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工作开始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朝永一边的眉毛在冰雪般冷漠的脸上抽动一面嘟嚷着。
他的眼前堆放着一样即使用前卫艺术来形容也不为过的东西。虽然从以盘子盛装这一点来研判应当是料理没错,可是那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像不能吃进肚里的不明物质。
多亏了左右两边头部与尾巴的形状,才勉勉强强能认出这是一条负。可是,这两个部位之间被一块白色又糊又烂的胶状物所覆盖,上头还淋上了夹杂黑色与红色斑点的绿色液体。成为焦炭的蔬菜散落在胶状物旁边,呈现出犹如惨遭战火洗劫的小镇或农村的残败景象。与其说这是料理,不如说这是为了表现因为环境污染导致突变的鱼的前卫艺术史为贴切。
「这是热内亚风味的蛋奶酥鲈鱼呀!」
在朝永背后将盘子抱在身侧露出—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女孩子,一脸毫不在乎地把如果传进热内亚居民耳里可能会引发暴动的话给说出门。她就是樱乃绮罗帆。
绮罗帆身上穿着护士服,轻松地戴上黑色护士帽,搭配线条俐落,以功能设计为取向的漆黑连身洋装,这副打扮相当适合她。
「原来如此。」
朝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点头之后,转身仰望绮罗帆。
「换句话说…………你打算杀我灭口,借此让那三百万一笔勾消对吧?樱乃绮罗帆!」
「你吵着要我做午饭,我这不是弄出来给你了吗?你那是什么说法啊!」
「我是叫你做饭没错,可没叫你在厨房调配毒药。」
「那才不是毒药哩,是蛋奶酥,而且是热内亚风味的!」
「我管你是热内亚风还是翡冷翠风,制造这种毒药的工厂根本不存在!」
朝永起身怒瞪绮罗帆,绮罗帆也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今天是绮罗帆动完手术后的隔周礼拜六,也是绮罗帆第一天打工日。
来到位于新宿三丁目的白川医院工作,换上了指定的制服之后,朝永第一件吩咐的工作就是准备午餐。
「为什么我非得帮你做饭不可啊!」
朝永默默地将一个礼拜前所打的契约书推到发出抗议的绮罗帆面前,指着其中一项用细小文字书写的条款。
(聘用契约书第三条。工作内容……医疗辅助、看护辅助、行政事务、以及其他。)
最后的「其他」,范围囊括医院内的清扫与必要的采购。另外,还有医院工作人员民生问题的准备……以上就是朝永的说词。
既然对方拿契约书当挡箭牌,绮罗帆也无法反驳,最后只好忍着不好意思的心情穿着护士服到附近的百货公司采购食材,然后在位于白川医院楼上的厨房制作午餐。
不过,如果朝永早点认清绮罗帆的料理技术的话,恐怕也不会吩咐她下厨了吧!因为绮罗帆是个令人绝望的料理白痴。
一般情况,像炒青菜和姜烧猪肉这种简单的料理,任谁来做味道都大间小异。但是,一旦由绮罗帆经手,转眼间立刻就会酝酿出『未知的味道』。原因就在于她明明手脚笨拙,却不管做什么事都想呈现自己独特的个性。
就算个性化吧,如果美味也就不跟她计较了,偏偏从绮罗帆手上诞生的,尽是些适合取chaos(混乱),或者catastrophe(天灾横祸)这种洋文当名字的料理。
这回的情况亦同。
绮罗帆嘴巴上虽然抱怨连连,心里却打着既然要做干脆豪华一点的想法,于是便用朝永交付的信用卡购买昂贵的鲜鱼、意大利醋、辣椒油等食材,然后有勇无谋地挑战以前在美食节目里看过的正统意大利料理,不仅如此,绮罗帆还加入自己独创的见解。
模糊不清的记忆加上她独创的香料搭配,诞生出放在餐桌上的那个前卫艺术。附带一提,名字里的「热内亚风味」也只是绮罗帆看气氛取好玩的而已,不具特别意义,至于到底是不是蛋奶酥也值得探讨。
「你倒是说说看,究竟要怎么胡搞,才做得出这种鬼玩意儿?」
朝永停止与绮罗帆对峙,走向厨房。
「朝永,等一下!」
绮罗帆以有些焦急的声音叫住了朝永。
「我劝你现在不要去厨房比较好……」
她一面拨弄着从护士帽掉出来的浅褐色浏海,一面扭动着身体。朝永露出了一个可疑的表情之后,直接打开厨房的门。
强烈的焦臭味飘进了用餐客厅。
眼前景象一片狼籍。颜色恶心的烟雾与臭气从沾有褐色胶状物的平底锅窜升,流理台上鱼鳞四溅,鱼内脏与切剩的蔬菜杂乱地堆放着。砧板上就像刚刚切断过手指一样,血肉馍糊地沾黏着鱼肉。
中央的调理桌上凌乱不堪地满布着小麦粉,看起来就跟发生粉尘爆炸后的仓库没两样。从那个爆炸当中诞生的,恐怕就是那个料理吧!
