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吉冈的港口城市瓦歇尤米鲁以拥有大规模的欢乐街闻名于世。
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人种各样的妓女就已经站在了街道的这里那里,从那些同样来自不同国家的到访客人招揽生意。赌博从大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从城市各处都能听到欢笑或者悲鸣声,在这悲喜交加的乐曲中重复着输赢。
阿里翁国王子卡赛利亚·杰亚米路率领载有二千士兵的船只,从两个星期前就停在了这个港口。
卡赛利亚让士兵们适量休息,享受这瓦歇尤米鲁的夜晚。女人、赌博都不禁止。而且,王子还给予他们不少金钱,不好好见识一下这吉冈可不行啊,也算是有这么一种考虑吧。
当事人的卡赛利亚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船只。
虽然他喜欢女人,但没有和妓女们玩乐。
(那些用来赚钱的器物怎能匹配我的道具?)(有点隐晦)
王子高声地吹嘘道。
日复一日,不是在甲板上打滚,就是在房间里横躺着。真是不像一个率领大军的指挥官的样子。
那夜。
兰斯·马兹珀西科正打算造访旗舰王子专用的房间时候,刚踏上跳板,旁边就传来一个声音。
“兰斯大人”
从侧面暗处发出声音的人是恩德公子杰雷米亚·阿曼·多利亚。但是那位曾在恩德首都索菲娅之中比任何人都要像贵族中的贵族的他,如今却变了模样。
“看起来就跟别人一样”
他人也许会这么判断吧。毕竟恩德公子的样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早上起床后,在下人的帮助下花费大量时间梳理的头发如今肆意蓬乱;作为索菲娅中潇洒公子而为人所知的他,如今身上没有一个装饰物;衣服也是穿了好久早已脏掉,甚至发出了异味。他的眼睛,他那锐利的细眼,蕴含着来高贵之人特有的无法掩盖的深邃光辉,不论男性、女性都能俘获的妖魅之眼,现在却充满了灰暗。
“这不是公子殿下吗?不,未来的恩德大公陛下。”
兰斯欠身行了一礼,杰雷米亚看起来好像连回礼的时间读没有。
“兰斯大人,状、状况如何?军队的情况如何?恩德的反应呢?艾力克如何行动的?”
杰雷米亚一口气地说完,兰斯嘴角边浮现出柔和的笑容。
“那种种事项不是已经和杰雷米亚公子殿下说明过了吗?”
“我,我知道。可是,那是五天前的情报。我想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而,而且,在吉冈逗留的时间太长了。阿里翁军队究竟什么时候会动身。这样下去,只会给艾力克那家伙更多不必要的缓冲时间。”
“您这么说,毕竟以我这一介身份无法掌握的事情太多。所有一切卡赛利亚殿下自然心中有数。对了,明晚预定召开军事会议。到时候也该会请您到场的。”
兰斯再次行礼,向站在跳板两侧旗舰上的警卫兵示意,自己要走进船内。身后杰雷米亚的声音传了过来,但是士兵应该把他挡住了。不久后,那声音变得遥远模糊了。
(哼)
轻甲胄随着肩膀上下抖动,阿里翁的老将歪着嘴巴。
(可怜的男人)
将阿里翁引入大陆中央的当事人,已经被排挤出了行动之外。明明知道召入强国的军事部队有将祖国恩德吞并的危险,只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没有被选为恩德后继者,而要强硬地想要颠覆这一事实,所以他向阿里翁提出了请求。
他就是给了阿里翁入侵名分的男人。当然他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也是事实。之后能被养到死就不错了。听闻,杰雷米亚越来越焦躁不安,或者是被罪恶感给逼疯了,他天天都在吸食黑水练的药粉。
弟弟艾力克作为恩德实际上最高指导者这一事实,杰雷米亚是一天都无法忍受。像这样接连造访卡赛利亚或者兰斯的做法,他究竟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醒来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至少做梦的时候——)
兰斯·马兹珀西科那带着一道细小伤痕的脸再次浮现出微笑。突然他停下脚步,像警戒黑暗中的暗杀者一般,用建在的右眼向左右投去锐利的视线。
(最近看不到那个魔道士啊)
杰雷米亚并不是一个人逃出了恩德。确实有一个魔道士——叫海兹尔人跟着他才对。一开始,魔道士如同杰雷米亚的影子一般跟着他。但这几天,年轻的魔道士却消失了踪影。
兰斯·马兹珀西科并不是阿里翁的出身,所以魔道士的存在让他觉得不爽,或者是讨厌。
(他究竟藏在哪里?——嘛,无所谓了。只凭一个魔道士,就算他有什么企图也无法做什么。)
而且王子的军队中也有数名的魔道士随行。就算他想要杀害王子或者是破坏军队的中枢,这些魔道士也会防范于未然吧。一想到这里,兰斯且将海兹尔的事情放在一边,继续朝前走着。
“在吗”
兰斯说着没等对方回答就打开了门,房内传来了女人悲鸣声。
一个被太阳晒黑的女性背部就在床上。旁边一个肌肤白净的青年在吸着烟管。
“兰斯啊,你这个人真不懂风雅呢”
“还不知道敌人何时、以何种方式偷袭。要是我是暗杀者的话,那么阿里翁的王位继承者啊,你该怎么办呢?”
“先用女人当做挡箭牌,然后杀回去。”
慌慌张张在床边暗处换衣服的女性突然打了个激灵,言语不清地说着“您您做什……”。而卡赛利亚则是光着身子,拿起了枕头边的剑。
女子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那好像是”
“瓦歇尤米鲁伯的小女儿,他负责管理这个港口。”
啊啊,兰斯点着头。这个年轻的性情中人,恐怕从一开始见到这个女孩——
(很对王子的胃口吧)
兰斯如此考虑着。
“她会告诉父亲吧。不过就这次情况而言,吉冈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她可不是那种会打小报告的女人,会自己的事情自己收拾的。”
“嚯,虽说我是把关于女人大体的事情交给了你”拉斯闭上一只眼睛,“但是这和剑术、战争不一样,自己的经验也不见得能派上用场。别以为之前遇到一个性格相似的女人,这次就觉得她也是如此。”
“谨记教诲。比起这个——”
卡赛利亚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眼睛迸射出光辉。
“‘犬’放出去了吗”
“是的。一直看他们消失在森林里。五天后在戴兰被抓住。”
兰斯一边回答着,一遍打开窗户。卡赛利亚吸食的是黑水练的药粉。兰斯讨厌被那奇妙的烟宛如丝滑的蛇一般将全身包裹住。
“终于就快了。那个恩德的小鬼立刻就会被引诱出来,之后把他荡平就完了。”
“话虽如此”
“话虽如此?”中途,卡赛利亚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发生什么了?别墨迹了,快告诉我。”
“啊啊,有个坏消息,加贝拉出动了。”
“加贝拉?”
