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摩托在道路上奔驰。
车型是鲜红色的ONROAD(指一般路面行驶,非越野)摩托。在其流线型整流罩的前方,两颗让人与歇斯底里的上吊眼产生联想的车头灯正射出耀眼的光芒,而跨坐在车上的骑士也是一身同色系的连身衣与安全帽。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没有半辆车子和这部勾勒出一道光痕的车影交会而过。
然而,却有着尾随其后的来车。
追着摩托的是一群闪烁着红灯的警车。两台涂装成黑白二色的房车正带头率领着黑色的厢型车紧追在后。不过它们并没有鸣放警笛,只是一面以红光威吓,同时悄然无声地追踪着这部摩托。
摩托发出更为高亢的引擎声,加速扬长而去。
巡逻车也同时提升了速度,但仍没有鸣放任何警笛与警示声。其气势仿佛就如同在追踪危险猛兽并想致其于死地的猎手一般,而非只是吓唬无害的草食动物然后将它驱离而已。
道路的前方出现了阻止行进的路障。和摩托后方追逐的厢型车同样的车辆横列在路上,而非一般的栅栏式路障。一看就知道并非期待对方发现之后会自主性停下车来的装置,而是一道即使来硬的也要将目标拦下的车壁。
一队武装集团从车影之中现身。所有成员都拥有一副精实的体格、遮掩容貌的安全帽,以及与赛车服相仿的战斗服皆为单一的黑色。在颜色上有所区分的,仅在于手中握着的冲锋枪,SPECTREM4的黯淡灰色与别在上臂的徽章而已。
而描绘在盾形徽章框架里的是一把锐利的短剑和〈STAB〉四个字母。
至于那是意指何种意义的略称则没有任何记载。在公开的纪录里头,这是一支并不存在于警察或自卫队的部队名称。
轻快射击声响起的同时,枪口闪烁出喷火的闪光,精准的射击彻底发挥出训练成果。
轮胎发出比枪声还要剧烈的声响后爆裂开来,摩托打滑翻倒。骑士的身体被抛摔至柏油路面上,弹了一下之后、又再一次地弹飞。
但是,先前因高速所积蓄的运动能量已经十分充足。摩托四散着摩擦金属所发出的火花,向着车阵横冲直撞而去。黑衣的武装队员们立刻藏身在厢型车后方。
抛下车手而打滑的摩托在和车阵发生激烈碰撞前就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阵火舌向上窜起。不过火势并不凶猛,这是因为油箱内的汽油几乎快耗尽的缘故。
“成功了吗?”
武装集团的其中一人纵身跃出,掀起安全帽的面罩。从中露出的脸孔还十分年轻,是年约二十五岁左右的男性。他冲向摩托骑士的身旁,将机关枪的枪口对准骑士。
“笨蛋!别那么轻率地冲上前去!”
另一个身材较为高大的队员警告着。
“放心啦,队长。车速那么快耶,一定早就死了啦。”
“那家伙是死不了的!”
队长的警告迟了一步。
戴着撕裂不成原形的骑士手套的手,一把抓住了自投罗网队员的脚踝。
“呜哇啊!”
只见骑士爬起身来,相反地武装队员却被摔倒在地。
明明在时速一百公里以上的速度下被抛飞了出去,可是他的手脚却丝毫没有折断的感觉。在高速的摩擦之下就连身上的连身服也破损了,但显露在外的皮肤却是连一滴血和一道擦伤的痕迹也没有。
“嘎啊!”
骑士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咆哮,骑坐在队员的身上。他的叫声以男性而言相当尖锐。听起来是比开枪的男子还要更为稚嫩的少年嗓音。
“啊嘎!”
被压倒的队员发出抽搐的惨叫声后开始痉挛。骑士伸出破裂手套下裸露出的手指一举刺进了男子的脸。
手指撕裂皮肤,切开了肌肉,刺穿骨头侵入头部。即使是刀刃也难以如此锐利地割肉切骨。
血管密集的脸部立即喷出了鲜血。
只是,安乐的死亡并没有就这样直接降临到他的身上。
骑士的手指如同小石头沉入浓稠泥沼般的速度,发出噗滋噗滋的声响缓缓地陷入男队员的脸部,深度确实地到达了脑髓。混杂着血水的白骨锐角碎片从破碎的皮肤刺穿而出。
“啊咕哇嘎嘎嘎嘎……嘎、嘎、嘎!”
这已不是人的叫声,而只是单纯的声响。也就是因为来自外部的刺激让肺部运作之后,从肺部泄漏出的空气震动了声带所发生的噪音。
安全帽里的脸孔急遽地开始枯竭,眉毛、头发、牙齿也纷纷剥落。仅仅数秒的时间内,男子便化作一具木乃伊。骑士并未把手指从头颅里伸出,就直接把变轻的尸骸给甩了开来。
被甩飞的男子如脱壳般只留下黑色的防弹装备,里面的肉体则溃散得不成人形。就连骨头的密度也变得稀疏松散,因为落下时的冲击而支离破碎。
“呜喔喔喔喔喔!冲啊……我还要冲!”
哔叽、啪叽、咕叽。
骑士的身体从衣服的内侧胀破,开始逐渐变形。
从双臂伸出的骨头宛如扇子一般旁分出许多枝节,从左右两边互相贴近,然后纠结缠绕在一起。接着皮肤伸展而出、包覆住那如同伞架般的骨骼组织上方,头部撑开了安全帽膨胀增大,向着上下前后的方向伸长成流线型。他的心脏同样也撑破胸膛膨胀得极为巨大。
不过并没有心跳的迹象,而是在心跳停止的状况下心脏整个变大了。
“噗啰喔喔喔喔喔喔!”
咆哮的声音就和引擎声十分类似。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曾是人类的生物获得了二轮摩托的型态。只不过,这是以骨头与肌肉还有内脏所形成的畸型摩托。从上头滴落的液体并非血液,不但颜色黑浊还散发着一股异臭。自然也没有生命的迹象。
它不断来回进行半径距离的小回转,一次又一次地蹂躏已经粉碎的尸体。在路面上刻下了以人体的干燥粉末所形成的车痕。而且上头的纹路和一般的胎纹不同。是扭曲不稳的花样,感觉和指纹颇为类似。
“堕坏确认!”
发出警告的队长——岩切耕一郎巡查长大叫道。
“叭噜噜噜噜噜噜呜!”
在前方整流罩中央车头灯的位置,一双巨大化的眼睛下方,怪物的嘴巴呲牙咧嘴地吼叫出声音。唯有这个部份还微妙地残留着原先人类的容貌。若眼球是如同以往般的球体,根本无法完全塞在那个位置上。但是,现在的瞳孔仍上下左右地不停转动、向四处张望,而且左右两眼的方向也不对称。
无人骑乘的摩托转动了由骨头形成的轮辐所支撑的人皮轮胎,然后狂冲猛撞。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冲撞作为路障的车辆。车体的钢板在冲撞下为之凹陷,以铁网补强过的车窗玻璃上也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反观肉体所形成的摩托倒是没有任何损坏。只是一味地往前冲、再往前冲。就像一匹单纯受本能驱使而兴奋不已的野兽一般,持续不停冲向那些车辆。
一而再、再而三尝试之后,似乎是彻悟了自己并没有那份能将车体弹飞打通前路的力量,摩托便画出一道圆弧,转弯疾驰而去。
重组人体构造的丑恶车体上并没有一丝改变。即使是使牢固的厢型车也为之扭曲变形的冲撞,它依旧毫发无伤。
“快牵制它!别让它跑出高速公路外!”
岩切一行五人冲了出来,重新握稳枪枝。他们手上拿的是Franchi·SPAS15——照道理这是日本警察不会使用的意大利制军用散弹枪。紧接着,能将厚重的门击破、凶猛的野兽也会为之击毙的重弹一齐被释放而出。
命中目标。
可是摩托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未能完成使命却遭到目标排斥的弹丸滚落于地面上。
摩托改变了去向。但它并不是在逃亡,因为黑色武装集团的枪击并未对人体摩托造成任何伤害。它只是为了寻求可以驰骋的道路而做了转弯罢了。不过它切进的道路上却早已被巡逻车和厢型车给堵住了。厢型车的后车门打了开来,和方才的前锋部队相同装扮的黑色武装集团从里头一一跃出。
当中,只有两个人的装备和其他人不尽相同。
此两人的安全帽和衣着一样都是全黑色。面罩颜色则更为深暗,从外面完全无法窥见脸孔。而且也没有装备武器。只是戴着左右手不同样式的手套而已。
另外还有一处特别的地方。就是这两人的身上还别有短剑以外的徽章。
其中体格和其他成员并无太大差别、身材高大且肩膀宽阔的男子的记号,是一匹描绘着单眼散发出磷光、紧闭嘴巴的狼——不,应说是猎犬。而另一个体格和周围的成员显得格格不入,身材娇小且瘦弱的人,其标志则是希腊神话的怪物美杜莎与那把斩下它的首级的青铜镰刀。
两枚徽章上头所写的文字各是〈希利乌斯〉与〈奥格尔〉。分别是大犬座和英仙座主星的名字。
“叭噜噜噜!噗噜、噗噜噜噜噜!”
一面发出咆哮,肉与骨组成的摩托朝着刚现身的敌人奔去。
娇小的男子——奥格尔没有一丝胆怯的神情,将右手笔直地对着敌人。
宛如CG合成般,原先空无一物的那只手上,有支手枪无中生有地缓慢浮现,并且进而实体化。
不,或许以手枪来称呼它并不恰当。
虽然以尺寸来说,确实是稍微大把一点的手枪,颜色则为黑铁色。但是,粗厚的枪身上共有五根枪管,而且口径与长度各异,拥有如此奇异特征的它和手枪这名词并不相衬。
如此异样的前卫造型,和杀人道具必然具备的凶暴美感相距甚远。
但是不管其外型如何,枪口喷出了火光。
哒哒哒!
不一致的枪管如攻击直升机的格林机枪一样开始旋转,并发散出闪光。
只见血肉摩托打滑翻倒,引擎、油箱、车灯上都被刻下了弹痕。
不——那是心脏、胃袋、右眼才对。
出现于奥格尔手上的奇异枪枝,对那个完全不为散弹枪所动的异形怪物造成了确实的伤害。
“叭噜、噗啰噜噜!冲呜——!冲呜噗噜噗噗噜噜!还要冲得更快————!”
怪物虽因为冲击而摇晃不稳,一时停下了动作,但它发出了奇怪的尖叫声,就像被捞上陆地的鱼一样抖动全身,然后借着反作用力重新站了起来。或许是由于它没了手臂,所以这才是最自然的起身方法吧,不过这说法也是在“自然”这个字眼对这个物体而言还有任何意义的状态下才能成立。
奇怪的摩托再次起跑。它打弯绕圈,亦或者说在原地不断画圆,反正就只是一心只管享受速度感。从被奥格尔枪击的地方开始,一路滴下的液体留下了轨迹。那既不是血、也不是汽油或柴油,味道也不属于腐败的臭味或化学恶臭。
“混帐!混帐——”
形状奇异的武器再度闪烁出火焰。连续射出的不可见非实体子弹命中了前轮。
骨头所形成的轮辐被打得断裂,人皮轮胎也为之爆胎。血肉摩托往前方倾倒,摔落在地面上。
“优毅哥,快给它致命一击!”
奥格尔——高出水勇生一面掀起面罩一面大叫。他还只是个国中生或高中生,一层薄薄的汗水溽湿了五官端正的少年脸孔,脸颊会烫得发红大概是因为感到紧张和兴奋的关系吧。
不,并非如此。
他的嘴角有些弛缓,湿润的瞳孔显得飘忽不定。流露在勇生脸上的情感,明显就是快乐,纵使他一心想要把它克制住。
身上戴着希利乌斯徽章的男子——櫂原优毅也掀起面罩让夜风轻抚脸庞。
他的年龄与勇生相去无几,但是体格则壮硕不少。除了强健的虎背以外,还有宽大的肩幅与厚实的胸部。相貌上一双粗浓的眉毛,同时挟带着年轻气息与男子气慨。
他将手伸到头上的双手合在一起,以握住不存在枪支的模样缓缓地放下手。
一道黯淡的光芒隐约渗出,优毅的手中同样也浮现出巨大的手枪。
和奥格尔所持有的枪是截然不同的形状。那是把形状四方、并拥有巨大枪管、全长为四十厘米的全自动枪。其轮廓与其说是手枪,不如说是枪身被裁短的散弹枪还比较贴近。只不过,照常理该是安全装置与击锤的位置上,却有着复杂的“锁”缠绕,枪口也被融化的金属给堵塞住。
这把从虚无的空间所浮现的不可思议枪械,不论怎么看都绝对不可能发射。
但是优毅仍把封死的枪口对准了摩托。
“噗噜呜呜呜呜呜!”
失去了前轮的怪物摩托把曾经是双手的肢体拄在路面嘶声咆叫着。
这样的动作既不像机械、也不像野兽,更遑论人类了。它旋转后轮,以两只前足踢着柏油路面向优毅一行人逼近,距离越来越短。
汗水沿着受安全帽保护的脸颊流过。
先是一道,然后又是一道,从紧咬不放的嘴唇旁滑落而下。
“优毅哥!”
勇生用着近乎悲鸣的声音大声呼唤。
就在那一秒的时间内摩托朝着优毅接近。
四十米、三十米、二十、一十、五——
优毅将封死的枪枝笔直地对向目标。
扣下扳机。
被缠在枪后的“锁”弹飞了出去。枪管为之炸裂,轰声如雷。
压倒性的光之爆发划破了深夜的黑暗。
枪枝放射而出的东西直接命中了怪物,大型二轮车的车身被分成了两半。若要更正确地描述的话,就是上半部整个被消灭了。
优毅跪下了膝盖。仅剩后劲的怪物摩托与他擦身而过,距离之近几乎快撞上肩膀。擦身而过之时,黑色的液体甚至溅上了他的脸颊。要是命中与破坏再迟个零点几秒的话,想必他一定被当场辗毙了。
平衡与前进的意志双双失去的异形摩托在优毅身后十几米远的位置撞上了车辆组成的路障后倒落,接着飘散出一股异臭并开始崩坏。化为一团既非血肉和机械,也不是灰土与污泥的块状物,最后仿佛风化了般消逝而去。
“呼……呼!”
优毅仍旧跪倒在地,弯起背肌仰望黑暗的天空,张大着嘴巴就像盛夏的狗般不停地喘着大气。在他重得抬不起来的手中,光的粒子于枪上缠绕,重新塑造着原初的模样。裂开的枪身和分解开来的安全装置全都被复原了。
他原本恍惚混浊的瞳孔逐渐对焦,虽然锻炼得一身坚实的体格难以撑住挺起,但优毅还是慢慢地站了起来。
“二点四十三分,状况结束。一匹歼灭确认。”
挡着去路的岩切向着通讯机报告。
“优毅哥,你成功了呢。”
“啊……是啊。高出水你没事吧?”
优毅一面回答勇生,一面把握住枪把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解开。完全恢复原形的巨大手枪不留下一丝痕迹地淡化然后消失了。
而勇生所持有的格林式手枪也早就消失不见。
优毅大大地吐了一口气。无意识间他的右手从心脏的位置滑过腹腔,就在差点要摸到两腿间的地方时,手在肚脐附近停了下来。
“……我没事。毕竟早已经习惯了。果然优毅哥——啊,抱歉!任务执行中时应该称呼你希利乌斯才对。”
“我知道……总之我拿那个快感……或者说奇怪的感觉就是没辄。”
喘不过气似地脱下了安全帽,优毅抚摸着后颈。
“或许随着〈幻枪〉的威力越大,快感也会随之变大吧。可是,不去习惯它不行,因为我们怀着为智笑美报仇的目标。”
“我明白。虽然这些我都知道,但是……”
面对费尽心力以水亮透澈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勇生,优毅支吾其词。
使用〈幻枪〉会伴随产生强烈的生理快感。由于会感到全身麻痹、虚脱、甚至快乐到进入忘我的境界,在发射之后就连想要站稳都很痛苦。
“这家伙……只是因为想要骑得更快就变成了尸人是吧?为了区区如此的愿望,就算以身为人类的存在作为代价也无所谓吗?”
“别人要怎么想都跟他们本人没有关系呀。意义在于为了成为尸人的那个愿望,对原体来说到底有多重大而已。别人和社会的评价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我们〈STAB〉的猎人也没有必要去对那个愿望做任何考虑。”
勇生以和刚刚相比判若两人,如刺针般的视线凝视着之前怪物摩托——尸人的残骸所存在的场所。
制服警察与鉴证人员群聚在早已差不多消失殆尽的残骸与污物四周,进行着样本的采取与遮掩痕迹的作业。
原体——应该是一名在成为尸人之前和优毅等人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不过,只要变身的话,就不再被视为人类,而是必须于秘密暗地里排除的危险灾厄。
“喂,要撤退了喔。〈黑革〉也要回收。总之,对方上了高速公路也算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这里比起一般道路还比较不引人侧目,而且封锁也轻松。”
在岩切的指示下,两人脱下右手的手套递还给他。手套被收进铝色的箱子里,慎重地上了锁。
“〈STAB〉本部,这里是现场的岩切。〈黑革〉的回收结束了,现在要回转本部。”
缓缓驶来的厢型车停了下来,载进岩切与优毅等人后,才又发动驶离。
留在现场的只剩默默进行作业的警察们。在现场所呈现出的,是一种既特别异常,就某种意思而言又属平淡不过的景色。即使有人被杀了,犯人还变形成异形的怪物,然后将之破坏的又是两名未成年人,但依旧没人视为总题来看待。
而这便是他们所处战场的现实。
第一章杀人者的难题
警视厅的地下六楼,于公开的纪录上并不存在的这个楼层——对尸人特别班〈STAB〉就设置在这里。
吻合一定条件的年轻人会怪物化的尸人事件,是极为微妙并需要慎重应对的问题。〈STAB〉就是为了隐密处理问题所设置的部署,人员在此地的出入被施以严格的管制,司令部就不用说了,研究室与餐厅等必要的设施也全部集中在这个地下。与其说这里是警察当中的一个部门,不如说本身就形同一个独立、完整的组织。
而且,既然是实战部队,〈STAB〉同时也拥有射击训练场。
砰!
随着一声枪响,设置于前方的同心圆标靶发出了反应,亮起的着弹点远远地从中心偏离到上方。
“呼……”
櫂原优毅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虽然〈STAB〉的制式战斗服外观印象那么牢固又笨重,实际上却是十分灵活、方便行动,不过穿着起来的舒适感就没那么受到注重了。内衬的触感虽不错,但是除了对抗物理性的冲击之外,针对化学物质的防御力也受到一定程度的考虑,所以无论如何在透气性方面当然有无法克服的困难。
但是优毅的身体会汗如雨下并非温度的缘故。季节已进入深秋,时间又是晚上,地下深处的〈STAB〉本部的空调也完美无缺。促使汗水排出的是另一个和热度无关的原因。汗水滞留在优毅的粗眉上,盐分流进眼角里造成刺激让他感到非常不快。
或许日光灯苍白的光线映照着水泥墙,也会给人感觉比实际上还寒冷的原因吧。五个并排的靶场上无一例外,全都飘散着一股硝烟的味道,这房间待起来就是让人无法感觉舒适。
不过对优毅而言,〈STAB〉本部内也没有哪个地方能让他放松心境就是了。
两个月前为止还是个平凡的——若撇开过去某个经验不提的话——高中生的优毅,以家族惨遭杀害的事件为契机成为〈STAB〉的一员,并做为〈幻枪〉的使者。那是一种唯一能杀害和他同年龄层的人才会变成的不死身怪物“尸人”的武器。
“唷,你在练习啊,希利乌斯。”
“岩切巡查长。”
听到被人以代号呼唤,优毅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国中时代学过空手道的他对上下关系特别敏感。
希利乌斯既是优毅在〈STAB〉所使用的代号,同时也是他所召唤出的〈幻枪〉之名。他们猎人的存在意义以及价值,和〈幻枪〉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以说是命运共同体。
优毅和岩切极为有缘。优毅第一次碰见的〈STAB〉要员就是岩切,第一次击发〈幻枪〉时队上的小队长也是岩切,就连在前几天高速公路上的现场也是接受他的指挥。
用〈幻枪〉开炮来破坏尸人——在猎人们的用语中,把这件事称之为“脱离童贞”。
以高中一年级生来说,优毅的体格算是不错的了,但还是不如岩切。他体格之雄伟,只要一站起来就会让射击训练场的门看起来感觉比原本还要小上一号。
“就算有拔群的威力,我的〈希利乌斯〉也只有射击一发的能耐啊。所以得尽量提升命中率才行……”
使用者本人并无法选择或决定〈幻枪〉的形状与性能。有一说法是〈幻枪〉乃是反映使用者的性格与心灵创伤所形成的。
优毅的〈希利乌斯〉在拥有引以为傲的最强威力同时,却另有枪口被堵塞、设有复杂的安全装置、无法轻易发射等问题。若不和敌人正面交锋,令优毅自己或其他人陷入生命的危机,安全装置是不会被解开的。
枪管虽每射击一次就会爆裂,但这并不成问题。因为遭到破坏的枪管会自动修复,但问题在于优毅一直承受不住那过度强烈的生理快感。
“既然如此的话,用实枪来训练会不会比较好呢?‘〈幻枪〉的实枪’这样的说法是有点奇怪啦。”
从岩切后方暗处现身的人是高出水勇生。
他是比优毅还小一岁的国中三年级生。夸张的〈STAB〉战斗服,和他那尚未发育完全的瘦弱体格,还有既端正又伶俐的相貌一点也不搭。更遑论那个画有不祥蛇发女妖徽章了。
“高出水,你不是在待机吗?”
“刚刚结束啦。因为今天没有出动,所以想说过来练习一下。”
由于采取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对应尸人事件的缘故,本部里通常是由二至四名当班的猎人负责待机。之所以不采取固定这种单纯的轮值表轮班,而是依上层的指示变更编制的原因,在于所有的猎人都是未成年,还有课业在身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轮替夜班和早班、并注意尽量不要让缺课的时间模式化。一个礼拜前的任务出动中,同为夜班的优毅与勇生现在轮值表会错开的理由也是如此。优毅到明天深夜为止都不用当班,今天完全是为了自主训练才来到本部。
“既然待机结束的话,还是快点回家休息比较好吧?”
明天是非假日,一般来说都必须去上学。优毅自己也是打算差不多把练习告一段落准备回家了。
“缺课多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而且创伦学院是采直升式的制度,老师不会责怪什么。比起课业,我还比较想努力让身为猎人方面的能力有所提升。”
听完勇生的话,岩切提起手上的箱子,那是可以上锁的金属制坚固箱子。产生〈幻枪〉的手套就放在这里,另由警察或自卫队当中所挑选出的正规战斗员——强袭班队员来搬运,并负责监管。即使只是训练用途,在没有见证人的陪同下,猎人也不被允许碰触。
相较之下,优毅拿在手上的模拟枪虽然形状、质感、重量都是复制〈希利乌斯〉而来,毕竟也只不过是塑料制的训练用仿造品罢了。为了做出区别,还刻意涂成感觉很廉价的白色。并施放和低周波治疗器同样的脉冲波来取代原来击发〈幻枪〉时所伴随的强烈快感。当然也不会真的射出子弹,而是以内藏在枪口的激光笔来判定命中点。
“……毕竟我的〈希利乌斯〉不适合拿来训练用啊。”
“可是你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射击吧?这样的话我想还是练习一下会比较好。”
“……再看看吧……”
优毅暧昧地发出苦笑。
要击发〈希利乌斯〉并非一件易事。如果是在实战现场、敌人已经逼近到眼前的紧急状况下,现在几乎都能确实地发射了。至今他也收拾了三匹尸人。
不过还未曾在训练中击发过。
【别说是标靶了,搞不好连墙壁都会一举破坏掉呢。因为这栋建筑的防御强度是以一般的武器,而非以〈幻枪〉为基准所搭建的。】
〈STAB〉科学班的主任全世界为数不多——几乎可说是独一无二的〈幻枪〉兼尸人研究者是这么说的。
“岩切巡查长,麻烦你陪同我进行实枪训练。”
“好……我明白了。”
岩切面对和总指挥长室连线的室内电话和监视器,以工作性质的语调报告时间与职称后,打开了手上箱子的锁。浮夸的包包里有一副右手用的黑色手套。
“奥格尔,开始〈幻枪〉的射击训练。”
做完宣言后,勇生套上了手套。在那无法判别出是激光、珐琅还是蚕丝的奇妙光泽之中,让人联想起电子回路或神经网络的复杂线路依稀闪现。
组织通称这个手套为〈黑革〉。关于它的底细则一无所知。至少优毅等这些猎人并没有被告知任何事情。明确归纳出的要点,只有适合这个手套的十来岁人类可以发现〈幻枪〉,以及只有〈幻枪〉是能对尸人造成破坏的武器如此而已。
勇生进到从优毅右边隔壁数来的第二个靶场里,〈奥格尔〉在他的手中一点一滴显现、构成形状。那是一把枪管长短、口径皆不一致的奇妙格林枪。
“……我要射击了!”
在深呼吸之后,勇生的左手搭上握在枪柄的右手上辅助支撑,摆出开枪的架势。
扣下板机的同时,枪管旋转了起来并发出闪光,喘息与极度兴奋的声音一同从勇生的嘴里宣泄而出。
标靶上穿过了数个弹孔。如弹痕形状所示,〈奥格尔〉是自动连射型的。扣下一次板机至少旋转一回,连射五发子弹。不过基本上,从〈幻枪〉所射出的是某种能量的团块,并非实际存在的子弹。
紧接着第二轮射击。勇生的表情更为扭曲了。无法完全紧闭住嘴巴,呼吸也变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眶也跟着泛湿,脸颊因为充血而一片通红。
不过,准头并没有因此而紊乱。合计十个的弹孔虽多少有些误差,不过全集中在标靶将近的中心位置上。
“技术不错嘛!和一开始相比,子弹的位置集中多了。”
岩切脸上挂着些许为难的表情做出了评价。
“……这样还不够!还要更精准些……而且得让自己变得足以负荷住连续射击才行……”
为了要提振精神,勇生掌掴自己的脸颊两、三次后随即回答道。但即使这么做,他那常保锐利的目光依旧泛着湿润,感觉有些恍神。
“可是我说你啊……那张脸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喔。”
“我不要紧的!”
这就是〈幻枪〉的效果。
和使用者本人的意志或目的无关。随着发射所产生的强烈生理快感是无法压抑下来的。蛮横地强迫撬开脑内麻药的活门,意识的集中会被扰乱困惑。
就好比有种又滚烫、又粗大、又甜蜜、感觉滑溜的东西被灌进脊髓的中心一样——并且不是缓缓地深入,而是一口气直接灌顶——快感这种东西,是没办法向没有经验的人说明的。
没有应变的对策,只能去习惯它。
而要熟悉〈幻枪〉,就是要不断去击发它、就是得反复沉浸在愉悦欢乐的情感之中的意思。
同时也是得与敌人相会,将其破坏殆尽的意思。
“第三轮射击、准备开始!”
虽然没有必要一一口头报告,但为了让自己情绪紧绷,勇生依然喊出声音并扣下扳机。只见弹着点七零八落。强烈的快感扰乱了集中力,以及对肉体的控制能力。纵使某种程度上的习惯是有可能的,想要完全控制却是束手无策。这就跟饥饿与尿意、亦或者射精同理,是十分纯粹的生理反应。
“果然三连射左右就是极限了吗?”
“不……次数还要更多……因为我的〈奥格尔〉威力贫弱。不善用连射,借以提升伤害值总量的话不行……”
勇生瞥了优毅一眼,随即又意图举起〈幻枪〉。但是他的额头已经因为汗水而湿成一片,膝盖也微微地颤抖着。
“喂喂,别逞强啊。你在现场的战果已经有显著的提升。没必要这么急功近利。”
勇生已经累积了多次和尸人展开对峙的经验。可是,仍未曾有过给予尸人最后致命一击的表现。即使〈奥格尔〉持有连射性能,命中准确度和射程也算充分,但由于单发伤害性薄弱的关系,就算在牵制与封锁行动方面能发挥效果,却无法制造出决定性的大局。
优毅和勇生搭档的情况会多并不是单纯因为有缘,彼此〈幻枪〉的性质刚好可以互补不足也是原因之一。
“打扰了……咦?有人先预约?”
宛若搞错气氛的明朗声音使得优毅回头一望。
披着一头快要及肩的短发,以一身黑色战斗服包覆着紧致修长身体的岬理绪正站在一旁。她的代号是布里凯莉玛。以星星为设计的徽章装饰在胸前与上臂。既是属于〈STAB〉的猎人,同时也是优毅的高中同班同学。
拿在她右手上的是交错地塞有三个柱形弹筒,模样不合理的轮转枪。这是仿造她的〈幻枪〉所做的白色涂装练习用枪。
“奥格尔,你在用实枪练习啊?早知道我也决定用实枪就好了。毕竟比起这种玩具,拿实枪来射感觉要爽快许多呢。”
理绪边在短发下可窥见的后颈上放好护垫,边红着脸笑着说。她跟勇生一样刚结束轮班。
“岬姐……不对,布里凯莉玛。你都是基于那种理由击发〈幻枪〉的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面对以僵硬的声音向自己询问的男生,理绪说话也跟着不客气了起来。
“我们是身负驱除尸人的使命才会加入〈STAB〉的。可不是为了儿戏或是觉得好玩。”
“这、这种事我知道啊!我身为猎人的资历还比较长咧!难道你忘了曾经被我救过吗?”
“我怀有使命……目的在身。为此我一直锻炼着自己,和你不能混为一谈。”
勇生不把理绪放在眼里,专注精神在标靶上。他那个态度更加让理绪失去冷静。
“……什么嘛。你的意思是说因为自己的恋人被杀害,所以你是复仇者,和我们不能相提并论吗?那不就只是私怨而已,有什么好骄傲的?”
“那不是骄傲。就算一开始的契机是出于个人的愤恨,我也正把它转化成打倒尸人的动力。”
勇生把〈奥格尔〉朝向正面。理绪从自己的靶场里跳了出来,一把抓住勇生的肩膀。
“你们两个够了吧!”
把岩切的制止当成耳旁东风,理绪硬拉着勇生面向自己。他那纤细瘦弱的体格连女生的力气都无法完全抗衡。
“你实际上不就这么说了吗?只有自己才是特别的!竟然拿不幸来炫耀实在有够丢脸!”
理绪将愤怒与焦躁赤裸裸地表露在端正的面孔上,摇晃着勇生的肩膀。虽然她本来想揪住勇生的衣襟,然而〈STAB〉的战斗服虽坚固却缺乏伸缩性。
“我个人的想法是,想以自己遭遇到的不幸做为达成目标的动机。并没有以此自夸、也没有沾沾自喜的念头。”
“……别说了,高出水。你那样的说法实在是……”
优毅与勇生相识的契机为尸人所引发的事件。因为国中一整班的学生都死亡的事件,两个人失去了共同的亲密关系人。那个人就是既为优毅的妹妹,同时对勇生而言也是恋人的櫂原智笑美。
然后,甚至连双亲都被妹妹班上变成尸人的同学给杀害,优毅和刚好在场的勇生一起被理绪与岩切等〈STAB〉一行人所救,之后得知可以显现〈幻枪〉,所以两人便当上了猎人。
“你看!人家希利乌斯失去了家族还不是那么冷静!才没有像你一样把自己摆在特权阶级!”
“说我特权阶级……请你收回这句话!明明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没有道理要被你说得那么难听!”
“事实上你就是把自己视为特别的存在吧!和我这种人不一样,自以为是帅气的悲剧复仇者不是吗?”
“你们两个都给我冷静下来!”
岩切挤进两人之间把他们分开,还压下勇生的手腕。
“奥格尔!实枪的训练就此中止!把〈黑革〉脱下!”
“岩切先生……”
“这是命令!”
勇生心不甘情不愿地脱下了〈黑革〉。猎人虽身为可以对抗尸人的唯一最强战力而受到尊重,但同时也必须服从正规的强袭班队员之命令。
“……真是的……以我来看的话,像你们这样的小家伙提枪和怪物作战都很特别。大家都是赌命在现场配合的伙伴,可别为了无聊的事情伤感情啊。”
岩切边为箱子上锁,边像是随口说出般地喃喃低语道。
“特别……”
“像你们这样的小家伙……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吗?”
理绪像是在幻想般吟味着字句,而勇生则紧迫盯人似的追问岩切。
“我不是这意思。这和是不是小孩子无关,而是指你们根本都还是生手。”
“我一直都在累积训练。如果你意思是嫌我做的还不够的话,那请让我再多做练习。”
“不是那种层次的问题。光凭半生不熟的能力就出来混的家伙叫外行。所以我们才会从旁协助。”
能对尸人造成伤害的只有〈幻枪〉。就连岩切他们强袭班的警察所使用的大型武器亦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他们的职责就是牵制尸人的行动、保护猎人。如果有必要的话,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基本上,即使是从警察与自卫队之中严选出来的强袭班,实战经验充分的人仍为少数。一个不小心就会因以人类为对手的习惯而犯下错误判断,不然就是轻忽大意。就在前些日子,优毅们所出动的高速公路事件里就有一个人因这样的理由而死去。
猎人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亦是贵重的战力,但绝非无敌的战士、也不是万能的英雄。
优毅直盯着自己的右手猛瞧。
“优毅哥你怎么想呢?没有忘记要替智笑美报仇这个目的吧?”
“你跟他不一样对吧?櫂原同学不是因为个人感情的因素才待在〈STAB〉吧?”
“……我……”
当优毅失去家族,知道自己拥有和尸人一战的能力时,并非从没有想过如勇生所提到的,可以为妹妹报一箭之仇的念头。不过,优毅实际感受到的是,当初这样的动机根本不敌大环境的压力。
自己在勇生积极主张战斗的态度,和〈STAB〉以愿意援助家族死后的生活为提议的推波助澜下成了猎人。从此以后,便一直抱着义务感与使命感,以及些许未经整理的复仇心一路战斗至今。
过去有一个无法击发、尚未命名的〈幻枪〉的明确问题被提示在眼前也是个原因,与其思考为何、为什么理由而战这种事,开枪的行为本身已经变成了那阵子的目标。把开枪视为目标,然后逃避深思熟虑。
“你是智笑美的大哥,同时也是她所信赖的英雄。为了一雪她的悔恨,请抱着更自信、更明确的远景!”
“不是这样的吧!只要怀有身为〈STAB〉的猎人应有的正确使命感就足够了不是吗?”
“你们两个都给我差不多一点……!”
当岩切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门打了开来。
“我以为这里是射击训练场,还是我搞错了呢?”
来者是全身黑色装备的少女。一头长达腰际的黑发,面貌虽然比理绪要平静柔和,但她的表情总好像飘散着一丝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制服的上臂部份戴有画着一张落泪女性面孔的徽章。收放在她胸前名牌夹里的ID卡上则尚留有空栏。
“……贝妮朵拉堤……”
优毅轻声念出她的名字。
她是〈STAB〉的猎人中唯一一个本名与真实身份完全不明的人物。但同时也是实力最强的少女。在优毅等人遭遇过的事件之中,最后出手解决理绪无力打败的尸人的,就是她。
“我是不知道你们正在吵架还是演讲,反正训练结束的话就快点出去,这里太挤了。”
“什么……!”
贝妮朵拉堤走进最左边的靶场,在虚空中摆出了两手持枪的架势。她夹紧右腋,微微地把手肘弯曲的左手伸向前方。光线就宛如要将她的两手之间给填满一样在虚空中交错,〈幻枪〉浮现而出。
这是一把全长稍微超过一米的来福枪。虽然整体的形状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对战车用来福枪很接近,不过枪上随处雕刻有伊斯兰样式花纹的模样让人联想起旧式的燧石枪。并且,长长的枪身前端还插着仿佛是军用匕首的大型刀刃。就连准星的突起都变成了锐利的尖刺。
她的〈幻枪〉不只能射击,还可以当做长戟来斩杀尸人。
“……现在是凑巧岩切先生刚好在这陪同见证所以还无所谓,否则猎人独自使用〈幻枪〉其实是违反规则的耶。”
“我已经获得总指挥长的许可。”
“这我知道啦!所以才说‘其实是’啊。”
理绪向着搬出现场责任者头衔当挡箭牌的贝妮朵拉堤嘟起了嘴巴。
所谓获得许可,并不限定只有这次。以前优毅也曾碰见过贝妮朵拉堤独自一个人进行实枪训练的现场状况。
“我要开始训练了。”
贝妮朵拉堤平静地宣言,然后扣下扳机。正前方同心圆标靶的中心随即留下了弹孔。
“这件事请问你有什么看法呢?”