朝永瞪大眼睛动也不动。
「喂、喂——?」
即使绮罗帆在他眼前挥动着手也没有反应。与其说他呈现放空状态,其实还比较像是昏迷不醒。
「讲话啊,朝永。喂——」
她粗鲁地摇晃若朝永的身体。接着,朝永就像突然惊醒过来一样,总算回到了现实世界。
朝永闷声不响地慢慢关上了厨房的门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我是朝永。希望你们马上过来一趟。」
朝永简短地说完之后,就挂断手机。
「你打电话给谁啊?」
绮罗帆一脸不解,不一会儿玄关的门铃声大作。
出去应门的朝永带着抱着巨大扫除机的两名年轻男子回来。两人都身穿绿色的工作服,头上戴着以红字标示「笑咪咪清洁」字样的帽子。
「这里全都麻烦你们了。」
朝永打开厨房的门看也不看直接吩咐道。
扫除机的电源开启,清洁业者专用的扫帚在跳动,巨大的垃圾袋在飘扬。业者技术纯熟,混乱的现象一个个被铲除了。
宛如被魔女拿去调配药物的平底锅瞬间变得光亮动人,流理台也找回了原先不锈钢的光辉,不但一片血海的桧木砧板被磨光到年轮显现出来,连调理桌上粉尘爆炸的痕迹也迅速被清除了。
不过短短十五分钟左右,厨房就完全恢复为原先那充满秩序的世界……
「啊,请问这东西要怎么处理呢?」
宛如圣诞老人一样扛起垃圾袋的其中一名「笑咪咪清洁」人员,眼尖地发现了放在桌上如同厨房混战时代残留物资般的菜肴。
「啊!」
绮罗帆摸着胸口,偷偷地看了朝永一眼。即使知道那是失败之作,可是千辛万苦做好的料理被丢掉还是让人感觉不舍。
朝永也看向绮罗帆,两人四目相对。
朝永叹息一声之后,拿起叉子刺下盘中前卫艺术的一角,送进口里。
瞬间,他端正的脸庞浮现出不属于喜怒哀乐任何一种情绪的复杂表情。
「交给你了。」
他立刻恢复原先冷静的表情告知清洁人员,于是『热内亚风味蛋奶酥鲈鱼』便整个消失在白色的垃圾袋里,而盘子则被送回厨房洗得干干净净。
「感谢您爱用本公司的服务——」
如公司名字所示始终绽放笑容的「笑咪咪清洁」两人组离开了。
终于,朝永的家完全地找回了原先的秩序。
「如果你不擅长料理的话,事先告知我一声不就好了……」
朝永用厨房的水龙头漱口后,以疲惫的眼神看着绮罗帆。
「我才没有不擅长哩,只是今天日子不对而已。」
满脸通红的绮罗帆边拨弄着浏海边转头看向一旁。
「不管你擅不擅长,总之,我不会再让你做饭了。」
朝永从收纳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纸张,交给了绮罗帆。那是一间叫作「来来轩」的中华料理店的菜单。
「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挑选。你也还没吃午餐吧?」
依然面朝旁边像是表明「我才不吃」似的要起脾气的绮罗帆,这时肚子轰然发出「咕噜噜噜」的巨响。
*
「朝永,你礼拜六日吃饭部是叫外卖吗?」
绮罗帆一面用陶瓷汤匙将大碗里的蟹肉莴苣炒饭送进嘴里,一面询问坐在餐桌对面吃着烧卖的朝永。
「算是吧。开业时间我不是待在这里就是在楼下,不管怎样也只能叫外卖。」
绮罗帆身处的朝永家位于白川医院进驻的大厦四楼。由于是将原先出租用的楼层造成住家的,所以这里只有异常宽敞的客厅兼餐厅与寝室、厨房而已,即俗称的1LDK。医院与住家的室内电话互通,是为了只要有来客,在哪儿都能方便联络的设计。