从兰斯·马兹珀西科得到的情报来看,恩德南部的加贝拉王国派出了两千的援军。卡赛利亚有些焦躁地抬起手腕说道。
“加贝拉不是和恩德刚打过仗吗?杰雷米亚刚好把这个给疏漏了?”
卡赛利亚深吸了一口黑水练的粉末。
卡赛利亚当然是和将阿里翁军队召入大陆中央的当事人杰雷米亚面谈过。
杰雷米亚介绍说——
“梅菲乌斯正处于国家分裂的内乱之中,加贝拉国内也是关于嫁入梅菲乌斯的公主处境问题不断内斗。而且艾力克刚刚入侵过加贝拉的领土。再加上,恩德长期都未曾和他国缔结政治婚姻关系,现在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他曾这么说过。
“加贝拉是骑士之国,十分看重大义。就像拥有保护魔道王朝血脉的侠义心肠的您一样。”
兰斯挖苦地说道。
原本兰斯就对这次的战争不怎么起劲。当他听到第二支部队从陆路进攻的计划时候,兰斯是强硬地表示反对。恩德与阿里翁本来之间山岳地带,中间相连通的区域有一个叫利亚利多的国家。带有威胁意味前进的部队曾遭到抵抗。
“要是没刺激到利亚利多就好了”
“利亚利多这个小国能做到什么?去年,在和那里的国王见面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场嘛。他只是一头只知道自保胆小如鼠的猪而已。”
卡赛利亚大笑起来。
“可别小看他啊。狗急了也会跳墙。要是因为加贝拉参加战争而让我军初战吃败仗,利亚利多说不定会在背后偷袭呢。”
“那也没关系。第二支部队要是能大幅吸引敌军注意力也好。要不然我敬爱的同父异母的兄弟法昂多也不会担任那支部队的大将了。不用说,那个猪武者肯定会特别闹腾的。”
卡赛利亚厌倦了继续躺着,他拿着剑跳了起来,然后好像对着看不到敌人一般挥下了剑。
“对我来说,我也是不忍心将恩德全境蹂躏一遍。要是顺利上钩的话,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就一起在这间放着恩德大公脑袋的房间里干杯吧。”
说着,卡赛利亚高声笑出来。
(嚯)
虽然兰斯是一副笑话年幼无知后辈的表情,但是那阵拂过脸面的剑风对久经沙场的兰斯而言,那可是国内外无人可敌的剑术。
(难道说他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只是个剑士?)
兰斯突然萌生了这个想法。
当初祖国被阿里翁所灭,自己也被招进了阿里翁的王宫担任当时只有十三岁的卡赛利亚教育主管,也就是剑术指导。
兰斯面露难色。虽然卡赛利亚已经十三岁了,可是不打好身体基础可不行。但是,卡赛利亚是个发育不成熟的孩子,听闻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差点一命呜呼。阿里翁王从东西各地找来高明的医师才得以延续儿子的性命。还听说国王借用了魔道士的力量。对他进行剑术训练,是为了能让他活得更久,当然这也是对儿子的疼爱,但更重要的是第一王位继承人要是就这么夭折了对国家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是由于这样的事情。父母才会对卡赛利亚百般疼爱。如前所述,只要卡赛利亚稍有不满哭了出来,那些苦逼的大臣就得到王国面前承认错误,接受处罚。
(居然要教这样的小鬼剑术?)
就算教官是有名的剑士,但也不一定会教得弟子拥有同等技术。更何况,这个弟子是一个至今未曾握剑,而且性格阴晴不定的少年。
但是,九年后的今天,卡赛利亚·杰亚米路已经成为了王国内屈指可数的剑士。卡赛利亚能一击斩落宫廷中训练的著名剑士的剑,让他们屈膝认输,并不是因为这些剑士担心弄上阿里翁的王位继承人而故意认输。虽然卡赛利亚十分年轻却战功显赫,也不是因为那些有能力的军事家绞尽脑汁精心策划使得战局走向有利,接着让王子坐享其成。他常常冲锋陷阵,无论是多么困难的战场,他都会全身溅满鲜血,比任何人都要砍杀更多的敌人。
(这回也一定如此吧。)
对兰斯而言,他是一边劝诫卡赛利亚,一边无法否认有这些想法。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艾力克·路·多利亚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但也是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加贝拉派来了一千以上的兵力前来救援,而且率领这支部队的是泽诺·阿维尔王子。
不只是艾力克本人,那些大臣们都是难掩惊讶。就跟当初公子提出要向加贝拉借兵的时候一样,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成了现实,提案的艾力克公子也是相当的意外。
但是艾力克本人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有些得意地斜眼看着那些吃惊的大臣。自己亲自到索菲娅迎接加贝拉军队,与泽诺王子握手交谈。
“好久不见,泽诺王子”
“是啊,艾力克公子。你特意出迎,真是感激不尽。但是以这样的方式再会,我实在是没有想到。”
“让我想起了那个昏暗的要塞内的情景啊”
艾力克所说的是,在泽伊姆附近的战斗结束后不久,由梅菲乌斯方发起的在诺赞山地的要塞内举行的临时三方会谈。
“确实呢,记得那时还下着雨”
“嗯嗯,明明是大白天的,但是您那旁人在明白不过的不让人靠近的阴暗表情,真是让我印象深刻。那里,有我,泽诺王子,还有梅菲乌斯的皇太子。”
“那个人啊,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却又不知为啥复活了。”
“本来就觉得他是个怪人,没想到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两人悄悄地笑了起来。
过去的事情,都让它过去吧。
(你变了)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
那是两个人是死对头,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从当时那样的立场到今天,两人当然会觉得有所改变。就艾力克而言,原本他不善言辞,能干干巴巴地说些短句出来就不错了,而今他声音抑扬顿挫,充满自信。另一边的泽诺,他既有作为王公贵族的华贵,同时也有与之更甚的严苛,只有那些不会啰嗦一句跟着自己的人才会成为同伴——抱着这样信念的他,如今经过数次险难之后,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也让我们问候一句吧”
莫洛多夫的巨体并排站在泽诺的身边,尼鲁基夫跟在他的身后说道。
“在加贝拉停了不到三天,等到下次降落的时候,没想到就到了这传闻中的水之都索菲娅。反正也不知道在这里可以停多久,大哥,不如我们一起去把各地的酒喝个遍吧。”