贝妮朵拉堤未理会勇生的问题。标靶上的弹孔增加了——不,是扩大才对。子弹几乎是反复射穿同一个所在。
“问我想法如何……也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要认定自己是复仇者才能作战的话,那又有什么关系?毕竟重要的是打倒尸人的战力得以充实。”
在平静的声音之后紧接着又是发射声,但却没有一丝硝烟的味道。第三弹同样也是命中,位置几乎没有任何一点偏差。
残留在这个房间里的弹药焦臭味是强袭班队员训练时所留下的。
〈幻枪〉没有实体,也不会有味道。是唯有掌心可以感受到重量的架空物体。
“……我最珍视的人被尸人给杀害了。而你却是那种轻描淡写的说法,老实讲这令人十分不愉快。”
“这和你的感情没有关系。是因为你征求我的意见,我就给你一个答案而已。”
相对于硬逼自己抑制住焦虑情绪的勇生,贝妮朵拉堤的声音则是一贯冷静。
〈贝妮朵拉堤〉又接着击出了二连射。即使一面说话,准头依旧没有一丝混乱。五发弹痕漂亮地重叠在一起。
“五发命中,训练结束。”
她平静地宣言后,把枪放了下来。偌大的来福枪宛若化成空气一般消失了。
“只是……如果要我补充说明一点的话……”
优毅看出贝妮朵拉堤的脸上仿佛出现了细微的表情变化。至于那是什么样的情感表现倒是无法判断。
“你并不是被害者。”
“你说什么?”
“受害者是被杀害的那个女生吧?并不是你。”
“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不管感到多么悲伤、哭喊的再久,被害者的恋人也好、亲友也好、家族也罢,全都不是被害者本人。”
脱下〈黑革〉,贝妮朵拉堤看也不看勇生一眼,自顾自地说着。
“……你……!”
“冷静点,高出水。”
优毅压下想冲上前理论的勇生肩膀。只有短暂一瞬间,贝妮朵拉堤望了优毅一眼,随即离开了房间。感觉就像机器一样,保持着一定节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什么嘛。仗着自己受到总指挥长的特别待遇就……”
理绪朝着关上的房门不屑地脱口说道。
“抱歉喔。”
那扇门又打了开来,穿着洋装的女性笑咪咪地现身。
“狩、狩野总指挥长!”
理绪慌慌张张地挺直了身子。
“我监看画面之后发现射击训练场发生了争执,实在吓了我一跳。”
“真的很对不起,我人在这里还让现场乱成一团。”
“不需要那么一板一眼也没关系啦,不过得注意安全就是了。”
她向就地立正的岩切举起手示意。
狩野奈槻——虽然年仅二十出头,却是担任任务总指挥长一职、指挥〈STAB〉作战行动的现场责任者。虽然从那修长优雅的身段难以想像,不过据说七年前在美国发生尸人事件的当时,她曾以猎人的身份持着〈幻枪〉奋战过。
她是一名总穿着端庄的合身长裙,将一头柔软的头发修整成俏丽短发的知性美女。才刚年满二十二岁,外表给人的印象却比实际年龄年长个三、四岁以上。比起与怪物作战的秘密部队指挥官,散文家或专栏作家之类的头衔似乎还比较适合她。
不过或许是事务繁忙的缘故吧。优毅感到今天的她有种脸色很差的感觉。
“抱、抱歉……不对,真的很对不起。那个、这个、我……并不是对总指挥长的方针有什么不满的意思……”
“别在意。”
奈槻向着语无伦次的理绪露出了微笑。
“确实她——贝妮朵拉堤的待遇是有异议的空间。只不过〈STAB〉本来就是匪夷所思、不该存在的组织,而且你们是各有自己苦衷的未成年人。而我的职责就是尽其所能将你们照顾好,让你们能上场奋战;另一方面又要让你们能过着普通的生活。虽然我想你们或多或少也有不满的地方,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希望能彼此体谅一下喔。”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可是我讨厌猎人内部有差别,或者是说有奇怪的区别存在。”
理绪貌似不满地低下头。
“我并没有像贝妮朵拉堤一样受到什么特别待遇喔,那单纯只是我个人动机的问题。”
“你明明就认为自己是特别的不是吗?”
“那和你没关系吧。”
“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
优毅挤进差点就又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之间。岩切也一语不发地拉开了勇生的肩膀。
“这个嘛……这问题虽然复杂,不过同时也是我希望大家能加以思索探讨的事情。不如大家一面喝茶、一面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伸出纤细的手指顶着眉间,奈槻苦笑着提出改变场所的提议。
〈STAB〉本部里也设有茶水间,饮料和快餐之类的物品也一应俱全,完全采自助式。因为配置厨房人员的话很有可能增加情报泄露的风险。或许是这个缘故,让优毅有种与其说这里清洁干净,不如说有种让人发毛的气氛。
“啊,让我来帮大家准备吧。”
理绪拦下打算帮大家准备饮料的奈槻,开始确认每个人的清单。勇生与岩切是黑咖啡、优毅是蔬菜汁、理绪自己是橙汁,然后奈槻则是矿泉水。
中间夹着一张小茶几,三男两女面对面地对坐着。
“请问总指挥长也觉得我的想法有问题吗?”
“喂,高出水你喔……”
优毅用手肘顶了一下单刀直入把问题搬出台面的勇生。
“没有关系啦,奥格尔——高出水同学那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我很喜欢喔。”
“请不要调侃我!”
“我并没有把你当傻瓜看,而是真的给予不错的评价。”
勇生貌似不满地一口饮下热咖啡。他只要一被当小孩子看待,就会极端地表现出反弹的态度。但事实上,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国三学生。
“这样好了,我这里有一个谜题,或者你们就当作是思考实验听听看吧?假设有两个路上杀人狂,因为是思考实验,所以先假定这两个杀人狂年龄性别、还有前科与杀人方法等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单纯地为快乐而杀人。这两个人,各自都毫无理由地刺杀了偶然在街上擦身而过的路人。我再重申一次,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喔……”
宛如要带动派对气氛而提出猜谜问题般,奈槻用着平稳、甚至应该说是明亮的口吻开始描述了起来,她交错着合身长裙下的那双腿。
其中一组的被害人深受家人疼爱,在职场中也担当着重要责任的职位。个性善良诚实,温和又公正。是一个在邻居眼中评价不错,闲暇时还会参加义工活动的善良市民。
而另一组受害人虽和前面提到的人年龄性别都相同,但是性格暴力又冷酷。在社会中不具任何有意义的地位,虽然行为不至于触犯法律,可是他的一生一直造成别人的困扰与不快,就连他自己的家人也在内心渴求他的死亡。
“那么,应该对这两名犯人的量刑标准做出差别吗?櫂原同学的想法如何?”
“咦……”
矛头突然指向自己,优毅一时答不出话来。
被杀害的人差别太大了。可是,那个人格的差异和“被杀害的理由”并没有关系可言。难以找出答案的谜题,理性不愿肯定最自然而然的心思。
勇生仍依旧直愣愣地瞪着奈槻,他也紧咬着嘴唇。
“不然我再追加一个例子吧?如果说有第三个路人杀人魔,而他所杀害的是逃狱而出的死刑犯呢?当然他是在不知道对方是死刑犯的情况下动手的。”
对手是就算放着不管也会受到制裁而死的人,况且那还是“正当又公正的杀人”。但是,杀人的那一方并非因为对方是死刑犯才动手杀害的。那么,这个杀人者应该以何为理由来判罪惩罚呢。
“……这还真是个坏心眼的问题呢。丢出那种条件来的话,也只能回答三个杀人狂的刑责都要有相同判决吧。换句话说,你想表达的是,被害者遗留下来的亲友感情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对吧。”
勇生的语调听起来与其说是坦率地回答不如说是反问,里头带着挑衅意味的口气。不过,奈槻眯起了眼睛回以微笑。
“没错!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不管遭到杀害的被害者是善人也好、恶人也罢,亦或者是逃不了一死之人,加害者都要判以同罪。重点不在哪一种人被杀,而是杀人这个行为本身是需要受处罚的。”
“我、我赞成总指挥长的意见!不管是谁被杀害都不是问题。而是如果杀人的话就一定得付出代价才行啊。”
理绪很快地插嘴说道。
杀人者要被处罚。这样的话,我们自己的所作所为又算什么——优毅轻咬着自己的嘴唇。
虽说已经变成了怪物,但是尸人原先也是人类。将其杀害又何尝不是罪呢?但杀害一词的说法并不恰当,因为在尸人化之后它们就已经被视为死人了。一直以来灌输给优毅等人的观念,就是这并非在杀人,毫无疑问地是在驱除危险的怪物。
可是,就算道理上真是如此,在感情与感觉层面却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词。如果是已经堕坏、外表变成奇形怪状怪物的话那也就罢了,可是就连还维持着普通人类姿态的尸人也得举枪相向,这正是让优毅觉得感情上无法接受的原因。
“櫂原同学——希利乌斯你的看法呢?”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不管有什么理由……我觉得杀害他人这样的行为……都是不对的。”
“结果这个问题就是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呢。毕竟所谓的法律,也无法那么细微地顾及到个别案件的特殊情况。”
法律并无法守护到每一个人。杀人罪的刑罚之所以会被制定出来,是因为某人杀害某人这样的行为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和“可预想到的范围”。
相对的,〈STAB〉所对抗的是绝对无法公开、超乎现实威胁的尸人,其行动并非以法律为原则。因为这是预想外的事件。
“法律所守护的,不是每个人个别的生命。而是以人类不恣意杀害人类为前提所成立,现今的社会秩序与规范。”
仿佛在开导眼里尽是不满的勇生一样,奈槻如此说明。
“……可是,我实际在新闻之类的媒体看过,有斟酌遗族的感情来决定量刑的案例。请问那样的情形是不正确的吗?”
“并没有不正确。”
奈槻明快地答复慎重地选择用字遣词来反问问题的勇生。
“……既然如此的话,我的主张也……”
奈槻静静地举起右手,阻止勇生继续说下去。
“家族死了的话会感到悲痛,这个现象也是需要维护的社会秩序其中一部份。所以才要去守护。”
勇生沉默不语。
当自己的血亲、恋人、同伴死得不合情理之时,会感到愤恨、悲伤是人之常情。不,是应该要愤怒、忧愁的。最宝贵的人死了却不会流于感情用事,还能保持冷静、公平,这对身为人类而言是非常不自然的态度。
世间对诚挚感情的展现,如激怒、悲叹、报应等有所期待。正因为如此,即使没有明确地自觉到,人类一样会有这样的举动。
优毅心想,会向犯罪寻求简单明了的动机,也是基于同样的心理吧。
以不能理解的理由杀害他人是不被认同的。将会被贴上由于年轻人内心的黑暗或异常心理之类的标签,然后分类放进“例外”的资料柜里上锁尘封。
反过来说的话,也就表示“惯例”上可以接受的杀人是存在的。
出于金钱、物质、欲望、爱恨情仇,以及复仇等类。
“所以说,问题不在于杀害了什么样的人,而是为何原因导致杀人才是量刑的着眼点喽?比如说是为了替亲人报仇之类的。像这样的案例,就是在不可以动私刑的秩序与家族被杀害应当愤怒的情理两者之间取得平衡。”
“……该不会说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她才取名为贝妮朵拉堤的吧?”
勇生用着刻意弯成笑嘴的嘴型挖苦似的低声说道。
贝妮朵拉堤这个代号是取自于北斗七星其中的一颗星。其原先的意思在阿拉伯语中指的是“哭孝女”。
然而这不是单纯意指“流泪的女性”之意。而是一种在葬礼间刻意煞有其事地大声哭喊、强调已故的人是多么优秀的人物、其死亡有多么让人为之可惜的职业。这样的职业在日本与中国、朝鲜半岛都有。
一旦人死的话就会感到伤悲,而已故之人是值得追思缅怀的。这就是古今以来未曾改变,与道德感情相提并论,让社会得以成立与维持的风俗。
被报导出的被害者遗属如果太冷静的话,世人会觉得疑惑与诡异。光是因为“没在记者会上流下半滴眼泪”这一点,就被视为嫌疑犯这种事情也是会发生的。
“也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啦。”
奈槻用手遮着嘴边苦笑道。
“总之,最后虽然有些离题了,不过在座的各位请记清楚一点,法律与警察机关并不是为了守护个别的人所设立的。但是若不维持每个人都得以安全生活的环境与社会的话,任谁都无法安心地活下去。而超法规组织的〈STAB〉也是一样的道理。”
“是的!”
立即大声回答的只有理绪一人。
优毅因为无法完全认同而低头不语,勇生则直盯着奈槻。
“在现场的时候当然一定得请你们服从命令行动,但至于为了什么而战、为何要战,自由地去思考这些事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然,就算每个人得到的答案都不相同也是没有关系的。”
“这意思也就是说,你能认同我的风格啰?虽然不至于鼓励,但是至少还可以容忍。”
“完全只针对你的动机方面喔,因为内心是别人无法干涉的圣域。而且法律也保障内心的自由呢。只是,不允许以此为理由抗命。”
理绪向着边发出微笑边回答的奈槻微微地皱起眉头。
理当滑顺爽口的果汁这时却在优毅的喉头里显得难以下咽。
作战的理由——优毅一点头绪也没有。
家族惨遭杀害,并获得复仇的力量。也接受着来自〈STAB〉在生活上的援助。不过,这些全是外在环境的状况,优毅自己并无法像勇生一样,一旦被人询问有无战斗意志或目的时,就能立刻回答。
“总之,正经的态度虽然是好事,但是也不要太钻牛角尖。虽然我是立志成为警察的,但你们几乎都是因为偶然的缘故才成为〈STAB〉的猎人。没有心理准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反正只要尸人事件告一段落,你们就要回归原本的生活了。”
岩切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被他这么一拍,缠附在优毅全身的紧张感一口气瓦解开来。
“只不过啊……”
岩切张开大嘴一笑,伸开左右双臂一把将优毅与勇生的肩膀向自己抱近。
“就我而言,我觉得你们两个人都拥有不错的资质喔。回到平凡的日子后,未来的出路也考虑一下警察这个职业吧。到时候就不是像现在这种偷偷摸摸地工作了唷,而是正正当当的、真正的警察。”
话说到这里之后,他又一脸严肃地补充道:
“为了实现这个理想……你们要好好地存活下来。”
一名代号为里盖尔的猎人,在优毅家遭袭的事件当中丧命死亡。现在除了奈槻以外的四个人,当时全都凑巧在场。
他的头颅被尸人的力量轻易摘下,因为发射〈幻枪〉的快感而笑得仿佛就快融化似的脸孔在优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会纳入考虑的。”
“很——好!”
厚实巨大的手掌又再一次拍打优毅的肩膀。
关于将来的事情,优毅并没有明确的远景。虽然他向岩切回了个暧昧的答案,但警察正是最不适合自己的其中一项职业吧。
三年前,优毅曾让人身负重伤。他拿着石块殴打一个意图向妹妹智笑美施暴的男子。因为出于正当防卫所以并没有被问罪。但是,他也不得不让沉睡于内心深处里渴望着暴力与破坏的冲动苏醒过来了。即使为了自律而开始钻研空手道,也只会因获得一身的力量而导致不安徒增罢了。
然而,智笑美在同学变成尸人的事件当中死去——虽说尸体并没有被确认——以此为契机,优毅与勇生相识,然后成了〈STAB〉的猎人。
之后还负责起过去袭击智笑美的犯人尸人化事件,把它给“处理”掉了。同时对优毅而言也是首次的开炮。
空有一身力量且多到无处宣泄,更无法将其适合地控制自如。要这样的自己去干什么警察,优毅只觉得这听起来像是莫名奇妙的挖苦。
那个往事的记忆使优毅无法确信其正当性。不论再怎么穷尽道理解释、口若悬河地说明,对方喷溅在自己身上的鲜血那湿滑热气与异臭的记忆也不会消失,这是无法美化和正当化的。
“……谈话到此结束了吗?那么我要回头继续训练了。岩切先生,请你陪我到格斗场过招。”
“嗯?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你可别太逞强喔。”
“我不打紧的,因为锻炼得还不够多呢。”
两人留下没喝完的咖啡,从位子上站起身。
“那么……我也要离席了。其实从昨天就一直通宵至今呢,再不小睡一下可吃不消。”
像是刻意作势般地用手遮着嘴边,奈槻也起身离去。
“总指挥长也真是辛苦了。”
在日以继夜防备尸人的〈STAB〉之中,猎人和强袭班队员会遵照轮值交替排班。虽说目前猎人的人手不足,但还是有十二名人员存在。不过,总指挥长就只有奈槻一人。
当她不在的时候,照理说科学班的主任米亚·葛利多便会代理职务,再由机动队转任强袭班主任在旁辅助,但是至少优毅从未见过奈槻有过离开本部的时候。
“……总指挥长可是很不得了的人喔。年纪轻轻就率领组织,既冷静、人又漂亮……其实真正特别的,应该是她本身才对吧。我希望能回应她的期待……”
理绪的眼睛透露出认真的心情。
可是,那双眼睛所注视的是眼前空无一物的空间。
“岬……”
“不对喔,希利乌斯。在这里时要叫我布里凯莉玛。”
猎人不以本名而以代号自称、彼此呼叫——这既是作战行动中所必须遵守的规则,训练与待机的时候也鼓励这项行为。
但优毅还是无法习惯。不管是被叫希利乌斯也好,呼叫布里凯莉玛、奥格尔也罢。特别是因为这两人在成为猎人伙伴前,就以同学、甚至妹妹男友的身份彼此碰过面了。
“喂,希利乌斯。”
“……嗯?喔喔,怎么了?”
也因为这样,反应慢了半拍。
“希利乌斯真是了不起呢。明明家人被杀了,却能一直压抑着这件事冷静地尽力于猎人的任务。和一整个挟带私情的奥格尔就是不一样。”
“……不是这样的。”
优毅回想起奈槻的话。
若失去珍贵之人会流于感情用事是可以预期的自然反应。换句话说,勇生的态度才是理所当然,而优毅的态度则反而是不自然的。
自从三年前的事件以来,就把压抑自己的情绪当作家常便饭一路活过来。不仅妹妹被卷入事件、双亲也在面前被杀害了。不过,那个时候的他没有去感受悲痛的余力。即使血亲被残杀,当杀人者站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席卷而上的感情是恐怖大于悲叹。所谓的悲痛,是在一定程度的余力之下才会开始萌发的心理状态。
优毅当然也会感到愤怒。可是没办法像勇生一样将其化为能量。要把愤怒化为动机时犹豫与内疚总是会紧缠不放。
“岬……你以〈STAB〉的猎人身份奋战,那个……不会感到迷惘吗?”
“不会啊。”
不带一丝迟疑的回答。理绪把纸杯里剩余的橙汁一口喝尽,从自助饮料机装满续杯。她没回到沙发的位子上,就这样持续站着说道:
“我并不是像希利乌斯与奥格尔一样,被卷进事件里才成为猎人的。是偶然——真的是偶然间被发现到天赋然后才被网罗。所以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她一口气将第二杯往嘴里灌,接着改喝运动饮料。
“我一无是处,过去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乏味女生。但是来到〈STAB〉之后就不一样了!我接触到了一般人所不知道的真实,也被授予了和杀人怪物战斗的使命!”
理绪以热情的口吻倾诉着。手上的纸杯一晃,运动饮料的飞沫从杯口飞溅而出。
“岬……”
“是布里凯莉玛啦!”
在教室时总是独自一人,而且也无意结交朋友的岬理绪。
在〈STAB〉时则是个性异常活泼、情绪很HIGH,名为布里凯莉玛的猎人。
优毅总算理解这段隔阂形成的原因了。
她是一个平凡不过的人。如果不是凑巧坐在旁边的话,如果她没有格外地摆出排斥他人态度的话,优毅自己又会对理绪这个人意识到何种程度呢?说不定连名字也记不得。
“……可是居然连〈STAB〉里头,也会有真正特别的猎人与普通的猎人这样的区别之分,一想到就讨厌……!像那个让人摸不着底细的贝妮朵拉堤,还有那个自以为只有自己最痛恨尸人的奥格尔……有更特别的一些人在这里,我果然只是无足轻重、随处可见的存在……”
“冷静下来,布里凯莉玛。”
用代号叫人时,嘴巴里有种变酸的感觉。
要论特别的话,优毅就是特别的存在。
家人全部都被尸人所杀。一开始没办法击发幻枪在〈STAB〉也是史无前例。还有更早之前,撞见妹妹被施以暴行,并把对方男子揍个半死的经验,能拥有这样体验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的吧。
只不过,不管哪一项都不是能引以为傲、为之欣喜的事,连圣痕都称不上!只是道伤痕而已。
理绪所渴望的“特别的存在”,对优毅而言是一副既沉重又忌讳的十字架。
“喂,希利乌斯。换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体会吧?即便没有复仇那种特别的理由,只要抱有使命感就能担当猎人对吧?”
理绪以着既非哭泣也非装笑,而是异常强硬的表情由上往下盯着优毅。
“我……不知道……我要回去了,明天学校见吧。”
抱着如坐针毡的心情,优毅从位子站起身来。
这时间还来得及搭电车回家。虽然本部里也有小睡片刻用的床铺,可以随意过夜,但在值夜班的时间之外,优毅并不想在这里留宿。因为总有种〈STAB〉的成分会渗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导致自己变得再也不是原来自己的感觉。
快步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优毅忽然想起贝妮朵拉堤的事。
莫名的不是只有奈槻。贝妮朵拉堤也和其他猎人不同,真名与私人资料全都无人知晓。另外〈黑革〉不受强袭班队员管理的特别待遇这点同样令人不解,她宛如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作为〈STAB〉的猎人而生、也只为此存在一样。
仿佛纯粹地把优毅所畏惧的事物浓缩在一起所巩固形成的人类。即便是击发〈幻枪〉也不皱一下眉头,是因为“早已习以为常”的关系吗?还是说有其他任何理由呢?
而且,一直以来都极为冷淡的她,在回答勇生问题的当时,第一次展露出来带有感情的模样。
她究竟是站在哪一边——不、会和谁是同类呢?
会是和受到事件波及,视尸人为仇敌执拗索命的勇生……
或是和家族都被惨遭杀害,却对怀抱强烈憎恨一事踌躇不已的自己?
还是和对自己身为猎人的身份感到荣耀的理绪?
亦或者,她是与众人皆异的存在呢?
得到这个答案的日子会有到来的一天吗?
在那天来临为止,自己与勇生、理绪和贝妮朵拉堤又能存活下来吗?
——————————
在创伦学院,从未感受过所谓的爱校心。
虽说在世人口中被誉为名校,但几乎大部份的学生都空有高傲的自尊心,教室里充满惰性与倦怠的气息,是一间历史浅显的暴发户学校。就连老师也是不遑多让,只要没发生会造成世人评价恶劣的事件——不对,就算发生这种事,只要不被世人得知的话就能继续坐领薪水,所以只想着如何自保。
虽有一部份的运动社团是全国大会前几名的常客,但那全都是以金钱四处找来,除了运动以外一无是处的奴隶。勇生认为那就和在竞技场互相残杀借以娱乐他人的罗马剑斗士没什么两样。
即使是这么迂腐的学校,还是有让他觉得就读创伦还算不错的地方。
其中之一是得以和智笑美邂逅。因为她所就读的淑鹏女子学院和创伦之间有所交流,彼此都担任学生会与班级的干部。
另外还有一点。由于是采直升式的学制,就算已经时至国三的秋天了,还是能充分地取得个人时间。勇生不像同年级的学生一样玩到废寝忘食,反倒是先用来安排猎人本份的勤务与训练。而且,课余还能像今天一样来到地方图书馆。
自己的实力就算报考外头的高中,也能合格考上大半的学校——这不是在自夸,而是以客观评价让勇生做出如此判断,此外他故意忽视没有完成和智笑美所说好“改善彼此学校风气”的约定就选择离开创伦这件事。
不过比起这个问题,现在该优先考虑的应该是尸人与〈STAB〉的事情才对。
“……果然如此吗……”
勇生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把脸从电脑画面上抬离。
要查阅近半年以前的新闻,学校的图书馆资料根本不充足,而且也另有调查六年前、十八年前资料的必要。就算是最近的资料,在学校也没办法查阅过期的周刊杂志。
在首都圈屡屡爆发的杀人事件被报导成是恐怖份子与药物中毒者所引发的状况。譬如说,前些日子勇生们所应付的高速公路事件,也是被当成单纯车辆暴走所导致的事故。
除了大众传播媒体以外,在网络上的留言与Blog等媒介上,也大量地交杂着可信性低落的情报,让事件的真相显得更不明确。自己既归属于〈STAB〉又知道事情真相,以这样的立场来检阅之后,才得以看穿并不是单纯地只有控制报导,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欺瞒工作在进行着。
特别是在大量杀人与一连串恐怖活动的背后,存在着食人怪物这种都市传说常常映入眼帘。比如说是由人类产生变化、或是只限于年轻人之类,若以字眼来筛选细节看的话,是很接近真相没错,但是只要通篇一读就知道是令人想发笑的那种陈腐又夸大的内容。上头充斥着人类只要感染到某国制作的病毒,就会变成怪物,或经由性行为感染等说法。有人指出似乎特定的外国人和身体残障者会产生变化,也有人批评那根本是“助长偏见与差别的妄语”。并回言煽动说“欠缺爱国心”、“某国的间谍”。
在那沦为口水战的漫骂笔战之末,最后大半的参加者都为之厌烦嫌弃,讨论也自然而然熄火。
在勇生眼里,对峙双方的留言看起来简直就像是〈STAB〉关系者所留下的。
举例来说,把智笑美逼到死路的事件——淑鹏国中部的“炸弹”事件在以煽情报导而为人所知的写真周刊志上,是以“犯人因为使用在网络上连同炸弹制造法一起得手的非合法药物,导致恐怖感与痛觉皆产生了麻痹。才能在第一发炸弹下幸存,并引爆第二弹。”的记载内容报导而出。
在别家更强调非主流性的杂志上,则是连同女学生姓名的大写字母与打上薄马赛克的照片一起放上版面,强调着一项据说在年轻人间隐密地蔓延——但根本未曾实际存在过——传闻中某药物的恐怖性。那药物不但中毒性强,还会增强肌力并失去痛觉,另外还伴随引发貌似怪物的行动。
网络上还有随口胡诌的“现代吸血鬼传说”在流传着。也曾被报导过,有网站把犯人的本名给流露出来,以致于遭到封锁。
只要层次各异的各种“真相”交杂着散播的话,人就会从中挑选喜好的真实然后感到心安,一点也没察觉到选项当中并不存在着正确答案。
与其强硬地掩饰,不如让大量的垃圾情报蔓延而降低可信性还比较有效果。
理由虽不清楚——亦或者只是没有被告知,尸人的出现仅限于人口密集的地区,现今只在以东京为首的首都圈。换句话说也就表示被目击的几率十分高。若考虑到附有拍摄功能手机的普及之类问题的话,〈STAB〉当局能将至今尸人的存在一手遮天地隐瞒下来简直可说是奇迹般地幸运。恐怕应该有和强袭班及搜查班同等甚至以上的人力被投入了情报操作才对。
这也是迫于无可奈何的吗——
勇生没发出声音,从眼皮上按摩疲累的眼球。
尸人会“感染”人类来增加数量。可是,并非像虚构故事里登场的吸血鬼和僵尸一样无条件增殖,奇怪的条件成了其困难之处。
第一:年龄限定于十来岁、最多二十岁前后的年轻人。
第二:某种强烈的心愿,怀抱有即使拿自己的生命与存在作为代价也想要实现的强烈愿望。
以及最后一点,同意成为尸人,抛弃人类的身份。
没能达成这三项条件的话就不会变成尸人。
所以为了抑制增殖,隐瞒尸人的存在与感染的方式是有其必要的。
不难想像如果尸人有何能力以及如何成为尸人的方法泄漏出去的话,反而会出现有人志愿成为尸人的状况。
虽然不能赞同其隐瞒事实的手段,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现状中颇为有效的方法。何况万一全部事情都公诸于世的话,就算明白别无他法可行,未成年人充当猎人作战一样也会遭到反对。要是事情发展成这样的话就无法替智笑美复仇。
勇生并没有完全信任〈STAB〉。就组织的性质而言,存有某种程度的秘密自然是在所难免。可是,另一方面却又给予夸大的徽章和代号就显得不自然。并且可以从奈槻脑筋转得极快的态度上,感受到意图怀柔猎人的作为。
不过“狩野奈槻”似乎是其本名这一点能得到证实可说是幸运。
关于过去尸人曾经两度在纽约出现的一连串案件,由于案发地在国外,所以勇生几乎查不到任何线索。但是,唯有收留日本少女居住的寄宿之家遭逢灭门的事件,当时新闻与杂志以《美国枪械社会的病灶》为题大肆宣扬播报。
在报导当中,找到了当时仍为高中生的狩野奈槻名字。
和加害者相比,对被害者的隐私完全不予以尊重这点倒是古今皆然——而大众传播媒体也是那副老样子一点改变也没有。
要探究〈STAB〉的全貌与真意或许很困难,不过像这样一点一滴持续收集情报下去,不屈就自己单纯作为〈STAB〉的一颗棋子,一定要找出尸人事件的真相,并且亲手为智笑美报仇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
搜索资料库确认想要的资料所在处之后,勇生站起身向柜台申请阅览收藏于封闭书架内的新闻缩刷版。
“这笔资料刚好有其他人正在阅览中。”
“……是这样子吗……”
勇生对司书的回答感到十分沮丧。闭馆时间紧迫逼近。就算等资料送回来,恐怕要在今天内查阅也是一件难事。(译注:司书为专司管理书籍的职务)
就在这个时候,把那笔缩刷版带到柜台的人出现了。勇生与他四目相对……
“最近我们满常碰面的呢。”
穿着学生服的年轻人向紧张的勇生露出笑容。
确实最近这阵子来图书馆时,似乎经常看到这张脸。没记错的话在三、四天前也曾因索取同样的资料而互相碰上。
他和优毅差不多高。不过,和优毅那受过锻炼的肌肉体质相距甚远。不但胸膛瘦弱平薄,肩线也柔缓无力。一头短发、四四方方的轮廓与眼镜的组合给人正经老实的印象。只不过他的气色有些糟,并非那种带着苍白的感觉,而是仿佛搞坏身体状况般,些微暗沉的脸色。
“我也有资料要查,抱歉。”
“不会,毕竟这里是公共的图书馆。用不着客气。”
勇生查阅了经由司书从对方手上所拿到的资料,打算在闭馆前一刻再赶着离开时,又和他碰上了。这名男子刚好正在利用图书馆大厅的饮水机润喉。肩膀上挂着一个大型背包。
“你现在要回去了吗?”
“是啊。你是国中生吧?”
勇生点点头。虽说最近在锻练身体,也不可能突然体格就有所提升。原本自己身高就不高,而且又属纤细型,所以一眼就能判断出来年龄了吧。
“我是关陵高中三年级的鸭志田雅文。你呢?”
男子报出同区中坚升学学校的校名,并自我介绍。露出一副调和了知性与纯朴、具有亲和力的笑容。
“我叫做高出水勇生,是创伦学院国中部的三年级学生。”
就算这是基于礼貌,勇生在报上名号时总是感到有些微的抵抗。
不管是对那个完全不值得夸耀的校名也好、姓氏也罢。
“是吗?能这样相遇也是种缘啊。请多指教,高出水。”
鸭志田眯起镜片下的眼睛,向他伸出了右手。勇生回握了一下,和优毅那经地武道锻炼的手不一样,是只又大又具有骨感的手掌。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使用我的名字来称呼吗。叫我勇生就可以了。”
“嗯?是吗,既然你这么说的话。”
虽然姓与名都是父母所赐予的,不过比起与父亲相同的姓氏,还比较喜欢固有的名字。本来勇生也想这么拜托优毅改口的,不过毕竟读音相同容易产生混淆。
“我是在调查金融相关的事件,你呢?”
“咦?这个……”
由于唐突的发问和“金融关系”这个字眼,勇生一时不知如何回话是好。
“好吧,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系。只是因为看你很像查阅了数本新闻的缩刷版,想说不知道你想调查什么事情啦。那个手续很繁杂不是吗?本来我想如果是某种程度共通的主题,看看有没有办法分担一下。就算不一样也无所谓,要是互相发现彼此需要的情报,不也能互相交换吗?”
离开图书馆之后,一面走在通往地下铁车站的路上,鸭志田一面提案道。
“确实有所帮助也说不定。我目前正在调查都内恐怖事件和杀人事件。也不算是个人的兴趣,或许是狗仔队般的毅力使然吧。不过,我不是每天都会来图书馆报到的,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啊啊、别介意、别介意啦。也不是要搞得那么锱铢必较的分担,只是彼此互相关照一下的程度也好。就算只有避免资料冲突的程度也无所谓。而且依照勇生你要的内容而定,或许会有某种程度的重复也说不定喔。”
虽然听起来稳健又不刺耳,却也是不失大声且宏亮的声音。
“我本来想当新闻工作者。虽然刚刚说是金融问题,但指的却不是经济问题,而是近来和消费者金融相关所引起的事件。例如像是威胁讨债、伙同自杀等等最近不是很常见吗?我在调查的就是这类相关的东西。所以我们还蛮互相帮得上忙的。”
“……你说的也对。那么我去图书馆的日子就向你联络一声吧?”
顿了一下之后,勇生回答道。
“啊、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你肯告诉我号码的话,就由我来联络吧。”
“是这样子啊?但是我的时间可就不规则多了……”
“我自己也要打工,要时间配合得上搞不好还挺麻烦的哪。不如我就先告诉你我的联络方式吧。”
鸭志田所递出的纸片上头写着电话号码与“松仓”的姓氏。
“我现在在亲戚家叨扰。虽然只要说出我的名字就会叫我来接听,不过尽量还是由我来跟你联络吧。好吗?”
原来如此。或许他很适合新闻工作者这条路也说不定——勇生对眯起眼睛微笑的鸭志田抱着如此的感想。待人态度亲切、声音清晰宏亮,似乎取材也很有一套。就连怕生、或者对他人小心戒备的自己都这么快就放松了开来。
“这对我的帮助也不小啊。因为像这种类型的问题,同学们一点也不关心。”
“是吗,我的情况也跟你一样。不,虽然关于事件的调查是我个人的私事,不过大家对学校全体与社会时事好像一点兴趣也没有……”
“哈哈哈。一般大概就是这样吧。”
鸭志田神情开朗地向不知不觉间嘴巴嘟了起来的勇生笑了笑。他的口气十分明亮,或许可以说他的脸只不过是声音的陪衬而已。
“总之,在这层意义而言我们能认识彼此可说是幸运呢!珍贵难得的伙伴。”
“对啊,你说得没错。”
“嗯。那么,我还想再多蹓跶蹓跶。”
“知道了,谢谢你宝贵的提案。改天见。”
向挥着大手的鸭志田告别后,勇生走下了地下铁车站。转搭数条路线之后,再从车站步行回家。
高出水家位于都内有名的、自古以来就存在于今的高级住宅街一角。
勇生的父亲是将数间公司纳入旗下的海法温特股份有限公司社长。在过去就于此扎根的地主、名门世家占多数的这块区域里,他是屈指可数的暴发户。
“少爷,欢迎您回来。老爷与夫人正在等候您。”
对于迎接自己归来的女佣那夸张的用字遣词,勇生已经连抗拒的念头都懒得浮现。如同旧时代般的用语是身为雇主的父亲之嗜好。
餐厅里头难得父母两人同席现身。父亲史朗以及小了父亲十岁以上的母亲·操。
论外表,两个人都称得上十分有派头吧。史朗展露出一副绅士的风貌,而操则是年过三十却美貌依旧。但这完全只是外表上的光鲜亮丽。勇生十分清楚母亲为了维持美貌,投下了多少令人感到滑稽的努力与开销。
“请把我的份送到房间里来。”
“慢着,勇生。我难得能早点回来,享受一下家族的团圆乐也不错吧?”