「叫外卖的好处就是不会制造垃圾。」
朝永板着一张扑克脸抬起头来。绮罗帆继续装死。
「要维持居家整洁最重要的原则就是不准积拉圾、不制造垃圾、不带垃圾回家这三个原则。不过,在封闭的系统中,Entropy(熵,热力学函数)必定大增。漫不经心顺手带同家里的东西,等自己注意到了的时候已经变成垃圾是十分常见的状况。关于这一点,店家会将外卖之后制造出来的垃圾带回去,所以正合我意。」
朝永讲得口沫横飞。绮罗帆听不懂他说的Entropy是什么意思,只好虚应故事地应答。
「……话虽如此,老是吃外卖总会腻吧。应该说是早就吃腻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拜托你做饭的理由……」
朝永像是受够了似的摇摇头后,「呼」地叹了一口气。
「不、不好意思喔,我料理手艺就是这么差。」
绮罗帆嘟起浅桃色的嘴唇。
「别放在心上。聘用的时候也没事先确认过,就擅自判断你会下厨,是我太早下定论了。就像我完全不会煮饭一样,我应当考虑到樱乃也不会的可能性。」
朝永这番并非挖苦而且相当正经的说词,反而让绮罗帆有所反应。
(什么嘛,听你这么一说怎么好像是我错了一样。)
被命令去做饭的时候虽然没来由地产生反抗的念头,可是听完朝永说明这是工作的一环之后也认真地下厨了。虽然免除了料理的职责,结果却让绮罗帆有点小挫折。即使这个打工是为了偿还三百万的手术费,可是她认为既然要做,就希望尽量能帮上医院与朝永的忙。
(嗯——我的初败。)
绮罗帆感到有些气馁。
「……料理先摆一边,往后我在这里该做什么才好呢?Dr.朝永。」
「你的主要工作就如契约书上所注明的,辅助我的医疗工作。」
一直以来,从医疗、看护到调剂,都由朝永一手包办。但是,一个人工作偶尔会有麻烦的状况发生。虽然早就想聘请一名助手,可是雇主是一个十五岁的灵疗医师,总不能在招募杂志上公开征人。正值这烦恼的时刻绮罗帆凑巧现身了。
「特别希望你负责的,就是接待患者,还有看护业务。」
「看护!」
白衣天使这字眼在绮罗帆脑海里浮现,虽然她眼睛发出了光芒,可是一想起自己的打扮马上就陷入失望的深渊。绮罗帆猜想这可能是配合朝永的医师袍所决定的配色、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护上服也选用黑色呢?
「虽然说是接待患者,但这里也不是那种患者会源源不绝地上门的医院,平均一个月只有四名患者,花在一名患者身上的时间虽长,但自由时间也多。三楼的行政办公室就借给你用。里头有书桌和小睡用的床铺,空闲的时候,不管要在那里写功课或睡午觉,随你自由。」
朝永从黑色医师袍内拿出一把钥匙,越过餐桌往绮罗帆的方向一扔。
「只要放下百叶窗就能保有隐私,从明天开始换衣服也在那边进行就行了。」
附带一提,今天绮罗帆是请朝永离开之后,趁那时候换上护上服的。
「我有问题,朝永你有这把钥匙的备份吗?」
「没有。所以,如果弄丢的话,重配钥匙的费用要从薪水里面扣,你要小心保管。」
绮罗帆把钥匙别在自己的钥匙圈上。
「另外,就是我一开始说过的医院的营运辅助。特别是院内的扫除,不管有没有患者来,希望你每隔两个小时就做一次。」
朝永的表情感觉像是在表示「这点很重要」一样,显得格外严肃。
(每隔两个小时!?)