“你怎么就这么口无遮拦呢。别丢我们加旦武者的脸啊。”
大哥一声斥责。
头一次看到西方武人姿态的艾力克不禁瞪圆了眼睛,几天前露出同样表情的泽诺王子微笑着看着这一幕。
之后,召开了小型的欢迎宴会。
第二天,召集主要将领召开了军事会议。
实际上,昨天稍晚的时候,泽诺与艾力克进行了一次会面。在因同盟者加入导致互相对立的情况发生之前,作为指挥官的两人先得将作战指导方针确定好才是。
就他们两个人而言,早就没了当初那种互相憎恨的复仇心,但是士兵们是不是也是如此就不好说了。对加贝拉的士兵而言,对曾经差点攻占国家领土的恩德自然是怀有一定的怨恨;而就恩德士兵来说,他们会觉得率先打破两国共同进退的同盟关系的就是加贝拉,自然有些反感。
“让人遗憾的是,要是我们在同一地点行动的话,恐怕是会出事情的。”
“你所言甚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泽诺点点头,“我们还是分头行动为好。”
敌人也是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在北边按兵不动的卡赛利亚主力,两千人。
二是,东边经由利亚利多,翻越被称作“狡猾龙的背骨”的山地地区逼近戴兰的陆上部队,约三四千人。
结果,恩德艾力克公子率领恩德军队三千在戴兰附近集结,泽诺王子与西方混编军二千人则部署在戴兰东边,以牵制其陆上部队。
“敌人看到加贝拉的旗帜一定会犹豫吧。一旦长期对峙,你我大眼瞪小眼的,说不定能在最小的损失下使阿里翁退去。”
在大局方针确定好后,军事会议一如二人的意思顺利进行。
2、
可是,他仍按兵不动。
卡赛利亚·杰亚米路舰队自从在吉冈港口抛锚以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艾力克公子率领三千部队从索菲娅出发,再一次地踏足戴兰之地。敌人按兵不动让艾力克焦急,同时更让他觉得怀疑。
东边的路上部队也是如此。不知道是不是王子下达了命令,行军速度不仅没有加快,反而让部队分别住宿在在利亚利多与恩德之间缓冲地带的不同村庄里。同样是按兵不动。
真是奇怪。敌军越是拖着不动反而能让我方能准备周全,而且敌军也一定消耗大量的金钱与粮食才对。
(或者说——)
艾力克在思考者。
敌人难道是看到加贝拉突然参战,暂时中止了进军,正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要是他们就这么撤退就好了)
艾力克想着向吉冈的卡赛利亚派去使者,向他说明这次的战争是杰雷米亚一个人的阴谋,原本就与阿里翁没什么关系,双方应该收起刀剑恢复和平才是。
晚上,艾力克前往了普鲁托斯家,与他称得上是另外一位父亲的库伊涅斯商谈。
库伊涅斯虽说表示赞同他的方案。
“不可大意。虽然听说卡赛利亚行军打仗如烈火般猛烈,实际上却是狡猾无比。恐怕是担任副将的兰斯·马兹珀西科出了不少主意。”
“兰斯·马兹珀西科,我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阿托尔的独眼龙是一位只靠五百兵力就打退了阿里翁的三千大军的猛将。”
库伊涅斯脊背挺直,言语简洁,铿锵有力的每个词语都深深敲击艾力克的内心。从很小的时候,艾力克就将库伊涅斯当成了一个武者、一个真正男人的榜样。
贝尔摩亚•普鲁特斯也在身边。他是库伊涅斯的二儿子,因为与艾力克年纪相仿,所以两人从小一起习武。如今他作为艾力克的直属武官侍奉其左右。
“可是还记得吗?” 贝尔摩亚说道,“前不久,我们要对加贝拉进军的时候,阿里翁方面主动接近我方,确实当时的寄送书信的人是——”
“嗯嗯,是卡赛利亚·杰亚米路。”
恩德的公子点点头。
就在艾力克煽动民意企图讨伐加贝拉的时候。
(愿助一臂之力。)
表达这样意思的书信被寄来了,寄信人正是卡赛利亚·杰亚米路。
当时,阿里翁刚刚结束了东征没多久——不用说是阿里翁——不,该说是卡赛利亚·杰亚米路——在饥渴地寻找下一个流血的舞台吧。
卡赛利亚那是打完东边打西边,正等着向大陆中央部进军的机会。
(既然如此)
能想象地出,卡赛利亚不敢轻易进军。长期地在吉冈逗留,恐怕也是在等待本国的增援吧。
艾力克没有舍弃派使者前往卡赛利亚处的想法,可是这样只会没完没了,还是将这个天真的想法扔在一边为好。
卡赛利亚·杰亚米路这个男人,越是了解他就越觉得——
(那简直就是熟悉生肉味道的野兽。已经厌倦母亲的乳汁,开始寻求猎物的肉块,想要品尝其血液的醍醐味。)
这样绝不厌战的艾力克不禁觉得战栗。
之后,艾力克喝了少量的酒。
艾力克并没有离开,当晚在普鲁托斯家的宅邸睡下,夜半被敲门声惊醒。
“什么事”
真不愧是战争中有所自觉的人,艾力克立刻绷紧表情,声音显得有些紧张,他迅速地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在同样武装好的贝尔摩亚带领下,艾力克进入了离普鲁托斯家不远处的一栋建筑内。
这是天花很低的房间,八个男人被绑着跪在地上。数十名士兵全副武装地在看守。
男人们全身满是灰尘,手脚脸部都有被打的痕迹,也有人皮肤裂开流出血来。
“他们是阿里翁方面派来的斥候。”
途中,贝尔摩亚已说明过。
“看样子是作为密探潜入的才是,他们都穿着有恩德的铠甲。看守的士兵听到了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响后,他们便开始逃窜,在发动飞空艇的时候被抓住了。”
男人们看到艾力克公子也是毫不动摇。看样子是他们是坚决抵抗,脸上遭受了足以让面部变形的疼痛,可是他们还是一声不吭。
“明明按兵不动,但对方是要有大动作啊” 艾力克嘟囔着,“将他们,阿里翁的所有情报都说出来”
“不知道”
此时,一个斥候发出了声音。他那被打掉了好几颗牙齿的嘴巴正流着鲜血。
“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过是最低层的士兵,怎么可能知道阿里翁的军事秘密。快点杀了我们吧,年轻的恩德大公。”
“你们的生命已经不是你们自己的了” 贝尔摩亚无表情地威胁道,“每一根手指,身上流着的每滴鲜血,都已经不是你们能自由掌握的。”
实际上,看到那个一脸胡须咏唱歌曲却能发出可爱声音的贝尔摩亚,现在却将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下发出低声威胁,艾力克不可能毫无感触。
话虽如此,艾力克不会同情这些斥候。这里是战场。他们也做好了被敌人抓住的觉悟了吧。
“接下来交给你了”
艾力克当场离开了。他无言地默许了可以酷刑拷问。
很快天亮了。
艾力克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普鲁特斯家吃早餐。今早库伊涅斯的大儿子哒洛金,还有他的女儿们忒露与琳都在。
他们没有提及战争的话题。
“公子殿下您在戴兰会呆到什么时候呢?”