虽然勇生不理会史朗向佣人下了吩咐,但是父亲不愿就这样放他离去。勇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进了餐厅的位子里。
摆放在广大餐桌上的是极为普通的日式料理,只不过材料全是特别买进的一级品。也因此勇生的舌头被异常地养坏了。和朋友出去吃饭时老感觉东西味道差劲到让他食不下咽。
“最近你回家的时间真晚哪。都在忙些什么?”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勇生,不可以用那种口气中父亲大人说话喔。”
虽然操本人似乎是想要扮演好善尽本分的母亲、还有上流家庭的晚餐戏码,但她完全是个让人不想付片酬的三流演员。其实父母两人都各有外遇对象,而且还自以为这件事没露出马脚让勇生知道。
勇生默默地把沙拉、炖鱼送进口里,也几乎吃不出什么味道。纵使这些全是出自一流的专家之手所烹调的料理。
“总之,虽然你读的是创伦所以用不着担心考试,不过可别学一些不良的把戏喔。”
装作开玩笑的样子史朗笑了起来。明明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听到,可是勇生就觉得他的嘴角一直在发出“咕喳咕喳”的咀嚼声。
“……这种没有意义的家族家家酒也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
勇生放下筷子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勇生?”
“我想表达的内容简单明了,能请两位理解吗?我的意思就是你们对彼此明明并不抱有敬意与信赖、甚至是爱情,为了世俗的眼光还装出感情很好的模样只是白费功夫罢了。”
“给我放尊重一点!你以为是谁让你不愁吃穿的!”
“看吧,这才是你的真心话。马上搬出金钱万能那一套。”
“不谈钱的事情这个社会还能运转吗?身上没钱的用高道德标准掩饰嫉妒将自己正当化!你要是没有我们的资助,还不就是连一天也没办法活下去的小孩而已!”
史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虽然马上搬出金钱的影响力并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却对那股力量带来的负面影响却完全毫不在意。不对,他是充分理解后一面利用、一面逃避伴随而来的责任。勇生觉得这样的父亲就是“肤浅”这两个字的代名词。
勇生回想起和鸭志田的对话。父亲资本伞下的消费者金融“SPRINGS钱庄”,和其表面上温和有朝气的电视广告表里不一,游走法律边缘的苛刻讨债手法在两、三年前还引发了问题。由于完全是“游走法律边缘”,所以没有受到行政处分,只以行为自律告终,也就是说隐蔽的手段更加巧妙化了的意思。
譬如说,把变得难以还清债务的客人介绍给其他家金融公司。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关系,实际上这是和史朗息息相关的黑金。在那里让客人重新借一笔钱,再让他借此还清对SPRINGS的借款。这么一来SPRINGS的业绩就能维持住,也没有去苛刻讨债的必要。只是黑金所带来那更为残酷的讨债将会袭向客人而已。
这只不过是在法律的内外区分了角色责任罢了。
不光只是金融业。以霸道的收购与金钱游戏使他人流落于街头对史朗而言是日常的“业务”。他就这样把迫害的人数当作是勋章,认定是胜者的证明,也不打算在自己儿子的面前掩饰一下。倒不如说,还想让儿子见习一番。
不仅如此,他还极欲想维持住善良父亲的假面具。
“……算、算了,你也正值叛逆期。多少也会有想反抗父母和社会的时候吧。可是,我很清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马上就能理解这个社会的结构的。”
“是啊,勇生,别给父亲大人惹上太多的麻烦喔。”
史朗调整呼吸,这回以硬装出来的轻松态度想将自己置于优越的地位,母亲也跟着夫唱妇随。
已经……受够了。
食难下咽的嘴里仿佛有着不应该会参杂在料理里头的沙子的苦涩。
狩野总指挥长说要尽自己所能继续过着普通的生活。可是,这种生活完全和“普通”扯不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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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櫂原,放学回家要不要去哪晃晃?”
“不了,我不能去。待会还有点事。”
放学前的班会结束之后,同班同学平口马上向优毅搭话。优毅回以一个暧昧的应酬笑容摇头婉拒。
“那个……我说你啊。家里的事我觉得很令人同情,而且也才过了两个月。但是,不稍微想想办法转换心情的话那可就头大啦。更何况你最近气色也很差。”
“是吗,谢谢你的关心。”
优毅向一脸担心的平口答腔,并瞄了旁边的位置一眼。岬理绪今天也不在。
从以前她就常常缺席和早退。优毅虽然很清楚她是被自己也加入的〈STAB〉剥夺时间,但她比立场相同的优毅请假情况还要凶。实际上,她昨天也是排晚班,今天应该可以正常上学才对,难道会是在家里休息吗?
优毅除了早班和大夜班结束这种无可奈何的时间以外,都会尽量要求自己上学。不过即使如此,从外人眼光看来还是跟动不动就请假的情况没两样,平口他们之所以会那么担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明天星期五不用排班,后天就有午班要上了,所以今天打算让身体休息。
虽说是自宅,优毅目前所住的其实是〈STAB〉所准备的公寓。家人往生后,从祖父那继承而来的屋子和土地都被卖掉了。即使说地段不算差,爆发杀人事件的凶宅能平顺地处理掉,也归功于警察插手介入。销售的收益与保险金等等款项成了优毅的储蓄金,在诸多的手续方面也帮了不少忙。
他回到学校与东京都的中心——位于〈STAB〉本部中间的公寓里。
有个意外的人物站在玄关前等候已久。
“午安。不,应该要说晚安才对了,优毅哥。”
“高出水……?”
灰色的立领显见是创伦的制服。手上除了黑色的书包以外,他还另外拿着一个稍大的袋子。
“突然登门拜访着实不好意思。我手上虽有住处和自宅的电话号码,仔细一想才发现忘记问你的手机号码,实在有够粗心大意的。”
确实从第一次见面以来,两人就常在〈STAB〉和事件现场碰面,不过几乎没什么在私底下谈天的经验。优毅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联络勇生。这是因为事态发展之迅速,让他们无暇顾及交换这种情报。
“……那倒是彼此彼此……不过有什么事吗?如果不是什么紧急的问题,我们后天应该是一起轮班,到时也可以谈。”
“我有个冒昧的请求。不管几天都无所谓,请问能让我在优毅哥的住处留宿吗?”
“……咦……?”
真是一个意外又唐突的要求。
“反、反正,总之你先进来吧。”
解除自动锁,搭着电梯来到四楼。回想起来,和勇生第一次相会也是因为他忽然跑来自己家里造访。
“你先进来坐吧,地方有些脏乱就是了。”
“……的确是如此呢。如果让你添麻烦的话,我还是告辞好了?”
公寓是1DK的独居者所用的格局。〈STAB〉打从一开始就备齐了床铺与衣柜等最基本的家具。
可是进去一看之后,感觉比实际大小还狭窄。因为满地杂乱散放着脱掉未收的衣服、超市便当的空盒和装满了没有分类塑料瓶的垃圾袋。
“那个……说来不好意思,与其说生活型态上有了转变,不如说变得散漫了。”
优毅一面捡拾袜子与上衣,一面发出苦笑。虽然搬到这儿来已经快两个月了,却从没认真打扫和洗衣过。因为内衣裤不够穿,而慌忙跑去超商补充货源的经验也不只一、两次了。
由于学校和〈STAB〉两边奔波生活的疲累,导致未能注意小事也是个原因。不过,程度更甚地是他迷失了所谓的私生活。这个房间就宛如只是为了睡觉而回来的基地罢了。
“我这边也因为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刚刚和爸爸闹翻了。老实说,我也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朋友……”
“啊,你不用那样帮忙捡垃圾啦,就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就是因为没有地方可以坐嘛。当然了,我不会因为帮忙打扫就做出无理的请求。因为你一个人住,又有〈STAB〉的工作要忙,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忙到打扫和洗衣变得这么随便啦。只是我不觉得是件好事就是了。”
勇生露出一个少见的亲切笑容,捡拾满地的垃圾并开始放进塑料袋里。
“被你这么一说我反而很难婉拒你住下来。反正,我一个人住是没什么关系,可是至少跟父母联络一声吧。他们会担心的!”
“与其说担心,还不如说他们在意的是世俗的眼光吧。我爸爸就是那种人啊!即使说是家人……啊,塑料袋和小菜的盘子请区分开来。”
“嗯?是这样子吗?”
“塑料袋算塑料垃圾、盘子则作为可回收资源才对。”
“……高出水你知道得还真清楚耶。”
明明开始独居都快要两个月了,优毅从未用心于细微的垃圾分类。也没想过会被一直以来都和双亲一同生活的勇生教导。
“因为我尽其所能不想依赖爸爸……一心想着要靠自己生活,所以我都会大致浏览自治团体的公报喔。不过实际上我也还没去设定什么目标之类的就是了。”
勇生父亲所经营的投资公司的舆论评价优毅也有所耳闻。就算自己设身处地去想,也不认为会因为是家人就无条件地互相信赖。
“可是,我自己也不可能永远收留你住在这。至少联络一下让他们知道自己平安无事吧。”
“……说得也对,要是搞成大事的话,也会让优毅哥扯上麻烦。”
勇生掏出手机向自家联络。虽然通话的对象不是父母而是女佣,优毅还是打了声招呼,并委托她传话给家人。
“那个……刚才很抱歉。”
合上手机后,勇生深深地行了一礼。
“嗯?”
“在刚痛失家人没多久的优毅哥面前,讲了那么多没大脑的事情。”
“没关系啦。我并不介意。虽说是家人,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嘛。”
再度重新开始打扫,优毅露出了微笑。
勇生虽然个性生硬又性急,且有着一意孤行的地方,但是道理讲得通、行为彬彬有礼也是他的优点。
“谢谢优毅哥的宽宏大量。不过,虽然我身为寄人篱下之人还敢这么说是有点不知好歹,还是从日常生活开始讲究清洁会比较好喔。我也有同样际遇可以理解生活有多辛苦啦,但是管理好自己的私生活可是基本工夫。”
一面苦笑,勇生一面拎起肮脏的袜子。
“……好啦,你说得对……”
打扫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总算把房间给收拾干净。
“谢谢你,高出水。帮了我大忙哪。因为我自己一个人的话大概会提不起劲打扫吧。晚餐你想怎么解决?要吃披萨吗?”
“不介意的话,就由我来做吧。可以借我用用厨房吗?”
“咦……?好啦,我是无所谓……”
“我虽说要做,也只是简单的东西而已啦。毕竟我做饭算不上在行。”
优毅同意之后,勇生技巧纯熟地拿出锅子清洗,并煮沸开水。开始煮起之前放在袋子里的意大利面,酱汁则是使用现成的真空包。
“……准备还真是周到耶……”
“因为要在别人的住处叨扰的关系,所以想说至少带点吃的东西来比较好。而且就算是这种东西也比外卖和超市便当好得多了。我还买了饮料,就先拿去冰一下好了……反正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呢。”
勇生所清空的冰箱里面只放有两罐运动饮料的塑料瓶。其他别说食品了,就连调味料也没有。
“虽然我并不是百分之百赞同狩野总指挥长所说的话,不过要是因为以〈STAB〉猎人身份所展开的活动而轻忽怠慢了自己的身心,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喔。那样子的话不就形同只是被利用而已吗。应该反过来,好好地保护自己,做好由我们来利用组织的心理建设才对……面煮好啰,请慢用。”
“啊……喔喔,谢谢。我要开动了。”
那只是一道在煮熟的意大利面淋上现成酱汁,难以称为料理的粗食。即使如此,光是在自己的房间使用锅子加热食物、然后盛上盘子这样的感觉就和往常的便当完全不同。让优毅感受到这不是在补给营养、填饱空腹,而是在享用一顿饭。
话说回来,这还是第一次在这刻意里说出“我要开动了”的话语。
“……好好吃喔。”
“对呀……”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不语,各吃各的意大利面。
“虽然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快餐料理,能和自己所抱持敬意的对象一起吃,就觉得很幸福了。”
带点莫名的寂寞,勇生转动着叉子。
“这是奶油培根……”
“智笑美她最喜欢吃这个了呢。”
“奶油和鸡蛋之类的味道好像很合她的胃口,辣的东西她就不敢吃了。”
“对啊。还有泡菜她也不喜欢吃呢。只要三明治或汉堡里面夹着泡菜的话就会抱怨连连,可是她还是不会把东西挑出来,照样吃得干干净净。这是否该说也很有她的作风呢……”
这是优毅与勇生相识之前就存在的两个人的羁绊,不管对谁而言都是无人能取代的少女。同时,也是无法挽回的生命。
智笑美等人遭到尸人化的同班同学袭击而全灭。严格来说,并不是全灭,其中一人成了新的尸人并侵袭了优毅家。更进一步说的话,现场也没有发现智笑美的遗体。被害者的数目虽多达三十几个人,可是不仅尸体损伤严重,还被尸人吸取了生命能量,因而连DNA都无法鉴定的人也是为数不少,就连〈STAB〉也无法判定正确的被害者数目。
至少,优毅等人听到的内容是如此。
“智笑美在家会做饭吗?”
“顶多就帮帮老妈吧?比起做家事,她还比较常待在自己的刻意看书。不然就是打个电动。”
“她会打电动?”
勇生似乎倍感意外地倾头问道。
“她的反射神经马马虎虎而已,所以动作类的不太行啦,不过相当喜欢益智解谜游戏,还有就是模拟战略之类的吧?像是经营牧场来玩乐的那种。”
“……是这样子吗。她从未跟我提起这种事,所以我都不知道……”
“高出水,你根本就不打电动的吧?”
优毅询问着,勇生边咬着意大利面边默默地点头。
“所以她才刻意避免谈那种话题的不是吗。因为她对那种小地方可是相当在意,或者说会刻意回避的习惯啦。”
“但还是很可惜。就觉得是不是还未受到她的信赖……”
“她啊,和讨厌的家伙还有没兴趣的家伙根本就不讲话的喔。连靠近都不想靠近。反倒是因为她喜欢高出水你,所以才配合话题的,而且她也希望自己看起来就是你会喜欢上的正经女生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她在学校又是什么模样呢?”
“就算你这么问,毕竟创伦和淑鹏是两个不同的学校。我所知道的她,也只有在学生会交流会上的时候而已啦。”
“那也没关系。你愿意告诉我吗?”
“……好啊。这完全只是我的印象喔,虽然她绝对称不上抢眼,可是她会认真听人说话,然后善于归纳主旨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每当会议快要脱节的时候,她会就若无其事地修正轨道……”
这真是奇妙的感觉。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像易坏的东西一般难以接近的智笑美的身影,在这样推心置腹地谈心之下渐渐浮现而出。
绝不是只有心情感觉愉悦。就像在进行收集捡拾破碎雕像的碎片,将其修复的作业一样。同时也是一种确认事情绝对无法回复原状的行为。
即使如此,各自提出珍贵之人的回忆,将其缝合拼凑、互相填补的感觉很是窝心。
因为,能将櫂原智笑美不是只视为一个逝去的生命和复仇的动机,而是当作一名过去曾经活着的人然后分享彼此的记忆。
在盛着意大利面的盘子见底、装有乌龙茶的玻璃杯饮干之后,优毅与勇生的对话依旧持续着。
“啊、对了。先把备份的钥匙交给你比较好。不然在我回家以前进不来也挺糟糕的吧。还有数字锁的密码……”
“多谢了。不过,我想明天大概会比优毅哥还要晚回家吧,因为还得绕去图书馆一趟。”
“图书馆?”
“我正在调查可能和尸人相关的事件是如何被报导而出的。也包括我们直接牵扯上的事物。”
这是和智笑美无关,另一个共通的话题。
勇生从书包拿出一本小型笔记本开始进行说明。他从一开始就不对〈STAB〉寄予全面的信赖。甚至可说是抱着怀疑的态度,这点优毅也很清楚。
“等资料稳定进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我考虑在网络上洒下诱饵。对于真相的零碎消息走漏,〈STAB〉的情报操作人员会采取什么行动……”
“别这样做,那很危险的!”
对手可是警察机关。更何况还是一个在社会台面下暗中从事危险任务的组织,完全不知道轻率的挑衅会招致何种下场。
“这我心里有数。但是,也不能放任〈STAB〉蔑视我们。因为猎人可是身价不菲,没办法简单地想补充就补充吧。我想就算以正攻法打开天窗说亮话地讯问大概也只会得到敷衍的回答,但是他们也无法忽视我们手上所握有的底牌。既然如此的话,哪怕手段多少有点强硬,也要把他们拉到赌桌上与之一拼。”
和稍早之前判若两人,勇生发出暗淡灼热的视线强调道。
“……我知道了。可是,千万不要操之过急。我可不像高出水你一样脑筋那么灵光,行动的时候记得要同进退。”
“优毅哥,你的意思是……!”
勇生的眼睛闪烁着光辉。
“我是要你别一个人做出轻举妄动的行为。不管是你调查到的事情也好,打算动手去做的事情也罢,都要先跟我谈谈。知道了吗?”
“是,我明白了。”
“那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时间也不早了,差不多也该睡了。我闹钟设定七点,从这里到创伦的话,这个时间起床应该还来得及吧?还有早餐要怎么解决?”
设定好闹钟之后,优毅把自己的枕头从床铺拿到沙发上去。
“我有快餐的茶泡饭,不介意的话就吃那个吧。啊,我睡地板就好了啦!毕竟是我来打扰你的。”
“晚餐都让你请了,而且主人岂能睡在比客人还要舒服的床上。”
由于没有客人用的棉被,所以优毅从柜子里搬出夏天用的预备品,并加上毛巾。
“可是……!”
“别再说了,乖乖听大哥的话。”
“什么大哥……”
“因为你是我妹的男朋友,感觉就像弟弟一样吧。”
优毅备妥两人份的被窝,露出一个微笑。
“我不是想摆什么老大哥的架子。虽然因为诸多缘故,过去我们没有机会能很普通地聊聊,但是也是有缘才能相识。除了〈STAB〉的猎人、还有尸人等杂七杂八的事情以外,也该考虑像普通朋友一样的相处之道。你离家出走跑来找我寻求依靠,就表示你多少也有那种意思吧?”
“……说得也是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然勇生的反应很是生涩不干脆,在看到他行了一礼之后优毅总算为之宽心。
“那就这样吧,电灯的开关在你的手边附近,麻烦你关一下。”
“好的。晚安。”
两人各自躺进床铺和沙发上的被窝,彼此道晚安后便熄灯休息。
在黑暗之中,优毅心想……
虽然突然被问能不能暂住让自己吓了一跳,不过他来这里打扫或许是个不错的契机。自己没有任何目的的展望,只是随波逐流地成了〈STAB〉的猎人。对于是否要效法勇生把复仇与家人的死亡当作接受现状的理由也存有犹豫。也不想像理绪一样把自己视为被甄选出来的存在。
不过,重视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守护对方的性命——至少想以此作为行动的依据。内心自知这样甚至会简单地沦为使用暴力的借口,而且也无法一口咬定说绝对是正确无误的。
即使如此,〈STAB〉的扑杀行动也不会是永无止尽的。
假设奈槻等人和勇生的说明是千真万确,总有一天尸人事件会尘埃落定,自己一伙人也会回归平凡的日常生活。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先制止打算抢先行动的勇生,把远离危机做为当下的目标吧。
以之为目标的,既不是憎恶也不是愤怒,更不是报复心,而是让勇生免于死亡。
同班同学一个不剩地全部丧命,其中一人憎恨智笑美而变成尸人杀害了自己的双亲,和智笑美亲近的人只剩下自己与勇生了。
虽然并非就此完全豁然开朗,但这已是优毅在这个节骨眼所能选择的妥协点了。
——————————
隔天放学后,优毅去了附近的超级市场一趟。
因为他虽然不清楚和勇生的共同生活会持续几天,但就算只在这段日子也好,他想自己打理民生问题。勇生所带来的食物只有一、两天份而已。反正冰箱也够大,就这样习惯于做饭也还不错。
“不好意思,你是櫂原优毅没错吧?”
在挑选罐头的时候,突然有人向自己问话。
对方是个穿着破旧走样的西装与单薄大衣的男性。身高不高,脖子粗短且浑身肌肉。眼神锐利,或说邪恶比较恰当。他和岩切一样,耳朵因柔道经验而遭受损伤。年龄也比岩切稍为年长了些,判断大约为三十出头左右,但给人一股似乎饱受风霜的感觉。
这类型的人最近遇过不下数次。他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和强袭班队员十分相近,可是又有些不太一样的气氛。除了警察特有的傲慢以外,还让人感受到卑躬屈膝的态度。因此优毅判断他并非现役,而是前警官才对。
“啊,犯不着紧张兮兮。我并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只是受到高出水勇生家人的委托前来打扰一下。”
男子微微屈身,一面挤出假惺惺的笑容,一面把鲔鱼罐头拿在手上。他并没拿着购物篮。只是在手上翻弄着金属圆型矮罐。
经对方这么一说,优毅才注意到自己摆出了架势。因为空手道和〈STAB〉的格斗技训练,身体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对敌对的意识产生反应。
“我接到来自社长的传言,要我好好关照一下儿子的事情,就是这样。”
他如此述说的同时从怀里掏出一封厚实的信封,强硬地握在优毅的手上。在灵活的动作与意料之外的强大力量下,优毅抗拒不得。里头塞的恐怕是纸钞。张数有三十或四十张。
这名男子大概是高出水社长的贴身保镖,或者是受雇的侦探。
“……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多了一个男生跑来自己家里寄宿,总有许许多多的开销要花吧?里头也包含了给你添麻烦的补偿费唷。然后,如果你肯帮忙向勇生交代尽早回家的话,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男子把另一只手也叠了上来,不让优毅的手放开信封。
“对不起,我不能收下它。”
优毅用力挣脱他的手,把信封推回给对方。单纯的以肌力来说还是优毅比较强。
“我只是让朋友留宿而已,并不觉得他给我添了什么麻烦。等他心情安顿下来之后就会依自己的判断回家了。”
“唔……!”
边夸张地按着被优毅扭开的手腕,男子边以向上吊起的眼珠直瞪。
“啊!抱、抱歉!”
谢罪的话语刹那间脱口而出。
“我说你啊,櫂原。你才刚痛失父母有很多的苦衷和不便吧?我想还是老实地收下来比较好喔?”
原本萎缩的心情一口气消失不见。等优毅察觉时,拳头上已笼罩着一股力量。
他当场静静地重复做着深呼吸,将产生于身体内涡漩剩余的精力吐出、冷却、降温。
有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优毅受到想痛扁眼前那张脸的冲动所支配。
“这意思是说我的底细你全都调查清楚了吗。”
这个人果然是退役的警察吗?而且还不是一流的,不明确表态身份还动辄轻易地表明内心的意图,恐怕是借由过去的人情关系才过来处理工作的。
由于对方一直缠着要自己收下信封,所以优毅只能用力紧紧握紧掌心。转化成拒绝接触的形状、攻击敌人的形状、为了破坏的形状。
“请代我转告高出水先生。如果真的有话想跟勇生说,请亲自登门找人。”
优毅不理会男子,走向收银台。不知是否放弃了,对方并没有继续靠近。
他夹杂在一群主妇里一面排队,一面抬头仰望天花板再一次重整呼吸。这真是令人不快的手法。想要强行塞钱的方式虽感觉反胃,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突如其来地跟踪,然后差遣传话者过来的方法就无法认同了。
自己的住址和来历高出水社长都有传达给传话者知道。或许他是忙得支不开身来,可是至少自行连络一声也无妨才对吧。如果说这就是高出水社长的做法,那勇生嫌恶父亲的理由自然就可以理解了。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头发出了震动。
“喂喂?”
【优毅哥?是我,高出水勇生。】
“嗯嗯,有什么事吗?”
店里虽然人声鼎沸,等着结账的队列中,外人近在咫尺。所以优毅压低声音询问道。
【今天的晚餐可以请你自己一个人解决吗?我自己做了那样的提案现在却这么要求实在很不好意思。】
“我是无所谓啦,那你怎么办?”
【我今天在图书馆遇到熟人。所以决定一起去吃顿饭。】
“是吗,那你回家前先打通电话给我,我待会就要回去了。”
【好的,再见。】
勇生说完后就挂了电话。
等勇生回来之后,是否应该跟他提起刚才那名男子的事情呢?与其自己一个人胡说八道,勇生应该清楚自己父亲的行事作风才对。而且也不想让离家出走的他在心情上引起没有必要的波澜。
手上装有罐头与快餐食品的购物篮,这时异常地感觉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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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再见。”
向优毅传达事情之后,勇生合上手机转过身来。
“事情联络好了吗?”
“嗯,让你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和勇生对话的人是雨月镇。去年还在创伦国中部担任学生会长,现在已升上高中部,是勇生的学长。他的面貌如艺术家般端正柔和,身材也苗条纤细,可是又保有匀称的体态,并不会给人贫弱的印象。站在他身旁的鸭志田由于稍微驼背的缘故,身高虽高却让人觉得没什么安全感。
今天勇生也在图书馆见到了鸭志田,两人彼此互相帮助结束资料调查后,在大厅聊天时,镇突然来向勇生打了声招呼。替第一次见面的两从各自做完介绍后,镇便邀请两人一同用餐。
“呃,我是很感谢你的邀请啦。不过老实说,我没有理由让才刚见面不久的你请我一顿晚餐。”
鸭志田面露困扰的表情搔着头。他是高中三年级,而镇才一年级。一点也没有意思隐瞒听到比自己年幼的人说要请客时,所感到的困惑与不满。
“我的不情之请或许让你感到十分困扰,不过就当作是为了满足我的自尊与虚荣心,就请帮我这一个忙吧。”
镇耸一耸肩膀,就像是在开玩笑般地笑了出来。
“话还说得真白呢,雨月。”
“这该称之为良心呢,或说Comfortoblige也是指同样的事情。自己的良心能被满足对我来说是一种极为美好的喜悦,但对其他人而言则毫无价值。对方所受到的具体好处,只是一种副产物吧。就某种原因,也可以说giveandtake(施与受)就此成立。”(译注:意指身份地位崇高者有其必须尽到的社会责任与义务,亦称“贵族的义务”、“高贵的义务”)
一面如此说道,镇先行起身开始走去,鸭志田和勇生也紧跟在后,约十分钟后一行人所来到的地点是牛排馆。
“还真令人有些意外耶。从雨月学长的形象来判断,会让人朝着古色古香的荞麦面屋之类的路线想像呢。”
“喂喂,我也是高中生啊,在别人的眼里是那种老成的印象还真令我遗憾。我也喜欢吃那种份量很多的餐点啊。这里的牛排馆虽然不是名牌肉品,不过使用的是国产货,就价格而言也算十分美味了。”
首先是镇、紧接着勇生点了一百五十克的厚切牛排套餐。鸭志田点的则是价格最便宜的烧烤鸡肉。
“不用那么客气也没关系。就如我刚才所说的,这只是我个人的自我满足罢了。而且,难得这里是以牛排为卖点的店家,不尝尝招牌料理怎么行。”
“我吃鸡肉就好了。话说回来,你那个想法还挺有意思的呢。”
鸭志田疑惑地倾着头。在镜片之下,他的眼睛微妙地眯了起来。
“我认为,所谓为了社会亦或为了别人这种说法,结果说穿了也就是‘行善后感觉愉快的利己想法’。应该说,这样的想法对精神卫生比较好喔。并不去期待有所回报,而是完全的自我本位。不过,若是多数的人都能变成这种自我本位的话,这个世上或许能变得更好不是吗?”
“那只是理想论。人类可不全都是那种心地善良的家伙。甚至是觉得行善会不好意思、感觉很逊的家伙还比较多,而且以自己的欲望和方便为优先,别人的事情放在后头慢慢来才是人之常情。”
将女服务生所送来的水一口气饮尽,鸭志田向镇回答道:
“是啊。这是理想论——空谈没错。可是,你不觉得万一能成真的话是一件很棒的事吗?所有的人类,都把为群众及社会做出贡献一事视同自身的喜悦。而且是出自于自发性的感情、自我的内在欲求喔。”
的确,这是理想论吧。不过,勇生觉得这是十分奇妙的理想论。
以前,勇生因在〈STAB〉碰上的问题感到烦恼时,曾向偶然再会的镇提出商量。当然并没有触及具体的事实,只是以抽象模糊的形式。在那个时候也听他提起类似的话题,深受感动的同时还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多久料理被送上桌来。厚实的肉块在黑色的铁板上散发出脂肪爆裂的声响与焦香的气味,刺激着勇生的食欲。
“来,大家趁热吃吧。”
在镇的劝诱下,勇生划下了刀子。肉汁从平滑切开的断面中溢了出来,在铁板上奏起全新的响音。
“味道如何?高出水学弟。”
“很好吃呀。肉质柔嫩又有口感,而且肉汁丰富……”
赞扬的辞句自然而然从口中涌出。以臼齿咀嚼着门牙及犬齿所切断、弹牙程度适中的肉块时,鲜嫩多汁的风味在口中四溢。正统的洋葱酱汁也是一绝,柑橘的提味将食材整体凝聚统合在一起。突出优秀的不是只有素材而已,这是一盘让人感受到纤细的手艺、同时份量感十足的料理。
和在自己家里空有形式的用餐不一样,或许同镇与鸭志田一起吃也是觉得美味的理由吧。
“就跟你说吧!总算没白带你来这一趟了。就连胡椒的香味也是超群的没错吧?”
“嗯嗯,是啊。”
在镇提起之前勇生一直没注意到,确实黑胡椒也和以往固有的牛排不同。明明味道很鲜明,却不会失于过度刺激。大概是把新鲜的现磨黑胡椒控制在分毫不差的用量吧。
“在创伦就读的两位都是美食家呢。”
“要是让你感到了不快的话那很抱歉。可是,就如我刚才所言这只是我的自我满足而已。鸭志田学长不妨也坦率地尝尝看美味吧。如果志愿成为新闻工作者的话,将自己的五感所接受到的事物表现出来不就是你的工作吗?”
“好个三寸不烂之舌呢。”
浮现出苦笑的鸭志田有那么一瞬间立刻摆出了严肃的脸色。
“自九十年代以来,正值生产高峰的中老年人自杀数字持续成长中。我所调查的东西和这种事情息息相关。”
根据警察的资料,自迈入本世纪以来一年期间的自杀者数目超过了三万人。其中有一万两千至三千人是年纪四十岁到六十岁的人口。在动机的分类当中,据说全部的自杀者有三分之一是基于经济的问题与职场上的烦恼。
无须过目笔记,鸭志田就列举出详细的数字。
“就现实而言,如你所说的想去满足良心的喜悦这种家伙几乎根本不存在。不是想陷人于不利、就是把人踩在自己脚下……世上尽是这种害死人了也一脸不在乎的家伙。结果呢,心里想着善念、良心啦的人会率先被人给吞噬掉,也难怪狡猾的家伙会四处横行霸道。”
鸭志田也不吃那宽厚的鸡胸肉,只是执拗地将它切分开来。看起来仿佛只有手部自动地动作着一样。
“这真的是让人会忍不住胃痛的话题呢,不适合摊在饭桌上谈。”
镇一面苦笑,一面把配菜的绿芦笋送进口里。慢慢地咀嚼过后,才小声地喃喃说道:“嗯,好吃!很新鲜。”
“只是,鸭志田学长。就当你所说的是现实好了,你觉得就那样也没有关系吗?”
“不对。”
他总算伸出叉子刺进被切分得细细碎碎的鸡肉上。
“……我和你不一样。我无意拿高尚的理想来唱高调。只不过,如果这个世上可以变得比现在还要更好一点的话……我是这么想的。一直都这么想。”
“我也抱有同感。应该有从生活周遭之处参与社会的方法。”
勇生也回答道。
若把范围扩及整个社会那就超出能力太多了。就算只环顾自己四周的环境,同样是充满了恶意与不正、怠惰与欺瞒。比如说〈STAB〉、比如说自己的父亲……
回想起来,会和智笑美关系变得亲近,其契机也是在想要消除彼此学校里所发生的霸凌事件这议题上意见一致。
而那个智笑美,现在已不在世上。
为了替她复仇,现在的自己置身于一个名为〈STAB〉的超法规组织。是很矛盾没错,可是,目的又只能在这个矛盾之中达成。
以满足自己的良心为目标的镇,就某种意义而言可说是达观了吧。不过勇生无法达到那个境界。他对更为实际的、拼命地把手伸向可以触及的范围里想要达成什么的鸭志田更有共鸣。
哪怕自己能办到的事情是再怎么微不足道。
“我所阐述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崇高。就像我刚刚一再提及的,不管是让他人幸福,或是想改善世间的念头,都是出于我个人的自我意识。只是像兴趣之类的行为而已啦。”
“悠悠哉哉的还真是快活呢。”
对于眯着眼睛咀嚼牛排的镇,鸭志田的言词显得十分冷淡。勇生感觉到,好似当场的空气从鼻子一路入侵,把牛肉的味道给变得难以下咽了。
第二章被囚禁的人们
“我回来了。”
“回来啦。有出动吗?”
勇生坐在地板上回过身迎接结束在〈STAB〉待机回到家来的优毅。由于摆放笔记本电脑的玻璃茶几桌脚很矮,他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往前驼背。
因为换洗的衣物没带几件过来,所以勇生现在把优毅预备的汗衫当家居服在穿。又因两人体格相差太大的缘故,虽然他已卷起宽松的袖子减缓不合身的情形,感觉还是有点滑稽。
“今天没有出动。话说回来,明明有书桌可用,硬要在玻璃茶几上打电脑不会很难受吗?”
优毅放宽了制服的领带。
“那边是优毅哥的地盘吧?我是食客不好意思占用啊。而且习惯这个姿势之后也没那么难受啦,优毅哥要不要来一杯?”
勇生举起了装有咖啡的杯子。里头所放的是速溶包。直到勇生跑来这里之前,这个房间就连这玩意也没准备。
“……仔细一想,当自己回来的时候家里有人在的感觉还真是奇妙呢……”
优毅微笑着把上衣挂在衣架上。当他还是一人独居的时候,常常都是衣服脱了就随手一扔。只不过当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在时,习惯就会跟着严谨起来。
在勇生来以前,就连一声“我回来了”的招呼也不用说,一直都是沉默无言地回家。回来这个既无灯光又无人声的房间,也只是为了睡觉而已。可是,现在完全不同了。不再只是单纯地维持生命,而是充满过着一般人生活的实在感。
“我也一样呀。回家后若只有女佣在,总有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
“因为房子大所以感觉更加深刻吗?”
“我是没有那么说的意思啦,喝吧。”
“喔、谢啦。”
优毅不客气地接下勇生所递上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由于只是速溶包,所以不论香气与味道皆不及〈STAB〉茶水间的自动冲泡机。即使如此仍倍感温暖,直透心房。
优毅与勇生一同生活已经过了五天的日子。在这期间虽有数次〈STAB〉的勤务,不过尸人的发生和出动则是一次也没有。
“总指挥长乐得都笑出来了。还跟我说什么‘你们住在一起可省了不少联络的麻烦呢’。”
“也是啦,就算万一发生紧急召集,在一个地方就能召集到两人,确实挺方便的。”
深夜在同一时间发生多起尸人事件等情况时,待机中的猎人也免不了受到召集。在这种时候,状况和〈幻枪〉的威力虽也会列入考虑的条件,但独居者会被优先选择。既然也必须向家人隐瞒〈STAB〉的存在,那驾驶巡逻车前去和父母同居的住处也太引人侧目了。不过话说回来,到目前为止有迫切到这种程度的事态也仅发生过一、两次而已。
“晚餐你怎么处理?”
“我在本部吃完才回来的。高出水你该不会为了等我,一直空着肚子还没吃吧?”
“我也早就吃饱了。只不过,能吃的基本上都是些快餐或冷冻食品啦。就算能吃个粗饱,在营养方面还是有大问题唷。所以不管是蔬菜汁还是维他命丸都好,互相提醒注意补充维他命吧。”
“说、说得也是。”
优毅愣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是那种在外头吃饭只要肚子有吃饱就不会在意太多的人,在家吃饭时一直都是父母准备什么他就吃什么。而现在一个人独居则是过着随意糊口的生活。在勇生来到以前从没注意过营养的问题。
“你要洗澡吗?”
“不了,离开本部的时候就已经在那边先冲过澡。就连晚餐也是在茶水间解决的。”
“是吗。我有刷洗过浴室了喔。洗发精也差不多该去补充会比较好。”
“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忙。”
优毅还住在之前的家里时,清扫浴室也只有偶尔被叫去帮忙时才会动手去做。其实替那个大而无用的院子拔草才是优毅的工作。来到这里之后也顶多只会淋浴,所以在浴室的清理上就变得容易轻忽怠慢。除了有〈STAB〉的勤务以外,勇生几乎每天都帮优毅清洗浴室,就连小角落也不放过。
“还有就是,床单我也帮你洗好了。”
“咦?你说床单……?”