绮罗帆在心中发出惨叫。虽然之前就听过传闻,但朝永的洁癖似乎超出了想像。就拿刚刚厨房那件事情来说,不管那画面有多么凄惨,他光看一眼就昏倒了,由此可知他颇为神经质。
绮罗帆重新审视朝永后,心里这么想着。原来如此,确实连用餐方式也带着莫名的洁癖感。筷子只用前端,不但每一口的份量都很少,而且细嚼慢咽。看来和邋遢、厌恶打扫与整理工作,且每次吃饭必定狼吞虎咽的绮罗帆是不一样的人种。
(我能顺利地做下去吗……)
绮罗帆将炒饭一扫而光,边喝着朝永用心调制的冰咖啡,边悄悄地喃喃门语。超爱干净的老板与邋遢散漫的部下,令她有一股前途坎坷的预感。一般情况下,不是自己不干就是等着老板炒鱿鱼两个方法来解决问题,不过这份打工又不能比照此种模式……
抱着些许不安的心情,绮罗帆持续盯着还在用餐的朝永瞧。
这个时候,绮罗帆忽然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
(怪了?)
她倾着头,打量放在自己面前与朝永面前的盘子。
样子并不相同。明明同样都是来自「来来轩」的外卖,盘子却不一样。绮罗帆用的是印着店名与龙的图案,已老旧失色的盘子,而朝永的盘子是亮晶晶的白瓷,而且看起来十分高档。
就算是专为老顾客提供的特别服务,如果只有朝永用这么好的餐具,还是感觉很怪。
「啊啊,你在看这个吗?」
朝永注意到一直盯着盘子猛瞧的绮罗帆。
「基于卫生的考量,我实在没办法忍受和不特定的多数人使用同样的盘子进食。这是我寄放在『来来轩』的专用餐具。」
「专用餐具!?」
绮罗帆顿时目瞪口呆,龟毛到这种程度已经超越神经质的等级,可以说是病态了。
对往后的日子愈来愈感到不安的同时,绮罗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比预定迟了一个小时,我来带你认识一下医院,你拿好随身物品跟着我走。」
朝永端起放着专用餐具的盘子之后,便啪哒啪哒地往玄关走去。绮罗帆也端着自己的盘子、背着书包随他前去。
「基本上,四楼只作为用餐空间使用,看诊的时间都在三楼的诊疗室度过。」
在玄关前的电梯大厅里,朝永转身面对绮罗帆。
相对于三楼在电梯大厅与医院之间隔着一面玻璃墙,四楼则是贴有磁砖的水泥隔间。建造模式如同一般公寓的玄关。
朝永把盘子放在墙边后,按下下楼键,呼叫电梯。
「这栋大厦属于白川医院所有。二楼目前当作仓库使用,五楼和六楼以前是住院设施,目前已经封闭了。换句话说,基本上只使用三、四楼的空间而已。」
到达三楼后,朝永打开玻璃墙的门锁后,进入医院。
进入后立刻碰到的窗口百叶窗帘是拉下来的。窗口前放有候诊用的沙发与观叶盆栽,之前绮罗帆来求诊时,并没有随处浏览的闲情逸致,所以没注意到。
绮罗帆用朝永交给她的钥匙打开了窗门旁边的房门。
白茫茫……绮罗帆心中如此想道。
三坪左右的房间完全被白色所覆盖。白色的壁纸还算正常,其他白色地毯、白色置物柜、白色桌子、白色沙发床,所有的东西部是白色的。
「你不需要一直死守在窗边,即使要带私人物品进来也随你。」
「请问……白茫茫的让我感觉心神不宁,我可以增加一点色彩吗?」
绮罗帆一面环视房问一面发问。朝永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要加上黑色的话那就没关系。」
「这里要变成我的工作间吧?既然如此,我想怎么布置应该没关系才对呀。干嘛那么小气,反正你又不用。」
绮罗帆刻意这么告诉朝永之后,把嘴瘪成「∧」字形,陷入沉默。
绮罗帆内心打定了主意:下次来的时候,看我把全部墙面贴满偶像海报!