妹妹琳如此问道。以前,艾力克一年中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这戴兰度过的。但是最近她一直留守在此感到寂寞,所以才会这么说。
“我们可不是在‘留守’哦”姐姐忒露批评道,“公子殿下接下来要一直住在索菲娅。像这样能在戴兰呆着才是十分稀奇呢。”
“怎么会这样啊,真无聊”
“我不是经常说不可以说这种失礼的话吗。”
“虽然我忒露也希望和以前一样,但是在大人面前不可任性妄为。”
忒露在夸耀着自己的胜利,琳泪目表示抗议。
此时,贝尔摩亚走了进来。他换掉了昨天那时穿的衣服,也将溅到手上的鲜血洗干净开始吃早饭。
餐桌上摆着一些蔬菜,少量的米饭,还有从西边的湖中打上来的鱼。恩德贵族们吃饭的时候主要是用筷子。看到琳使用筷子的方式很漂亮,贝尔摩亚表扬了她。
虽然他是令人畏惧的武将,但也是忒露与琳的叔父。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大家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贝尔摩亚十分疼爱这两个侄女,被年幼的姐妹叫声“叔父”,他的表情立刻就崩坏了。一旦被她们请求“再唱首歌吧”,也定然是无法拒绝。
早餐过后,艾力克与贝尔摩亚回到军阵中。
说是有所收获。
说这些内容时候的贝尔摩亚,与在普鲁特斯家里的他判若两人。
八个人被分别带到不同的地方审问,所有人一开始都是闭口不言,但是审问的方法五花八门,终究是开口了。
“卡赛利亚王子七天后会行动,目前在等待本国援军。”
斥候吐出情报,而且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察觉蹊跷的贝尔摩亚并没有手软,从他们被抓捕的那时起,像这样的假情报就已经事先决定好了吧。一个人死了,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有两人颤抖着张开嘴巴。
他们说,卡赛利亚已经率领少数精锐部队从吉冈港口南下。在戴兰的西北部,越过现在国境线某条河流的森林里中,有一座废弃的堡垒。那是某个被消灭的部族曾经用来抵抗骑马民族而使用的。卡赛利亚现在就躲在这个堡垒里。后天,别动队就会沿着吉冈的海岸线出发。为了让人觉得卡赛利亚本人也在队伍中,计划派遣大量士兵,而且阵容十分宏大。恩德军队在迎击别动队的时候,卡赛利亚本人会率领部队从侧面突击——
“将这个情报告诉其他斥候的时候,能明显看到其中一人的眼神动摇得厉害。恐怕所言不假吧。”
这么说着的贝尔摩亚脸上难掩兴奋神色。恩德公子的脸庞就好像被烈风拍打着。当然他——
(这是讨伐卡赛利亚的绝佳机会)
艾力克如此认为。
斥候已经察觉到,艾力克已经清楚他所担心的增援是不回来了。卡赛利亚的计划应该是初战击退恩德部队,接着大军南下。
(好)
艾力克悄悄地做好进军准备。接着,他放出了己方斥候,前往越过国境处的森林周边探查。虽然这么说,但他也等不及这些斥候汇报。尽管没能从被抓捕的斥候嘴中知道阿里翁别动队从吉冈出发的准确时间。
但是要先动起来。
进军之后,到时与斥候们汇合,根据情报再决定进退。
“向泽诺王子传令吗”
贝尔摩亚询问道,艾力克考虑了一会摇了摇头。
“‘事后’再说吧。现在尽量不要泄露情报。”
其实,艾力克话的本意好几成是——
(先得自己建立功勋才行)
他有这样一份热情倒也不假。
这么做并不是出于自己想逞英雄这样浅显的想法。
以后恩德一国都要由这一双年轻的肩膀负担。在家臣之中,有不少人怀疑艾力克的能力。考虑到将来的事,艾力克无论如何都要建立华丽的功勋才行。
——艾力克这么迅速决断,也是对自己从病床上的父亲那里继承王位而有所自觉了吧。
但是,可惜的是,艾力克没有足以信赖的参谋或者军师。就比如艾力克崇拜的库伊涅斯·普鲁托斯,他是位勇猛的武者,长期作战的对象是习惯分散袭击目标的骑马民族。这些敌人擅长奇袭战法,但是对于入侵作战却毫无经验。
也就是说,库伊涅斯还有他的弟子艾力克,都不擅长情报战。
而且,虽然情报的种类不同,但是艾力克本人还是漏了一个重要的情报。就在不久前,首都索菲娅收到了来自梅菲乌斯基尔皇太子派遣支援的请求。但由于应对延迟,现在的艾力克根本无法知道这件事。
这正是大公去世、杰雷米亚出逃等事件相继发生,索菲娅十分混沌的证据。这也是担任下任大公的艾力克与重臣们没有相互配合好的证据。就在艾力克下定决心出击的时候,基尔终于和索菲娅的一部分重臣协调好,已经进入恩德境内。要是事前知道这件事情的话,公子可能会采取别的行动才是。
——不管怎么说,艾力克的部队被迅速编成了。
编成的部队有一千人,要是再多说不定就会被对方发觉。
首先,艾力克装成出去视察的样子,率领三百士兵出发。
“开门!”
库伊涅斯·普鲁托斯喊道。这附近应该还有敌人的密探潜伏才是,不可以让对方察觉我们有军事行动的意图。
艾力克与假装出去演习的贝尔摩亚骑兵队汇合。接着,枪兵队也赶了上来。
夜半,部队越过了国境线处戴伊乌伊姆河。
预先准备好了数艘小型的飞空船,它们缓慢地保持间距飞了过去,将马匹武器运到了对岸。
星光闪耀的天空下,一片平静的河水边,艾力克骑在了马上。
明明与祖国相隔不远,但在这国境另一端,仅仅是这一点就让自己肌肤饱受刺骨的寒气。
长柄的斧枪被安装在马鞍上,腰间别着剑。艾力克像是看透黑暗一般盯着前方。待到部队展开完毕,下令悄悄进军。
3、
就在艾力克前脚离开戴兰,基尔·梅菲乌斯正以戴兰为目标北上中。
同一时间,在梅菲乌斯帝都索隆,已经发生了不知道多少起富有冲击性的事件了。现在也是如此。
白天,伊莉娜·梅菲乌斯正与她的亲友们,不,该说是企图与她搞好关系的人们正一起喝茶。
送来的礼物已经堆积如山。
“皇女殿下,是皇女殿下您的话,肯定知道至今为止我是多么地为皇太子殿下尽心尽力的。”
“发生扎德叛乱的时候,看到殿下勇猛地追击谋反者,我当时就确信那位殿下一定能担负起梅菲乌斯下一代的重担。”
“哈哈,您这说得也太晚了吧。我可是在殿下初次作战立功之前,就觉得继承皇族血脉的殿下与普通人不一样。”
“是吗?以前看到殿下和友人一起出去游玩,还在一旁对我叹息抱怨的那是谁呢?”