勇生这番远远超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让优毅瞪大了双眼。
“反正这里有烘干机,试着洗过之后发现其实也没有多费工夫啦。我本来想说随便把你还在穿的衣服拿去洗你会不高兴,所以只洗了床单……让你觉得困扰了吗?”
“不、不会啊。是帮我省了不少事没错啦。只是我不管怎样,对那方面就是很漫不经心。”
优毅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不禁搔了搔头。
“其实你不用替我留心这么多也无所谓啦,又不是我老妈还是老婆。”
“我、我不是那种意思!我只是因为做为一个食客,想多少尽量有所回馈,而且觉得优毅哥也该考虑一下生活的管理而已……!”
这下子换勇生露骨地表现狼狈。
“智笑美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哪。要是跟你结婚了,每天都得被使唤去检查窗户的边缘有没有卡灰尘。”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而、而……而且我觉得家事应该夫妇俩人公平分担才对……!”
勇生整张脸变得通红不已。
“开玩笑的啦。”
笑声很自然地涌现了出来。优毅本身就是个性很闷的人,而勇生正经的程度则远超过他。勇生忙着学校与〈STAB〉还有自己的调查,在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做家事虽然让优毅很感激,可是他还是有容易和人过于客套的地方,而且会对没什么大不了的字眼反应敏感。
对优毅而言,如果是自己孤独一人的话,要能像这样畅谈智笑美的事情恐怕还得花上好一段时间吧。
有人能陪在自己身边是一种救赎。所以他不想失去,他可以把保护勇生视为一种目的。
“……我说高出水啊,你放轻松一点比较好吧。”
“是这样吗?对我自己来说只是在做份内的事情而已呀?”
优毅差点把咖啡喷在一脸正经、眼睛瞪得老大的勇生脸上。
“唉、确实我是常常被人说脑子很硬啦……”
“如果他们不是在开玩笑的话,那你还是稍微有所自觉比较好喔。我之前也曾被空手道的师父叮咛过,想要在必要的时刻使出强劲的力道,最重要的就是先让自己放松。搞不好,总指挥长一直叮咛要我们持续一般的生活,就是这个理由也说不定。”
优毅坐到沙发上,把剩下一半的咖啡杯放在茶几上。
打开电视后,画面出现的是夜间体育新闻。
自从遭遇事件以来,就没有了看电视的闲情雅致,可是优毅还是喜欢观看棒球和足球等格斗技以外的运动。
“高出水,你会看电视吗?”
“平时顶多就看个新闻或记录片之类的吧。”
“那对国三生来说算不上很普通吧?”
“有一次智笑美跟我聊综艺节目的话题,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时候,她也这么嫌过我耶。”
露出苦笑的勇生眉宇间一瞬间浮现了貌似不快的皱纹。他的视线对着电视画面,上头播出的,是今天职棒比赛的结果,最后是由巨人队获胜。
“高出水,你是反巨人派的没错吧?”
两人不禁爆出大笑。
“我是对棒球没什么兴趣啦,不过硬要说的话是反巨人没错。那有怎样吗?”
“没有啦,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就是那种感觉,我自己了不怎么喜欢巨人队。”
由于两人自相识以来尚未满两个月的时间,住在一起之后总算才得以知道勇生在〈STAB〉以外的另一面。并非只有诚恳正经的模样才是他。他不敢吃生鱼片与香菇,偶尔睡觉时会说梦话,两顿正餐之间不常吃点心解馋,喜欢在喝咖啡时配点甜食一起吃。
“……我家的老爸老妈是独子和独女,而且是地道土生土长的东京人。所以没什么年龄相近的亲戚来找我玩的经验……不过大概就像现在这样的感觉吧。”
优毅慎重地避免去使用“小孩”这个字眼。
“或许是吧。我们家亲戚虽不算少,可是我没去乡下玩过,他们也不曾来我家过夜。”
经济方面有所成就的史朗身边,围绕着为数众多央求经钱资助的亲戚。有些人态度卑躬屈膝,又有些人诉之以情,其他人则是仿佛半分威胁的模样。面对这群为钱而来的人,史朗只要见对方可派上用场便以恩人自居的态度大方借钱,但是一旦判断对方毫无价值可言,哪怕是多么亲近的交情他也二话不说地斩断关系。
“我从上小学之后就目睹无数次这样子的场面,我爸也曾经有过刻意安排我在场的时候。就为了让我学习如何区别有利用价值与无利用价值的人,然后不流于亲人间感情的方法。或者说,他可能也有防止亲戚向我哭求的意图也说不定……真的是一个让人不得不轻蔑的人呢。”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一直待在我这里喔。”
“果然还是让你添麻烦了吗?”
“不是啦。确实如你所说,有那种父母的话或许会觉得不爽,可是也不能就这样一直逃避下去吧。”
受史朗差遣而来的侦探事件也告知了勇生。就唯独那么一次有接触并说些奇怪的话,感觉是蛮可疑的,但总比一直被纠缠不休的好。
“也对啦……可是在直到我调查的东西找出头绪以前,可以拜托你让我在这里住下来吗?何况那是我希望优毅哥也能有所了解的事情。”
勇生搬动笔记本电脑,自己也移动到和优毅的肩膀几乎快触碰在一起的位置。画面上头所呈现的是搜索画面。
“我在网络上做了大略的搜索,调查杂志和新闻的过期刊物,然后把在那里头所找到的关键字再拿去搜索……重复无数次这样的过程,有时候也会试着查证可能并没有什么关联的情报。”
勇生一面解说,一面摊开展示数张资料的页面。
“几乎找不到目击者的大量杀人事件、以及未成年人犯罪,我以这些题目为中心来试着筛选过了。差不多从一年前开始,频率明显地持续在上升中。”
接着所展示出来的是勇生自己汇整资料后所做出的图表。横轴表示的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各个月份,纵轴则是事件的发生次数。
“这个次数是高出水你自己选出来的吧?也有弄错的危险性不是吗?”
优毅对于过度急速变化的折线上升角度抱持着疑问。
“是啊。我是抱着尽量以明确的基准来机械性地处理,小心不要掺杂主观意识的念头。而这是限定条件于未成年人犯下的杀人案、有三名以上的受害者且火速地解决的事件所做成的折线图。”
“火速解决?”
意料之外的字眼让优毅的语调上扬。
“请看。这是目前所知确实和尸人有所关联的事件清单,以及其新闻记载。”
以淑鹏女子学院和櫂原家的事件为起始,到数天前变形成摩托的尸人为止。一览表上汇整了优毅跟勇生在现场目睹到的事件、以及从猎人同伴口中所听闻到的出动过程内容等等。
在新闻报导中这些事情全部被当作一般的事件和事故来播报,但没有任何一件是在嫌犯不明的情况下迟迟未结的。不管哪一件事最后都变成犯人立刻遭到逮捕、或者被射杀而死,亦或因逃跑中碰上事故身亡这样的处理模式。
“他们想散播假情报。可是另一方面又想避免事实上不存在于这世上的犯人永无止境地持续逃亡让市民感到不安。当作未解决事件的话,大众传媒也不会只因警察的发表就感到满足,反而有可能会变成独自进行调查的模式吧。”
勇生也指正了实际根本不存在的虚构犯人被捏造而出的可能性。
大众传媒虽会追寻大量杀人案与奇异事件中犯人的过去,但对于牺牲者人数在一、两名,被设定成为了谋财而害命的强盗杀人等浅显易懂动机的案例,报导马上就会沉寂下来。
“由于尸人的缘故,伪装的杀人事件数勃发这个现象,正好有助于隐匿事情真相。因为个别事件的新闻价值就相对地会变得低下。”
“……我压根没办法想得那么深……”
优毅被勇生的知性和意志给压倒了。
“我有跟你提过在图书馆所认识那位鸭志田学长的事情吧?他将来想成为新闻工作者,并对那股风潮抱持着疑问唷。”
“你该不会跟他说了什么吧!”
优毅情不自禁地探出身体。
关于这个名叫鸭志田雅文的高中生,曾有好几次在吃饭时的闲聊中被提了出来。就耳边所闻的内容来判断,他个性非常正经又带有洁癖般的天性,同时整个人的感觉是没什么架子且很容易亲近的人。
既然连勇生都评论他很认真,所以本人大概就如他所形容的吧。
并且名列对学校和同学没有正面感情的勇生口中,少数算得出来的“朋友”。其他也顶多只有据说是去年担当学生会长的学长而已了。只不过,关于没什么朋友这件事情,就优毅的立场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就是了。
“我没跟他提到任何关于〈STAB〉和尸人的具体事情啦。只有从他那里学到许多事件资料调查的诀窍而已。我才不会随便做出把人拖下水的行为。这点道理我还是思考过了的。只是,当为了真相与正义而打算有一番行动的时候,把志愿成为新闻工作者的人摒除在外反而很失礼吧。”
“……我说啊,就别再提真相与正义那一套了。”
“优毅哥,你这是认为我做错了吗?”
勇生加强了语气。
“我不是这意思……虽然不是说你做错了……只是希望你更慎重一点。”
勇生所说的事情,在理性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曾有过将激情和正确性混为一谈,然后两手浴满鲜血如此经验的优毅却心生迟疑。
“万一我们打算策动某项行动的话,也会事先打优毅哥商量的,然后再介绍你跟鸭志田学长认识。我是想就把大家当作同志一样。”
勇生稀松平常地将同志此等生硬又非比寻常的字眼脱口说出。
“高出水,你过去也是想和智笑美成为同志吗?”
“那、那个……有一半是这样没错……为了彼此的学校……”
“也就是说,另一半是很自然地男女之间的喜欢吧。不要习惯把所有关系都强迫贴上那种标签啦。就很自然地认识了、交情变好了、然后产生了共鸣这样不也很好吗。好比说,就像我和高出水你一样。”
“……这道理我也明白。”
对于态度有些温吞但还是肯定自己说词的勇生,优毅也放下了心中一颗大石头。
“鸭志田学长和优毅哥有点相像呢。不是长相外表,而是散发出来的感觉。如果碰面的话应该很聊得来吧?”
“恕我无可奉陪,因为我对图书馆这种地方最没辄了。”
就所听到的印象,优毅觉得他的性格比起自己还比较像勇生。既充满知性又富有行动力,而且正义感强烈——
和畏惧于发挥自己的力量,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拿不定主意的优毅天差地远。
“反正现在你有〈STAB〉的勤务要忙抽不出时间,而且鸭志田学长也说他得打工。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以我朋友的身份介绍给优毅哥认识的。就如优毅哥所言,因为我们之间有缘。”
“是啊。”
但是,所谓除了〈STAB〉之外该维持的一般生活,指的并不是单纯只有到学校出席上课,而是和朋友相处、好好地品尝每一顿饭、为了打扫和洗衣而心烦诸如此类的事情吧。
“大致上,还有一个变更了参数所做的折线图。虽然多少有些变化,不过基本的形状并没有改变。以及这个……”
回到原先的话题,勇生开始操作电脑。出现在画面上的,是连对网络很陌生的优毅也知道名称的巨大BBS社群的留言记录。
“几乎全是些可信度零的胡思乱想,不然就是自称关系者的假消息。只要当仿佛多少有那么一点接近真相的消息流出的时候,像是要降低其价值的留言就会出现。恐怕是〈STAB〉的情报操作吧。只不过,极其稀有地接近事实的东西还是有的。当然了,可能只是个偶然也说不定。但是……”
优毅贴近勇生到脸快要贴在一起,然后窥视着屏幕。
“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件耶!要把目击者完全控制在零也不可能吧。”
零碎的关键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黑色装备的特殊部队、短剑的记号、驱除怪物——有一部份是优毅的同班同学也曾经提起过的事情。
“其中有几篇文笔风格特定的留言。大概〈STAB〉并没有禁止散播接近真相情报的人物登入或将他拘禁起来。应该是生怕要是冒失地探查对方的真实身份或施加压力的话会打草惊蛇。所以他们便流传垃圾情报混淆视听,对当事人则放牛吃草。”
虽然有所压抑,但听得出来勇生的声音随着每一句话力道、热意、意志都渐渐地增加。
“要是可以和这名发言者接触的话……如果〈STAB〉没有发现到,对我们来说会是个优势也说不定。”
“……你说的或许没错,但可别轻举妄动啊。”
勇生的直接让优毅心生不安。
“你的目的是向尸人复仇吧?没有必要和〈STAB〉搞到针锋相对。”
“我只是没有打算成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机器人。不管是关于〈幻枪〉还是尸人,上层都有所隐瞒。为了不要沦为一个让他们随心所欲使唤的棋子,我们应该独自收集情报,并事先准备好足以和他们对抗的王牌才对。”
优毅对勇生的强大意志和行动力、以及知性感到惊叹。
可是他这性急的态度会引来风险。
果然得想办法从旁盯紧他才行——优毅如此打算着。
“优毅哥,你怎么看待〈STAB〉的徽章和代号?”
“问我怎么看待……之前不是有跟我们说明过了吗……”
代号是为了掩饰违法参加行动的未成年人之真实身份。徽章则是因为大家身穿统一的战斗服,脸又被安全帽遮着无法看见,所以便作为个人的识别之用。
可是勇生并未认同这个理由。
比如说异教集团中会赐予团员新的名字。这是为了切除他们过去所培养出的个人特性,以便让他们毫无窒碍地全盘接受教义。失去了名字等同于丧失了自我与荣耀。军队里在训练新兵的时候会取以侮辱性的别名,只用号码呼喊俘虏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但是难以想像〈STAB〉所赋予的星星之名单纯地也是一样的目的。就算ID(识别证)上注明有本名是理所当然的好了,可是他们却也鼓励猎人尽可能地持续地维持着在当上猎人之前的学校生活。
如果说代号的目的是为了提升对〈STAB〉的归属意识的话,那么这部份就显得不自然了。明明猎人的数量就已经不充足了,却还不想刻意加强向心力。
“而且还有那个徽章。关于尸人的情报和〈STAB〉的全貌,尚有连我们都没被告知的内情存在。既然这么用心保密内情,还用那个徽章实在太引人侧目了。如果是想要区别身份的话,大可用号码就足够了。”
“你说的有道理呢……”
华丽的徽章和〈STAB〉不引人注目、不外流情报的基本方针产生矛盾。而且制服虽然也有点引人注意,但那也是基于机能所采用的设定,何况看起来也很像摩托用的连身套装和护具。实际上优毅最初目击到贝妮朵拉堤之时,也只觉得奇妙,并没有产生想要加以追究的念头。
“那徽章里头铁定也有隐藏的意图。我接受了代号。但不打算只是挂着〈STAB〉的奥格尔之名受他们随心所欲地操纵。我既没办法忘却自己是为了櫂原智笑美复仇而与尸人一战的高出水勇生,也无法舍弃。”
一面笔直地注视着画面,勇生持续移动着手上的鼠标。
——————————
即使再怎么强调安全的保安系统,一般的建筑物能有多少斤两众所皆知。特别是由该方面的专家下手的话——虽然抱着如此自负的心态,但这栋公寓防卫异常地牢固,常驻警卫和管理人的监视十分严厉。
中年男子按压着蓝灰色连身衣的衣领,站在正面玄关的前方抬头仰望八层楼的建筑物。他手上提着工具箱伪装成电气工程的作业员,备好的身份证当然也是假的。男子真正的职业为征信社调查员,换句话说也就是侦探。
客户的要求除了在离家出走的儿子身边负责监视与护卫外,还包括来到他一时逗留的友人房间设置窃听器。调查对象于傍晚七点到家,房间的主人也在先前便已归来。本来应该经由机器窃听仔细地进行监视才行,但由于尚未能完成安装,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从外头确认窗户的亮光和出入口而已。
现在这个时间的话,这辆车停在这里也显得很不自然。得尽早请替代人员到来才行。而且,明天无论如何一定得安装好窃听器不可。
“……妈的。都该怪那个年轻菜鸟,连个小鬼都没办法搞定。”
男子几乎没发出声音,只是在嘴里碎碎念道。
数天前,年轻社员接触了这栋公寓的住户·櫂原优毅。本来应当在那个时候向他传达高出水社长的意思后就把钱交给他,甚至筹划好直接令他自己设置窃听器。最后却被对方拒绝收下现金,菜鸟就这样无功而返。
毕竟还是个直到去年为止,一直从事着只要展露制服、秀出识别证对方就会乖乖听话这种工作的菜鸟,对于不适用这种手法的情况依然感到棘手吧。
老实说的话,虽然自己并不觉得送钱给那个名叫櫂原的高中生这种手法算得上聪明,不过既然是委托人的命令也只能听命行事。受到警察时代上司的邀请从事这个工作已经三年。虽然常常接受高出水社长的委托,不过那个人蛮横霸道,以为给钱打发等同于施人恩惠,认为只要这样做就能让对方受制于自己的影响力。
即使如此,委托仍是委托。总而言之只能继续监视了吧。
当他如此盘算,想要伸手去拿手机报告状况的时候——
“——先生。”
突然被叫住了。他尽其所能自然而然地、一面不轻忽对周遭的警戒一面向声音的源头回身。
“是岩切?好久不见了啊。”
脸就不用提了,首先那个体格就令人印象深刻。他和以警察而言仍显得身材魁梧的岩切在现在的工作上有数次接触的经验。
“非常抱歉,我能请您离开这里吗?”
形式听起来虽是问句,但明显地并不期待回答,也并非请愿。
而是命令。这是习惯于向对方展现强制力之人极其自然的口气。
“我知道您有您的工作在身,或许是受到来自某人的委托。但是我们已经完成交涉了,请找你们的社长询问详情。那两个小子的监视和确保安全会由我们这边负责。至于报告书我们也会弄一份有模有样的东西出来,只要直接把它交给客户即可。”
岩切指着上头,把大大的嘴巴弯成了へ字型。
宛如早已算计好了时机般地手机发出了震动。男子一接,打来的正是社长。所说的内容和岩切刚才的说明并没有两样。
“……岩切……你现在所经手的是什么样的事件?”
就事前所调查的内容,不论是高出水社长的儿子还是那个房间的主人,都没有与犯罪有所牵涉的痕迹。名叫櫂原的少年虽然因为卷进事件而失去了家人,可是不管是哪一个事件的犯人皆已锁定,侦查也已经结束了才对。
只不过,在运用过去的人脉进行调查之时曾嗅到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资料完备、也没有不合理之处。但是也未免太过完美无缺了。所谓真正的事件应该会混杂着更不合理、令人费解的要素才对,可是却完全感受不到一丝这样的气息。宛如并非实际存在的事件,而是经他人精密地拼凑完成的事件模型。虽然曾经认为是因为当时自己并不在搜查的现场,辗转从他人口中听闻的缘故才会有这种不适感的。
“关于自己现在所属的单位我无法跟外人奉告。反正,我今天的身份就像四处奔波的信差就是了。总而言之就是人手不足。”
岩切的表情相当痛苦。那正是有所隐瞒的表情。他的逮捕术与射击虽是一流的,但是他这个男人并非善于处理如侦讯和盘问这种心思必须细腻的事情才对。
“……有什么内情是吧。”
“劝您不要插手涉入比较好喔……坦白说,这是一件苦差事。”
既然连担当的现职人员都这样过来关照,而且社长也决定就此作罢,那就无能为力,也只能乖乖地收摊罢手。拿着由当局所提供的“报告书”代替品配合说词。
“……再见了。”
男子离开之际道了声招呼。当他从驶离的车上回头一望,岩切正愤恨地抬头仰望着公寓的窗户。
——————————
“……嗯,是吗……我明白了。那么,岩切巡查长,你可以撤离现场了。请立刻回到本部。”
接到驱除了征信社人员的联络后,奈槻挂掉了电话。
“还真的是苦了他呢。虽说是迫于人手不足别无他法,不过竟被派去做和自己个性不合的工作。”
“或许你是过得很惬意啦,可是就连我也是在做和自己合不来的工作呀。”
“啊哈,你说得也对啦。”
在留有雀斑的脸上堆起苦笑向奈槻答声的,是一名披着白衣的白人女性。
米亚·葛利多。是为〈STAB〉科学班主任。
个头娇小,面貌稚气。古板的眼镜和随意扎起头发的模样就算被形容是理工科的学生也不为过。不过,事实上她比奈槻还要更加年轻。一般来说的话正好是上大学的年龄。
七年前,以十三岁之龄便朝着成为医学学者、生化学者之路迈进的米亚,差点被嫉妒她的同学所化身成的怪物所杀。当时她获救后,便当上了联合国政府对策机关的其中一员,并成为尸人以及〈幻枪〉研究的先驱者。
本部内的总指挥长室。原先优毅等人被介绍进来时伪装成墙壁的遮蔽物向上拉升,露出了数台监视屏幕。
上头并不光是只有茶水间与待机室等本部内的景象。还有几个像是私人住家的画面被播放出来。诸如从天花板向下鸟瞰、和倾斜成歪斜状的不自然角度,在在显现出这个画面是由监视摄影机所拍摄出来的。
有窝在棉被里睡觉的人、也有尚未成年却正在猛灌黄汤的人。
奈槻一面苦笑一面用纤细的手指操作工作桌旁的控制台。其中一台监视屏幕上出现了“SoundOn”的显示,声音随即从喇叭流放而出。
【如果〈STAB〉没有发现到,对我们来说会是个优势也说不定。】
【……你说的或许没错,但可别轻举妄动啊。】
耳里听着勇生们的对话,奈槻苦笑了一声。
高出水勇生——脑筋的确灵光。拥有观察力之外,意志也十分强烈。和只会毫无意见地听从命令的猎人相比可说是更有大放异彩的可能。
然而不管看起来再怎么聪明,毕竟还是个孩子。明明优毅的公寓是由〈STAB〉所准备、提供的,却太缺乏警戒心了。既然理解〈STAB〉是不惜使用肮脏手段的组织,当然就该对监视有所警戒才对。
由于要在高出水社长的家里设置窃听器有困难,所以对组织称不上忠诚的勇生到优毅的地方借住对〈STAB〉而言反而可说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
正如他所言,现状的报导限制不见得万全。在现代的东京,要谈完全的统一控制是不可能的。不论是尸人事件发生的频率也好、手机与数码相机的普及度也罢,都和过去截然不同,纵使投入再多人力与预算也不可能完全隐蔽。
“……至少,只要可以在事态暴露出来以前有所了结的话就好了……”
尸人的存在就像原因未明的疑难杂症一样。只能借着对症下药尽量减轻痛苦和受害。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米亚语气冷淡,拿着手帕按压着鼻子。自从到日本以来,她就饱受过敏性鼻炎的困扰。
【优毅哥,你怎么看待〈STAB〉的徽章和代号?】
高性能的隐藏式麦克风一字不漏地收录了勇生两人的对话。
“说他们天真还真的有够天真呢,不知道奈槻的心情又是如何。”
“那也是无可奈何啊。万一让他们知道,就没什么效果了。”
“因为不想让他们重蹈自己一行人的覆辙?”
奈槻微微地点头。
“昨天从华盛顿传来了消息,听说莱安死了。”
奈槻的柳眉因米亚的话语而一瞬间出现了动摇。
“死因呢?”
“是被人杀死的。他在刑务所内引爆了纠纷,然后在作业所和人动手互殴……”
“是吗……这么一来,七年前的存活者毋庸置疑只剩我一个人了吗?”
奈槻万般疼惜地以左手轻揉自己的右手。既纤细又柔软的手指。上头什么戒指也没有配戴。这是在过去创造出〈幻枪〉、破坏了无数尸人的手。
“……是啊。一旦知道了的话,想去忘怀就难如登天……要是失去了就会去寻求替代……就算明知那并无法满足……”
纤细柔软的两手十只手指就有如软体动物的触手般舞动着,而后缓缓地交缠在一起。
“莱安、卡西、米盖尔……狄克、艾伦、雷明……”
奈槻一面念诵着过去一同并肩作战的伙伴——现在皆已一命呜呼的名字,左手一面爱抚着右手的表面。温润地渗出汗水的皮肤宛如粘膜般地紧紧贴附、互相交融、渐渐发热。在合成细线般的眼睑之间瞳孔发出了湿润的水光,就仿佛被挂着一层薄纱似的变得模糊不清。嘴唇有些微微地张开,湿热的气息从里头呼出。
“奈槻!”
“啊!”
米亚的声音把奈槻拉回了理智。
“振作一点,奈槻。怎么连你也……”
“啊……啊啊。对不起,忍不住就……”
〈幻枪〉的发射会伴随强烈的快感。这个经验就算之后再也不击发却依旧无法忘怀。
就奈槻而言,她在美国的生活是漫无规律的。在事件结束归国之后,不知如何处理无法被满足的肉体,只能一面痛苦地扭动躯体、不停喘息,一面强迫自己适应日常生活。把生死搏斗与愉悦欢乐的那些日子视同南柯一梦——亦或者说就当作是一场恶梦。
可是,对其他的成员而言,与尸人之间的缠斗跟往后的日常生活之间是一道没有衔接处的交界。是一段发生在自己所生活的城镇上的忌讳秘史。
有沉溺于药物的人,也有为了寻求替代〈幻枪〉的快感而以一般枪械随意开枪、变成连续杀人犯的人。有离开纽约隐居到了南部的乡下,最后却因无法习惯而拿来福枪乱射的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抗尸人组织活动停止后不到三年的时间就死亡了。
和被“隔离”到日本这个安全环境的奈槻不同,获得枪械与麻药相对比较容易的美国也是把他们领向毁灭之路的原因吧。
莱安只比奈槻年长一岁,当时还不过是个高中生。是长着一头枯草色的头发和满脸雀斑的纤瘦白人。
就连个性畏缩的他在与尸人的交战之中,也渐渐地变得富有攻击性、又极为好战。并且在战斗结束之后,他依旧无法甩开这个个性。
而后,他便犯罪了。
莱安之所以能活到不久前,并非他在自制力与理性方面有见长之处,而只是因为他第一次意图杀人时失手,所以被判长期的拘役而非死刑罢了。
“我是有听说他在刑务所曾有过问题行动啦……这下场感觉就像是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吧……”
“拜托你喔,奈槻。可别死啊!”
米亚不安地低头看着放松了姿势,放任身体的重量靠着椅背的奈槻。
“放心吧……我不会死的。而且,我也不会让那群孩子死去……”
奈槻将视线投注往那堆监视画面上。并不只有优毅与勇生。还映照着数名年轻人,待在〈STAB〉的猎人穿着附有华丽徽章的战斗服。
“那群孩子,一点也不知道奈槻灌注在徽章里的感受呢。”
“别提了啦,很糗耶。”
和刚刚判若两人,奈槻发出自然的微笑用手拄着脸颊。
“櫂原优毅和高出水勇生,他们是很单纯的。”
“是啊……真的很单纯。”
奈槻回答着米亚。
那两个人的确很单纯。不管是一意孤行地相信自己的正义的勇生,还是一直无法忘怀自己罪恶的优毅。另一方面,两人都不够圆滑的心态令人担心。或许比只是耽溺于〈幻枪〉的其他猎人还要危险也说不定。
把刀子磨利,这同时也代表变得更薄、更容易折断。
“我觉得奈槻的作法很好啊。毕竟宛如越战时代一样的方法论并没有用嘛。”
越南战争——或许对她的祖国而言曾有过一段不甚光彩的历史关系,米亚夸张地耸了下肩膀。虽然那对她来说是出生前所发生的事,但考虑现代史与军事模范的演变,是一项不可或缺的重点。
在现代社会,教育主张杀人是绝对的邪恶。但是,一旦进入战争状态的话,可以干净利落毫不迟疑地杀害敌人才是优秀的战士。所以说,为了把生活于和平日子的市民改造成士兵,必先彻底地破坏了过去所建立的常识之后,再重新教育成不把敌方士兵当人看的样子。这是在电影里头被描写过无数次的题材。
不过,价值观因来自外部的强制力而为之崩溃,被教导成杀人是正确的人类要完全地回到原先的模样是极其困难的。更何况,从战场回来之后自由主义份子和爱国者会以异样的眼光来看待他们。前者会把军队上层所命令的杀人当成是个人的恶行一般予以谴责,后者则责难败战的事实。
就这样一直遍寻不着可安息之地——只有曾经杀害过人的事实、以及一颗被命令杀人的心永无止境地紧缠着自己——这就是退役士兵里头反社会人格者会层出不穷的其中一个原因。
“波湾战争中武器的高科技化有所进展,透过画面即可杀人的手法被批评像是在打电子游戏一样。但是,做出如此批评的那些人,难道以为直接面对面杀人的方法就比较高级吗?明明不管是哪种方法都一样糟糕啊。”(译注:波湾战争为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
用着假装邪恶的微笑,米亚拔下眼镜用羚羊皮擦拭镜片。
远距离操作的武器并非单纯只是守护美国士兵的安全。同时也是为了减轻战争所带来的心理压力。
“不过,对付尸人就不能用这套方法了……”
破坏尸人的唯一手段并无法远距离操作。能直接目击敌人、听见声音、喷出的鲜血——正确地说那并不是血——也会沾附上的距离才是有效射程,更无法凭靠性格上的适合度来选择使用者。
而且,尸人也是和他们年纪相去不远的年轻人。
因此奈槻便心想。在以规律来管理的同时,借着模拟游戏的样子守护他们。
徽章和代号都是为了让〈STAB〉和日常生活区隔开来的措施。在这层意义之下,勇生的推测是正确的。才十五岁就能解读到这种地步,给予他肯定也不为过吧。
只是,真正的目的则和他的推测完全相反。徽章之类的用途并非为了让他们作为〈STAB〉的一员引诱进组织的深处,而是从杀戮与战斗中保护好平稳的生活。
作为一名超法规机构的人员和怪物战斗的,并不是名叫高出水勇生的个人,而是奥格尔。这么一来身为“高出水勇生”的生活就不会受到任何污染。当然,要完全地分离是不可能的,但是不管怎么细微,只要觉得有效果的话就去实行。
设计夸张的徽章还有感觉不自然的组织命名制度,都是为了控制猎人们心理状态的设计。勾起像是扮演电子游戏或漫画里英雄的气氛,以求将这个死斗变成一种“扮家家酒游戏”。
不过这又能发挥多少的效果呢。
猎人里头存在有明显沉浸于特别的地位、享受着战斗与破坏,并醉心于〈幻枪〉所带来快感的人。
也只能在他们“作废”之前让尸人事件告一段落才行。可是,为了这个目的只有让猎人们继续击发〈幻枪〉。但这么一来就变成教导禁断的快乐给小孩子们。
这是一条无可奈何的矛盾循环。
“奈槻,我要进去了。”
敲门之后,在奈槻回答之前门就先打了开来。
黑色的长发、黑色的战斗服,以及平稳端庄中带有一丝冷漠的脸庞——是贝妮朵拉堤。
“我在这里似乎会打扰到你们呢。”
米亚在贝妮朵拉堤进来后便刻意离开。贝妮朵拉堤确认她出去之后,就把门锁上。
“……你又在观察了?”
边看着排列在一起的监视画面,贝妮朵拉堤淡淡地低语道。
“是啊。”
“说不定你只是在白费功夫。”
她穿着和肌肤紧紧贴合的战斗服,一屁股坐在事务桌上。
“只要一旦尝过个中滋味,就无法回到普通的生活。”
“谁说不行的!”
奈槻强烈地向贝妮朵拉堤那平静、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反驳道。
“奈槻你也没能回归普通的生活吧?已经没办法对普通感到满足了,已经不能普通地活下去。”
她那还戴着手套的手忽然伸出,食指轻抚着奈槻的脸颊。洋装的脊缝一瞬间发出痉挛随即变得僵硬。
“〈幻枪〉感觉有那么好吗?”
“别问我那么多次,因为我想忘记。”
“对不起……”
因为奈槻的回答,贝妮朵拉堤露出了些微的苦笑。
“……要做到完美或许是不可能。不过,能多一个是一个,我要让他们存活下来然后推回普通生活的轨道上……那是我唯一能办到的事情啊。”
至今猎人当中已经出现一名殉职者。也让数名强袭班队员为了保护猎人而丧失生命。
“还有我也一样喔。”
一道浅浅的微笑浮现在贝妮朵拉堤的嘴角上。
“贝妮朵拉堤……”
“不要紧。我没有放在心上。我只要能尽量多打倒尸人,用我这只手将那家伙……〈起源者〉超渡到那个世界去就够了。”
贝妮朵拉堤的声音里笼罩着一股热意。
〈起源者〉——指的是并非借由其他人的“传染”,而是自然发生的尸人。
“不过目前为止所驱除的尸人里头混有〈起源者〉的可能性也不完全是零。万一它现在还存在着的话,那可就是恐怖的对手了。”
奈槻操作着桌上的电脑调出了七年前的资料。
即使在美国,最初自然发生的〈起源者〉也曾经存在。为何、基于什么样的原因所出现至今依旧未明。严格说起来也没有证据。只能从零星的发言窥知并非从其他人身上受到感染,而是某一天就突然变化成尸人。
那名男子在七年前的一连串事件当中被当作第四匹尸人给处理掉了。那是最初的事件接获证实以来一个月以后的事情。而受到那个〈起源者〉所感染的尸人其后从它身上传开了第二波、第三波被害者的感染,最后总共证实了有十八匹的尸人。
可是,现今日本所发生的案例早已经过半年以上的时间,尽管已经驱除了将近三十匹的尸人,但还是没有找到〈起源者〉。
有一假说是,若尸人化的期间拖长,相对的堕坏时就会变身成强大的怪物。这假说是从櫂原优毅第一次成功发射,并接下希利乌斯此代号的那次事件所推测而出的。
如果〈起源者〉依然存在的话,那将会是前所未有的强敌。
“没关系。只要在堕坏前就把它解决掉就好了。万一就算它堕坏了,我也会把它收拾掉的。如果是由我出马的话,一定可以打倒它没有问题。”
“我信任你,贝妮朵拉堤。”
“……奈槻……”
被〈黑革〉所包覆的右手扯开了脖子的扣子。她微微地拉下拉链,敞开了胸口。在两片黑布之间,白皙肌肤的区域依稀可见。
“想要的话就做吧,贝妮朵拉堤。”
“抱歉喔。因为我对这——就这件事情没办法忍耐……”
“我懂,贝妮朵拉堤。你的渴望,我来承担。这也是为了彼此呀。”
听奈槻这么说,贝妮朵拉堤突然压下了视线,然后随即抬起脸来。
奈槻触碰控制台关掉灯光之后,两手拄着桌子抬高了上半身。
贝妮朵拉堤的脸从上方缓缓地向她靠近。
既不缠着胳膊。也不用手指相扣。即使如此动作依旧没有一丝迟疑,正确,并且纤细。
四唇相接之后,动作暂停了下来。
以微妙地变化着亮度持续播放的监视画面为背景,两个黑色的剪影互相交缠、叠合、交合融化后凝固在一起。
——————————
资料差不多收集完全了,可是并不代表这样就能变出什么把戏。
鸭志田在图书馆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做这些事,也只是在自我满足罢了。”
他发出声音喃喃自语。他打从一开始就心里有数。事到如今,做什么都只是枉然。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行为上,还不如多打点工算了。至少要是可以和高出水勇生聊聊的话,或许多少心情可以放开一点吧。最近两、三天他都没来图书馆。以前他曾经说过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大概被那方面的事情拖住时间了吧。
如果是勇生的话,或许他会愿意以那率直的正义感完成自己所未完成的事情吧。即使他站在那样的立场——不对,应该说正因为是那样的立场,他才会愿意做吧。
没有时间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多亏预定变更的关系,不小心把腾出来的时间浪费在这种调查事物上,结果也只有体会到自己的无力而已。
“鸭志田学长。”
鸭志田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名穿着创伦制服的男子。
“是雨月……镇啊。谢谢你几天前的招待。”
“不客气。”
镇露出平稳的笑容回答道。
“方便的话,今晚要不要也一起用餐呢?再由我请客唷。”
“不用啦!我和你之前也才见过一次面而已。如果是请高出水顺便请我的话也就算了,我没有理由一个人接受你的招待。”
“光就我很欣赏你这一点也无法做为理由吗?比如说,我欣赏你那恬淡寡欲又公正的个性。”
一瞬间鸭志田的视线紧盯镇的笑脸不放。
不光只是五官端正。他的微笑仿佛在绽放着芳香似的,引诱着耳目——不、是引诱着五感全部。
“不用跟我客气也没有关系。虽然我这样的说法或许反而会让你觉得不愉快,可是我的手头很宽裕。甚至可以说感觉多到满出来了,我正在寻找一个可以接受的花钱之道。”
“雨月……难不成你的父亲是……”
“没错,就是陶艺家的雨月启倖。”
“原来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啊,也难怪会荷包鼓鼓的嘛。”
虽说比起一般人还要博学为其自负之处,但鸭志田对艺术十分陌生。雨月启倖是一名代表现代日本的艺术家,连鸭志田这么疏于艺术的人都知道这号人物的大名。他并以散文家的身份出版了多数的著作。在海外的日本美术爱好家之间深获极高评价,一个盘子喊上数千万日圆也不足以为奇。
“啊、不是啦。不好意思,我本来没有说这种话的意思……”
可能是泛情绪化的关系吧,一时之间无谓的讽刺便脱口而出。
明明勇生在的当时,还拼命地克制了自己的嘴巴。
“不会,我没放在心上的。”
从头到尾感觉依旧稳健、柔和,镇并没有垮下笑脸。
“如果在金钱方面有所余裕的话,总有其他比请我吃饭还要有意义的用途吧?”