「我的房间在这边。」
随着朝永进入那间诊疗室兼手术室,穿过画有巨大五芒星的地板走到房间尽头,右手方的墙壁上有一扇隐藏在藤蔓屏风后方的门。
门一打开,绮罗帆不禁哀鸣一声。
(呜哇啊,好糟的品味……)
眼前是纯黑色的房间。虽然和行政办公室的大小、地板、桌子、家具的种类大同小异,可是颜色从白的换成黑的,只是这样的差别就给人一种品味糟透了的感觉,让绮罗帆很是惊讶。
在黑色沙发上坐下,朝永在绮罗帆面前翘起一双长腿。
他长相英俊个子又高,所以坐在那里看起来还挺帅气的。可是,一身黑漆漆的打扮,加上头发也是黑的,一下子就形成了保护色。如果把灯关暗一点感觉好像会和房间融为一体。
「我没事就待在这个房间里,有病人来的话,请通知我一声。」
朝永仰望绮罗帆,向上拨了一下浏海。
「……有一个问题。你之所以这么偏好黑白两色,是因为在灵异方面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好比说这房间和另一个房间互为阴阳,在灵的方面会更趋安定之类……」
「你想太多了。」
才零点五秒就得到回答。
「纯粹是因为白和黑是我喜欢的颜色而已。」
「那你的长袍和我的制服也弄成黑色的原因为啥?」
「因为白色太普通了啊,弄成黑色比较有气氛吧?」
绮罗帆觉得有些无力。她一直以为黑色别具深义,既然是为了那么无聊的理由,她希望至少把护士服换回白色的,当一个真正的白衣天使算了。
「……那么,今天稍后的计划呢?有患者预约看诊吗?」
「黄昏后要去看诊。」
「我也要去吗?」
朝永以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车子下午四点的时候会来接我们,那之前你就在办公室里写作业好了。看你笨手笨脚的样子,作业应该花了你不少时间吧?」
正确答案。绮罗帆就是那种会在作业上花费很长一段时间的类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向着打算回到自己房间的绮罗帆,朝永丢了一本书过去。
「这本书先交给你啰,这是唯意一一本记述灵异类疾病的日文书籍,你无聊的时候就顶着看吧。」
那本书又黑又薄,浏览封面,上头写着「非自然医学」的书名。
「谢谢,有兴趣的话我会翻翻看的,那么,一个小时后见啰。」
绮罗帆用拿着书的那只手挥了挥掰掰的手势,然后关上了门。
「不过,以打工而言还真不赖呢!」
绮罗帆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一边用食指绕着浏海玩,一边喃喃自语。
没有病人的时候只要坐在桌子前写作业就有时薪一千五百日圆可赚。虽然这房间目前很杀风景,但只要一点一滴地改造应该会是能静下心来的场所。就算雇主个性差劲这一点要打个折扣,可是像这种投资报酬率不错的打工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话虽如此,我可是一毛钱也拿不到就是了……)
要赚三百万日圆换算起来得工作两千个小时。假设每个礼拜都来上班,在绮罗帆高中毕业之前能不能清偿都还是未知数。尤其如果为了准备考试而变忙的话,到时候能不能来打工还是个问题。
不过——就算不考虑工作轻松这点,因为自己曾患过类似的疾病,所以绮罗帆对在灵异医院当助手这份工作也产生了兴趣。说是兴趣,或许对实际染上那类疾病的人是一件失礼的事。可是,她有点想知道除了和自己一样长尾巴以外,还有哪些灵异疾病存在。