“没,没有那回事。皇女殿下,那是,没……”
像这样让人围坐一起溜须拍马,可是伊莉娜十分擅长的。
“嘛,大家慢点。像这样一窝蜂地你一言我一语,我都不不清是谁说了什么话了,这叫我怎么向皇子转达啊。”
伊莉娜华丽地笑出声来,她看着这群只是恭维,明明人家已经拒绝对方却死赖着上前的人。
伊莉娜常常和以前的交好的贵妇人在宅邸或者庭院中开茶会。要是在场有人稍微留心的话,他就会发现那些侍奉的男性、庭院中打扫卫生的奴隶、或者在修建树木的园艺师,这些人中总混杂一些异常的人。他们风吹日晒,眼神精悍锐利,这些人正是伊莉娜派去监视贵族们的眼线。
“皇女殿下。殿下他,基尔皇太子殿下他,有没有曾提到我的什么事情啊?”
“撒,有没有提到呢” 伊莉娜将手指抵在嘴唇边装傻,“但是,我的义兄是坚守义理的人,他绝不会忘记有恩与他的人。你们看,圣临之谷保护皇子的剑斗士不都成了皇子的近卫兵了吗。”
“啊,是啊”
“您说的是啊”
“大家,虽然你们十分在意皇子,可要想跟皇子走得更近的话,那就比以前更加好的支持皇子才是。那位不会忘记恩德的殿下……”
此时,激烈的碰撞声与女性高声的悲鸣混合回荡在一起。
所有人的视线一齐转向了庭院的入口。
侍奉的女性倒了下去。她手上托盘中的白色瓷壶与茶碗都摔倒了地上,摔了个粉碎。但是在场的人视线并不是集中在这个女性身上,她们屏息看着将她推到的男性——那些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粗鲁武者。
打头的是萨斯·斯德乌斯。
他率领十几名部下走了进来。蔚蓝的天空,白色耀眼的茶器,还有可怜的花朵都被染上了暴力色彩。萨斯走近伊莉娜。
“干什么”
伊莉娜眼神浮现出动摇,那些贵族逃跑似的向后退,反而显得皇女走向了前方。
“我可不记得招待过你这样的无礼之人”
“我也不记得接受过什么邀请” 萨斯那如野兽般狰狞的面目吠道,“皇后梅丽莎有令,立刻将伊莉娜·梅菲乌斯皇女逮捕。”
“母后她?”
终于还是来了,伊莉娜脸色发白。
本来,就算是皇后也不可以独断使用武力。可是如今皇帝不公开露面,其影响力可以说是此消彼长。索隆的平衡一下子就被打乱了。当然,某种意义上讲,打破平衡的正是伊莉娜本人。
“老实地跟我们走,要是不然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快快——”
萨斯伸出手来抓住了伊莉娜细小的胳膊。
“放,放开我”
伊莉娜扭动着身体,可是萨斯那铁臂一般的手根本纹丝不动。
伊莉娜发出求助的视线,可是刚才还跟她亲近的那些人都视线游弋,保持距离,采取与己无关的态度。
萨斯提起皇女的胳膊,轻易地将她身体抱入怀中。皇女的悲鸣声回荡在青空之下。
“等等”
“真是无礼啊,萨斯将军”
庭院各处发出声音来,他们一起聚集过来。
这些正是混入伊莉娜主办的茶会中那些视线锐利的人。
他们正是罗格·赛伊昂、奥丁·罗鲁格手下的士兵。
现在成了皇太子派象征人物的伊莉娜皇女,将她视作危险的人物可不止皇后。罗格·赛伊昂在离开索隆的时候嘱咐道。
“盯好皇女殿下就好了”
罗格留下数名士兵担任监视的任务。虽说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防止驱逐索隆的皇太子派势力,但没想到作为母亲的皇后居然使用武力。
但是不可以见死不救。确实,伊莉娜是一个比较麻烦的存在。可是事已至今,肯跟随皇太子的那些人相当程度上受到了这个伊莉娜皇女的影响。
萨斯想都没想就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
“哼,皇太子的看门狗。你们这些明知道侍奉的是冒牌主子,却装出不知道样子摇尾乞食的下流野狗!”
萨斯大叫着,让部下全力排除他们。
既然如此,罗格、奥丁的部下们都做好了死斗的觉悟。他们拿出藏在角落里的武器,庭院各处瞬间化成了战场。
数量上相差不多,可是萨斯方全副武装,一开始流血倒地的正是罗格手下的士兵。贵族们发出悲鸣逃跑,伊莉娜也发出了不相上下的求救声,可是她还是被萨斯强硬地拖往庭院外。
就在此时,有个人影笔直地冲了过来。
距离很近,萨斯不容分说地就挥下剑。剑的大半力道被抵挡住了。
萨斯瞪圆了眼睛。
“你这个家伙!”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脸部奇妙鼓胀起来的异相剑士。他是曾经担任吉斯要塞防守任务的乌奥鲁托大队长。从他的外观来看,不像是潜入茶会的人,原本就是被伊莉娜招待而来的客人。
他那异常的长相在十年战争的时候就已经成了话题。而且他与皇太子交过手之后投到基尔的旗下,这样的英雄传记一般的故事让伊莉娜很有兴趣。她请乌奥鲁托来讲述自己的故事给大家听。
“看门狗!”
萨斯吐了口唾沫再次发动攻击。
“究竟谁是看门狗啊,萨斯将军?”与他巨大的身躯极不相称,乌奥鲁托在敏捷地躲避攻击的同时说道,“像你这样什么都看不到,只是一味凭本能行动的人,可没资格叫别人是看门狗。”
顺便说一句,乌奥鲁托没有穿甲胄,而是身着礼服。他瞄准空隙攻击,也是顾忌到了伊莉娜吧。虽然武装上有所差异,可是萨斯一手还抱着皇女,没办法解决掉乌奥鲁托。
此时,乌奥鲁托采取了大胆的行动。
乌奥鲁托朝抱着皇女的那只手砍了过去。看到对手意外的行动,萨斯犹豫了一瞬间,他将皇女扔到了地上,然后向后退。不,被逼着向后退。乌奥鲁托的剑在空中一点静止住,接着改变轨道,朝萨斯的面部砍去。
“切”
萨斯立刻举剑抵挡,就在火花四射的同时,伊莉娜四肢朝地爬着,像狗一样逃到一边。
萨斯反射性地想要追上去,可是乌奥鲁托挡到他的身前。
“可恶!”
