力克翻身跃下了马。
“我在赶回来前,也以为是兄长的军队包围了戴兰呢。”
“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
“这场骚动过于突然,非常不自然。……一定有什么内情。我打赌这件事背后和兄长有关系。”
“不管怎么说……可话说回来,为何您能在遥远的诺赞得知这件事?不,公子您离开诺赞的时候,这里甚至还没有龙的目击情报啊。”
“因为有个男人看透了这一切。”
艾力克并不知道,基尔•梅菲乌斯暗示自己兄长的事,完全是因为他利用了两位公子之间关系恶劣的传言,来诱导艾力克认为自己的出兵都是杰雷米暗中操纵所致。他判断如此一来,艾力克定会怀疑对方将在自己不在期间干什么不好的事,自然会焦急地赶回国。
就像过去诺维利用了梅菲乌斯中已经撒下的火种一样,基尔也利用了恩德国内本就存在了的火种。
“基尔•梅菲乌斯。”
艾力克边迎接挥着手向自己赶来的同伴,边暗暗自言自语。
“我不会对这次的事保持沉默。这么一来,恩德必然会变得比现在更充满火药味吧。你一定会因为这件事给梅菲乌斯带来的利益而暗自偷笑吧,基尔啊。或许,你的存在本身,将会给未来的梅菲乌斯带来比对恩德更多危险因素吧。”
众人的思绪纠结,梳理,最后全都集结在“基尔•梅菲乌斯”这个名字上。
他们警戒这个名字,恐惧这个名字,称颂这个名字,但是命运注定他们所有人脑海中构想的基尔未来预想图,无一例外地全部落空。
从刚才起,碧莉娜•阿维尔就一直注视着基尔的侧面,犹豫不决是否该由自己先开口。
基尔刚回到阿普塔不久,公主就将基尔叫了出来,两人来到了军营的屋顶。从这里能将逐步复兴的阿普塔尽收眼底。时间恰逢黄昏,山脊线如燃烧般现出一片黄金色,宛若被毛刷清扫过的薄云腹部染上一层朱红,垂荡于天空较低的位置。
“阿普塔……”
“什么?”
“有没有下雨?诺赞下了一场大暴雨。”
“这里也下了。下下停停,反复个不停。本地人说,这表示晚上会下大雨。”
是吗,一声回应后基尔再次沉默不语。碧莉娜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与基尔望向相同的方向。
索隆似乎发生了一阵骚动。西蒙•罗德鲁姆由于向皇帝谏言而被软禁。但西蒙毕竟是重臣中的重臣,就算是佞臣们,此时也与众人统一步调,共同联名上书为西蒙求情。
但皇帝的怒火并没有平息。眼睁睁放皇子部队『逃跑』的奥丁以及隆格也被放逐出宫廷,不仅如此,还对他们下达了只要没有皇帝命令,一段时间内他们不准靠近索隆一步的敕令。
发生这样的混乱或许是种幸运吧,没人阻拦直接返回阿普塔的皇子基尔的部队。但话虽如此,基尔当然也不可能丝毫不被怪罪。近期一定会将降下相应处置的。
(到那时,索隆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听说将保持武人矜持的皇子的行动视作英雄的风气在索隆相当盛行。如果对这样的皇子施加过度的制裁,必然会有大量的武将、贵族们表示异议。或许到那时候,梅菲乌斯将会发生巨大的改变。
顺便说一下,昨晚还滞留在阿普塔的伊奈莉•梅菲乌斯仿佛故意基尔错开似的,提前一步启程返回了索隆。没有告诉任何人,突然到甚至都没有向碧莉娜打一声招呼。伊奈莉这唐突的行动,与索隆发生的骚动究竟有什么关联也不得为之。但是,
(皇子自己究竟有什么打算呢?)
这与碧莉娜的将来也息息相关。公主期待他本人会主动谈及这件事,但将他叫出来后已过了半小时,始终还是这样。
“皇子。”
虽说依然难以启齿,但碧莉娜决定先对他向加贝拉送去救援一事道谢。但是,
“我对让你驾驶飞空船当诱饵感到非常抱歉。”
皇子淡淡地呢喃。碧莉娜慌忙,
“别说什么抱歉啊。如果我能帮得上忙,什么事都无所谓。”
“回想起来,留卡奥的时候,扎德的时候,还有与陶利亚战斗的时候,公主都表现得不比任何一名武将逊色呢。”
“别……别这样。”公主露出符合一名十四岁少女模样的羞怯。“我只是照着我想的去做而已。”
“对,公主总是能保持这种率直。”
“我才没那么了不起呢。不像皇子那样深谋远虑,只会随当时心情冲动而做出行动。而每次结果都让我领悟到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更羡慕像皇子这样能自始至终高瞻远瞩的人呢。”
“我才没这样了不起。”
用同样的话回答,基尔的视线突然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时机与碧莉娜正面对上。
“公主。”
“啊……在。”
不知为何,像这样正面相对,碧莉娜感到内心一阵骚乱。但唯独视线没有闪避,与基尔正面对视。
“无论将来发生任何事,希望你都不要失去这种率直。”
听到这句唐突的话,碧莉娜内心不禁一阵惊讶。或许将来等待皇子的将是不容乐观的命运。而他刻意提及这点,应该可以理解为他已经远瞻到这一切了吧。
忍住了瞬间的动摇,碧莉娜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一切都取决于皇子殿下您。”
“取决于我?”
“皇子能这么说我固然非常高兴,但我并不打算维持现在的自我。这点基尔殿下也是一样。您得先改正那个保密主义者的毛病,并更加信任我才行。”
“啊,嗯。”
“你看。我每次稍微深究一点,你就会像这样移开视线。”
“这……这样啊。”
“光说希望让我维持现在的样子,皇子您却……”
“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基尔投降地叹了口气,仿佛想要拉开距离重振态势似的向前走了两三步。
视线追着他的碧莉娜突然因为皇子的身影正巧与夕阳重合而眯起了双眼。
“那么,您能向我保证吗?”虽感到有些刺眼,但她问道。“不再向我隐瞒任何事,一切都向我坦白。如果能这样,那我碧莉娜虽然力量微不足道,但定会尽力助您一臂之力。”
“嗯。但是,”
“但是?”
“希望你不要忘记。梅菲乌斯皇子基尔,是一个『骗子』。”
身影半融化于黄金色中的基尔的笑容令碧莉娜心中一惊,但是,
“真是的!”
她立刻鼓起腮帮子发起火来。基尔也放声大笑。仿佛被他的笑容引诱,碧莉娜最后也和他一起笑了起来。
如果这时,碧莉娜公主能具备更多的人生经验。
或许能从基尔那乍一看显得相当豁达的笑容背后,看出一丝仿佛会融化于夕阳中的脆弱。
但是碧莉娜并没有发现。不,或许即便发现了,也没有在心中形成某种具体的预感。
那之后,不知不觉地,基尔与碧莉娜并肩站在一起,目送着夕阳缓缓沉下。
当阿普塔周边夜风渐凉的时候,基尔问了一句,
“冷吗?”
而碧莉娜摇了摇头,
“不,这样正好。”
“是吗。那么——”
——那么,能继续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一定是想这么说的基尔却闭上了嘴。
碧莉娜的脸上不觉染上一层朱红,随即两人继续沉默着凝视着天空。
这或许是碧莉娜•阿维尔在进入梅菲乌斯领内后,首次与基尔两人单独渡过的平稳的时光。
这个黄昏,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停留在碧莉娜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