绮罗帆打开了朝永交给她的书本。
一页接着一页翻阅,随意浏览就有千奇百怪的疾病出现再出现……例如右手长满了香菇的疾病,或者长角的诅咒等等,充满灵异感的病例接二连三地呈现在眼前。由于图片是黑白照片,因此还能忍受,要是换成写实照片的话,说不定早就害怕得看不下去了。
「会是什么人写这种书的啊?」
打开封底后,上头印有作者名字。作者「白川京辅」,印刷日期为大正五年。这是朝永的祖父,不,会是曾祖父吗?搞不好白川家历代都在当灵异专门医生。
绮罗帆阖上书本,双臂交抱。
「嗯——从今天起一点一点慢慢看完奸了。」
想要更了解灵异疾病是其中一个因素,不过既然要在这儿打工,多少培养一点这方面的知识比较好吧。
绮罗帆把书收进书包里,取出了数学问题集和笔记本。因为比起非自然医学,礼拜一要交的数学作业更是迫在眉睫。
「难不成我们要搭那个去?」
约定时间的五分钟之前——在一楼的大厅里,绮罗帆一脸呆相指着一辆停在大厦前马路上的车子。
那是辆黑色烤漆的大礼车,也就是那种会在电影和连续剧上看到的加长型豪华轿车。
「我想应该是吧!」
朝永毫不畏缩地往前走去,绮罗帆紧跟在后。
来到外头后,站在车旁穿苦颇具品味的蓝紫色外套与灰色长裤的男子立即靠了过来。
「抱歉,请问您是朝永怜央麻医师吗?」
瞧朝永点头回应,那名男子便笑咪咪地颔首行礼。
「敝姓岸田,是大江家的管事,特地来迎接您。」
自称岸田的男子领着朝永来到礼车的后座席之后,也毕恭毕敬地带领绮罗帆进入车内。
待绮罗帆在黑色皮革座位上坐稳之后,车门伴随着厚重的声响关上了。
车内在前座与后座之间有一块玻璃隔板,驾驶席的男子回过头打了个招呼。等岸田一坐上助手席,车子便缓缓地开动。
车座充满弹性,而且乎稳舒适,还有可供双脚放松打直的踏板,车座正前方有小型的冰箱,里头装满像是舶来品的瓶装果汁。悄悄地尝试压下设置在车门上附有雨伞标志的按钮后,收放了名牌雨伞的置物箱,从脚边以电动方式出现,令绮罗帆十分兴奋。
「很丢脸耶,可不可以不要到处乱摸?」
当绮罗帆边喝着果汁,边伸直双脚在空中上下摆荡时,手肘靠着窗框的朝永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完全就是一副斥责坐上交通工具便吵闹不休的小孩的口吻。
「喂,朝永,难道现在要去看诊的那户人家是不同层级的有钱人吗?」
绮罗帆闪烁着圆圆的大眼睛询问,朝永则一脸不耐地回答: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不同层级是以啥为标准,总之,大江集团是日本屈指可数的有钱人。」
「大江?啊——好像听过这名字,就是那个投资了许多东西的大企业对吧?」
「第一代的大江龙太郎抓住了日本版的美国梦,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成功典范。他一手把一间商店街的小店发展成人称平成新财阀的企业集团。」
「哇,朝永,你也会被这种知名财阀邀请喔!?」
绮罗帆深感佩服似的嘟起了嘴。
「很少。我在业界还是个菜鸟,虽然我对自己的医术深具信心,可是比我有名气的魔法医多到有一卡车之多,国外还有大型的灵异综合医院呢。一般的有钱人根本不会邀请我去看诊。不过,这次的委托人倒是直接指名找我。」
「唷,这世上也有专爱找怪咖的人呢!」