在萨斯看来,这些同样从索隆出发讨伐冒牌皇太子的,如今却悠然自得地站在冒牌货那边的伏路卡、由拉伊亚、乌奥鲁托,都是他无法原谅的曾抱有共同目的的同伴。
挥下的剑势犹如烈火一般。
对乌奥鲁托来说,虽然对方是十二将之一
(你不过是年轻的后辈)
乌奥鲁托一定程度上有些轻视他。但是对萨斯而言,他知道乌奥鲁托曾在建国祭的剑斗会上获胜。
(现在要拖延时间吗?)
自己还是有能做到这点的技术的。剑术、引导战斗的直觉都十分笨拙,但是自己的气势还可以弥补一些。一旦自己的意识被对方的气势所压倒,恐怕乌奥鲁托会很轻易地砍掉自己的手脚吧。
尽管萨斯冷静判断出要保持彻底的防守策略,可是双方的察觉还是渐渐显现出来。
此时,全身负伤鲜血直流的部下们赶了过来。
“将军”
他们喊出生来,这些人并没有再次加入战斗,而是劝说萨斯继续战斗下去会十分危险的。
事实上,银父团的一名士兵已经跑出庭院向奥丁将军汇报去了。
萨斯再次咂嘴。
“你给我记住了!”
喊了一声之后,率领部下们宛如疾风般撤退。
乌奥鲁托没有追击。奥丁将军很快就会得知事情的吧,接下来就交给他判断好了。
“皇女殿下,您没事吧”
乌奥鲁托走到伊莉娜那里,刚想要帮她站起来,结果皇女独自撑着腿站了起来。皇女面色发白,浑身颤抖。
就像是看着砍杀自己的敌人一般,皇女带着这样的视线扫向周围四散而逃的贵族。没有一人回应皇女的视线。
“去奥丁那里”
皇女再次像是对他们宣告一般朝向乌奥鲁托说道。
“像小孩一样老实呆着。我得让那些给梅菲乌斯带来内乱火种的人以惩罚才行!”
因皇帝与皇太子之间问题动荡的索隆,如今迎来了皇后与皇女之间的激烈决裂。
当然了,伊莉娜的愤怒可不是乌奥鲁托或者奥丁能够平息的。
向后宫出动军队,逮捕皇后和萨斯。
跟皇后的情况一样,本来,伊莉娜也没有出动军队的权利。可是要是皇女不听奥丁的劝说,对贵族们表现出“你们不出兵就是对我——不,对皇太子的不忠”这样的态度来,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的事情很多人可以卖人情给皇女,恐怕他们会率先借兵给伊莉娜吧。这些正是奥丁所担心的。
(要是让她随意动手的话)
奥丁做出决定。这也是出于遏制伊莉娜的暴走目的,他率领自己的部下前往后宫。
但是,他们到达后宫的时候,皇后与克莱因、萨斯等几名皇帝派的人员早就离开了。
他们前往的地方正是龙神教的神殿。
这里正是皇帝本人直接下令建造的地方。传闻说这里的长老众已经成了国家的政治中枢。奥丁不敢随意踏足此地。
更让奥丁头疼的是,梅丽莎一派还将皇帝本人带进了神殿。要么皇帝是认同他们的行动加以偏袒,不然就是他们将身体虚弱的皇帝强硬地带进了神殿。
庭院惨剧发生一日之后,皇帝没有公开发表声明。从这点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索隆的宫廷、神殿周边一带突然发生急剧的变化。
夜晚,神殿周围被火把包围,在火光的映衬下刀枪的刃反射着寒光,全服武装的士兵列队站立。
看到又要爆发内乱,索隆的市民们脸上多了几分阴沉。
上一次,皇帝与皇太子之间争斗,全国各地也都陷入了暗斗之中,但至少这索隆的社会秩序得以保持。而如今索隆深陷动荡——反向考虑的话——帝都的社会秩序是由皇帝的绝对权威保证的。
现如今皇帝的存在感极端薄弱。
索隆各地出现了骚乱。
强盗、放火的事件层出不穷,这其中也有士兵故意为之好让人们以为这是皇帝派一派所为。说些大的层面,那些原本态度迷茫的重镇贵族以“你是企图谋反之人”的借口污蔑其他贵族,同时也为了展示自己是皇太子一派的作态,独自决断出兵逮捕对方,两家因此而爆发了小规模的战争。——像这些事情,根本不是前几天还乐呵呵地庆祝和平造访这个国家的百姓们所能想到的,血腥的事件一个接着一个在发生。
有个人影在俯视着这一切。
拉开厚重的帘子正在偷窥的人正是奥巴里·比朗。
他绝对不会在白天的时候拉开窗帘。他相信窗帘就是铁壁,可以让自己远离阳光,远离拒绝他的这个世界。当夜幕降临,世界化为一片黑暗,窗帘与之同化的时候,奥巴里心情就会好起来,像这样时而拉开窗帘观察世间。
不知道是哪里又发生了骚动,街上的人们的呼喊与士兵们的怒吼交织着穿过街道。
在被黑暗吞没的街道上,奥巴里看到了几处冒出火焰的色彩。
奥巴里慌慌张张地想关上窗帘,但是手不小心一滑,身子向前倾倒下去。接着他认真地盯着火焰目不转睛。
奥巴里一动不动。
热风吹了过来。那映在视网膜上的火焰仿佛进而包裹了他全身一样,他的手足感到了燥热。奥巴里无法忍受疼痛地蹲了下去,他想要快点消除那些火焰一般闭上了眼睛。
但是事与愿违。眼睛闭上之后,曾经的记忆被唤醒了,火焰反而烧得更旺了。
(你们这些人都在火里烧死吧)
突然,一声怒吼在脑内激鸣。发出声音的正是奥巴里本人。
(都毁灭吧,蠢货们!等到那个时候,你们知道我才是对的,不过那已经晚了!晚了!)
他所指的是,曾经因暗杀皇太子罪名被抓捕的奥巴里在皇帝和其家臣面前说的话。
(看吧,看吧,看吧)
奥巴里在胸中吟唱着诅咒。
(你们看看吧,这不跟我说的一样吗?正如我预言的那样,索隆不是烧起来了吗?你们这些蠢货,不是都要被烧死了吗?)
奥巴里全身哆嗦着,身体泛出大量汗水。他当场坐了起来,双手环抱住身体,肌肉都鼓胀起来。
(果然我是正确的,我才是正确的啊!)