对自己的境遇并不感到满足。因为鸭志田目前的状况并非单纯的时运不济,而是社会体系的不完善与他人的恶意及欲望所招致的结果。但既使如此也不是表示他正挨饿受冻,若从世界的平均来看,他明白自己现在是非常地幸福的。
“在自己的眼睛看得见的范围、伸手可及的范围、负得起责任的范围填满善意也很好吧?就算捐钱给慈善团体,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把钱送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手上。我虽说这是自我满足,不过这点程度的事还是要注意的唷。”
“拜托你不要滥用那半吊子的同情心好吗。你负不起责任吧!”
即使被请了一、两次吃饭,问题也不会解决。
陷鸭志田于水深火热的问题,不是老爸有钱的高中生随性的出手就能帮忙解决的。
“失礼了。我说一起吃个饭,也只不过是为了找你聊聊的理由。老实说,我也没有那种以为四处洒白花花的银子就能助人一臂之力的大头症。而且我对那种程度就能实现的愿望也没有兴趣。”
镇的笑脸甚至可以称得上充满一种蛊惑性。
“他人经济上的支援并不能对真正的梦想提供太大的帮助。怀着心愿的本人——我这么比喻好了,长着粗大根部的树干,如果没有能自行收受光线制造营养的树叶的话,就算从外注入再多的肥料也没有意义。”
镇那双颜色鲜浓、仿佛要将人吸引进去的瞳孔宛如一池汲满了清澈湖水的深邃湖泊般。
鸭志田无法将视线移开。
只能愣愣地呆站在一步接着一步向着自己走近的镇面前。
“我喜欢心急的人。”
“心急……我?……别胡说。”
这是误会。自己才没有心急、焦躁。因为已经不管什么事都感到放弃了。
“已经放弃的人不会心生愤慨。”
仿佛看穿了鸭志田的内心一样,镇低语道。
“一个人会抱着愤怒,表示他怀有某种愿望。真正温和柔善的人,唯有感到满足,或者是——感到绝望的人而已啊。只要没有任何愿望、对任何事都不抱期待的话,不管身在何处都可以变得温柔。憎恨与愤怒,跟愿望只是一体两面。”
鸭志田感到呼吸困难,喉头一阵哽咽。
“若只剩下能将善意化作喜悦的人,以及深感绝望的人的话,这个世上会变得更好居住吧……唉呀,这可不行。我太多嘴了。与其我自己滔滔不绝,应该要听听你的意见才对呢。”
镇朝着呆站不动,间隔短促地抖动着嘴唇的鸭志田大大地展开了双臂。
“你怀有梦想吗?你真的非常重视的梦想,如果你怀有哪怕得牺牲其他一切事物,也想要实现的心愿的话,将其实现的手段——其实是存在的。”
“牺牲一切事物……?”
“没错,一切事物。包含过去、现在、未来、友情、恩义、还有生命。只管让自己净化,为了一个心愿献出所有。就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第一次磨成刀刃一般。就如同被聚焦的光线把纸烧焦一般。就如同加速的水流穿透了铁板一般。”
镇的一言一语就像首诗,声音就如同歌声。
“真的有那种手段吗?”
“是的!我知道方法,也能把它提供给你。”
不知何时笑容从迫近到跟前的镇脸上消失了。他只是以着严肃且感觉透明、除去了一切不洁之物的眼神凝视着鸭志田。若要说将多余之物给舍弃殆尽是什么意思,这个视线正是最好的范本。
里头只存在着将对方的真心、回答给引出的意志而已。除此之外的感情则完全没有包含在内。
“鸭志田雅文,你的选择呢?你拥有机会,我认为你有那个资格掌握机会喔!你所具有的“单纯”符合那个价值。”
缓缓地。对着那只缓缓地向自己的脸伸长而来的手,鸭志田的嘴唇仿佛着了魔一般开始张合。
简短的答案随着明确的意志从中一同被吐露了出来。
第三章伤
〈STAB〉的休息室基本上是非常无趣的。负责待机轮班的人要注意不能疲劳,当然锻练也受到限制。格斗技和采用模拟枪的练习虽不致于禁止但也不鼓励,并严厉禁止使用真正的〈幻枪〉。
待机室里则时常备有辞典和参考书、以及数本杂志,而且还容许自行携带漫画和游戏机,就连电视也一应俱全。另外,由于狩野总指挥长鼓励维持正常的生活,所以从深夜直到早上的当班如果想睡,众人不在待机室的床睡而跑去暂歇室的床上挤的情况也很常见。
只不过,既然是处于待机的状态,勇生心想那就不该悠哉地睡大头觉。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出击当然是严格禁止的,但他认为应当尽自己所能在事前调整好身体状况才对。
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为了对抗〈STAB〉上层所收集的资料带进本部,于是在待机室预习和复习学校的课业便成了勇生的习惯。
只不过,他发觉自己的集中力比往常降低许多。
或许是自从上个周末以来,就没和鸭志田见面的关系吧。虽然也不是说有什么特别具体的事情要找他,但和他聊天感觉相当愉快。反正在创伦学院里也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而且对优毅虽心怀敬意,不过过去以来发生的诸多事情在心里也留有疙瘩。
和鸭志田之间没有任何利害关系和因缘际会。也并无一同站在〈STAB〉如此特殊的立场,却能对他产生共鸣与敬意,勇生觉得这样的鸭志田就像个“同志”。优毅所说的道理并不难懂,可是能抱有相同的价值观、能为了共同的目标和正义互相协力的伙伴要比“普通的朋友”要难以获得,而且是一种有价值的存在才对。
勇生也考虑过打鸭志田所告知的电话号码来联络,但是看起来对方家庭环境似乎有所不便,而且也不是有什么急事非联络不可,就被这样的现况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勇生认为由自己单方面鲁莽地涉入对方的私事很无礼。不管是再怎么复杂的事由,他都可以等待对方在必要时刻主动向自己开口提起。就像当初智笑美向自己所做的一样。
“呼哇啊啊……奥格尔真是一丝不苟的人耶。哪像我,早上在学校睡了一整天还是一样很没力。”
也不遮住嘴巴就打了个大哈欠的人,是今天和勇生一起负责当班的黛娜芙。本名叫做藤村志穗的高中一年级学生。同时也是勇生第一次造访本部时曾经见过面的人。
脱色过的浅亮色头发和力求程度不过度浓艳的彩妆在一身黑的〈STAB〉战斗服衬托之下格外突出。她所佩带的大耳环感觉也不方便使用受话器。
“有吗,我只是因为自己喜欢才这么做的。”
勇生盯着笔记本,头动也不动地回答着。他游移着眼珠向上一瞧,藤村正一边翻着杂志一边修剪指甲。
“电视吵到你的话干脆关掉好了?反正我也没在看。”
一直开着未关的电视画面上这时购物节目刚结束,晨间新闻正要开始播放。
“我是没什么关系啦。如果没放点什么声音的话黛娜芙你也会觉得无聊吧?”
“啊哈。奥格尔意外地还挺体贴的嘛。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正经到不行,感觉啰唆麻烦的怪人呢。”
“……我才没有想当怪人的意思。”
这时勇生想起镇所说的话。
善意的根源是自我满足。但别说是自我满足了,之所以不去理会藤村开电视只不过是因为自己觉得无所谓,并非真的是为她着想。
俗话说“爱情的反面并非憎恨而是漠不关心”。至于对勇生而言,对藤村既不感兴趣又不抱期待正是觉得无所谓的理由。恐怕她的想法也是一样的吧。会说出“把电视关掉好了”以表示关心的态度反而教人意外。
所谓的无意义客套闲聊,是勇生所不擅长的其中一项事情。这种不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和价值观,只是暧昧地互相配合说话的事他做不来,像鸭志田一样谈论严肃的话题比较适合自己的本性。
所以在这种时候自己为了避免冲突,最后就会变成漠不关心的模样。勇生将视线移回课本上后,从新闻主播的口中传出了曾经听过的字眼。
【昨晚十一点左右,有数名不明人士闯进消费者金融的大宗·SPINGS钱庄的西东京分店,洒下可能是汽油的液体后放火燃烧,店长等五人……】
“喂!等一下、等一下!这是奥格尔你爸开的公司对吧?”
藤村发出兴奋的语气拍打着茶几。
“……对啊。”
虽然大家没有一一自我介绍过,不过在〈STAB〉里猎人的本名和身份资料可以随意得知。例外的只有贝妮朵拉堤一人。所以很自然地,勇生是海法温特控股的少东一事便传了开来。
如果说创伦学院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就是在那里像高出水家程度的暴发户为数不少,所以受到旁人异常眼光注目或嫉妒的情况较为罕见。
“要不要紧啊?很像有很多人死掉了耶。”
“只是一间分店而已啦。我爸他人又不是在那里。而且那间店在目前经营的事业里也不是最突出的。”
就当是昨晚的头条新闻,报导仍持续进行着。
于通宵营业的店面里出现的犯人拿着似乎是塑料瓶的容器洒下汽油后,便当场纵火。火势一口气扩散开来,来不及逃走的社员虽成了牺牲者,不过所幸及时灭火,未让火势蔓延烧至附近的建筑物。只是犯人成了焦炭的尸体且身上未携带任何物品,以至于身份确认困难。据闻现在消防队和警察仍在现场持续搜证调查中。
“这应该是那个吧?数年前不是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吗?以纵火作为威胁强盗抢劫的案件。”
“不能相提并论啦。这个犯人的目标不在金钱,我想犯人从一开始就打算让自己也跟着一起死了吧,而实际上也真的被火烧死了呢。”
为求缓和人事成本与使用者的心理抵抗,近年来有减少以往的营业所,并增加无人ATM设施的倾向。而目标为金钱的强盗与其锁定有人看顾的店面,还不如使用重装备连同机械一并带走的粗暴手法。
相较之下纵火确实是相当简单的操作手法,可是这回的犯人什么要求也没提出,忽然就用汽油放火。
“这是怎么回事?他是没钱吗,不然为何要做这种事?”
“我想动机应该是报复,或者是出自于义愤吧。”
“义愤?”
藤村煞有其事地歪着头,看来她无法理解何谓不沾染上利益的行动。
“也就是说犯人断定我爸的公司是种邪恶,所以犯人大概心想就算是拿自己的性命做为代价,也要施以惩罚。”
“好过份喔,不过那样也太奇怪了吧。因为在那里工作的人是无辜的啊,要杀的话也是杀奥格尔你的老爸……啊,对不起……!”
藤村慌忙遮住自己的嘴巴。
“没关系,反正我爸在外头四处结怨也是事实。”
话一脱口说出,勇生的嘴便稍微变得僵硬了起来。
若牺牲者是恶人的话,杀人者的罪状会被减轻吗——勇生回想起前几天奈槻所出的难题。在无意间,对于父亲的嫌恶和轻蔑减缓了对犯罪所感到的愤怒。明明直接受到伤害的营业员们身上,并没有背负着非被杀死不可的罪恶才对。
新闻主播继续解说着,虽然事件的经过有被合作的保安公司监视器记录下一部份,可是大火发生之后现场的摄影机便发生损坏的缘故,详细的状况并不清楚。
【敝公司依照法律进行正当的营业,会遭逢这种莫名奇妙的状况实在令人不甚愉快,我们期待警方会有适合的搜查行动。】
主播念诵出SPRINGS社长的声明。社长并非史朗,他是幕后大老板。
“总、总之这件事就交给警察吧。死掉的人虽然很令人同情,不过奥格尔的老爸既然平安无事那就好。啊哈、哈哈哈……”
藤村笑得很硬。
她说得没错。这件事和自己没有关系。〈STAB〉的猎人虽从属于警察机构,但那也是针对非常态的事件上。尸人事件以外,既没有参与的权限、也没有资格、更没那个责任。
“哦,原来你在这啊。”
待机室的房门打了开来,身材高大的男子现身。勇生的眉头不禁因不快的感觉皱了起来。
“啊,是比托路基斯。早安,你现在来上早班吗?”
“你家老头子的公司碰上了大麻烦耶。小少爷你还在这种地方嬉戏没有关系吗?”
男子也没理会藤村的问安,就像在怒瞪着什么一样,从居高临下的位置把脸贴近勇生。
他的本名是村濑,代号为比托路基斯。取得有空手道段位且运动能力优秀,在〈STAB〉当中驱除尸人成绩高居第二名的男子,只是个性既粗暴又傲慢。勇生一直觉得从事猎人的勤务时,只和他有过一次同队的经验是种幸运。
“我爸是我爸,跟我没有关系。而且我也不是在这里玩。”
“哦——好帅唷。你这个好不容易才升上可以派上用场的等级,还没能脱离童贞的兔崽子。凭你的战力,跟儿戏没什么两样啦!”
勇生不理会比托路基斯,径自按下和总指挥长室连线的内线电话。
“我是奥格尔,由于交班时间已到,麻烦许可退出。”
不一会儿确认与承认便回传了过来。勇生把识别证刷过终端机,让其纪录资料。
“喂,别装作没听见!”
“我现在得回家,然后准备上学。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先在此告辞。”
“……你这是想挖苦我啊?”
村濑违背总指挥长的方针几乎没去上学是众所皆知的事。看时间他虽有申请使用〈幻枪〉来进行训练,可是允诺却迟迟没有发下来。
他的〈比托路基斯〉枪身极度短小,有着说是拳套也不为过的造型。要击中敌人一定得在零距离下进行肉搏才可以,因此普通的射击训练并没有什么意义。
在村濑唠叨念个不停的时候,另一名换班人员也到达了。
“那我先练一下这个再回去,辛苦了。”
藤村把右手叠在伸出食指的左手上,像是在耍俏皮一样模仿了开枪的动作后,便和勇生告别走出房外。她朝着强袭班队员的休息室而非射击训练走去,表示她想使用真枪练习。
她眼睛之所以发出光辉,并不是因为抱着使命感,而是在期待发射时的快感。
我跟你不一样——勇生并没说出声来,只是说给自己听。
和沉溺于快感的猎人不一样也不会被〈STAB〉给吸收,而是为了自己目的,加以利用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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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被八卦节目和电视新闻给大大地炒作了一番,所以像SPRINGS的纵火从最初的事件发生以来即使已经过了三天的时间,依旧是教室里的话题。
“搞不懂耶。如果是抢了钱就跑也就算了,把自己也搞死还有什么意义啊?”
“那就叫做思虑不周啦。”
平口在后藤的面前貌似刻意地摇了摇竖起来的食指。
“不是有那种自爆的恐怖行动吗。只要心有愤怒和怨恨,那些什么得失心早就抛得一干二净了啦。不能理解那个犯人心情的人,会不会感觉太凄凉了啊?”
“你说的这些还不是从那个网站上看来现学现卖的吗?记得叫‘屏息的房间’?”
“没错没错。”
明明后藤已经摆出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平口还是没有察觉。
午休时间的教室。优毅手拄着脸颊,一面适当地应声回话,一面把同学的聊天当耳边风充耳不闻。
“如果是恐怖攻击事情还比较简单。因为和宗教或政治那种问题脱不了关系。可是,只不过是个金融袭击,就出现两名同样行为的犯人,这算正常吗?”
“实际上就是发生了还有什么办法啊?赶快接受现实吧。”
事件并没有在那一次就画下句点。隔了一天,便出现了模仿犯。
其目标这次也是SPRINGS钱庄的分店。洒汽油连同自己一起放火烧的手段如出一辄,犯人被发现的时候也是一具焦尸。新闻如此转述着,警方并不只是强化警戒而已,还加强了SPRINGS各店和同业其他公司的警备。
犯人的身份和背景关系一切不明。正确地说,是发表的新闻稿上头写着不明。
优毅虽不至于像勇生那么偏激,不过一样也无法全盘相信大众媒体了。
“不过,那间公司感觉很那个吧?记得大概在两年前爆出问题还被勒令停业不是吗?”
其他的同学从旁插嘴。
“那种事情也不是只有他们一家公司会发生啦。反正真要搞自爆恐怖行动的话,找银行还是政府机关这种更特别的不就好了吗。”
“对啊对啊,或者找警察嘛。”
对大家来说这些完全事不关己,会话中还参杂着笑声。
任谁也没有想像自己变成了莫名死亡事件的当事者会是什么感受,也不管痛失了家族的人就近在身旁。
“果然还是那个吧?因为杀人和恐怖活动增加了,所以顺势有样学样的家伙也跟着出现了?大家都忘记生命的份量了呢。”
“最好是有那种事情啦。一般都是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最重要吧?如果是放出犯罪宣言还是抗议文也就罢了,死都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真的是想不通耶。櫂原你觉得呢?”
“咦……我喔……我也不知道。”
优毅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哈哈……一般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嘛,想破头也想不通的啦。”
电视的评论名嘴也口径一致,和后藤一样表示“无法理解”。
名嘴表示说,如果目的是钱的话还情有可原,但是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就为了袭击特定的消费者金融公司实在是异常。
照这种说法,如果是舍不得死,为了夺取金钱所犯下的强盗作为就情有可原吗。这样也能称之为正常吗。
奈槻所提问的“两名杀人犯”这个难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需要被好好守护的是常识以及社会规范。恐怕为求金钱而杀人这件事,比起抛头颅、洒热血的去怨恨与愤怒更要合乎条理。
就在这时,教室后头的门打了开来。
之前离席的岬理绪回到了教室里,闷不吭声地在优毅旁边的位置坐下。
“阿……”
优毅想要开口说话,却欲言又止。理绪也把视线投向他,只是露出一脸不解的表情。在学校不管和谁都没意思多聊的她,唯独对同是猎人伙伴的优毅态度热情、感觉不自然。由于这样会对隐瞒〈STAB〉之事有不好的影响,所以优毅拜托过她在学校时不要找对方说话。因为这样才符合现状。要维持着互不关心的态度,就和在优毅参加〈STAB〉之前一样。
可是,一直不理会理绪那样的态度也令优毅十分苦闷。虽说和勇生是因为〈STAB〉的关系才开始熟稔,不过至少是一步步确实地朝着普通朋友的发展迈进。那么和理绪应该也能有个彼此都能接受的关系才对。
这同时也是为了让优毅自身不堕落为只是会狩猎尸人的战士、一颗为战而战的棋子极其重要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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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是优毅与勇生久违的同时出动。
若是平时的话,除了当班以外,常常会有其他数名猎人在进行训练,或是没有特别的事只是在一旁守候,可是今天情况不同。由于昨天和前天接连两天连续出动,所以处于休息和强制待机状态的人很多。
“听说今天也在涩谷的暗巷里发现奇怪的尸体,搞不好会需要我们出动呢。”
待机室里勇生边读着课本边喃喃说道。
连日出现的尸人都确实地受到了驱除。昨天是由优毅尚未搭档过的猎人——乌尔肯路海所打倒的。至于前天的尸人,则又是算在贝妮朵拉堤的成绩上。
尽管如此,今天依旧有木乃伊化的尸体被发现。而且不是只有一、两具而已,全部共有五具尸体。从状况来分析,判断出被害者全是在前几天的尸人被破坏之后才死亡的,根据其衣着与携带品得知五人皆是高中生。
“这么急遽的步调太异常了,或许是有谁抱着不明的目的在策动什么计划也说不定呢。而那号人物正是最初的尸人。”
勇生合上课本,把脸抬了起来。
即使尸人的介入是毋庸置疑的,在确定其所在处之前轮不到猎人出动。虽然搜查班、强袭班、科学班应该正在协力进行周边的讯问与遗物的检查才对,可是时间都已经来到了翌日,还是未能发现目标。
现在某个地方确实有一匹尸人存在着。
“……希望我班上那些家伙没受有到攻击就好……”
“就是说啊。虽然这样感觉很像在为别人的生命做轻重之分,可是我也一样担心朋友的安危。”
“好比之前你提起过的鸭志田?”
“是啊。但也不是只有他而已啦,总有一天等我们比较闲了,我再介绍给优毅哥你认识。他是一个容易亲近、值得尊敬的人。”
“等到那个时候可要麻烦你啰。”
坦白说,优毅也觉得勇生是个性情孤僻、难以相处的人。但是相对的,他会与他所保持敬意与信赖的对手坦诚相对。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智笑美才会对他敞开心房吧。
不只是复仇和任务。若说这场战斗里还存有任何意义的话,那就是为了活下来回归普通的生活。这么一来,应该就能和勇生的新朋友在不用拘谨的情况下相视而笑了吧。自己既可以寻找新的朋友和兴趣,而且理绪在班上一直这样独来独往下去也不是什么好现象。
优毅忽然想到:
以“尊敬”这种出尘脱俗的字眼来评价朋友的勇生,是如何向别人来介绍自己的呢?
“我进来啰。啊,奥格尔也在啊。”
正当优毅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理绪刚好走进了待机室。
“这还用说吗,因为我是勤务当班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勇生语中带刺的说法,让理绪嘟起了嘴。
“你的勤务是从早上开始的吧?现在来不嫌太早啊。”
“唉唷。最近几天不是很常出动吗?所以考虑万一的情况,我想说还是提早做好准备比较妥当呀。而且出动通常都在晚上,比天还亮着的时候要多。”
“不要逞强喔。要是在关键的责任时间里无力动弹的话就本末倒置了吧。”
“没事没事。人家已经清楚跟狩野总指挥长声明过了嘛。”
理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并打开电视。把频道切到深夜的肤浅无聊综艺节目上。理绪也并没有在看电视画面,就坐在椅子上盯着自己的右手,不断重复着握拳的动作。而勇生只是默默地打开课本复习着所做的笔记而已。
“我去一下茶水间好了……”
因为气氛尴尬,当优毅丢下这么一句话打算站起身的时候,从房间的喇叭响起了警报声。勇生把课本塞进书包,理绪也关掉了电视。
“尸人事件发生。奥格尔、希利乌斯、贝妮朵拉堤、布里凯莉玛,以上四人请立即前往简报室。”
“一次派上四个人?”
“总之我们快点过去吧!”
优毅对偏离平常基准的人数感到怀疑,理绪一把拉住他的手。优毅不自觉地将她的手甩开,径自加紧脚步。
不只是人数众多这点可疑,贝妮朵拉堤会出动也十分不可思议。她不只是在〈STAB〉以外的身份和生活扑朔迷离,任务上的分工也很异常。仅有她被允许连日的出动。
简报室里头早已到齐了奈槻与八名强袭班队员,以及贝妮朵拉堤。
“来了吗?都内发生了两件尸人事件,立即编制两班小队出动。新宿方面由布里凯莉玛、希利乌斯两名前往,小队长为杉下巡查长同等职位;有明方面是贝妮朵拉堤和奥格尔,这一队的小队长为向坂巡查长。然后,另外召集两名自宅待机中的猎人作为后备之用。”
杉下是来自自卫队的出勤支援组。由警察和自卫队所混成的〈STAB〉为了统一指挥避免现场发生混乱,暂定一律以警察方面的阶级来称呼。
“优毅哥——希利乌斯不是和我一组的吗?按照本来的编制,应该是这样的组合才对。”
勇生直盯着奈槻询问。虽然比起跟理绪同组要合理多了,但是优毅也不认为勇生和贝妮朵拉堤这样的搭档算得上恰当。毕竟当初也是因为他们这两人的争论,奈槻才会举出“杀人犯的难题”来出题的。
“这是将状况与〈幻枪〉性能等因素综合判断之后所做的配置。把破坏力优秀的人和连射性、命中精准度高的人组合在一起——这是理所当然的编制。你也考虑一下几件案件同时发生时应当伴随的配套措施吧。”
“可是——”
“不许反驳。快出动!”
“……了解。”
勇生压抑着声音后向奈槻敬礼。看他敬礼后,所有的人也跟着效法。
停车场里有黑色的厢型车和领头的巡逻车各两辆,皆早已发动好了引擎。另外还有贝妮朵拉堤所骑乘的越野摩托。
“杉下班搭四号车,向坂班是二号车!别坐错了!”
杉下小队长大声地诱导众人行动。优毅一脚踏进车体上以白色标示着小小的“4”字的车子里头后便回过身。
“高出水!”
直呼自己名讳的呼叫让勇生停下了脚步。
“小心自己的安危……与其说得这么饶舌,可别死喔。”
“那当然,在达成目的之前,我不会死的。”
“不是的!跟目的没有关系……在战争结束前要力求生还,战争结束之后,也要永远平凡地活下去。”
“我知道了。”
奋力地彼此点头示意后,优毅和勇生搭进了各自的车上。车门才一关上,所有的车立刻驰骋而出。朝着各自的战场前进。
在二号车的车内,向坂巡查长开始了状况报告。即将三十岁的年纪在〈STAB〉强袭班队员之中算是颇为年长的了。据说是极早期的参加者,出动经验也非常丰富。
“目标原体为男性。已将他追赶进仓库街,目前正包围中。似乎没有想要逃走的意思,周围的封锁也已经完成。”
“请问为何只有贝妮朵拉堤自己一个人是骑摩托?她也一起搭车比较好吧。”
“有借着无线电维持联系。”
“我认为从情报管控的观点来看也一样,无线电的使用应该极力节制才对。如果摩托的机动性有其必要,也推广至其他队员不是比较好吗?”
“这是上头所作的判断,不是我们能插嘴的事情。与其分心这件事,还是集中注意力吧!”
“……了解。”
虽然口气充满了明显的不满,可是勇生深呼吸后转换了心情。就如刚才优毅所说的,一定得从战斗中存活下来。无论是替智笑美复仇,还是探索事实真相,这些事情全部都是以自己活着为前提。
首先,得将眼前的敌人——尸人给确实的驱逐,然后生还才行。
“海边吗……应该不会发生对方游泳逃跑的意外吧?”
“很难说。不过如果真的想逃也难不倒对方吧。反正呼吸也停止了,不用担心会溺水。”
虽然勇生嘴上这么回答一名强袭班队员所提出的疑问,但其实十分确信尸人不可能会做出逃走的举动。尸人是在偏执的念头压迫之下展开行动的存在。就为了追寻一个心愿,不只是呼吸与睡眠,就连生命也为之舍弃。
逃跑——没有比这更不适合拿来和尸人做联想的事情了。
被视为偏执的标靶而受到攻击的勇生,对此有着切肤之痛般的体悟。
上阵,击倒!消灭对手!
尸人是敌人,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的存在。
就像在对勇生的斗志做出呼应一般,车子停了下来。警笛声也为之平息。
“装备〈黑革〉!”
向坂解开箱子的大锁,递出手套。勇生接下手套,将它戴上右手。
滋!
一股细长的幼虫从皮肤外层侵入身体的感觉。可是并没有受到侵蚀时的痛苦和不快感。和甜美、又带点刺激的味道逐渐渗透到舌头里的感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甚至还油然升起了想要一尝再尝的冲动。
“唔!”
勇生用左手紧抓住右手手腕,以防感觉继续窜升。就犹如在防止被毒蛇所咬的剧毒侵入一样。实际上能有多少效果并不清楚。或许只是一种自我催眠。总之这是在不断累积出动次数时染成了习惯的行为。
没问题的。这是可以控制得宜的。是受控于高出水勇生支配下的力量。
下车后,他随即显现出〈奥格尔〉。
回应了集中的意志,具备着不协调枪管的诡异轮转枪出现了。
明明不是实际存在的物体,手却因为重量而下垂了数厘米。握把的触感很坚硬。
贝妮朵拉堤早已手持着幻枪。
虽不清楚她的正确年龄,但应该是十来岁无误。身高和勇生并无太大的差距。超过一米长的大型来福枪和她的身体相称到有种奇妙的感觉,甚至会让人觉得那是不是她与生俱来肉体的一部份。
枪托与枪管上布满了伊斯兰图样的精致雕刻,长大的枪管前端装备有巨大的刺刀。乃是在〈STAB〉有最强称号的〈幻枪〉。她脱下骑乘摩托时所戴上的安全帽,将一头长发与素净的脸孔曝露于夜风中。
海边近在咫尺。海水的咸味扑鼻而来。感觉与其说清爽不如说有种腥膻,对勇生而言不是十分讨喜的味道。
当地管区的制服警察团团包围住了被黄色的封锁线所围绕住的仓库四周。
目标所藏匿的地点,就在四处林立的仓库其中一间。外头写着某大宗商社的系列仓库所属公司的名称和数字。在拉下的铁门前方,有数台巡逻车充当路障拒马并排着。
“奥格尔负责牵制阻碍对方行动。然后,如果你有办法致其于死地就尽管放手做也无妨。但是,若你没办法在对手身上造成有效的伤害,就由贝妮朵拉堤攻击。知道了吗?”
“……了解。”
勇生答复了向坂的指令。
没有受到信赖虽然让人懊恼,但是自己的〈幻枪〉仍没有那份力量的这个事实,勇生自己也心知肚明。没有一开始就把所有事情全交给贝妮朵拉堤一个人处理就足以称之为幸运了。
他看了贝妮朵拉堤一眼。
一脸冷静又平稳的表情。对作战指示不抱任何疑问与不满。
“你不戴上安全帽吗?”
“那对我目前没有必要。”
确实已经证实仓库里头开着灯。所以即使没有装备辅助视线也不会有障碍。但是,安全帽对于头部的保护和相互的联络、以及传送画面到本部是不可或缺的装备。
“而且我已经得到总指挥长的许可。”
“……了解。”
不想白费力气反抗了,勇生盖下了面罩。
“久米田你留在这里。万一我们全灭的话,随即把门关上封锁仓库。在后援来到以前尽量争取时间。”
向坂向强袭班队员其中一人下达了指令。卷闸门发出声响向上拉起。在一般人可以毫无窒碍地通过的空间产生同时,全员在向坂的指示下一齐冲了进去。
“噗呼……!”
空气里感觉布满了白粉,白色的物体在四处飘散着。
透过安全帽的缝隙隐约地可嗅见味道。是小麦粉。
勇生不自觉地伸出左手拨开了空气。
发现了!
在仓库的角落里,有个蹲成一团的男子。他席地盘腿而坐,蜷起了肥胖的后背,扯破了堆得如山般高的其中一袋袋子,正赤手抓着小麦粉一心一意地往嘴里送。两张可能是早已被掏空的袋子又平又垮地掉在男子的身旁。
食欲。只是一味的想大吃特吃。
这就是将这名男子给变成尸人的欲望。
尚未有堕坏的迹象。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来到。
他只是默默地不断把没有任何调味的白粉塞满嘴巴。不用说他的脸,就连留长到很迈遢的头发也沾满了白粉。
距离还太远,彼此的位置各占仓库的一角。想要正确命中,至少得接近到二十米左右才行——勇生举起左手制止向坂等人,缓缓地缩短距离。每走一步脚下的白粉就飘舞而起。
“队长,有粉尘爆炸的可能性吗?”
在可燃性的粉状物四处飞舞的情况下溅出火花,可能会一口气连锁性地引火燃烧,并发生大规模的爆炸。
“节制枪炮的使用吧。〈幻枪〉不是喷出真火所以倒是无所谓。”
“这样的话我们什么事都帮不上忙了啊!干脆交给猎人来吧。”
年轻的强袭班队员碎碎念道。
“万一有突发的状况,哪怕以自己的身体做肉盾也要保护这两人就是我们的工作。绷紧神经吧,这里可是实战的现场。”
“要先洒水缓和粉末的飞舞吗?”
“不,那顶多只能做牵制之用。多此一举让尸人有所行动反而更糟糕。我们只要专心于保护猎人这件事即可。”
“了解。”
强袭班队员们点头回应向坂的分析,跟在勇生之后散开成半圆的队形。贝妮朵拉堤则独自一人像是跟勇生并排似的向前迈进,并没加入包围网。
“……由我先展开攻击喔。你知道吧?”
“嗯,我会遵从指示。”
勇生停下了脚步。贝妮朵拉堤也在退后一步的位置停住。
面罩表面因白粉而模糊肮脏。勇生用左手的手背擦拭了一下。
“我要开枪了……!”
勇生不是刻意向谁告知,只是喃喃说道。他以双手举起〈奥格尔〉,慎重地锁定目标。
目标是敌人的头颅。
扣下扳机。
凌乱的枪管旋转了起来。
从手掌、手腕、到心脏。然后又从心脏到脊髓、到头顶、再到胯下,然后到达脚底。
甜蜜强烈的脉冲波倾泻而出。
即使在这样的刺激之下,勇生的射击仍没有一丝紊乱。
这是善用每一分时间重复练习的成果。
五发。连续射出的无形子弹穿进了男子的头颅。
皮绽肉开。
和血液回然不同的黑色液体飞散而出四溅在地板上,染湿了小麦粉。
“呼……”
一面按压着像是快响的钟声般鼓动不已的心脏,勇生一面放下了〈奥格尔〉的枪口。
虽然感觉不是很尽兴,但尸人的能力也是各有千秋的。其中会有这种不堪一击的家伙存在也非不可思议。
后颈部刺痛地发烫着。这不光只是〈幻枪〉所强制发出的快感而已,而是更心理层面的满足感。
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了对手。按照比托路基斯——村濑的说法这就是“脱离童贞”。
这还只是第一匹而已。
可是这么一来就能继续战斗下去,就能抱有确信。
就算碰上了为智笑美的死要负最初始责任的那个人——即最初的尸人,也能亲手终结。虽然不是有百分之百的自信,至少变得不再是梦想了。
勇生两边的嘴角咧了开来。
“事情还没结束喔。”
然而,贝妮朵拉堤以简短的一句话打消了勇生高昂的情绪。
“咦?”
头颅被打得不见踪影的尸人的手动作了起来。
一把抓起被自己的体液所一污染的粉块,往脖子的断面塞进。断面上长出了新的嘴和牙齿,并将小麦粉吞进。
“……什……”
发生了什么事——就连脱口说出这句话也办不到。
“已经堕坏了。”
“……唔!”听贝妮朵拉堤这么一说他才理解到。
虽然外表和一般人类没有两样,但那早已是堕坏后的状态了。那是比起保有人类身形之时,更能发挥出强大力量与特殊能力的非人之怪物姿态。人类是没办法吃光数十公斤的小麦粉才对。
或许是勇生的攻击所引发的关系,尸人的身体开始膨胀变大。
上衣破掉,牛仔裤为之撕裂,腰带也弹飞了开来。
没有脖子,松垮的肥满躯体就维持着固有的形状膨胀到数倍之大。不论是坐高还是腰围都超过了两米以上。
“puuohOhohh……”
它没有舌头与嘴唇。不过,让人联想起某种鱼类的圆嘴在失去头颅的位置上长了出来。从中漏出来的声音并非人声也非语言,只是漏气般的无意义气音。
“他妈的!”
勇生再度扣下了扳机。
白色的光线从旋转的枪管射出,命中了膨胀得肉感十足的肚子。
集中的炮火所留下的是一个巨大的洞。
但是尸人没有一点受到创伤的迹象,以一只手抓来了小麦粉袋,然后把它塞进了肚子上的洞里。
弹痕扩大成扭曲的形状,将小麦粉袋一口咽下。直到刚才还是伤痕的部份现在已经变成了长着牙齿的嘴。
“guguvuooh!”
似乎比挨上〈奥格尔〉的攻击还要痛苦似的,尸人摇晃着巨大的身体。
“那、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之前曾表露不满与疑问的强袭班队员大叫。
“是痛苦。对尸人来说,进食是一件痛苦的事。”
贝妮朵拉堤解释道。
得到不需要新陈代谢身体的另一面,就是会对进食与性行为感到痛苦——这是从美国当时的资料所推测出的事情。勇生所遭遇过的一个名叫多贺的尸人也曾倾诉痛苦过。
因为食欲而化作怪物,只是一味地将没有味道的粉末塞进嘴里。这是变化为尸人时所许下的心愿——而一旦决定好的事情是不管再怎么痛苦难受也无法停下的。
“这混账……!”