绮罗帆挖苦似的扬起嘴角。本来是为了报复朝永在动尾巴手术时恶言相向,没想到他却完全没放在心上似的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这回的患者才十五岁,是高中一年级女生。我想或许是对考虑到找年纪相近的医生会比较好沟通的关系。」
「女高中生吗?那就是千金大小姐啰!」
「是千金大小姐没错……大江龙太郎只有一名独生女。所以,他去世之后,集团的一切便由那个女孩继承了。她就是我的委托人。」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要去看诊的对象是全日本最富有的女高中生啰……」
「她遗传了父亲的经商天赋,年纪轻轻就经营了数问公司,听说她作为大江集团的第二代备受瞩目。」
绮罗帆心想,原来这么厉害的人也会染上灵异疾病啊,或许正因为如此不凡才会得到这种病吧。毕竟这种疾病不管如何小心依然防不胜防。
「然后呢,那个女孩是生了什么病?」
「我没听说,反正去看了就知道。」
如此回答后,朝永把视线栘往窗外。看来是打算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绮罗帆面露不满地微微鼓起腮帮子,一面注视着朝永那仿如希腊雕像般轮廓深刻的侧脸。(如果他再亲切一点的话,应该可以相处得更融洽才是。)
心中一边这么想着。
车子往东走,朝东京都的中心前进。
就这样一路摇啊摇地(话虽如此,其实车子几乎没什么晃动)过了三十分钟左右。
经过青山附近的宁静住宅街后,礼车开进了气派的大门。
越过大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另一个世界。
那里有一整片深邃的杉木林、绿油油的丘陵、巨大的湖泊……
是一座大得离谱,令人忍不住怀疑这里是否真是位于青山,不,应该说是否真的位于日本的豪宅。
渡过跨越湖泊的桥梁,穿越了不知是英式还是法式的单坪与栅栏的庭园后,宛如宫殿般的庞大建筑物出现了。
以前,绮罗帆曾有过从道路上观看迎宾馆而为它的绚烂深受感动的经验,不过,眼前建筑物的豪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在漫画里才有的豪宅,竟然存在于现实里……」
几乎与绮罗帆把脸贴在车窗上眺望着房子发出惊叹的同时,车子在玄关正面广场上停了下来。
「请往这边走。」
在这座假如玩起捉迷藏,当鬼的人铁定会立刻哭出来的超级豪宅里走了十五分钟后,在只有电影院与演奏厅才会有的那种向两侧拉开的大门前,岸田停下了脚步。
他按下设置在大门旁的呼叫器。
「鞠菜大小姐,朝永医师到达了。」
『是吗?请他进来。』
从内线呼叫器的扬声器里传来平稳、略高的声音。
等门一打开,一阵弦乐器的乐音随即从屋内飘出。
跟在朝永后头,绮罗帆也进入屋内。
那是一间被挑高的落地窗与天鹅绒壁纸所包围的房间。眼前是一整片大理石铺成的地板,靠窗处放着一张桃花心木制成的桌子,桌前摆放着沙发与茶几。墙边巨大的书柜上,洋洋洒洒地陈列着英文书籍。
一名外国少女正在桌旁拉着小提琴。
她看来年约十岁左右吧。留着一头金色的长发,浓密的睫毛衬托着一双碧眼。因为穿着洋装的关系,少女看起来就像个陶瓷人偶。
少女拉奏小提琴的技术堪称一流。她流畅地以点弓技巧拉奏曲子,随着动作变化,齐眉的浏海上下不停地跳动。(点弓:spiccato,利用弓的弹性在弦上跳跃的演奏法。)
(奇怪,委托看诊的女高中生在哪儿?)