奥巴里接着睁开了眼睛,再次映出火焰的双眸中,已经寄托了刚才恐惧情感之外的别样情绪。
自己是正确的——这样的想法在奥巴里想起过去的噩梦之后,转变成了对披着皇太子面具的那个恶魔的憎恶。
(那家伙……要是不能亲手杀了那家伙,我——)
记忆中仍在燃烧的火焰终有一天会将奥巴里的身心烧尽,变成仅仅只有一握的灰尘,随风飘散消失。
奥巴里突然想大叫一声。但是,这一声大叫不是因为他噩梦发作。该怎么说呢,那是作为一介武人发出的怒吼,全身的活力如同烧开的水一般沸腾,想要冲向前去。
这双手想要钢铁。
想要清楚地握着带有重量的铁剑。
此时,门被猛烈地敲着,奥巴里向那头去锐利的视线。
“什么事”
尽管他的声音还有嘶哑,但是能感觉到已经取回当年那份生猛。
“我是皇后派来的使者”
门外,使者报上来历。
“请奥巴里将军一定要助我们一臂之力。要是那位曾经被假冒皇太子陷害失去众多部下的将军您的话,请一定要在这被邪恶势力吞没的索隆,再一次勇敢地为陛下战斗吧——皇后殿下对您十分期待。”4、
目前在索隆发生骚乱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交易都市比拉克。
今天,比拉克的港口中飞空船依旧络绎不绝。
既有出发前往别处销售商品的飞空船,也有满载货物的飞空船不断降落。
其中,有一艘邻国加贝拉开来的飞空船。这艘飞空船上飘扬着高忠家的旗帜。
在皇帝与皇太子达成和解之前,比拉克就已经和加贝拉保持贸易往来。十年战争刚一结束,在比拉克最先开出飞空船前往加贝拉的正是经商欲望强烈的哈曼商会。加贝拉的高忠家也是富有商人气质的一族,他们两家当主之间经常派遣使者友好往来。
其实本来双方都是互相盯着对方,与其说他们关系好,倒不如说在观察对手、互相竞争吧。
(不可以偷跑哦)
两家互相定下约定。
飞空船降落之后,高忠家的使者就前往扎吉·哈曼家,通过扎吉·哈曼家联络了一个武者。
“什么,公主来了?”
格威不禁将吐出来的话语再次吞回肚子里,扎吉家的使者放低声音说道。
“公主将老早就在考虑的回到梅菲乌斯的想法传达给了高忠家,但是殿下她觉得回到索隆会让局面复杂,于是暂时回到了比拉克。格威大人的话,应该能将一切安排妥当的,那就拜托您了。”
(公主太随意了吧)
虽然这么想,但是没这么说出来。
格威在比拉克仍是日复一日地在训练新兵、编成部队。当然他也听闻了皇帝与皇太子直接对决的消息,之后基尔前往恩德的情报也刚刚传入耳中。
听到欧鲁巴平安无事地赢得了这赌上性命的胜负时,格威当然是很高兴。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比起欧鲁巴胜利之前,格威的工作没什么改变的。不如说,因为加入皇太子部队的志愿兵增多,他睡觉的时间都比以前还少了不少。
现在再加上公主突然回到了比拉克。
(就是因为你把公主冷落了才会这样)
格威有种什么麻烦事都被推到自己身上的感觉。
这跟当初欧鲁巴什么都没有对凤·蓝说就离开的情形一样。那时候自己确实挺恨欧鲁巴的,可是这次不一样。格威有一件必须要对公主说明事情,那是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
格威做好觉悟后,前去迎接从哈曼家驶来的马车。扶着旁人的手走下来的正是碧莉娜·阿维尔公主。
地点是在比拉克城馆的中庭,少女踏着纤细的步伐走来,格威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了,格威,麻烦你了”
“没什么”格威在注意警戒周边的同时露出微笑,“这种事情,当然的,殿下。”
“当然?”
碧莉娜重复了一句,露出了作弄格威的微笑,传达“当然我是不知道的”意思。
格威叹了口气。公主没有介意地问道。
“索隆情况如何?”
“帝都方面的传令每天都会送达。皇太子殿下率领部队从索隆出发了,目前前往伊德隆。”
“是吗”
公主点点头,她还是那个平素的公主。她向皇帝借兵讨伐萨拉姆多之后,差点连命都丢了。当然格威都知道这些。可是再次看到她,完全不觉得她是那位闯过修罗场的人物。
(有这样一个女儿的父亲究竟会是怎样的心境呢)
格威考虑着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是格威不得不回到现实。跟之前所说的一样,他不得不要向公主禀明一件事情。
为此,他让其他的侍从离开,望着马车离开之后说道。
“……实际上,公主,有件事不得不向您说明”
“什么事,这么郑重的样子。要是说殿下愚痴之类的话我可不听。我才是有一堆话要对你说说呢。”
一开始还以为格威在开玩笑的少女,在听他的话过程中,脸上的笑意消失,睁开眼睛的时候,全身都僵硬了。
“怎么会……这样啊”
公主低声嘟囔着。
“为什么”公主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到现在还不清楚”格威认真地摇了摇头,“本人虽然说了不少东西,但无法让人理解。很可能是被什么人给诓骗了。现阶段什么都不清楚。”
他所说的是莱拉的事情。
曾经在西方救了碧莉娜一命,后来彼此交心的的她,居然在这比拉克暗杀皇子——听到这个时候,碧莉娜肯定难以平静。
“让我见见她”
少女绷紧身体恳求道。不像平常,格威用强硬地语调表示拒绝。
“不可。这件事殿下曾严厉下令。总有一天殿下会回来亲自询问,这之前不能见其他人。”
就算隐瞒莱拉的事情,传闻最终还是会传到公主耳朵里的。所以格威才会主动将这件事说明。当然了,知道基尔皇子过去的莱拉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她跟碧莉娜公主直接见面。
第二天。
公主归来的消息,没有被格威刻意地隐瞒或者声张,就自然而然地在比拉克传开了。格威将这个消息送往帝都索隆告诉奥丁。要是帝都的情势安稳下来,由他来迎接公主会比较妥当。
从那天,公主的活动就频繁了起来。
早上乘坐飞空艇会在城馆周边要绕上一周。
“为了保险起见”
公主说着把自己住房的钥匙交给他人保管。
而且,知道公主回来的消息后,“无论如何请让我见上一面”有个人这么说着请求面会。像这样的人在比拉克有很多,但公主知道这个人。
“现在立刻就去”
得到这样面见机会的人只有他一个。
那个年轻人看到公主的姿态,感动地跪了下来。
“公主您真的,真的平安就好。”
“请抬起头来。看到您平安无事,我也十分宽慰。那个时候我意识朦胧,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会让您的人生发生巨大的改变。我为自己的浅薄感到抱歉。”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能看到您平安无事的样子,我,我就是豁出一切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声音颤抖着说话的人是,在公主被枪击之后,接过公主交托的黄金色纪念章送到比拉克的近卫兵。
“您尊姓大名?”