“慢着。”
贝妮朵拉堤一把捉住想要进行下一波攻击而向前踏出步伐的勇生肩膀。
“你看到了吧,你那半吊子的攻击一点意义也没有。交给我来!”
勇生的脸在安全帽底下咬牙切齿。
她所言不假。刚才攻击命中也只是在对方身上添加一张新的嘴巴而已。交给为你更为强大的贝妮朵拉堤才是合情合理。
就算感到不服气,现在也只能忍耐了。像无头苍蝇般地对抗尸人并不算是勇气而是蛮干,就如同神风特攻队般愚蠢至极。
真正非打倒不可的敌人还没有碰上。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只能活到那个机会到来为止,并拼命锻炼以求不会枉费那个机会而已了。
优毅也说过,不能死!
“……拜托你了。”
“我没有受你拜托的理由,打倒尸人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幻枪〉在贝妮朵拉堤的手上开始变形。
整体一直线地伸长,准星部份的突起倒下,又长又尖锐的尖刺浮升而起。原先是对战车来福枪的武器,变成了拥有长度比她身高还高的长戟。
“pugo……puh?……”
贝妮朵拉堤朝着一面从两个嘴巴吐出漏气的声音、一面持续贪婪无厌地塞进小麦粉的尸人而去。
踩踏着白色的粉末纵身一跃,举起格斗模式的〈幻枪〉。
随后一口气将之挥下。
尸人的手臂被应声斩断。
“puhuoohohohh!”
尸人痛苦地扭动着身躯,首次站起身来。
失去右手臂的痛苦让尸人把注意力转移到贝妮朵拉堤身上。
断掉落下的手臂因自行流出的体液一面裹上白粉一面在地板滚动,发出阵阵恶臭后开始逐渐分解而去。
贝妮朵拉堤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在着地的同时以侧闪拉开距离,随即再次跃起向尸人的左手臂发出攻击。
“pu0hh!”
尸人的左手臂由下往上被抬了起来。
反击的上勾拳一击将少女纤细的身体打飞了出去。
“贝妮朵拉堤!”
勇生大叫。
飞窜到天花板上的贝妮朵拉堤弹跳一下撞上墙壁后才掉落到地上。
不过她同时也切断了尸人的左手三根手指。
“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
贝妮朵拉堤制止了打算趋前过来的勇生。那是没有笼罩着感情,甚至听来像是本人未曾感到丝毫痛楚的声音。
可能是撞上墙壁时勾到了什么东西的缘故。她的服装有一部份裂开了数厘米,后背的肌肤清晰可见。
肌肤一片白净,似乎并没有流血的样子。
“puho、puhoho、vuvo!”
可是尸人所受到的创伤也十分轻微。不只是勇生所打穿的洞,就连被贝妮朵拉堤所切断的手臂和指头的断面也全部化成长有牙齿的新嘴巴。
“你一个人打不赢的。我来辅助你吧!”
“不可能的。凭你那把无力的枪对这家伙根本发挥不了作用。没办法贡献力量来消灭尸人的人,没有必要站在这里。”
贝妮朵拉堤爬了起来,再次提起〈幻枪〉。
粉末依旧飘舞个不停。强袭班队员虽保持着不近不远的中庸距离,但是畏惧粉尘爆炸而迟迟无法开炮。这样下去连炮灰、牵制的角色都当不上。事实上,称得上战力的只有两名猎人而已。
“拜托不要逞强,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耶!”
“我没事!刚才就这么跟你说过了!”
简短地回答后,贝妮朵拉堤随即迈开步伐起跑。
以细碎的步伐闪避尸人所挥舞过来的手臂,并在擦身而过之时,用和冰上曲棍球的SlaDShot相似的姿势斩下右脚的脚踝。
黑色的体液飞溅而出。
但脚踝的切断面同样变成了一张新的嘴,开始舔起了散落在地板上的粉末。
擦身飞越绕行到敌人背后的贝妮朵拉堤的〈幻枪〉变形成了来福枪状。她随即刻不容缓地扣下扳机。
现场满是枪声与闪光。
从后背到肩口这片范围,尸人的肉尽被挖穿。
可是不一会儿伤口就变成了另一张嘴。
再使〈幻枪〉变形后斩击。又白又肉感的臀部上被划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痕。然后又趁着从背后往正面超越时砍杀了侧腹一刀。
这些伤口自然又全部变成了嘴巴。
而且不是只有单纯地开合而已,周围开始逐渐膨胀、隆起、伸长。怪物那厚长且痛苦扭曲、散发出粘稠光泽的体表与张开在前端的圆形嘴巴,感觉就宛如沙蚕或某种寄生虫从身体长了出来一样。
从手指的切口长出来的东西已经伸长到将近两米长,和脚踝所长出来的部份一起以独立于手臂的动作发出“啾噜、啾噜”的声响吸取着四周的小麦粉。
脖子和腹部伤口的周围也有膨胀的现象,看起来的感觉不像触手更像肿瘤。
取代右手臂所长出来的触手一口咬上了贝妮朵拉堤的大腿。可能是把她也视同为“饲料”了吧。
贝妮朵拉堤微微地皱起眉头,挥出刺刀将触手斩下,随即向着仓库内侧奔去,亦即和勇生及强袭班队员的位置呈相对的方向,这是为了吸引对手的注意力。
“洒水器呢?”
向坂大叫着。既然尸人已经堕坏了,那能做的唯有一战。只要靠洒水控制住漫天粉末的话至少可以转移其注意力。
“不行!机器故障了!”
“用外头的消防栓也可以!去把水拉进来!”虽然发下了指令,可是队员的行动一直受制于数只触手动作的妨碍。队员们之所以还能平安无事,得归功于贝妮朵拉堤吸引了敌人的注意。
“你等着!我们这边会……”
“我没事,你们别过来。”
贝妮朵拉堤应了大声呼叫的向坂一声,然后击发〈幻枪〉。
弹孔在追寻她身影而回身的尸人右胸口上钻出,牙齿随即在那个地方长了出来。
近身后挥刀砍击,拉开距离后加以枪击。
不断地变换〈幻枪〉的形状,从正面、从侧面、从背后进行攻击尸人。贝妮朵拉堤在敌人的周围边跳着圆舞边踩着碎步持续地攻击。
贝妮朵拉堤确实地给予创伤。一点一滴地累加伤势对这尸人是有效的。
可是她能维持战力到什么时候?
即使她与众不同,又能永无止尽地持续使用〈幻枪〉吗?
可是,无谋的攻击只是徒增“嘴”的数目而已。
若考虑不是只有嘴,还有转变成触手的状况下,〈奥格尔〉所做出的攻击反而危险。
“……对了!”
勇生孤注一掷于脑中的灵光一闪,将〈幻枪〉拉近手边。刚刚两发的快感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自己还能为之一战。
“别过来!你会扯我后腿的!”
贝妮朵拉堤发出警告。
但是勇生并不予以理会,从数米处的距离击发了〈幻枪〉。
嚏嚏嚏嚏哇!
命中!
黑色的体液、肉片随即迸出。
从贝妮朵拉堤刚才在其臀部上所开的嘴。
痴肥的尸人上半身为之一仰。
只要狙击已经变成嘴巴的部份,就可以避免增加数目来破坏对方的肉体。
多亏了她先前的奋战,一点也不缺乏攻击的目标。而且尸人的行动相当迟缓。
“再来!再来!”
勇生拉开嗓子,将〈幻枪〉的子弹射进尸人的臀部、后背、侧腹里。
腰部因强烈的快感而颤抖不已,膝盖也为之发软。
五发、六发。
紧咬着快要松懈下来的牙关,拼命地睁大眼睛。
将仅有的意志力全神贯注于击发〈幻枪〉这件事情上。
“pufaahahahh!”
从颈部的嘴吐出一口大气,尸人以七零八落的脚跪行着向勇生爬去。
由于贝妮朵拉堤和勇生的攻击,尸人的两只手臂早已从和肩膀连接的根部消失了。左侧腹被挖开了一个如同新月状的伤口,整个身体有将近一半的部份化成了嘴。
勇生用那开始意识朦胧的脑袋极尽所能地试着去把握状况。
对了。得快点逃走才行,快逃啊!
不过下半身早已麻痹,全身的肌肉陷于一种酩酊大醉的状态。
跑不动!不,是走不了。
尸人再生出来的其中一只触手咬住了勇生的肩膀。
牙齿缓缓地陷进肉内。
虽感觉得到血的温热,但并不十分疼痛。像是被麻醉的感觉。
是〈幻枪〉的快乐抵销了痛苦吗——勇生意识恍惚地想着这件事。
“过来这里!”
向坂队长拉倒勇生,并将他拉了过来。
强袭班队员的散弹枪喷出火光,凝聚的冲击力一时将尸人往后推回。
地板上被一整滩黑色混浊的粘液所覆上。勇生被拖曳过后的痕迹也变得犹如泥泞道路上的车痕一般。
这是因为贝妮朵拉堤展开的攻击让尸人喷溅出体液,间接抑制了小麦粉的飘散。
蹬。
只见贝妮朵拉堤在尸人的背后高高地一跃而起。
高度直达敌人头顶的跳跃,然后一口气挥下〈幻枪〉。
脑门——不对,是从颈子通过背脊,深达臀部的劈裂斩击。
尸人因冲击而摔倒。
背后撕裂的巨大伤口四周发出“噗噜、噗噜”的声响并冒着细微的气泡,牙齿开始伸展出来。
贝妮朵拉堤跳上尸人的背部。
啪滋!
以单手将刺刀刺进尸人那厚度只剩一半的胴体内。像是在扭转刺刀一样捣开骨肉,贯通伤口,将其撕扯开来。
“vuvaaah!Vovaahhh!”
全身的嘴齐声放出漏气的声音,尸人全身战栗了起来。
贝妮朵拉堤向着引吭大叫的嘴里插进〈幻枪〉的刺刀,往后一拉扩大撕裂。朝着深处舞动刀尖将其切分开来。
即使沾上喷涌出的黑色液体,露出的脸部也为之污浊,贝妮朵拉堤仍面不改色解体尸人。
更进一步地将刀子砍杀进破碎且停止动作的肉片里,然后削下、磨碎。
这已经不是战斗的行为,而是机械化的作业。
被切下的破片裹上了白粉,化成漆黑的块状,随即崩解消失而去。
“喂?奥格尔?高出水,振作一点!”
向坂脱下了勇生的安全帽,轻轻地拍打脸颊。
一点一点地,意识的焦点恢复了清晰。
“……啊,我没事……呜……!”
勇生甩了甩头。随着意识开始变得清楚,肩膀的伤口也跟着痛了起来。在肉体表层的部份,燃起一阵又一阵的刺痛感。
勇生移除〈幻枪〉,用手遮掩伤口。传来一道炙热的触感。
“让我看看伤口……呼,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碍呢。”
脱下了勇生的防护服后,向坂松了一口气。虽有流血的情况,但伤口并不是很深。擦掉血水所看到的,并非是被尸人吸取生命后的痕迹,而是普通的伤口。这表示它不是为了吸收能量,只是单纯把勇生视为一块肉才伸出牙齿攻击的。
“总而言之先做好止血,之后再去医院检查吧。”
“……是的。”
接受紧急处理后勇生站起身子。环绕四周后,尸人早已完全被消灭殆尽了。伤口只有多少一点痛楚,并不影响手臂的动作。他用左手脱下〈黑革〉,上头还沾附着少量的血液。
“奥格尔。”
勇生经人这么一呼唤便拾起头。手上仍握着来福枪型态〈幻枪〉的贝妮朵拉堤就站在那里。
“刚才多亏你的出手相助,谢谢你。我还说你会扯后腿,真的很对不起。”
“……咦?”
出人意料之外的告白。
虽然语调四平八稳又冷静,但是确实包覆着感情的字眼抚弄着耳膜。
现在回想起来的话,贝妮朵拉堤当时对勇生说“你并不是被害者。”便是一种破例的行为。身为最强的猎人,对破坏尸人以外的事情毫无兴趣,也不去寻找意见的她,在那个时候竟然会从个人角度来评论勇生。纵使那是极为接近批判与讽刺的内容。
“没、没什么……反正那是任务,而且消灭尸人也是我自身的目标。你也曾经说过吧。不管动机为何,只要能凭借它打倒敌人的话就没有差别。”
“……是啊。”
隐约地,真的是极其些微地,贝妮朵拉堤的嘴角向上扬了起来。手上的〈幻枪〉化为淡薄的光块,形成数根线条与数之不尽的粒子然后分解、消失。
“既然已经打倒敌人,我们还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走吧。”
猎人在证据的收集与湮灭结束之前所执行的现场封锁里并帮不上忙。也不被允许待在现场观看过程。以前,在某栋公寓所发生的事件之中,优毅与勇生之所以能观看鉴识的现场,是出于担当者个人的好意。
“我直接回本部去了。请快点把伤势治好,猎人的战力是很贵重的。”
贝妮朵拉堤走出仓库跨上了摩托。
“请稍等一下。”
“有事吗?”
被勇生叫住后,贝妮朵拉堤准备戴上安全帽的手停止了动作。
“能请你告诉我,你是何方神圣吗?”
不光是在〈STAB〉所获得的特别待遇。还有在刚刚的战斗中所展现出来的,令人质疑是否已超越人类极限的高度身体能力。除此之外,不仅使用〈幻枪〉也全无沉溺快感的迹象,还展现其他猎人绝对办不到的连续使用技法。
除了发射,若把以刺刀砍杀算进“使用”的范围内的话,光是今晚的战斗就超过了二十回以上的次数。
〈幻枪〉的威力和快感有成比例的倾向。
使用得那么频繁,脸色却怡然自得让人难以置信。光是现在能若无其事地站着就是种威胁。
“我是〈STAB〉的猎人,贝妮朵拉堤啊,为了消灭猎人而存在。”
“我不是问这个!”
伤口因为大声喊叫的反作用力而隐隐作痛。
“只要能知道连续击发〈幻枪〉也能安然无恙的理由,我就可以变得更强。就算每一击的威力都不够大,根据使用的方式不同也能成为战力这个事实我刚才也证明给你看了!我变得更强的期望,和你所谓打倒尸人的愿望应该是一致的才对!”
“……这不是能告诉外人的事情。”
和在声音使上力量的勇生相较下,贝妮朵拉堤的回答十分冷淡。
“那是〈奥格尔〉所赋予你的力量。既无法让渡给别人,也无法从他人身上借取,只专属于你的力量。所谓的〈幻枪〉,就是这样的东西。”
“你在说谎吧。”
勇生断言道。
贝妮朵拉堤戴上了安全帽。
“你身上有其他秘密。正因为如此,所以狩野总指挥长才会以不同于一般的待遇放纵你!”
“你想太多了。”
摩托的引擎音响起,废气也从排气管排了出来。
“贝妮朵拉堤!”
“快点去医院吧,我讨厌让战力低落。”
留下这句话后,摩托便渐行渐远而去。
“……可恶……!”
勇生只能一面按压着持续发出痛楚的伤口,一面忿忿地咬牙切齿。
——————————
“这么说来,我们还是第一次一起出动呢。”
“嗯?对啊。”
在车中,理绪开口向优毅攀谈。可能是避免同班的两人一起请假引人侧目的关系。会一起当班的情况极为少见。而且在同时当班的时间点下需要出动的情况更是难得一见。
尸人为十八岁女子,已杀害了五人。似乎有一名男性被强行带走,他的生死则未明。堕坏与否尚未获得确认。已追赶至住宅大厦的最上层去了。
“……最近尸人还真多哪。”
不是只有现在发生的这两件而已,前天比托路基斯也收拾了一匹尸人。
“和我们没有关系啊,我们只要完成任务就好不是吗?这就是我们的使命,只有我们才办得到的特别职责啊。”
优毅连向理绪那异常有精神的声音点头称是的心思也没有。他挂念着和贝妮朵拉堤前往有明的勇生。虽然他应该可以做到公私分明,但和贝妮朵拉堤就是个性不合吧。只要没逞强的话那就好了——
车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里是稍微远离闹区,小规模的办公大厦十分密集的地区。当地所辖警察广泛地封锁周围,远远隔开了狗仔与看热闹的人群。厢型车为了不引人侧目,在巡逻车的掩护之下,位置一分不差地横靠在大厦的后门。
“这种现场最令人头痛了,有外人在注意。”
一名强袭班队员喃喃道。
“目标没有移动。最上层为一独层,现在一整区是空旷的办公室。比较起来应该有利于作战才对。突袭进去的同时一口气歼灭目标,布里凯莉玛记得使用冷冻弹。”
杉下小队长转述了奈槻的决定。
“说人质也怪怪的……被带走的人或许也在一起没错吧?”
“尸人的处理最为优先。接着是猎人的性命。假设即使人质还活着,确保的顺序则为第三。作战行动的当时有一丝迟疑的话,可是会丧命的。”
或许是因为原本并不是警察的缘故。面对优毅的问题杉下的回答相当冷漠。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毕竟这是我们的使命嘛。”
理绪又重复了一次说词。
“……嗯嗯。”
优毅拉下面罩遮住脸,然后紧咬着嘴。
自己心里也有数。
尸人是可畏的存在。要是踌躇犹豫的话,将陷自己的生命于危险中。而且不是只有自己危险而已。杉下等强袭班队员们为了保护优毅和理绪,若有必要也会不惜以自己的肉身做为盾牌,因为他们自己的性命是优先顺序的第四位以下。
实际上优毅在首次出动的时候,就是在强袭班队员的牺牲之下才得以获救。
可是,就将之当作无可奈何的事来打发妥当吗?就接受这样的事实妥当吗?
现在不是应该犹豫困惑的时候!赌上生死的战斗就要揭幕了。
优毅强硬地以精神力制服踌躇不已的自己。
“装备〈黑革〉!”
杉下发号施令。
〈希利乌斯〉虽具有破坏力,但不见得能立刻发射。首先,以理绪的〈布里凯莉玛〉一面给予对手伤害一面封锁动作,然后用〈希利乌斯〉一口气将目标粉碎。强袭班队员不要有无谓的举动,以优毅和理绪的防卫为优先。
以上就是本回作战的方针。
“了解!”
理绪放下安全帽的面罩,戴上手套。她的〈幻枪〉便于纤细的手上现形。
基本形状虽是左轮枪,但是应为弹匣的圆筒则有三个,位置交错地插在枪体上。不管是哪一个弹匣都没有直接与枪管连结。据称,原本从〈幻枪〉所射出的就并非实际存在的子弹,而是一种能源。
优毅的手上也显现出感觉沉甸甸的〈希利乌斯〉。是一把被施上数层封印、大到让人不相信是手枪的巨大枪械。
“唔!”
仿佛从手心移转到心脏一样,炙热的脉动在流窜。寻求解放与爆发的〈幻枪〉压力在头颅的中心回响。身体感到燥热,宛如被强烈慢火火烤般的焦躁感在体内散播了开来。
让人等不及想要现在马上扣下扳机的诱惑。
优毅紧紧握住握柄,整顿呼吸、戒律心神。把力量注入从扳机护弓抽出的食指里,然后使劲伸直。
优毅总算找回了精神的平衡。
即使隔着安全帽,依旧可听见理绪粗犷的呼吸声,她瘦小的肩膀正微微地上下起伏着。
“很好。上吧!”
杉下一众也握稳了散弹枪和冲锋枪。
强袭班队员带头,慎重地沿着狭小的楼梯上爬而去。虽然大厦的电灯数量不足且亮度昏暗,但是多亏内藏于安全帽的夜视系统,能见度上并无不安之处。因为现场是空荡的办公室且完全没有灯光,所以有事先习惯这个视野的必要。
到达了七楼后碰上的短小走廊尽头就是安全门,外头的安全梯上应该已经部署好了制服警察。墙壁上有一扇一次只能通过一人的门,上头没有任何的标示。两名在这里戒备的警察敬礼之后,便走下阶梯离去。他们能做的只有监视与联络而已,当与尸人的战斗一开始就会成为拖油瓶。
刚才在昏暗视线之下可以窥见他们两人面无血色。
恐怕优毅比起身为专业警察的他们还要感到习惯。习惯人类变身成怪物,习惯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异常杀人这个现实。岩切过去所言的异常事态,不知何时变成了理所当然。
依稀可以听见从门的对边传来水湿的声音。
尸人执着于单一的目的。或许应该说不是只有执着这样的程度,而是受到强迫意念的驱使比较正确。所以,顶多只会在达成目的的障碍发生时逃走或反击,自己积极地向警察发动攻击的例子极其稀有。
纵使尸人化的少女对自己被警察追踪、包围的事情有所认知,也仍会更加继续其“想做的事”、“应当要做的事”、与“非做不可的事”吧。
那就好像——优毅将企图坐大的想像赶出了脑袋。
收到杉下所做的手势,一名强袭班队员踹开了门。紧接着,优毅两人杀进了门内。
比起学校的教室还大了两号,没有家俱也没有任何东西、空无一物的办公室,目标就在中央的位置上。
少女一丝不挂。
她跨坐在少年身上,只是一味地上下摆动着身躯。优毅所听见的水声源头就在这里。
那是血的声音。
满溢而出的鲜血,以及少女单薄的屁股撞击在少年已化为碎肉的腹部上面的声音。
少年的下腹部已溃不成形,溢出的肠子散落在亚麻油毡地板上。原本应是十分端正的脸孔因痛苦而扭曲歪斜,眼睛、嘴巴都被撑大到极限,舌头垂挂在外。还有失去血色的青黑色肌肤。
令人不快的血腥和秽物的臭味混杂在一起,从安全帽的隙缝刺激优毅的鼻子。
“为什么……为什么……”
双目无神失焦,一面从嘴角流出口水的同时,纤瘦的少女一面喃喃自语着。她的表情没有愉悦,显现而出的只有焦躁与疑虑。
恐怕她正在渴求性交吧。但是,少年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机能。只是一团绞肉,就连少女的行为本身也不过是和连续捣肉机的行为无异。
尸人是无法被满足的。
不管是进食、睡觉、性交,既不需要也不能。只是为了达成特定的目的而存在——确实从奈槻口中是这么听说的,之前也亲眼见证了其中一部份的尸人。
但是眼前的光景却远超乎了优毅的想像。
不惜舍弃身为人类的资格也想要实现的愿望,却因为变成了尸人反而永远无法实现。
“你说嘛……为什么?为什么要死呢?亏我一直那么喜欢你。如果阿照也喜欢我,不时心里想着跟我一样的事情的话,就不会死了呀,这样一来,就可以一起……死不了的两个人做这种事的话感觉一定更舒服吧?对不对?快回我话啦!”
少女完全没有注意到优毅等人。
她虽然明白躺卧在自己腹下的人已是团失去生命的肉块,却仍一直向他问话。
“哇……哇啊啊啊啊啊!”
理绪没有等候指示便把〈幻枪〉对准少女。
三个弹匣就像吃角子老虎的滚轮般旋转,并同时停止。
纯白的光芒在枪口进裂释放。
命中!
光线爆裂了开来。
瞬间,温度便下降到即使隔着防护服也感觉得到。
白色的冰霜覆盖着少女的肌肤,并成长为厚达数厘米的冰块将其包覆住。
依据弹匣的不同带来火焰或寒气、亦或电气等不同攻击效果,这就是理绪的〈布里凯莉玛〉所拥有的特殊能力。
被犹如水晶的闪烁冰晶给囚禁,目标停止了动作。
少年的尸体也受到波及而冻结了起来。其腹部被压烂的碎肉光从外表看来,和冷冻的食用肉品并无二样。
“趁现在!炮击!”
杉下的指令传出。
优毅把堵塞住的枪口朝向目标,将力量注入食指。
感觉心烦气躁。可是优毅深知有个因这股焦虑感受而感到安心的自己存在。
不想沉溺于〈幻枪〉,不想变成不作任何抵抗就能发射的模样。
优毅一面如此心想,一面拖着脚步逐渐往目标接近。
劈啪!
冰块上出现了裂痕。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发出微动。
但比优毅紧扣下扳机的速度还要快上一步,冰块的约束力一口气崩坏了。
弹飞的碎片和水滴撞击着优毅的战斗服。
面罩也因飞沫而湿透了。
优毅反射性地以袖口擦拭。
少女的裸体在面前开始出现变化。
小巧的乳房膨胀了起来,骨盆也扩张得十分巨大。就像反比例一般,腰围紧缩得更为纤细。和伸长了一倍的细手细脚搭配在一起,变成了如同蜘蛛或蜜蜂般的外形。
“堕坏确认!”
杉下小队长的声音于办公室响荡着。
最后,少女从胯下到喉头裂出了一条鲜红色的肉缝,并长满了非牙非刺的突起。
在变成异形的身体当中,唯有脸部依旧是原先少女的模样。
那是一张挤满了疑问、憔悴、与悲叹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愿望都已经实现了……感觉却不舒服呢?会这么痛苦呢?”
它并非在征询答案,只是在喃喃自语着罢了。
瞪得大大的眼睛并没有在注视优毅,什么都没看在它的眼里。
“感觉不舒服感觉不舒服感觉不舒服感觉不舒服!”
甩着散乱的头发,尸人放声吼叫。只有声音没有任何异常,仍是一般少女的高音。
少女摇晃着可谓之荒诞的丰满乳房,扭动纤细的蛮腰,以着伸长了一倍长、弯曲到不正常方向的手脚在地上爬行。半透明的粘液从巨大的裂孔中涓滴而出。除此之外,肩膀和侧腹、还有乳房上也张裂着无数的口唇。
“混……混账!混账!”
理绪像是在掩护动弹不得的优毅似的,一面绕身至侧面一面击发〈布里凯莉玛〉。
弹匣旋转后,白光与寒气被施放而出。
然而中弹的瞬间,子弹在尸人的体表随着蒸发的嘶嘶声响变成了水蒸气。
刚刚还能发挥作用的寒气现在完全被防御住了。这是因为被对手高温化的体表给抵销的缘抆。
“岬,你退下,让我来干掉它!”
“叫我布里凯莉玛啦!我来打倒它!我要证明我的力量!”
推开要求退下的优毅,理绪向前迈进。
咻!
尸人的长手臂挥舞过来。
优毅飞快地扑向理绪,把她推倒在地。
挥舞过来的手臂从优毅头顶数厘米之处擦过。
强袭班队员开枪牵制。
喷出火光的SPAS15和SpeCtrc-M4的子弹在苍白肌肤的表面弹跳。
没有留下任何伤口或斑痕。但至少暂时牵制对手动作的效果显现了。
“就是现在!”
杉下没有遗漏任何空档大吼道。
优毅以此为信号,拉起理绪一同后退。
“别一个人冲到前面!队长他们会变得绑手绑脚。”
“对、对不起!”
理绪离开优毅身边,重新拿稳〈幻枪〉。
啪!
尸人从全身的小口吐出了某种东西。
“呀啊!”
“哇!”
突然窜起的大火把优毅和理绪分了开来。
亮度补正系统对从黑暗到强烈光线的转变做出对应,修正视野。
受到热度的逼迫,优毅退后到和理绪相对的墙边。
〈STAB〉战斗服虽有耐燃性且耐热能力极高,但也不代表就能完全防止住。
透过黑色衣装传来的火焰热度火辣地折磨着皮肤。
火焰并非纯粹的红色,黄色与绿色也混杂在其中。虽然是貌似火焰色彩反应实验的样子,可是尸人自身便是超脱已知科学范围的存在。这个火焰的颜色是否带来了什么影响呢。
“感觉不舒服感觉不舒服感觉不舒服感觉不舒服感觉不舒服!”
在自己所引发的火焰之中,尸人仍是一脸饥渴的表情,在早已烧成焦炭的少年尸体上磨蹭着腰部。就算直接被火触碰,苍白的肌肤依旧不受任何伤害。
“灭火器,快去楼下搬上来!”
“了解!”
收到杉下的指示,强袭班队员沿着楼梯急奔而下。
堕坏后的尸人在形状与能力上千奇百怪。虽然几乎只有使用牙齿与爪子、以及触手的攻击,但其中也存在能喷射溶解液和毒物的尸人。想要在事前就对应全部的状况是不可能的。
要是发展成火灾的话目击者也会跟着增加,不尽早处理的话不行。
“让我来收拾它!如果由我——我一定办得到的!”
理绪放声叫道,开始乱射〈幻枪〉。
她并不是朝着尸人。
随处蔓延燃烧的火焰才是目标。
第三发、第四发、第五发……
被放射出的白色光芒强制性地降下了着弹点的温度借以镇压火势。
可是并非完全有效果。尸人所吐出的液体近似凝固汽油,因为强烈的粘着性紧粘在地上,且由于高温的缘故而持续燃烧着。
“啊哈……呼……啊呼……呼……”
理绪跪下膝盖,然后直接一屁股跌坐下来。这是因为〈幻枪〉的快感而产生虚脱,才支撑不住身体。垂靠在墙壁的背部则因自身的反作用力而反弹,不安定地摇晃着。
“岬、你不行了!快住手啊!”
“还早……还早还早……!”
宛如要把优毅的呼喊排除出去一般,理绪就坐在地上射出了第六发。
光芒从枪口迸发。
最后的巨大火团被扑灭了。大量的水蒸气顿时散发。飘荡的寒气抚弄着优毅的靴子,在表层上结成水滴然后化为冰霜。
“啊啊……哈啊!”
理绪发出至极快感的声音。在无力下垂的两手之中,〈布里凯莉玛〉的三个弹匣正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空转着。就这样〈幻枪〉为之淡化、渗进空气里消灭了。理绪空无一物的两手垂落于地板,颓倒成俯卧的姿势。
强袭班队员将动也不动的理绪拖出房间外使她撤离前线。
即使说借着训练来习惯也是有其极限,和无法永无止尽地拒绝尿意与睡魔是一样的意思。六连射对她来说也是个初体验,是超越极限的行为。
房间的四处依然有炉火大小般的火苗在窜烧着。
理绪身上已经没有能将之消灭的力气了。
能打倒眼前敌人的,只剩自己。
要是在这里有一丝犹豫的话,危险将扩及到理绪、强袭班队员、外头的警察们、以及一无所知的市民身上。
为了避免让这个风险发生,就只有让自己暴露于风险之中。
向那丑恶的肉块、狰狞的怪物、杀人的妖怪、抛弃人类身份的家伙……
感到愤怒吧、焦躁吧、憎恨吧、畏惧吧。
必须挣脱理性的枷锁,拼命地如此告诉自己。
为了增加风险,把安全帽也脱掉。
“呜喔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优毅就拿着〈希利乌斯〉朝尸人冲去。
向着压境而来的他,尸人抬起了长长的手臂。手指也伸长了数倍之长,上头有着如同短剑般的爪子。
手臂挥舞而下。同时,有液体从乳头上新张开的裂孔喷出。
优毅扣按在扳机上的手指因力量而发出颤动,被使劲拉紧。
爆发!
枪管为之破裂,闪光随着轰音满溢而出。
冲击波震动了室内的空气。
液体被光芒吞噬。
玻璃产生裂痕。
回过神来的震撼使优毅为之麻痹。手臂的骨头就犹如变成了打击乐器一般强烈地颤抖着。
少女所变形成的尸人四分五裂。
躯体已为之消灭。失去了支撑的四肢、头颅滚落到房间的角落。
希利乌斯。
全夜空最为耀眼的星星。
烈火烧灭者——与此名号相称的破坏力只凭一击就将尸人的肉体为之粉碎。
“乎……乎……呜!”
“呼……呼……呜!”
优毅跪了下来。力量还在持续流失,就这样直接跌坐在地,仿佛牙齿与骨头等身体的坚硬部份开始融去一样的感觉。
心脏的鼓动很快。仿佛血液以外某种更为酸甜的粘稠液体被灌送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般。脑海的中心一片模糊且感觉温暖。
湿润、模糊的视野缓缓地恢复。
正对面的墙壁上遍布着扭曲的圆形龟裂和漆黑的斑痕。到刚才为止还是个尸人的肉体被〈希利乌斯〉击碎了。
然而滚落下来的首级仍和一开始一样,摆着一个有所欲求而面露不满的表情。
首级渐渐地崩坏而去,化为一滩黑浊的污泥。
只剩两颗眼珠仍是白色的。
优毅不禁伸出左手捏住自己的脸。
自己是作何表情?
有没有因为喜悦而变得扭曲?有没有因为快乐而变得松懈?
没办法用眼睛确认。只能用手指用力强硬地矫正表情肌肉。
些微的痛楚反而让内心感到舒畅。
“你还好吧,希利乌斯?”
“啊……是的。”
优毅在发软的脚使上力量站起身。好不容易从楼下办公室运来灭火器的强行班队员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剩余的火苗。
“因为调查班人手不足的关系,有明方面会优先处理,似乎等那边搜证结束后才过来这里。所以我们要留在这里管理,你们马上撤退吧。”
“……了解了。”
优毅捡起安全帽敬礼后,脱下〈黑革〉交给队长保管。
灭火剂的刺鼻味、尸人残骸所带来的腥臭味、墙壁与地板的建材焦味,各式各样的东西所混合而成的气味窜进了鼻子与嘴里。实际感受到战斗的紧张已解除的事实。浑身满是汗水。这不只是火的热度与运动所引发的排汗,同时也是〈幻枪〉逗弄神经,让生理现象产生爆走所引起的。
“喂,有谁能搀扶他一下?”
“不用了,我没事。”
优毅向着看自己站不稳脚步而感到担心的杉下再一次敬礼,然后强迫自己挺直身子。
就算平时不缺人力,碰上同时出动时人手也会不足。杉下在和优毅招呼完后,就一面因白粉咳嗽不止,一面和本部通讯、向部下发出指令而嘴巴闲不下来。
离开房间后,看见被其他强袭班队员所搀扶住的理绪。
她脱下安全帽,胸口的拉链也往下拉开了二十厘米左右。以求通风并冷却发烫的身体。
理绪貌似满足地微微扬起嘴角,半开的双眼有些模糊且望向一无所有的虚空。紧密地贴靠在对方身上的身体断续地发出痉挛。
“呼……呼啊……”
她仰起白嫩的颈子,任指尖在上头滑动,不停吐出极为甜腻、仿佛有着粘性的喘息。
那是脑部为之充血、忘我的表情。
优毅的脑海里浮现出刚刚所对峙的尸人脸孔。
无法被满足、不断渴求、饥渴的那张脸——那个和妹妹还有自己同世代的少女。
脑袋的中心又烦闷地紧绷了起来。优毅用力地甩了甩头,把混浊的想像赶出了脑袋。
“希利乌斯,你走得动的话她就交给你了。”
“咦?”
强袭班队员把理绪的身体给推了过来。
“反正你只是要回本部去而已吧?再说现场这边人手也不足啊。”
“我、我明白了。”
虽然优毅以肩膀撑住了理绪,可是因为身高差距的关系难以取得平衡。而且对方还完全处于虚脱的状态。
“喂,岬……不对。布里凯莉玛,振作一点啦,让我背你吧。”
“唔……啊啊,是櫂原同学啊……”
就算在近距离出声叫她,她的反应还是很迟钝。甚至忘记要使用代号称呼。既使如此,好不容易才成功背起了她。上次扛起一整个女生的经验是在小学时背着妹妹,意外地感觉颇重。
“优……叫错了。希利乌斯,谢谢你喔。”
理绪像是喝醉般地小声说道,两手环抱起优毅的脖子。尖细的下巴顶在他的肩上。
因为身体密合的关系,理绪所流出的汗水味道搔弄着鼻子。撑起大腿的双手上一阵湿滑的触感。
不对,这并不是只有汗湿的程度而已。
而是很清楚地一整个湿淋淋,若是流汗的话这样的量也未免太多了。
优毅放慢脚步,慎重地爬下阶梯。理绪完全脱力的双脚晃来晃去。
“不行了……完全都……已经……”
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表达什么。理绪的声音是不连续性的,无法把意思连结在一起,只有温热的吐息拂过优毅的后颈。
“不舒服的话就别勉强说话了啦。”
“我才没……不舒服……啊哈……”
纵使一样是承受〈幻枪〉的快感,个人的差异仍十分庞大。
优毅是强烈的感觉于一瞬间到达顶点,发射后立刻失去意识,但相对回神的速度也快。而理绪的情况,虽然每一波的快感都比优毅还要微小,但似乎有累积后劲的倾向。
“……櫂原的后背,好宽大喔……”
可能是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意识并未恢复的缘故,反应就像喝醉酒或还没睡醒一样。理绪毫无顾虑地把全身往自己背上靠,她胸部的弹性即使隔着两层防护服依旧传了过来。
“岬。废话少说,快点睡吧。”
“人家才不想睡哩……真的,身体火烫……又热……根本睡不着嘛……”
不用她说也知道。优毅自身的体温应该也有上升才是,但理绪却像得了感冒似的浑身火热。
抱着满脑疑惑爬完楼梯后,大厦的四周仍被巡逻车所包围。或许是预防火灾,现场也停着两辆左右的消防车。
搭上黑色烤漆的厢型车,优毅让理绪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大概是因为身体还使不上力,她屁股坐得很前面让整个背往后靠,并肆无忌惮地双脚大开。优毅低下脸来把视线移开。
终于优毅自己的火烫感消退而去了。
他低头看着特别发热的右手。
据说〈幻枪〉的形状和性能反应了猎人的个性与人格特质。
这点可以实际体会到。〈希利乌斯〉是优毅内藏的暴力与对其强烈避讳的具现化,而村濑〈比托路基斯〉的射程距离之所以会趋近于零,则是因为他对格斗技抱有自信,反映出了他对肉搏战有所偏好的性向。
既然如此的话,理绪的〈布里凯莉玛〉又是如何呢?
