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口邦男,在六月三日上午木田诊所前发生的枪战中,被巡警开枪击穿右胸,虽然立刻送往该诊所急诊室急救,还是在当天下午两点三十二分死亡。
神谷尚之,在同一天遭大井善彦开枪射击,造成右侧腹至胸部之间中了五发霰枪,于该诊所急救后转送金泽市内的外科医院,接受住院治疗。
据病房护理长表示:
——由于他的出血量比较少,所以恢复得很快。至于事件详情我是不清楚啦,不过那个叫大井的犯人把枪对着神谷先生时,当场不是有位小姐用身体去撞犯人,把枪口撞开吗?那位小姐只受到轻伤,所以曾多次来探望他。真是勇敢耶。
——在病房中,神谷太太一直陪伴左右。接到消息后,她立刻就赶来了。后来他太太的母亲也追来了,吵着说她太太的心脏不好啦,是什么病人啦,可是我倒看不出来。
——噢?他太太之前也在住院啊?可是,她现在看起来很健康耶,一定是心病吧。碰到老公性命垂危的关头,马上就振作起来了。因为她照顾先生可照顾得仔细了。他们的儿子也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孩,受到这种惊吓实在很可怜。
——我跟神谷先生谈起这件事时,问他一定尝到了可怕的体验吧,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回话,还说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下子人生改变了」,好像在打哑谜一样。
——织口?对,我知道,就是偷走霰弹枪的那个男人吧?真可怕耶。不过,神谷先生和他太太对那个人好像没什么反感……
「哥哥?」
「庆子?是庆子吗?你现在在哪里?」
「地点不方便说。我还有话跟警方谈,所以我不是在到处躲藏,你放心吧。」
「这教我怎么能放心?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你引起了那么大的骚动……」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是要你好好告诉我理由。你怎么会企图自杀呢……?你竟然跟那个叫什么国分慎介的男人搞出那种事,我们完全没听说过。」
「……」
「庆子?你在听吗?」
「我在听。」
「你到底在哪里?我去接你,把地点告诉我。」
「哥哥,这次的事,我想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所以也不打算躲避新闻媒体。为了避免给哥哥你们添麻烦……不,其实已经添麻烦了……我会加油的。」
「庆子……」
「过去的我其实是个小孩,所以才会惹出那种事。」
「但是,你毕竟是我的妹妹。对我来说,在你身上发生的事,就等于在我身上发生一样,意义重大。因为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兄妹……庆子?庆子你在听吗?」
「电话卡快用完了。那,我要挂了。」
「庆子!」
「对不起,哥哥。不过,谢谢你。」
哔、哔、哔……
七月二日,国分范子写给关沼庆子的信:
我听练马北分局的黑泽刑警先生说,你的伤势已经好很多了。在那起事件中,哥哥企图杀害庆子姊,因此我也被警方侦讯了一下。
我很好,每天生活还过得去。想到在木田诊所发生的事,至今竟已过了一个月,就觉得难以置信。由于许多事还历历在目地存留在脑海中,所以不时还会作梦,不过没有修治那么严重就是了。
修治常常在半夜呻吟,满身大汗地跳起来。折断的左手臂在手术后恢复得也不太理想,让我看了实在很担心。在一起的时候还好,可是当我回稻毛的家时,一想到修治一个人孤零零的,有时难免坐立不安。
我曾经问他,在他梦呓呻吟时,是做了什么样的梦。据他说,通常都是梦到大井善彦。梦到他拿着霰弹枪,枪口对着修治,堵在他面前。而且,在这个梦中,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梦到自己抓着枪管往池中一插,当场目睹反弹的霰弹把大井善彦的脸轰掉。
我问他,都没有梦到织口先生吗?他说,一次也没有。这也许是因为我和修治连织口先生的丧礼也没能去参加,而且到现在还无法相信他真的死了,所以才会有这种现象。
被电视媒体那么一闹,感觉上一切好像变得乱七八糟。但比起我们,庆子姊你想必更难煞。现在这个住址,你会待到什么时候?
我和修治虽然接受了各方人马的质问,到头来,还是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不过,周遭的人事皆已改变。
修治住院期间,渔人俱乐部的同事们虽曾来探望他,可是总觉得,大家虽然没写在脸上,却好像是一边慢慢退后一边跟他说话。
庆子姊,有个名叫野上裕美的女孩,你还记得吗?就是当初差点成为修治女友的小姐。
她也变了。在事发的过程中,听说她曾经很担心修治……可是现在却不同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裕美小姐,其实大家或多或少都是这样子。
这毕竟还是因为——修治杀了人。
因为他杀了大井善彦。
就连井口麻须美,也有一些人认为,她的死都是修治害的。
因为修治向她挑衅,煽动她开枪。因为修治明知她手上拿的,是那把枪身堵塞的危险枪枝,还叫她开枪。
可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相信,那时他除了那样做之外别无选择。
不过,修治自责的样子,却让我看了于心不忍。
他说:「也许当时不用那种手段也行,或是还有其他的方法吧。可是我却那样杀了大井善彦——纵使在法律上算是正当防卫——这是因为我想杀他。我煽动麻须美叫她开枪,也是因为我有明确的杀意。」
他很自责。
他说:「我本来就想杀了他们。」
站在我的立场,实在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旁。
跟我在一起,说不定反而会令他回想起那件事。一想到这里,我就会很难过,有时甚至会在半夜独自哭泣。不过,只要现在他还需要我,我就会继续陪下去。
修治之前想写《金银岛》那种冒险故事,这庆子姊也知道吗?现在虽然不是时候,但我认为,迟早有一天他一定会开始动笔。
对了,《猎捕史奈克》这个故事你听说过吗?这也是修治告诉我的。是路易斯·卡罗这个人写的,一则很古怪、像长诗一样的故事。所谓的史奈克,是故事中出现、身份不明的怪物名称。
而且,抓到它的人,会在那一瞬间消失无踪。就像如果杀死影子,自己也会死掉的那种恐怖小说一样。
听到这个故事时,我就想:
织口先生企图杀死大井善彦,因为他认定大井是「怪物」,所以他才会举起枪,瞄准大井的脑袋。可是那一刻,织口先生自己也变成了怪物。
不只是织口先生。庆子姊,当你在芙蓉厅外举起枪时,你也成了怪物。当我写出这封信,等着庆子姊你闯来闹事,期待着你把哥哥的婚礼搞得一塌胡涂时,我也成了怪物。而我哥,国分慎介,在他企图杀庆子姊时,同样成了怪物。
至于修治——修治多少也有点变成了怪物。
所以抓到怪物时,还有事件结束时,我们大家,全都会消失无踪或是几近消失吧……
这是我的感觉。
不过,像织口先生那样的人,竟然必须变成怪物,这令我极不甘心。做错事的人并不是织口先生或修治,也不是我们。我总觉得问题应该出在其他什么地方。
让织口先生搭便车去金泽的人——就是那个叫神谷的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说:「我觉得,我们好像是一群受害者在自相残杀,互相伤害。」
我们应该还会有再见的一天吧?
附记二
就结果而言,警官造成织口邦男死亡的那一枪,由于没有先呜枪示警,曾引起新闻媒体乃至一般市民的非议,警方内部也进行了绵密的调查,召开调查会。可是,一个月后官方正式发表的结论是,警方并未企图射杀他(当时是瞄准右肩狙击),有鉴于事态紧急及确保人质生命安全等状况下,对现场的警官来说开枪是不得已的选择,也是妥当的处置,因此不予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