“小人叫阿鲁纳克。”
公主低声唤出了这个名字,露出洁白的牙齿。
能被这般美丽的异国公主记住名字,让阿鲁纳克感到无比荣幸,就算让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对公主而言,在她念叨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有种见到老朋友的感觉。
“实际上,阿鲁纳克,有另一件事情想请您帮忙。”
公主有些厚脸皮地说道。
“哈?——是是,我很荣幸。”
以前侍女长特雷吉娅对主人碧莉娜所抱有某种感想。
(我能本能感觉出来,这个人不会忤逆自己。)
某种意义上这个是王族的特质吧。快到十五岁的碧莉娜露出的表情就好像表明她自己开始具备成人的气质。虽说这个花苞还需要些许时间才能完全开放,可是像这样凑近脸庞说出请求的话,就算是充当子弹、剑盾,甘愿这么做的青年恐怕也是要多少有多少吧。
碧莉娜能明白这个年轻人就是有这种气质。特别是对公主言行当做真理一般尊崇的希克、阿鲁纳克,就是旁人来看,也能一眼看明白。不过(我们)正直的公主是不会将这一切计算在内然后露出奸笑的。
“实际上——”
听到公主这么压低声音说着,阿鲁纳克根本没法拒绝。
公主之前一大早就乘坐飞空艇出发转悠是为了探索周边地形的。
公主发现了一个比较可疑的地方。在城馆的西南方有一座塔。那是以前给看守的士兵使用而建造的,如今是作为仓库来使用。明明是没什么人迹来往的场所,却安排了两个步兵守着。
接到公主的命令,从深夜开始就监视那里的阿鲁纳克汇报说,士兵会一天两次朝里面运送食物。
顺便提一句,碧莉娜公主表面上委托阿鲁纳克担任其贴身警卫。他当初拼命赶到比拉克完成公主交托的任务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所以他出入公主的房间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
“那么,就今晚”
碧莉娜说道。
晚上。
到了约好的时间,人影出现了。拿着食物过来的不是平时的那个士兵,而是一个侍女打扮的女性,她警戒着哨兵走了过去。
包含步哨在内的三人都是格威手下的士兵。里面关了什么人他们当然清楚,但是其他以外的人就不认识了。
“给里面的那个人清洗身子,格威大人如此吩咐过”
侍女回答道。侍女除了拿着食物以外,还夹着大卷的布。确实,关在里面的是一个女性,清洗身子都这么麻烦的不可能是男性。
“但是我们没有听说啊,得向队长确认才行。”
就在一个人准备去汇报的时候。
“喂,快看啊,有人在这个时间幽会啊”
敲打铜锣的声音传来过来。(打更的吧)
有个醉酒的男性朝这里走了过来。
“居然在这种地方,真是可疑呢。喂喂,带我玩一个吧,我保证不对上头说。”
醉汉声音说得特别大,哨兵焦急了。不能让这个地方引人注目才是。
“小心一点为好”
侍女在哨兵耳边轻声说道。
“听格威大人说了嘛,那个人叫阿鲁纳克,是担任公主殿下警卫任务的士兵。听说是在奉公主的命令寻找关押囚犯的场所。”
“什么?”
阿鲁纳克声音说得更大走了过来。一个士兵上前挡住他。
“大概是喝醉了吧。您不能在往前走了。快点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吧。”
“啥,说啥呢?想跟我干架?别看我这样,我以前可是皇帝的近卫兵啊。”
阿鲁纳克用蛮力往前闯,又上来一人好不容易才将他挡住了。就在士兵上去帮忙之前,他将走到侍女跟前。
“快点弄完吧”
说着,将钥匙交给她。
侍女点点头,朝塔内走去。
当然,哨兵们没有察觉侍女的正体是公主本人,而假装醉酒的阿鲁纳克故意接近他们,让哨兵以为他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而不会去怀疑公主。
爬上昏暗的石阶,那里有一道门。
门里面是一个圆形的房间,那门上还有一把锁。公主用钥匙打开了门,看到其中有一个女性在翻转身体。
“……莱拉”
公主不禁发出声来。
确实,在这个冰冷的石造房屋内的人是莱拉。
她是公主昏倒在西方时候照顾自己的女性,是用“露娜”这个假名字称呼自己把自己当做亲妹妹一样疼爱的女性。
这个女性突然从床上起身,凝视着碧莉娜的脸。接着像是要逃开一样跑动,但脚脖子被拴在了床边,整个人向前摔了下去。
“莱拉!”
“公主殿下”
莱拉说着流出了眼泪。她又看了一遍眼前的人,接着当场哭出声来。
碧莉娜激动地跑到莱拉的身边,抱起她的肩膀。出于无意识的举动吧,莱拉四下地挥动手臂。本该装有食物的托盘也在地上滚动着,但二人丝毫未有察觉。
过了一会儿,莱拉的呜咽声回荡在这间黑暗与石壁同化的房间中。
碧莉娜胸中的感情也在翻腾。痛苦与疑惑不断膨胀,她拼命地想起要询问莱拉的话语。
“为什么”
结果,厌倦了长久沉默的公主,吐出的是最为直接的话语。
“为什么,你……要将皇太子殿下”
听到皇太子几个字的时候,莱拉的肩膀剧烈起伏。呜咽声更猛烈了。
碧莉娜自己已经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公主在来这里之前也考虑了很多。但她完全不觉得莱拉会是敌方派来的奸细。要是为了暗杀皇子而接近我的话,那相遇未免太过偶然了。那么,为什么呢?这么一个无论在哪里可以看到的平凡女性,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做出暗杀皇子的恶行?
公主根本想象不到。
“我”
莱拉声音颤抖着说道。
“我被皇太子殿下夺走了未来。”
“那是”公主本想顺势问下去,可声音却结巴了,“是,是什么意思?”
二人之间再度安静下来。碧莉娜都能听到些许外面传来的阿鲁纳克捣乱的声音。
公主的鼓膜在激烈的震动着。
不知为何,公主在这里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某种,某种巨大的东西——将国家、世人都席卷其中,是能将本来表面布满的黑暗一击即溃的荒诞无比的秘密——自己正要开始知道它,而且这个秘密也会将碧莉娜自己撕个粉碎——碧莉娜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接着——
碧莉娜没再发出声音。莱拉一边呜咽着,一边将事情慢慢道来。
自己的父亲隆曾是皇帝直属的近卫兵士官。
本来自己现在已经结婚,与丈夫一起在索隆生活的。
“就在举行结婚仪式的途中”
好几个瞬间,莱拉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可是她那双眸缺少某种激烈的色彩,就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样。
下个瞬间,激烈的感情箭矢刺穿了她的胸口,同样也刺进了公主的体内。
“仪式中途,基尔皇太子突然出现了。接着,他要求对我行使初夜权。强硬地让我远离要成为我丈夫的人,而是与皇太子同床共寝。”
“不会吧”
碧莉娜不禁低吟道。
“不会吧,那种事情……”
“是的,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
莱拉的眼神再次变得激动起来。
接着,她流着泪水说出的话语,如雷声一般在这间石造的房间内轰鸣。
“毕竟,毕竟那位殿下……已经不可能活在世上了。我的父亲亲手杀死了基尔·梅菲乌斯皇太子。他死了!就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