大概反映的是她想要改变的念头吧。
感受到想变成其他模样而非现在自己的心愿,才产生出随着必要变化出形形色色性质的〈幻枪〉吧。
心愿——优毅对心底若无其事地所喃喃说出的字眼感到战栗。
那是将尸人诞生出的动力。
不知名的那个少女大概一直梦想着和那少年结合在一起,这个心愿将她化成了尸人。
成了尸人之后,性交却变成了不可能的事。
跟自己一样是十来岁。
要变成尸人,还是当个猎人?亦或者变成单纯的尸体?
这三条道路肯定间隔并不远。
在优毅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车子抵达了〈STAB〉本部。
“好了,岬……又叫错,布里凯莉玛,我们到了,你站得起来吗?”
“……嗯……”
理绪一脸疲倦的表情,但是仍一面露出微笑一面以自己的脚走下车。
“去冲个澡然后到暂歇室好好休息吧,你这模样回家大概也会很辛苦吧?”
“嗯……就照你的意思做。”
“报告我会弄好的。”
“可是,狩野总指挥长她……”
理绪就连通过闸门的验证机时放上识别证和掌纹的动作都让人心惊胆跳。好不容易通过检查进去之后,从喇叭传出了声音。
【奈槻有要事去本厅了唷。】
这明亮女高音的主人原来是米亚。
“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发生了吗?”
理绪向着附近的麦克风询问道。在〈STAB〉本部内随处都设置有监视录影机和内线电话等装置。
【不是什么问题啦,只是最近尸人连续出现的关系,所以要向上级报告。】
奈槻彻底只是个现场指挥官。她的上头还有负责维持政府与关系省厅的连系,统筹〈STAB〉全体的总责任者在。而优毅们只知道那个办公室不在这个本部,另外设置在警察厅而已。
“有明那边的事件比我们还早解决对吧?另一组成员的情况呢?”
【是啊,他们现在正在着手进行善后和调查的阶段,奥格尔目前人在医院。】
“难不成高出水出了什么意外?”
优毅拉开理绪抢着向麦克风询问。
就算强袭班队员和贝妮朵拉堤跟在一旁,也绝非安全的保证。猎人所前往的可是彼此互相残杀的战场。实际上优毅就曾亲眼目睹一名猎人殡命的经过,他的〈黑革〉也是该名死去少年所留下来的遗物。
【放心吧,只是一点轻伤。】
在〈STAB〉内的医务室虽也能治疗外伤,但这里同样有人员不足的问题。要在二十四小时体制维持人力有其极限,因为连日出动的关系轮班表也一团混乱。
【所以才让他去医院就诊,而且那间医院里安排有知道关于尸人内情的人员。】
“是、是吗……”
优毅放松了肩膀的力量。
自己已经失去了父母和智笑美,前些日子才刚立下唯有勇生绝不让他死去的誓言。
当然勇生也是一名猎人,而且也没有选择时常一起搭档的权利。
现状而言我们只是无力、不值一提的棋子。
自觉到这件事情之后,他变得更在意勇生的安危。
【总之,详细报告就等杉下小队长回来吧。反正你们两人的归来也完成了确认,省略出面口头报告的部份也OK。】
“是的。那、岬你也去休息吧。”
“人家现在不是岬,是布里凯莉玛啦。”
“既然已经可以计较这些有的没的,那表示应该已经没问题了。”
优毅自己也是因为汗水而一身粘答答,想快点冲洗干净。不只是洗去汗水与污渍,还有理绪残留在手上、后背、颈后的触感。
并非因为不快,只是感到嫌恶。不是针对理绪,而是自己本人。
优毅目送先行离开的理绪,错开时间前去淋浴间。当然浴室是男女有别,不过现在和她同时在一起就是感觉有些尴尬。
〈STAB〉的淋浴间和高中体育社团所使用的是相同类型。浴室前头分有男女入口,里头区隔成单人用的狭小空间,上头设置只能遮住身体的推门。不过由于考虑到身材魁梧的警察也会利用的情况,因此比一般标准尺寸还要稍微宽大。
优毅一面放着热水流个不停,一面拼命地自己搓着双手。理绪身体的柔软感触以及汗水渗进皮肤底下的感觉一直停不下来。
纵使在理性上知道那只是单纯的妄想、过剩的反应。
“呼……”
强烈到让肌肤感到刺痛的水流与温度反而身心舒畅。能将刚才的战斗、还有之后所受到的各种刺激重新更替、全部抹去。
扭转把手关掉热水、擦拭身体。虽然沐浴乳和毛巾是必备品,也不至于连换穿的衣物都会随时携带。
优毅只好无奈地将还残留着汗水的四角裤套上。
“……是不是把备用衣物预放在置物间比较好啊……”
在以往的出动中从没注意到有这么大量的排汗。
“唔……?”
感觉到有人的气息,优毅抬起脸来。是强袭班队员回来了吗?还是有前来洗去练习疲惫的人呢。
结果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优毅想都没想到的人物。
“岬、岬……?”
“在这里我是布里凯莉玛。”
是理绪。湿淋淋的头发,后颈和肩口还留有水滴。只有在身体的部份以纯白的浴巾覆盖着。
向着一脸困惑、愣愣地呆站不动的优毅,理绪一步接着一步慢慢走近。
“你、你这身模样是什么意思……?”
“啊哈……我忘记准备内衣裤了,之前穿的又满是汗水感觉超难过的。”
果不出所料,浴巾底下是一身赤裸的吗?
“总、总而言之!这里可是男生的淋浴间耶!你该不会还没醒过来吧?再去给我重冲一次冷水澡!”
“才不是,我已经没事了。因为〈幻枪〉的感觉早就退去了。”
优毅别过脸,用手遮着眼睛,踩着不安稳的脚步向后退。后背推开了推门,被逼进淋浴的空间里。手肘碰到了把手,变成温水的水柱倾泻而下。
“刚刚我忘了向你道谢,谢谢你。”
理绪轻轻地将浴巾滑落至脚边,然后贴靠在优毅身上。
脸颊触碰上胸膛,微温洗澡水的薄膜将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身体合而为一。
“我、我早听你道过谢了!”
“有吗……可是,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帮我。”
“反、反正不要黏着我!就叫你快点穿衣服啦!”
心脏的鼓动变得激烈、叠合在一起,仿佛两个人共有着一颗心脏般。
由于攀升的体温和冷热不明确的水温关系,皮肤感觉为之模糊,自我与他人的界线逐渐变得暧昧。温水成了溶剂,将温度划一的自己与理绪肌肤的表面为之溶化、互相混合,然后结合在一起。
要把她一把推开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发挥腕力是优毅所畏惧的禁忌。
以这种形式和女性接触同样也是他的大忌。
他十七岁了。说没有意识到异性、恋爱——以及性是不可能的。
可是每当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就会回想起妹妹的遭遇。
那个受到欲望所驱使、以年幼的少女作为目标,企图玷污智笑美的男子。同时也是遭受被愤怒所支配的优毅痛殴流血的男子。
和他的行为不能混为一谈。
对异性抱有兴趣并非坏事也非罪恶。那是身为生物的人类与生俱来、极其普通的感觉。
优毅没办法将脑袋可以理解的事当作实际的感觉来接受。
他对自己的欲望及冲动有着超乎必要的恐惧。
那么,所谓必要的基准又是什么?
到何种地步是被允许的?
由谁来判定?
渴望与心愿将人类化作怪物。
就连肉体的感觉也像现在一样为之溶解。
自然之事、常理之事又存在何方呢。
“希利乌斯……你好棒喔。既强壮,又不会卖弄威风……”
“我、我说啊,你也很了不起啊。一开始牵制对方的行动,成功灭火都是你的功劳呀……而且这是只有你才能办得到的事情……”
“就跟你说叫我布里凯莉玛了嘛。呐、我之前不是有提过为了干脆来伪装交往吗?你认真考虑一下那件事啦。我不讨厌希利乌斯你唷。不,或许说喜欢也不为过。”
“你只是还被兴奋冲昏头罢了。那时你的〈幻枪〉使用过度,然后碰巧待在那里的人又刚好是我而已!”
“才不是这样!”
直至目前为止和男性猎人里盖尔、比托路基斯搭档的经验也有无数次。当然比〈布里凯莉玛〉更为强力的〈幻枪〉使者也曾存在过。救过人、也被救过——理绪如此陈述着。
“可是让我心生这种感觉的只有希利乌斯你……”
这大概不会是恋爱——优毅的直觉告诉自己。
岬理绪只是在寻求认同与同化而已。
因为没办法肯定自己、无法对自己引以为傲,才会为了确保自己可以置身的场所力图提升实质的成绩。从值得尊敬的对手身上感到过剩的好意,并谋求同化。
和优毅一味地封杀自己、不愿解放自身感情的表露方式虽然不一致,但是源头是一样的。
“总、总之你暂且先离开吧!算我拜托你。”
所以优毅无法毫无窒碍地拒她于千里之外。
他紧闭起眼睛,抬头朝向天花板,尽量力求手部不要施力,摸索着想将理绪悄悄地推开。
这时,指尖碰到了异样的触感。那不是平常的皮肤,就算被水沾湿了还是感觉粗糙,异常僵硬的触感。
忍不住张开眼睛一瞧。
刚才所碰到的原来是理绪的手腕,数条细长的伤痕被刻划在上头。
那里是经常隐藏在长袖制服和战斗服之下的部位。
会让人联想起某种野兽体毛的复杂条纹或纹路。
“岬……布里凯莉玛,你这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喔。没什么大不了的啦,真的没什么。”
理绪把优毅的手甩开,两手背在背后。这么一来,毫无遮掩的裸体便映入了优毅的眼帘。
“你、你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可能啊!”
就算优毅想要撇开视线,还是未能完全转移。视线无法离开。
虽然只有一瞬间的时间,但那个模样已经烙印在瞳孔里。
在伤痕上头又刻下新的伤口,新旧层层刻划,留下赤红色线条痕迹的手腕。虽然左手上的疤痕数比较多,但右手上也有数条划过的痕迹。
“放心吧,我没有想死的念头。”
理绪的笑容十分开朗。
不过那是既空虚又带有寒意的开朗。
一般习于割腕的惯犯并非真心企图自杀。
只是凭借痛楚与流血来实际感受自己是活着的。自我厌恶的念头强烈,但不到完全否定以至于想一死了之的程度。会想获得他人的注目和同情——据说几乎全是出于这样的理由。
可是,等到自残的行为变成惯性之后,也可能演变成无关乎本人的意志而死亡的下场。
理绪的伤痕十分粗硬。
在刚愈合的疮疤上又以锐利的刀械划过。她一直以来不断重复着如此行为的事实不但一目了然,甚至用摸的也摸得出来。
“我只是偶尔不知为何……应该说无意识之间就会这样吧,是加入〈STAB〉以后才开始的。该怎么说呢,你不觉得要尝到一点痛苦才能取得平衡吗?反正〈幻枪〉的感觉那么舒服。”
“少胡说八道了!”
优毅不禁一把抓住理绪的双肩。
理绪因为优毅唐突的行动而吓得抬起头来。
“好痛喔,希利乌斯……”
“啊……抱歉。”
他放开了手。
击发〈幻枪〉与尸人战斗,然后将其消灭。借由做这些事情渴求能获得别人的认同,但却又不能坦率地容忍异常的快感。
宛如在支付“多出来的零头”一般伤害自己的身体。
不这么做,平衡就无法维持。强烈到连自我都会为之侵犯的愉悦,会蛮横地压下天秤的其中一边。
优毅自己不也是在刚才那场战斗之后以过剩的力量绷紧了自己的脸吗。
“那个……对不起。我没办法去想像自己和女孩子交往这种事情。”
有够没出息。
智笑美她即使遭逢了那种境遇,还是能凭着自己的力量跨越心灵创伤,信任邂逅相识的勇生,并深爱着他。
至少,她试着去爱过。
和她比起来,自己直到现在还是一味惧怕、只是不断地束缚着自我,不去正面接纳,只想着要把不断逃避的现实给正当化。
“你的意思是……”
理绪的脸色一片铁青。
“啊、啊啊、不是的。我的意思不是讨厌你……那个……我有很多苦衷啦……”
优毅仍是把视线转移开来,嘴里说着不成说明的字句。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还是以猎人伙伴的身份好好加油吧。如果只是有事商量的话可以找我,不要再搞自己割自己那一套了。”
“……就说我真的没有想死的意思了,那只是很浅的刀伤啦。”
“听我的就对了!”
“好、好啦……”
理绪被优毅恶狠狠的模样给吓了一跳,便点了点头。
“你先回去穿好衣服吧。要是再拖下去的话,搞不好会有谁进来也说不定,例如勇生他们那一队的。”
“啊,那倒是。”
目送理绪慌张离开的背影后,优毅关掉了水柱。
他本来没有像勇生那般积极怀疑〈STAB〉、并与其对抗的念头。
可是,所谓的〈幻枪〉会不会是个比过去以来所想像的还要危险许多的存在呢?
失去了精神平衡的不见得只有理绪一个人。譬如说,比托路基斯的过剩攻击性搞不好也是〈幻枪〉的影响。或许和尸人之间确实免不了一战吧。但是,从所谓战争的现实当中保卫自己也是有必要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优毅牢牢地紧握起了拳头。
第四章企求十字架之人
第三起事件发生了。
位于都内的某间SPRINGS分店又被袭击了。
令人无法理解的犯罪行为。事件背后另有疯狂的异教集团的存在?
优毅公寓房间里开着电源的电视上,解说员正列举出形形色色的推测。
SPRINGS公司方面是不是也有值得非议的地方——媒体若是难得对大户的广告主有辛辣的意见,自然也免不了会出现批判政府金融政策的声音。
由于这回的分店位于住宅大厦的一楼,灭火行动虽然迅速,但除了SPRINGS的社员以外,上面楼层的办公室也出现了一名死者。受到烧伤或被浓烟给呛伤的受害者则超过了双手手指的数目。
“这种紧要关头,你还是回家一趟比较好吧?”
一边吃着晚餐的咖哩,优毅一边向勇生问道。
昨天也有一通探听勇生平安与否的电话打来优毅居住的公寓,但并不是他父母,而是女佣打来的。
“我已经打电话联络一声了,我爸似乎也没碰上特别不对劲的事。虽然很像有收到没有注明寄件人姓名的奇怪书信,不过似乎是老样子的恶作剧。”
“老样子的……”
“在这回事件发生以前就很常收到了。上头写着像是天诛或国贼等字眼,寄件人不明的这种信件。爸妈两人谁也没放在心上……嗯,咖哩真好吃。”
勇生淡淡地将盛有黄色米饭的汤匙送进嘴里。比起有类似威胁状的信件寄达老家这件事,优毅所做的咖哩对他更有刺激性。
这道咖哩也不是他有特别精心烹厨,或者拿手的料理。理由只是因为不习惯做菜,所以选择了简单、而且只要一盘便能同时吃到主食与配菜的咖哩当晚餐。只是一道加入了切碎的洋葱和冷冻的什锦蔬菜、以及绞肉当配料,然后随意地倒上调味料的粗茶淡饭罢了。
“都是因为爸爸公司的手段太龌龊了,才会连没有关系的外人也成了受害者……”
“别再用那种字眼说自己的老爸了啦,毕竟还没搞清楚背后关系是怎么回事啊。”
“对不起,确实是我失言了。”
“高出水,有强烈的正义感是件好事没错,但要是让自己心眼变小那可就糟糕了。”
“这我知道。可是,优毅哥自己也是过度谨慎了。只是一味压抑自己的话,结果终究是一事无成。”
“……你说得也对。”
优毅也习惯了勇生那口无遮拦的描述方式。他没有恶意也并非想挖苦什么,而是把出自内心的感受说出。作为他的朋友,得在一旁给予适时的帮助以防他那脆弱的不知变通和危险直接扯上关系。
“唔?”
就像要打断对话似的,手机在勇生口袋里头发出了震动。他喝下杯里的水借此将口中的咖哩吞下,然后伸手掏出手机。
“大概是老爸的手下打来的……喂?”
也没确认对方的号码,勇生就接了电话。
“咦……?是的。不,我并不知情。不会……彼此彼此……是吗?我明白了。如果我知道了什么消息会再跟您联络,谢谢您特别打来通知。”
“怎么了?不是你爸妈吗?”
优毅嘴里塞着晚餐向挂掉电话的勇生询问道。
“是鸭志田学长的家人——他婶婶打来的。听说这几天他都没有回家的样子。”
据说他也没有去上学,班上的朋友也全然不知他的下落。警察也以目前状况难以明确判断有无发生事件的可能而不肯认真处理。在别无他法之下,重新调查他的房间才找到抄有勇生电话号码的笔记。
“该不会……他是尸人事件的受害者之一吧?”
“我们向本部问问看吧。就算不能泄露尸人的真实身份,至少也可以告诉我们被害者是谁吧。而且可能会是条探查目标痕迹的线索也说不定呢。我也一起去本部可以吗?”
勇生把盘子的米饭扒干净,放下汤匙。待会开始就是优毅夜班的勤务。勇生由于肩膀的伤势还没完全复原,好几天没有当班。
为了防备被窃听的危险,猎人与本部之间的电话联络仅止于最低限度的需求。反正只要没有变更,按照事前所被告知的轮班表“出动”即可,即使没班,几乎所有的猎人都会拨出时间来做练习,只是因为一心想要击发〈幻枪〉。
虽会由本部发出非常召集与配置变更的联络,但是原则上禁止猎人使用电话或短信来和本部接触,顶多只有允许因为急病而请假的状况。
“不过,假设他真的是遭到尸人的迫害,我们也无法转告他家人这个事实呀……”
优毅自己当初如果没有成为猎人的话,也不会知道妹妹与父母死亡的真相。
“我们就祈祷事情并非如此吧。另外,就算现在是迫于无奈,但能将事实明朗化的机会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关于至今所牺牲的那些人也是,现在我们只能相信鸭志田学长会平安无事,走吧。”
“我去问就好了,你还是休息吧。”
就在这时勇生与优毅的手机同时传来短信。
短信寄件人同是“N·K”的名字头文字母缩写。标题只写着【能见面吗?】四个字。虽然伪装成只是朋友之间的联络,但其实是〈STAB〉本部传来的。换句话说,也就是少见的紧急联络。
以简单的符号所下达的指示为【尽最大可能迅速地至本部集合】。
“结果看来我也非去不可了呢。”
“……是啊。”
勇生紧闭起双唇,一把抓起了衣架上的外套。
不谈格斗训练场的话,本部里空间最为宽广的简报室,还是没办法挤下所有的猎人和强袭班队员。
猎人也并非十二人全员在场集合,由于昨天当班的人获得休养待机的许可,人在现场的只有八名,召集的强袭班队员也以能胜任小队长职务的人为主。室内的总人数约为四十名左右。
“大家都到齐了吧。不在这里的人会改天另行传达。另外,不需我多提醒才是,在这里谈及的内容全部禁止在〈STAB〉以外的地方泄漏。”
说完前话,奈槻环视了众人。穿着白衣的米亚也站在她的身旁。
“一连串的SPRINGS纵火袭击案,已证实是尸人事件。”
优毅与勇生不禁面面相觑。
“这是目前为止的三起事件中,被当作是犯人的烧死尸体的身份确认。以及从防范第四起案件的影带中所了解的事情。”
影带的画面被投射在正中央的银幕上。
以墨镜和面罩、帽子把脸遮住的人物——推测可能是年轻男性——用单手拖行着另一名男子,这个男子模样感觉是个游民。
年轻男性从垂挂在肩上的提袋拿出装有燃料的塑料瓶丢出,然后踏碎另一瓶。接着便毫不犹豫地用打火机点火引燃。完全没有一丝害怕自己会烧起来的模样。
红莲之火一口气延烧了开来,蔓延到四周。一开始被泼上燃料的游民清醒了过来,四处横冲猛撞。更加扩大了火势。
但是把脸遮住的犯人就浑身是火的四处游走,把自己当作火苗让四周围起火燃烧。抚摸桌上的文件和窗帘,并擒住打算逃走的营业员,将其殴打然后抛进大火之中。他的行动彷佛全然不为灼热和疼痛及苦楚所动。
在电影中所看过杀人机器的印象在优毅的脑海中回荡不已。
红色的光芒占据了一整个画面。最后因为高温所引发的机能障碍,画面一片错乱无疾而终,只剩下浓灰色的画面。
“这个尸人据猜测会把可用的游民抓来当‘犯人用替身’使用,故意布成是自杀式的纵火恐怖攻击。自己则因尸人能力的保护不会受伤的缘故,可以悠然逃走。”
“……换句话说,这家伙是懂得运用智慧的尸人吧。”
奈槻向举手发言的岩切点点头。
使用汽油与打火机这种任谁都能轻易取得的凶器,另外甚至还留下替身犯人,这么一来被怀疑和尸人有所关联的风险就会下降。因为火灾而使骚动变大的话要趁乱逃走也很容易。而且,他一口气把身在现场的所有人卷进火势致其于死地的缘故,和使用刀械等武器一个接着一个杀害的手法相比,目击者存活下来的可能性较低。
纵火的单一手段发挥了复数的效果。
尸人之所以让游民陷入昏迷再带往现场,据判断是因为知道“被活活烧死”与“燃烧尸体”两者的差别靠监识反应就能简单确认出来的缘故。
“维持着人类样貌的尸人吗……”
“不是只有外表而已,还保有智慧与理性。这可难缠了喔。”
强袭班队员们议论纷纷。
“哇!就是要越强,才越有发挥实力的价值啊。”
煞有其事地用拳头击掌发出声响的是比托路基斯——也就是村濑。旁边的女猎人顶了一下手肘示意他安静。
“和上回我所碰上的尸人又是不同型的呢。”
优毅微微点头回应窃窃私语的勇生。
在有明的仓库所对战的对手,只有外形维持着人类原体的模样,实际上早已堕坏了。既无理性与智能,只是受到贪婪暴食的冲动所支配。
“虽然这不过是推测而已,但前些日子以来频发的事件,以及被吸取了生命能量的尸体,和这尸人有所牵连的可能性很大。恐怕实验和声东击西是对方的目的。”
即使变成了尸人,也不表示完全了解自己的能力。能忍受多少程度的伤害呢?对于热度和药物的耐受性又如何呢?〈STAB〉所知道的事情,该尸人也没掌握到。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产生出更多尸人来进行测试,这样的假设也是不无可能。由并未拥有满足变成尸人条件心愿的、亦或拒绝同意成为尸人的失格者所变成的木乃伊便是测试的副产物。
虽然搜查班展开的目击情报收集,还有下回可能被锁定的SPRINGS分店的监视和警戒都在进行中,但还是缺乏线索。
“该尸人的原体真实身份还没被确认,在此先赋予一个编号,往后便称呼这个个体为三十一号。并且〈STAB〉将针对三十一号尸人发布重点警戒态势。”
既然目标并非只懂得蛮干的怪物,而是个会积极地利用尸人能力“具有智慧的怪物”,那么以往的战术也有可能会无法适用。因此,猎人和强袭班队员都编组成比平常人数还要多的配置。
“萨达尔梅利克(sadalmelik)和奥格尔虽然还没完全复原,还是请你们回到轮值班表来。至于其他人或许最近学校缺课的情况会变得比较严重,也请多多忍耐。”
“是的,我不介意!正如我所愿!”
大声回答的人是理绪,其他猎人也露出微笑点着头。
不对!
这样是错的。
优毅的嘴巴和拳头上都注满了力量。
的确使命是很重要。放任那尸人不管的话,被害者会继续增加。但纵使如此,埋首于争战之中应该是不可以的。
“至于增加人数的理由,并不是单纯警戒对手的能力而已。我是假设如果可能的话——虽然只是假设,关于三十一号我们采取的行动并非破坏,而是尝试去捕捉。”
“……那是怎样啊?”
村濑明显地发出不满的声浪,也有数名猎人表示赞同。
“仍保有理性的尸人将会是贵重的情报源,特别在感染途径这方面。不过,阻止被人扩大依旧为最优先行动原则并没有变。先试试交涉与说服,若不可能的话则当场消灭。另外,强袭班队员除了标准装备以外多加配备洒网弹和黏着弹等非致死性武器。突然把研究中的物品投入实战,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通常为了不杀害对方而要使其无力化,常使用电气枪和催泪瓦斯以及会发出音响或闪光的物品。可是作用于神经的攻击对于不以人类的生理机能来进行活动的尸人几乎可谓毫无意义。
因为子弹对尸人也没有效用,所以用强韧的网子和黏着剂来封锁行动的手段早已被测试采用过了,但是半吊子的出手往往会促使尸人堕坏,反而变得更加危险,因此才会持续采用目前的装备。
这回所要派上用场的装备是以米亚的研究为基础,由美国的武器厂商所开发试做出来的东西。
“这若拿来对付人类的话,会是个难以说是非致命性武器的玩意儿。明天实物应该会送达才对,详细说明就留待那个时候。”
新的排班、装备的担当被发表了出来。
“唉唷~~会拖很久的话很讨厌耶。我都高三了。”
“警察的工作很忙耶,能不能让我走后门上国立大学啊。”
“反正可以狂射〈幻枪〉就够了啊。”
猎人里头也存在着互相谈论这种事情的人。不过,他们的担心一点意义也没有。
因为两天后事件马上就发生了。
而且还接续发生两件,就发生在刚进入夜间不久的时间带。
尸人事件发生的报告传到时还不到晚上八点。
【贝妮朵拉堤急速赶往蒲田!由荒木小队负责支援她!中野方面则由岩切小队搭配希利乌斯和黛娜芙一起同行。】
奈槻吩咐了指示。
由于两边的尸人都已经堕坏的关系,没有捕获和交涉的余地。蒲田方面的尸人由于出现在邻近车站的繁华街,已有多数的目击者和受害者存在。虽然辖区警察已进行避难和封锁,但并不十分彻底。
让贝妮朵拉堤单独先攻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正确来说的话,并不只有这两起事件而已。昨天晚上和今早天末亮时各有一件发生,由当时当班的理绪和村濑出动,正在处理中。
就拿优毅来说,因为他在前天待机时间没有出动,所以马上又被抓进今天的行动。
“要出动啰!我们这边虽没蒲田那么热闹,也是个引人注意的场所。”
现身于猎人待机室的岩切招呼着。准备的人数众多的缘故,猎人和一般强袭班队员在个别的房间待机中。
“了解。”
跟在站起身的优毅之后黛娜芙——藤村志穗也接着动了起来。
“请注意安全。”
坐在房间角落沙发上的勇生发出声音,他也一样在值待机班。
“嗯嗯。你自己也是。不过再怎么夸张也不至于一个晚上连续三起事件吧……”
“的确我的〈奥格尔〉不是那么可靠也说不定。可是……”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希利乌斯你还在拖拖拉拉什么!动作快!”
岩切催促着嘴巴打结的优毅·
“总、总而言之!你可别乱来唷!”
像是大吼一般留下一句话后,优毅跑步离开了。
“……我知道,不过……”
被遗留下来的勇生小声地喃喃说着并抚摸肩膀。只剩些微的酸疼,伤口的痛楚几乎完全消退了。
优毅所在意的,不是勇生的战果而是生命。可是,为了替智笑美复仇,即使说当初是偶然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最后自己也是出于自愿加入〈STAB〉的,这可无法逃避战斗。
要赌博,就必须付出赌金。
在这张赌桌上,最基本的参加费就是自己的性命。
当勇生陷入沉思时,房间的警报响了起来。
【疑似三十一号的尸人被发现了。现在请待机中的猎人准备出动。】奈槻的声音也和平常不同,充满了兴奋的感觉。
有名年轻男子在都内的加油站买了汽油。因为看他徒步拿着塑料瓶,还穿着一身有些怪异肮脏的衣服,怀疑他和一连串消费者金融纵火恐怖行动有关的店员便向警察报案。
接获报案的当地所辖刑警虽尾随该名男子,却被察觉然后逃走。据说现在仍在追踪中。
“就现状而言并没有对方就是尸人的确切证据。”
奈槻向集合在简报室的成员说明。
强袭班队员以外,还聚集了包含勇生的三名猎人。这是刚才留在休息室的所有人员了。
“但是,他除了容貌以外,还在一连串事件发生的同一时期离家出走、并且下落不明的十来岁男性、以及最近几天尸人被害者的遗体被发现的场所,就是此名关系人物经常前往的区域。从这些符合的状况来推测,判断是尸人的可能性极高。”
至此奈槻一口气不停地解说,然后稍微清了清嗓子。
“因此,要和现在追踪该关系人物的辖区警察会合,然后开始捕获作战。”
这是把赌注。
因为不管是不是会召集正在自家待机的猎人,奈槻把现在留在本部里的三名战力全部投入行动了。
“小队长为杉下巡查长同等职位。另外,这是判断为目标的该名人物照片。”
影像被展示在正面的银幕上。
那应该是学生证上的大头照吧。上头的人穿着西装式外套面朝正面,表情一脸正经。扳起的脸孔和眼镜则流露出性格正直的感觉。
奈槻提供的资料只有脸部照片而已,但勇生却看穿了那名人物的身份。
是鸭志田雅文。
他好一阵子没有回家、也没办法取得联络,这段异常时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为何自己之前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从没想过他并非是被尸人所杀害,而是变成了尸人。
“那么、出动吧!”
在命令的驱策下,勇生只有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就这样一路在周围移动人潮的带动下,来到地下停车场,搭上了厢型车。
在疾驶而出的车上,奈槻的报告仍然持续进行着。
目标甩开了追踪,躲进附近的废弃大厦里。当地警察只有将出入口封锁住,并未做更多的干涉。
等〈STAB〉到达,进入建筑物内确认是为尸人之后,再进行交涉亦或捕获。
指示十分明确。
冷静下来——勇生紧握着十指相扣的双手祷告着。
就算鸭志田是尸人好了,这回的任务也不是破坏。有进行对话的余地。确认他为何、又是借着什么样的手段变成尸人,才是最优先重要的。
视视场情况甚至警察会对他提示的条件作出让步也是有可能。但当然不可能用在普通的犯罪者身上,这是超法规机关〈STAB〉所特有的司法交易。
当勇生宛如在祈求般地不停思考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厢型车的后门大开,强袭班队员们纷纷跃下。
眼前是一栋挂着不动产公司写着“管理物件”的广告牌,并且被带刺铁丝给封锁起来的老旧办公大厦。可能是因为地段的条件不好,邻栋也是等着顶让的大厦。
猎人除了勇生外,另有名叫乌尔肯路海的少年和丝毕卡(spica)的少女。总共是三名猎人……加上强袭班队员总共十二人的大规模编制。是以往小队多出五成人数的数字。
另有三个人装备着不同于以往的散弹枪及冲锋枪的武器。
那是将美军目前所采用的个人携带型榴弹发射枪(GrenadeLauncher)——ARMSCORMGL140拿来改造后的改良武器。具备有巨大的旋转式弹匣,和尺寸短小的形状。是一把会让人觉得彷佛是为了巨人的小孩所制作的玩具手枪之类的奇妙武器。
虽然让人觉得奇妙,但并不是异样。
不论大小、构造,都是基于合理的必然性。和〈幻枪〉所带有的不自然变形不能相提并论。
“再跟大家确认一次。彻彻底底交涉为第一优先。但是,当危险逼迫到猎人生命的时候,要确实地破坏目标。”
“了解。”
强袭班队员向杉下小队长的说明答声道。
封住大门的铁条和大锁被蛮力强行扯断。表面虽长满了铁锈,但锯齿状的断面只有染上一点脏污而已。
“目标虽保持着人类的形态和理性,可是也很积极地使用身为尸人的能力。谨记好这个念头来行动。现场的封锁交给一般的警察来负责。”
杉下做出指示,令一名强袭班队员领头先行,〈STAB〉小队迈入了大厦。
在昏暗的空间中,踩着步伐前进。确实地探索每一间房间,确认鸭志田不在里头后便深入大厦里头,然后往上一个楼层爬。
“鸭志田雅文同学!我们是警察!”
杉下的声音在阴暗的建筑物里缭绕。为了进行说服,强袭班队员们除了目标的脸部照片外,本名和经历也被事先告知,只有猎人并未被知会。
“我们知道你身陷于‘特殊的状况’,想和你进行对话。视情况,听听你的条件也无所谓。”
没有回应。
杉下稍微咋了声舌头,命令部下检查房间。
“这间房间也没人。”
从背后看着强袭班的清水检查的模样,勇生感到些微的不对劲。
当房门开启关闭的时候,形成的风压会卷起尘埃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里是荒废已久的废弃大厦。
可是走廊上却几乎没什么灰尘飘起。
“小队长——”
“肃静!要往前进了。”
勇生想要表示意见,却被杉下制止了发言。
二楼、三楼、四楼——已爬升了大厦的一半高度。
强袭班队员打开房门,踏入室内。
“这里还留有家俱器材。”
清水说道,打算一同调查被安置在房间内的置物柜和长桌。在小队长的指示下留下两名强袭班队员,其余的人也一同进入房间里。
“这里也是没任何人……”
当强袭班队员正要打开里头的置物柜的那个时候——有某个东西从房间里头跳了出来。
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一股异臭顿时迸出。
“呜哇!”
“快散开!”
在确认清水的安危前杉下先行发出指示。勇生等猎人们于左右散开,强袭班队员则像是在庇护他们似的站着握稳了枪。
从里头跳出的人影用手上的刀械朝着被某种强酸淋上而痛苦难耐的清水一举挥下。
是劈柴刀。
“嗄啊啊啊!”
沉重的钢刀砍进安全帽与防护服的隙缝间、那片完全没被遮覆住的部份上。
清水的身体只有抖动了一下,接着鲜红色的鲜血喷洒而出。
几乎是同一时间,下一瓶瓶子被抛了出来。投掷的轨迹画出了一道光痕,瓶口上有一道火。
“呜哇!”
乌尔肯路海所拨开的瓶子掉下来砸碎,火焰开始蔓烧。
即使说战斗服在耐燃性、耐热性上十分出色,但也并非完全防火,特别是经验不足的猎人更是害怕危险。
丝毕卡和乌尔肯路海慌忙地跑进去房间里头。
事情果如勇生所预测。
鸭志田并非逃进了这栋大厦。
而是把警察一伙人给诱骗进自己的根据地。
鸭志田从清水的尸体上抢下散弹枪,把枪口对着丝毕卡。
“危险!”
弹丸命中护住丝毕卡的杉下腹部。
虽是拥有高度防冲击性的战斗服,但不表示能完全挡下对尸人用的重弹。杉下弯起身躯倒趴在地。
“捕、捕获!把他抓起来……!”
杉下以痛苦的喘息做出指示。强袭班队员的一之濑举起了MGL140改。从不到两米的距离所射出的弹体破裂了开来,网子四散张开。
由金属纤维与Kevlar聚合纤维结合,能承载数吨重量、也耐得住刀械攻击的复合网缠上了鸭志田。
“乖、乖乖束手就擒吧!和我们一起离开的话,就不会对你施加伤害!”
没有理会一之濑的呼吁,鸭志田在网子底下一面挣扎,一面从垂挂在肩膀的提袋中又取出一罐玻璃瓶,像是要淋在自己身上般地将其折断。
强酸的刺激味飘散而出,冒起了白烟。
〈STAB〉的对策还不够充分。
对手可是积极活用尸人的能力来反复进行了纵火案件,十分熟知自己肉体的能力。因为酸性和灼热都伤不了尸人,所以就算被拘束住还是能使用这种手段。当然,也能当作攻击我方的武器来使用。
尚未堕坏的尸人顶多只有怪力这种特殊能力。但是要杀人的话犯不着用上那种能力,因为只要使用刀械和药物就足以杀人了。
既然是可以交涉的对手,也就表示对方拥有知性与判断力,也能拟定战略。
既能准备好武器,又能部署好陷阱。
勇生依旧把〈奥格尔〉的枪口朝着下方紧咬牙根。
要怎么做才好——实在难以判断。
就在这段时间,鸭志田扯开因为腐蚀而使拘束力变弱的网子,将第二瓶火焰瓶的液体倒在自己身上引火自焚。
“唔!”
另一名强袭班队员发射了黏着弹。高分子黏剂虽然发散了开来,可是因为高热产生变质无法抓住对手。
被火焰所焚身的鸭志田站起身子。
用着浑身是火的身体抱住不知如何是好的丝毕卡。
“呀啊!好烫!好烫啊!”
鸭志田从背后紧抱着拼命挣扎的丝毕卡当做肉盾,退往房间里头。
“王八蛋!”
乌尔肯路海以两手持稳了〈幻枪〉。
枪口部份如〈乌尔肯路海〉(意即龙头)之名,貌似龙颚的奇妙形状,是一把大型的手枪。拳头大的光球代替子弹一举被放射出来。
着弹点就在鸭志田的脚下。
光球并未贯穿地板,一面缓慢地旋转一面如电动工具般钻挖着建材。
“怎样?我这发是给你警告。下一发可不会打偏喔!把手举高过来!”
以低速持续发威的破坏力——这就是〈乌尔肯路海〉的能力。
乌尔肯路海一面上下鼓动着肩膀呼吸一面探问。
衣服被火烧尽的关系,包覆着鸭志田的火势已熄。因为他之前也使用了酸液,所以现在是全棵的。还缠附在身体上的只有变得破破烂烂的衣服碎片而已。丝毕卡仍被他用单手擒抱住无法动弹。
“别过来!我是说真的!要开枪了!”
“不可以!”
鸭志田当然让丝毕卡站在自己的前面。
光球命中了她的腹部,像是在钻动似的旋转。
“啊嗄!呀啊啊啊啊!”
包覆着大声惨叫少女身体的黑色衣服破裂开了个大洞,白皙的肌肤显露而出。光球缓缓地钻开了柔嫩的肌肉,顿时血与肉片飞溅。
不知是否因为射到同伴——人类为之震惊。或者是因为感到快乐的缘故……乌尔肯路海颤抖着腰部,在原地愣愣地呆站着。
鸭志田仍抱着洒下肠子的丝毕卡尸体不放,从倒在地上的清水身旁捡起了榴弹发射枪。
然后立即朝着乌尔肯路海扣下扳机。
灰色的黏着剂扩散开来,动能的能量席卷了乌尔肯路海将他一把摔在背后的墙壁上。
“咕、咕啊……!嗄啊……!”
被瞬间凝固的黏剂缠死的乌尔肯路海发出呻吟并且开始呕吐。
那可是拿来拘束尸人用的黏着弹。对一般血肉之身的人类而言,却会带来能将骨头为之折断的压力。〈STAB〉的战斗服虽能防护瞬间的打击,但是却无法持续吸收长时间放出的力量。
“唔?这玩意还真难用哪。”
重新拿起散弹枪,鸭志田开始向强袭班队员射击。
若同样是拿枪互射的话,拥有不死之身肉体的尸人是压倒性的有利。就算因为防护服的保护免于当场死亡,有的人肩膀挨枪昏倒,也有其他人腹部中弹而蜷起身子。
“请、请住手啊,鸭志田大哥!”
勇生拉起面罩大叫。
“是我!高出水勇生!”
“高出水……?”
看了勇生一眼也回应了一声,但鸭志田还是没有停止行动。
他从强袭班队员手上夺下了枪,把枪口对着安全帽的面罩,淡淡地把手指扣上扳机。
“住手——!”
砰!
勇生的大叫和枪声同时响起。
强袭班队员的安全帽发出了晃动。鲜红的液体从碎裂的面罩里头喷洒而出,后脑部也流下大量的鲜血。
两次、三次。鸭志田重复着同样的行为,确实地一一断绝所有人的呼吸。最后,他在零距离之下以散弹枪将乌尔肯路海的头颅给打爆。
【奥格尔!奥格尔?现在是什么情况?】安全帽里头,奈槻的声音就在耳朵旁刺激着耳膜。
安全帽没有能只关掉通讯机的开关,勇生右手仍拿着〈奥格尔〉,用左手将安全帽脱下,丢到脚跟旁。
“鸭志田大哥……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你竟然会是……”
“我才想问你这个问题呢。”
鸭志田的脸上首次浮现出了表情。那是茫然与不解——
“我……是一名警察,没有公开发表过的特殊部队。负责对你……也就是尸人进行拘束或破坏是我们的任务。”
“果然如我所料。毕竟以尸人是存在的前提来开始调查新闻报导后,自然而然会冒出警察已拟好对策管制着报导的想法。最近又充斥着许许多多不自然的消息。只是从没料到勇生你也是其中的一员,你稍等我一下喔。因为我可不想在关系以外的场所引发火灾。”
鸭志田从房间里面拖出灭火器,在还冒着烟的火焰瓶残渣上喷洒药剂。
在没有家俱用品,水泥又剥落露出的废弃大厦很难发生往其他建筑物延烧的情况。
这里是鸭志田雅文的根据地,而他是个设想周到的男人。
——————————
已经发生堕坏的尸人其模样是一个巨大的眼球。
正确地形容的话,是无数的眼球所聚集而成,直径一米半的球体。朝外与朝内的小眼球整齐划一地排列,形成了巨大的瞳孔。
“别让它溜了!确实地处理掉它!”
岩切大叫。
虽然以有毒瓦斯为由驱离人潮并将这一带封锁起来了,但距闹街却不远。为了隐瞒尸人以及〈STAB〉的存在,迅速的处理是有必要的。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一面发出奇怪的震动声,丑恶的球体渐渐向优毅等人接近。
它的行动很迟缓。或者说它是为了“看”的欲望所特化而成的尸人吧。
“交给我来!”
藤村——黛娜芙把右手伸向尸人。如同涓丝般的光线从〈黑革〉伸出缠绕在一起,形成了〈幻枪〉。
感觉和白鸟座之星相称,近似瓷器般的纯白。从外型的剪影来看虽然和左转手枪相似,但是并没有区别出细微的部位。就好比取出一整枝真枪的外型所复制而成的粗劣模型。
“要射啰、要射啰……!”
以左手作辅助,扣下扳机。比〈幻枪〉还要更为静白的光从枪口喷出。
“啊嗯!呼……!”
和藤村的喘息声同时,两发攻击接连命中。巨大的球体被挖开了一个洞。数颗眼球绽裂溃坏,流漏发出异臭的液体。
“成功了……奇怪……?”
但是,球体在痛苦地扭动了全身之后,完好部份的小眼球落进了空洞里,将整体的形状调整成圆形。虽然变得比原先还要小了一点,但并无其他不同。
“混帐……混帐!”
藤村紧接着连射,结果仍是一样。虽确实命中,却无法实际给予如眼睛所见程度的创伤。
拉起安全帽的面罩,一脸充血恍惚的表情及松垮的嘴角,摇摇晃晃地踩着不稳的步伐想要接近巨大的眼球。
“站住!”
岩切抓下她的肩膀。
“咦……?啊,呃……啊、是的!”
发出了好几次暧昧的声音之后,藤村总算惊觉到自己被人挡了下来。她虽停下了脚步,可是完全无法保持住“立正”的姿势,摇摇晃晃地摆动着上半身。
“对付那怪物就算一点一滴地制造些微的伤害也没用。希利乌斯,你来做掉它!”
“是、是的!”
佑毅把被封印住的〈幻枪〉——〈希利乌斯〉以两手拿稳对准尸人。
手指用力。可是扳机却动也不动。
存在于眼前的,是异形般的怪物。不仅是目前为止所对峙过的尸人里头和人类相差最为夸张的外型,而且在优毅到来之时就已经堕坏。会让自己联想起过去曾是人类的事实的要素几乎完全不存在。
可是对方只是停留在原地,微微地动作着而已。
也不往这边发动攻击。
是有嫌恶和不快感,但却是不带有恐惧与敌意的物体。
如果不是精神上受到压迫或者感受到生命的危险,〈希利乌斯〉的枪口不会被解放。
射啊!射啊!射啊、射啊、射啊、射啊——
佑毅一面拼命地煽动自己,一面渐渐往巨大的眼强靠近。
噗噗噗噗噗……
“小心点,希利乌斯。”
岩切手上拿着散弹枪跟在一旁。
“……没问题的。我会尽量在近距离一发解决掉它!”
怪物、妖怪、杀人犯、和人类水火不容的存在。
在脑海里头不停地重复着这些念头。
置之不理的话总有一天会袭击他人。啜饮人类的生命,将之彻底吸尽。
优毅将父母遭小宫鶫所杀害而化成木乃伊的模样,以及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去的中居队员的样子重新唤回了脑海内。
消费死者、消费死亡——他拼命地甩开一瞬间浮现在脑里的嫌恶感。
心中浓稠污浊的混沌往全身扩散而去。从指尖流到〈黑革〉,然后渗透进〈幻枪〉里,变成了润滑油将安全装置卸下。
按键锁依序压下、扣具解除、进裂、飞出——扳机动作了。
“呜哇啊啊啊啊!”
在大叫的同时将力量注入了食指。枪口的插梢为之粉碎,枪管绽裂了开来。光芒一举爆发。
尸人的中央开了一个大洞。
留下来的眼珠群纷纷垮下掉落在柏油路面上散了开来,一个接着一个溶解、蒸发,消失了。
“呼……呼……”
一股脊椎骨被拔掉取而代之被塞进了蜜块的感觉。
力量从全身的关节流失。
“呼……呼……呼……”
虽然试着调整了呼吸,可是脚跟还是站不稳。
“啊哈……你真不是盖的耶,希利乌斯。我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啦,比听说的还要厉害嘛。”
“……别碰我!”
“唉呀!”
优毅不自觉地一把推开想要过来抱住自己脖子的藤村。她也才刚射完〈幻枪〉。依然处于虚脱的状态,所以摇摇晃晃地往后退然后一屁股跌坐下来。
“啊……对不起。忍不住就……”
也不是讨厌她。只是把她和理绪产生联想,反射地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辛苦你们两个了。要撤退啰……啊,等一下。是本部打来的联络。”
一面苦笑,岩切一面从外压着安全帽的耳边。
“是紧急状况!所有的人注意倾听!”
优毅听从岩切所言,紧绷起发热松缓的神经,集中精神于内藏的传声器。
【本来的目标——前去捕获三十一号的杉下小队失去了联络。岩切小队,你们能从那里前去救援吗?】
“强袭班队员大家都平安无事,也没有损耗到装备。只不过两名猎人都使用了〈幻枪〉。把这两人用巡逻车送回本部……”
“总指挥长!杉下小队的猎人是谁?”
优毅打断岩切的声音,向无线对讲机询问道。若是在自己这队的后头出动的话,成员就只有那些人了。难不成——
【是乌尔肯路海、丝毕卡、奥格尔。】
“总指挥长,我没事!我要去!”
【你真的还能作战吗?〈幻枪〉的连续使用会……】
“只要在移动的时候回复的话,我还能再射一发左右!拜托你让我去!”
【……好吧。黛娜芙呢?】
“啊……我是还想开枪啦……可是感觉很像撑不下去了……啊哈。”
藤村仍一屁股坐在地上,抚摸着黑衣底下的腹部。
【我知道了。那么岩切小队长,请让强袭班队员和希利乌斯立刻出动。必要的情报将会利用无线传送过去。】
“总指挥长,关于三十一号不予以破坏,而是交涉与捕获优先的指令还是有效的吗?”
在搭进一行人的厢型车开出的同时,岩切发问道。
【是的。但是,猎人和一般市民的性命为最优先的方针也没有变动。就我们目前所把握到的状况,奥格尔似乎直到最后还平安无事和三十一号进行了接触就是了……】
奈槻的声音里难得地出现了困惑。
“既然如此,虽然这么要求有违过去的程序,只有已经清楚的部份也好,请把原体的资料送过来吧。不然的话很难进行交涉。”
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岩切与奈槻的对话,优毅一面做着深呼吸。
勇生有危险了。
亏自己不久前才刚发誓要好好守护他而已,一旦被组织的轮值表分开的话就什么事都无能为力。其他强袭班队员和猎人都消息断绝的意思就表示,对手和刚才的眼珠怪截然不同。是抱有明确杀意和攻击手段的尸人。
快啊,拜托快点。
优毅感受着身后引擎的震动,坐立难安地不断摆弄手指头。
由于非常状况的缘故〈黑革〉并未被回收,依然戴在手上。
【原体为男性。是关棱高中三年级的鸭志田雅文。】
贯穿了耳膜的音串犹如电击一般麻痹了优毅的神经。
“请、请你再重复一次!”
【是鸭志田雅文,我把照片传送到画面去。】
兼备有0HD(overHeadDisplay,抬头显示器)的面罩上显现了脸部照片和个人资料
那些资料尽是优毅所不知情的事,所以他也无意去确认清楚。但是鸭志田并非随处可见的菜市场名。
勇生所对峙中的尸人,是他的朋友。
在巡逻车的带头之下,厢型车提升了速度。坐在没有窗户的后座席上虽然看不见流逝的夜景,但是身体感受得到加速度。
车子毋庸置疑地向着现场接近而去。
纵使如此,优毅能作的也只有徒增焦虑而已。
——————————
“火也灭了。如果警方大人再来的话,反而是我变得有利。不但可以夺取对方的武器,而且实战部队大概也都解除了安全装置吧,就算像我这种外行人也能马上拿来使用。好了,那我们就来聊一会儿吧?”
鸭志田拂下黏附在身体四处的烧焦衣服残骸,然后如此提案。
那不是笑脸,也不是憎恶。而是充满了透明意志的一张脸。
“这是为什么?为何你会……”
勇生把〈奥格尔〉的枪口朝向他逼问。
“我想你多少也察觉到了吧。我的老爸已经死了,就因为欠债。”
过去在工商老街经营着小型工务店的鸭志田父亲因为交易对象倒闭的缘故,连带地被膨胀了借款数字,由于银行也不愿融资,只好从SPRINGS借钱,当贷款额度满了之后,便被介绍到利息更高的地下金融业者去。
虽然鸭志田父亲为了至少避免公司的倒闭使员工们流落街头而四处奔波筹资,可是利息膨胀,最后在尽力安排了其他人的下一个工作之后便收掉公司,以自杀的保险金还债。
“因为我老妈在我还小的时候就死了,所以叔叔婶婶便收留了我。他们两人都对我十分照顾,明明家境也不富裕,却还是愿意让我上高中读书。”
事到如今才想到,鸭志田一开始就曾经说过。
本来想当新闻工作者,“本来”指的是过去式。
所指的也就是因为家庭经济的缘故,放弃了升学与将来的意思。
“想当新闻工作者的执念——与其这么形容,不如说依依不舍吧。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把老爸逼到死路的那个人的事情而展开了调查。所以,我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你是高出水社长的儿子了喔。因为那姓氏很少见,而且那家伙还是创伦的理事。”
“你难道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接近我的吗?”
“才不是呢!这整件事都是偶然。就算是亲生父子,也是不同的人啊。”
当这句话从为了替父亲报仇而把众多人命牵连进来的鸭志田口中说出之时,那般正当的言论也形同滑稽可笑、荒腔怪诞。
“话说回来,这就是所谓命运的玩笑吧。我是尸人,而你则是警察的特殊部队。”
“这组织名叫〈STAB〉。我们因为能使用这武器——也就是〈幻枪〉的理由被网罗。我则另有其他目的,我也有出于个人、和你的复仇近似的理由。”
勇生毅然决然地做出自白。
“鸭志田大哥,请你投降吧。我们还有交涉的余地。〈STAB〉他们很有兴趣知道你是在何种状况下尸人化的——讲白话点,也就是感染途径。”
“你们以为我会讲出来吗?”
“我想也是。”
“更何况,我可是个纵火杀人犯耶。警察会放过我吗?”
“尸人不是人类,一般的法律并不适用。向我们投降的话,也有双方妥协的余地。”
“话都是你们说了就算哪。祭出超法规干掉尸人,现在又祭出超法规放一条生路是吗?这种不公平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一脸严肃的表情回答着。错不了,他就是鸭志田雅文。即使变成了尸人,人格也没有变。
勇生拿着枪瞄准的手在发抖。
〈奥格尔〉好沉重。明明应该没有质量才对。
不对,手会稳不下来并不是单纯肌肉疲劳的缘故。
透过〈黑革〉从皮肤渗入底层的发射冲动。那股冲动在肩膀一带积蓄、沉淀、产生漩涡。
即便拼命想以理性封锁住,仍彷佛立起来的纸片因毛细现象被液体向上渗透一样,冲动通过神经、透过血管、透过骨髓想要侵袭脑袋。
只要开枪射杀,一切就结束了。
轻而易举的事。
这么一来让心脏烦躁不安的左右为难也会为之烟消云散。
不对——勇生没发出声音,在心底大叫,紧咬着牙根。
“你们叫〈STAB〉?你们组织对尸人性质之类的资料也有一定程度的调查吧?尸人会变得只能专注于一个目的上。去忍耐或者违背都会感到非常地痛苦。”
鸭志田露出了些许微笑。
“就我的立场而言,我的目的是对害死老爸的那个人报仇。并不是当上新闻工作者。”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针对SPRINGS的老板——高出水史郎一个人攻击就好!为什么要选择会波及无辜他人的手段呢!”
“……要是能让大众以为有多数人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对SPRINGS予以惩罚的话,比起单纯杀害站在顶点的那个人要有效果多了。多数人类抱持关心态度,共同拥有愤慨。不仅整个公司的龌齚勾当会被揭露出来,那些狐群狗党的同类也会被人纠举弹劾。唉,虽说可能会连带使其他合法的消费者金融业也被卷进无妄之灾,不过这点也只能请他们包容一下了。”
鸭志田透明般的视线射向勇生。
因为宛如要被刺杀般的压力,勇生不经意地往后退了半步。
“……不、不对。这大概是我的任性吧。想诉诸于世的念头,其实就是对想成为新闻工作者愿望的不舍吧。”
可是,和尸人相关的事件并不会被报导出来,不管事情做得再怎么惊天动地,在公诸于世之前就会遭到篡改。如果,身为尸人的鸭志田的不死身暴露于众人的目光之下,不会有人把动机当成问题来探讨,就只有“异常怪物引发了事件”这一点会成为众人注目的话题吧。
所以,鸭志田才选择了现在的手段。
借由火灾这种难以隐瞒,会牵连多数人的手段来吸引目光,再借由连续发生来让众人容易联想目的。
“但是你杀了好几个真正目标以外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勇生说出口后才惊觉到。
自己没有批评的资格!
若要论直接的仇恨,杀害智笑美的那个尸人早就被贝妮朵拉堤收拾掉了。至少自己听说到的事实是这样。想向存在于幕后,这个悲剧的根源施以惩罚的念头也只不过是勇生的一意孤
“……不,我要订正说词。我能理解只有复仇一条路可走的心情,我也是因为失去珍贵的人才和尸人作战至今。”
“你还真老实啊,高出水。”
一面这么说,鸭志田一面又重新拾起强袭班队员的散弹枪。
“……光只是变成尸人,能得到的也只有不死之身罢了。以及稍微超越人类的力量,就凭这些玩意,还是什么事也做不到。不管是搞砸SPRINGS钱庄的分店,还是和打算抓我的警察一战也好,不花点心思下工夫还是不行。可是,那些准备都不算是为了达成目的的行为吧,所以果然还是会觉得痛苦。”
一瞬间,鸭志田的嘴角放松了下来。
“又是去搞来汽油和刀械,又是从学校偷来硫酸。虽然这些事情全部都是为了最终目标所做的准备,可是当我在做这些事时,脑子里就会升起一股被责骂:‘快点动手做、还在拖拖拉拉什么’的感觉喔。”
他把枪口对准了勇生。
现在彼此互射的话会是哪一边比较有利呢。
穿着同样制服的强袭班队员因鸭志田的枪击而倒下。就算没有当场死亡,也无法完全防御。若在这个距离开枪的话,是回避不开的。不仅如此,因为现在脱下了安全帽,要是被打中头的话,只要一发就完蛋了。
〈幻枪〉对尸人是有效的。可是〈奥格尔〉的威力受到勇生的精神状态所左右。到目前为止他为了想要提高破坏力而让斗志变得更高涨、让憎恶变得更敏感起来。
那么,就在现在,自己憎恨得了站在眼前的鸭志田雅文吗?
能将他视为应该彻底击碎的标靶、视为加害人类的存在、视为站在杀害智笑美那一派的人——视为邪恶来憎恨吗?
能憎恨敌视曾被认为是“同志”的这个男人吗?
想要开枪的冲动、必须开枪的道理、不愿开枪的感情。
“那个男人……高出水史朗迟早有一天会受到法理的制裁!我会备好证据,就算要告发他也行!所以……所以,请不要再继续杀人了!如果有愿意协助的尸人,不只是感染途径,说不定连变回人类的方法都能研究得出来!”
“你的心情还有正义感里不会存有一丝虚假吧?”
鸭志田的声音打破了勇生的迟疑。
“可是你不觉得吗,你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建立在坐拥特权之人的天真自大。可能是因为你是在富裕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吧。像我一样走投无路被逼得退无可退的经验你可曾有过?”
“不是这样……我……!”
勇生讲到这便无话可说。
即使出于感情驳斥,却想不出具体的反驳之词。
“就连现在,你也是站在一名警察特殊部队人员的立场来说话。在所谓超法规、非公开的特权保护之下。”
“我……”
好想跟他说不是这样。
“说什么迟早有一天,那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我老爸都死了,绝对不会死而复活。被斗垮的公司也回不来了,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勇生能体会。
勇生也曾向优毅和他的父母如此宣言过。
智笑美已经死了。不要紧抓着不存在的可能性不放,放弃还活着的念头接受吧,是这么跟他们说的。
把已经失去不复返的事物拿来当作理由,可是自己却又耐心地等待。
勇生自认那是一种自私。
“尽管如此,若说一定要有所行动的话,那就只有现在了。说什么迟早哪一天会怎样、总有一天会怎样,这叫我怎么可能枯等得下去啊!”
“我……我……!”
勇生只能不断重复同样的字眼。到底想表达什么,连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没办法忍受自己不发出声来。
“我绝不能死在这里。在达成决定好的愿望——复仇之前我绝不能死。如果有人挡在这条路上的话,哪怕那个人是勇生你,我也照杀不误。”
Franchi·SPAS15的枪口笔直地朝向勇生的头。
“我也一样。”
勇生把〈奥格尔〉对准了鸭志田裸露的腹部。
“我并不想杀你。但是,如果你不肯服从我们的指示,那么我的任务就是为了防止损害扩大而将你处分掉。”
“任务?你以为那种玩意能胜过我个人的——纯粹的心愿吗?”
勇生未能答出鸭志田最后的提问。
——————————
优毅一路急冲。
在车子到达目的地的同时便跳下车,没理会打算确认状况的岩切就冲进大厦里爬着楼梯。
呼吸急促了起来。安全帽放在车里没带在身上,他张开了嘴呼吸空气。烧焦的臭味污染了口腔黏膜。
“慢着、希利乌斯!不要一个人贸然行动!”
虽然岩切在背后呼叫,可是优毅对其充耳不闻一次跨两个阶梯向上爬去。
在里头和尸人有过接触并且和杉下小队发生了交战为止的发展他都知道。
不快点赶去不行。
不愿让勇生被杀死自是不在话下,也不能让勇生射杀鸭志田。
即使说化作了尸人,毕竟是曾经信赖、尊敬过的对象。而且没有发生堕坏,不论外貌还是心境都还是原来的鸭志田。
击杀、破坏这样的他——不能让勇生背负这个痛苦。
如果说非得由谁来动手不可的话,那就应该由杀害标靶也不觉得苦痛的人来下手才对。
好比说——就像自己。
优毅在紧握的右手上强加了力量。
坚硬的触感和压力诞生,推开了手指头。沉重粗糙、可是并不实际存在的钢铁块显现而出。
在被封印的最强之星〈希利乌斯〉的重量之下,摇摆的手臂差点被甩了出去。
开枪吧!当机立断地。在目标映入眼帘的瞬间,毫不犹豫地。
为了守护勇生,守护他的生命,还有他的心灵。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开始全速冲刺,用肩膀一头撞上半开的门。
“高出水!”
优毅大叫。
勇生回过身来。
在他的对面有个全身赤裸拿着散弹枪的年轻人。
如资料所示,生硬方正却并不有力的脸,只不过没戴眼镜。
是鸭志田雅文。
〈奥格尔〉和SPAS15。彼此的枪口相互指着,对峙的两人。
优毅看到了。
以着宛如高分辨率暂停画面般的鲜明印象。
急促地颤抖着嘴唇迟疑不定的勇生,还有以着没有一丝蒙胧和犹豫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标靶的鸭志田。
勇生发抖的不是只有嘴唇而已,扣在扳机上的食指也是一样抖个不停。在鸭志田的右手上力量徐徐地、可是确实地不断被带了进去。
被延长到几乎让人以为是无限的时间。
但是,确实地正在流失中、变化会造访、结果将到来。
要是就这样放任下去的话……
在结果到来之前,就让它结束。
只能做到这件事,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就做得到。
只有自己能做到!自己能做得到。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优毅大叫的同时挥起〈希利乌斯〉,用左手辅助。
覆盖着击槌部份,复杂地缠绕在一起的锁有如要碎裂了一样迸了开来。
能量在被阻塞住的枪管里沸腾、爆发。
满溢出白光的是枪口呢、还是优毅的脑内呢?
在刺眼的火焰中,鸭志田的腹腰消失,上下半身被分断开来。
胸口以上的部份飞到天花板,失去了腰身的双脚跌落在地板上。
破碎的三块残骸抛飞到正面墙壁上重叠在一起。
“呼……呼……呼……!”
优毅跪倒,杵着左手,调整呼吸。
充满整个大脑的浓厚甘甜蜜液,急速地开始降下水位。
“喂,你还好吧?”
赶来的岩切一行人关照优毅。
“尸人歼灭确认!奥格尔、希利乌斯两人皆平安无事!”
“强袭班的杉下、井内,猎人丝毕卡、乌尔肯路海死亡。另有其他伤者多名!请马上派遣救护车过来!”
状况确认与向本部的请求话语,大声地在现场交织着。
在开始变色、要被消灭前的那一瞬间,鸭志田的脸看起来似乎浅浅地露出了一笑。
“优毅哥……”
听到呼唤,优毅于是抬起脸来,勇生正低头看着自己。
“你、你没受伤吧?”
守护住了!把他从死亡中拯救了出来。完成了赋予自己责任的满足感弥补了〈幻枪〉发射后的虚脱感。
这样就对了。如果是这样的战斗,就能持续下去。
这不是准备万全也不是正确无误,心里很清楚这只是单纯的自我意识。
就算是这样也好,如果是为了守护深爱妹妹的男人、同时也是自己的朋友,以及为了能回归到平稳日常生活的那一天,而不是只是被受命解决敌人的话——但是勇生忽然一把抓住了优毅的领口。他虽然想把优毅提起来,却力量不足。
勇生自己跪了下来,用力把优毅拉靠近。
“什……?”
“为什么……为什么要开枪呢!”
紧咬着嘴唇,眼尾积满泪水,声音里带着强烈怨恨的勇生责问道。
“你为什么要开枪呢!”
“我……我是想要保护你啊……”
“我……并不想被保护啊!”
泪水流过勇生的脸颊。
“……你那时候差点就要被射杀了。而且那家伙是高出水你的朋友……”
“所以……所以才非得由我下手不可啊!一定要由我来承担下杀掉他的痛苦啊!”
娇小的勇生把优毅推向墙边。
“我想要借着心痛……和背负痛苦来取得资格……而不是仰赖着所谓复仇者的特权……你从旁夺走了我受伤害的权利!”
“混帐东西!”
优毅反推了回去。
“你让自己受苦又有什么意义!”
优毅回想起划在理绪的手腕上,像是在涂抹掉什么一样的无数红色线条。靠着无意义的苦痛来调节心理的危险平衡。
“你这样做……你这样做只是自我满足而已吧!不要为了那种念头去接近危险!我想保护你,不想让你死。这也是为了智笑美啊!她才不会希望看到这种事发生!”
“智笑美已经不在世上了!请不要擅自帮已死之人申述她的感受!擅自保护并不希望被保护的人然后为此感到满足,优毅哥你自己才是在自我满足!请不要把我拿来利用在你正义感的自慰上!不要自己一心认定我就是应该要让你保护,我就是比你弱!”
一面哭泣、一面嚎叫,可是勇生的声音里头并不是只有激情而已。
有一支冰冷的钢钉贯通在热血的怒吼声之中。
自己能力的不足——这件事情总是让勇生十分痛苦。自从成了〈STAB〉的猎人以来,至今尚未靠自己的力量消灭任何尸人。
一种名为想单方面保护渴望着坚强与战果之人的傲慢。
如果说想保护他的话,为何从没把这个决心告知勇生过?
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无意识之间早就澈悟了他本人并不这么期望,会被拒绝接受。
真的是如假包换的自慰。会事先做出“我要自慰,麻烦让我在心里利用你一下”这种宣言的人一个也没有。
“……抱歉……”
勇生揪紧领子的手放松了下来。在数个呼吸之后,他把手也放开了。
为了想证明自己的战斗并非没有意义,并非只是随波逐流而寻求着目标。会不会只是刚好在那个时候,离自己手边最近的就是勇生如此而已呢。
在身体刻划伤痕的理绪。
于内心渴求心债的勇生。
期望找到意义、责任的优毅。
大家都站在同一条线上。
若能干脆像村濑和藤村一样什么事都不多想,放纵于快乐的话,那会是多么的轻松呢。
无条件地肯定开枪、打倒、破坏、消灭等行为。
沉醉于透彻身体的舒畅,以及正义的美名。
但无论是优毅还是勇生,谁也无法这么做。
——————————
“多谢你这阵子的照顾。”
手上拿着装满了行李的提袋,勇生打直身子行了一礼。
“要好好地跟父母道歉喔。就算没办法尊敬他们,毕竟你让他们操心和添麻烦也是事实。”
三十一号事件解决的隔天,勇生便决定回家。一旦下定决心之后,他就会马上行动。
优毅递给他一封信。里头写着勇生规矩有礼貌,反而是身为朋友的自己受到他的诸多帮助和指教等内容,是一封写给勇生父母的信件。
“到头来,在想要抗拒父亲的念头下,我只是在一味逃避而已。”
“别再想那些了……常常思考是好事没错,但不要去钻牛角尖嘛。”
“不……如果要说那个人无可原谅的话,那我当初就不该把自己的眼睛从自己是那个人的儿子、并且在那个人的庇护伞之下活着的事实移开……我过去一直都在仰赖着特权。”
勇生的行李比来的时候还要增加许多。
将近两个星期的同居时间。另有光靠跟优毅借还不够,所以买了许多新的东西。那些钱虽然是从勇生的存款提出来的,可是那些原本就是父亲所给的零用钱。
〈STAB〉的任务是例外,勇生虽然有参加过义工活动,可是没有去打工赚钱的经验。
“我来到优毅哥的住处之后第一次洗了床单。意外地觉得还挺简单的,不过这也表示过去以来自己从没做过这种事。”
“……我也一样没洗过啊。国中和高中的一般男生都是这样的吧,不要所有事情都想要往自己身上揽啦。”
“我就是想要背负,我一定得背负才行。因为是我自己想要这样的。”
“……既然你这么决定了就好。不过,要是感到痛苦或难受的话,与其说休息,总之先暂时避难一下会比较好,那个时候就来找我吧。”
虽然想抓勇生的肩膀,手臂却畏缩了起来无法顺自己意思动弹。但还是至少让声音充满元气。
“这意思是到时你会好好保护我吗?”
勇生貌似痛苦但是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优毅。
“不是的!因为我们是朋友啊。虽然还是有些相处不够自然的地方,而且也说不上是完全互相了解,可是我和你已经不算外人了吧?”
“……是啊……”
感觉充满顾忌地,勇生伸出了右手,优毅也伸手回握。
“不知我们还要反复这种事情多少次呢。”
“天知道……搞不好,一直到死为止吧。”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要继续作战下去。”
“啊啊……”
优毅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无法否定勇生的主张,也不能全盘予以肯定。
只是怀抱着忐忑难安没有归纳出答案的心情互相握手。
要是握得太用力会让人觉得痛苦,若是太无力思念则又传达不出去。
一个既不便、也不确定、又不安的仪式。
尽管如此,还是不得不继续下去吧。
既使烦恼、痛苦、困惑堆得如山高,甚至受到伤害、保护他人、感觉痛苦也会被斥责为天真。
继续过着被夺去了所有的选择,反而更只剩迷宫般的旁徨日子。
(终)
后记
不知《尸人狩猎者》第二集是否让各位读者感到有趣了呢?
虽然这种故事内容却说“有趣”也很奇怪,但总不能在这个场合说“苦了您的眼睛”还是“让您伤脑筋了”这种话。
如第一集后序里所说过的,本系列作和以往葛西的风格不同,但是事实上我也相当喜欢艰涩阴沉的故事喔。拿电视连续剧来举例的话,就好比是“鸳鸯右京捕物车”(暂称)之类的节目吧。
“鸳鸯右京”我过去一直只有听人谈论过,前阵子因为地方电视台的重播,总算第一次看到实际的内容了。真不是盖的,这不只和传闻的水准大异其趣,根本是远胜传闻水准的超级大作啊。
该戏虽以“因误中陷阱受伤而变成下半身不遂的同心(下级兵卒,特指步兵)搭着由妻子推行的手推车,以鞭子为武器不断与恶人作战”这个奇异的设定闻名,但这只不过是这部戏所有凄厉之处的冰山一角罢了。
主角右京会做到这个地步的理由,如果是为了向伤害自己的敌人报仇的话,那还算是普通,或者说很浅显易懂啦,但其实并非这么简单。
右京只能靠着与邪恶战斗来维持自己的自我统一性,就某种意义应该说他这个人就是个正义麻药的上瘾者。不管是前同僚建议“你别逞强了干脆就当个寺子屋(类似私塾)的老师吧!”还是妻子说“由我去工作想办法维持家计”,他都为之拒绝。就算没人拜托,他还是自顾地向死亡投身。为求与邪恶一战,别说是自己的性命,就连妻子的命他都可以拿来当作诱饵暴露于危险之中。
他的人格比起设定和视觉更是为之壮烈!
在冲锋杀阵的场面为了强调右京的不利之处,骑马的敌人、铁炮的名人、吹箭的高手等优于机动性与远距离攻击的家伙接连出场!在最后一集竟然靠着一根鞭子和大炮对决耶,和大炮喔!果然主角就是要尝遍苦头,就是要在乱来和不可能之中发光发热才是特色!
当然剧中不是只有这种冲击性的部份而已,登场人物的感情交流、以及主题的深究探讨都是十分的精采呢。
其他还有并非肤浅的悲剧,而是忍无可忍感觉全开、地狱度仪表破表到MAX的章节不断接连推出的“刑事追缉令!”(暂称),虽然绝非一流的顶尖大作,可是却深深地触动了我内心深处。
如果本系列作品也能以葛西我的方式,尽可能地接近这些前辈作品的厉害之处与深度的话……我是抱着这样的打算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我错过了几回“刑事追缉令!”的章节内容。不知道是不是不会出DVD。虽然这是十年前的节目,可是诸如现今所谓起源于电话交友的跟踪狂杀人、还是靠柏青哥吃饭的御宅族尼特(泛指不事生产也未在学校进修的人,俗称家里蹲)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事件等等充满了宏观性、让人现在更想要重新回味的故事章节还是很多。
那么,最后在此就向关照过我的各位说声谢谢。
多亏了负责插画的金田先生、责任编辑的大桥先生,制作、印刷、流通相关的众多人士,才能顺利推出第二集。另外,感谢麻生俊乎先生在构想时提供我贵重的建议。如果不是麻生先生的一句话,或许优毅和勇生同住的点子就不会诞生了也说不定。以及,向现在手上拿着本书的读者您致上最大的感谢。
真的非常感谢。
我会尽早将第三集送达各位读者的眼前,敬请期待。
这个嘛,虽然在一般的解释下应该不会是什么“快乐有趣”的故事。不过本作毕竟还是属于娱乐作品嘛!
2006年秋葛西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