绮罗帆东张西望看遍房间各个角落。可是,房里只有拉奏小提琴的少女。
少女拉奏完一个段落之后,把小提琴收进桌上的盒子里。
接着,以华丽的步伐来到这边,抬头仰望朝永,她说:
「请问你就是Dr.朝永吗?」
少女操着一口流畅的日文,朝永点头回应。
「幸会,我就是委托人,鞠菜·大江·彼特利菲。」
微微地拉起裙摆的两边,少女优雅地打了声招呼。
「咦————————————!」
绮罗帆头上的护士帽差点滑落,用手指着自称鞠菜的少女。
「等一下,朝永,你刚才不是说今天的委托人十五岁还经营公司吗?怎么会是这么小的孩子——」
话说到此,绮罗帆惊觉地捂住了嘴巴。
对方不仅是第一次见面,同时也是工作委托人。
少女不悦地嘟起嘴巴,眼睛向上怒瞪着绮罗帆。绮罗帆还是第一次看见面露怒色的陶瓷人偶。
「请问你刚才是不是说我怎么这么小?」
少女双臂交抱,由下往上凝视着绮罗帆,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然后视线停在绮罗帆的胸部附近,「哼」一声发出冷笑,将长长的金发向上一撩。
「我看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绮罗帆被这番话惹得火冒三丈。事实上,她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
「你凭什么说我小啊?你自己比我还小,不是吗!」
恼羞成怒地反击了一句。虽然以少女的年纪而言,她的发育算是不错的了,但是论份量,还是绮罗帆小胜一筹。
「你又说我小了呢……」
「实际上不就是这样吗!」
「我来日方长,大有可为。毕竟母亲是如模特儿般比例完美的女性,是啊,再过个四十年左右,我肯定会变得像母亲那样……不过,前提是我得活到那个时候。」
少女意味深长地露出微笑之后,走向沙发坐了下来。
「……四十年?」
绮罗帆一脸不可思议地微倾着头。
「是同步功能不全症(syne-Incpmpetence)吗……」
朝永露出一脸可怕的表情喃喃说道。女孩姿态优雅地交叉起短小的双脚,点头答是。
「同步功能不全症……是啥?」
「请问这位没礼貌的护士是来做什么的?」
三人围绕着茶几人座之后,绮罗帆与鞠菜的问题同时找上了朝永。
朝永以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面向鞠菜。
「她是我的助手,还是个菜鸟,所以有很多地方表现得不够周到。」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呀。」
鞠菜眯起蓝眼,以一派轻松的表情再次凝视着绮罗帆。
「你的名字是?」
「樱乃绮罗帆!」
绮罗帆冷冷地回答后,扭身不加理睬。鞠菜点点头,视线栘向朝永。
「Doctor……不用介意我,请你教教菜鸟绮罗帆小姐何谓同步功能不全症吧!」
朝永一副麻烦透顶的样子搔了搔头发,转身面向绮罗帆。
「在说明同步功能不全症之前,必须先了解人类岁数增长的结构。」
「岁数增长的结构?」
绮罗帆几乎忘记自己刚刚还一肚子火,愣愣地反问。
「灵异医学的着名理论之一,有一条名为『独立时间』的概念。即中间的时间流动与肉体的时间流动是不同的,换句话说,就是两者拥有不同的时间刻度。」
一个头两个大的内容。绮罗帆眉头紧皱,用手指揉着太阳穴。
「简单地说,就是时间的流动速度。」
「呃~」
「人类用变化来表示时间流动的概念。把地球绕行太阳一周的时间当作一年,然后将一年划分为三百六十五天,再除以二十四,最后将连除两次六十所得出来的单位定义为一杪。可是,我从现在起要说明的空间的时间流动指的并非上述的意思,而是更为普遍化的物理世界的时间流动。那个时间刻度一旦产生变化,现在的一秒将变成十杪或五秒。不过,处在那个体系里的人绝对不会察觉到这种变化。」
虽然愈听愈迷糊,总之,绮罗帆暂时沉默以对。
「我现在要解释的部分是重点。虽然肉体的年龄依循物理世界的时间刻度增长,但是由于幽星体并不受物理法则支配,因此并不依循同样的时间刻度进行。相对地,是以存在于幽星体内一个名叫『主时刻机构』的时钟为时间刻度。也就是说,幽早体和肉体的老化没有关联,而是依循那个时钟来增长。」
「这也就表示当时我请你动手术的分身有可能比肉体更快地老化啰?」
「没错。只是『主时刻机构』拥有与物理世界的时间刻度同步调整的机能,所以肉体与幽星体的时间几乎是以相同的速度流动。不过,这个同步机制也可能发生无法正确运作的罕见情况,那就被称作同步机能不全症。」
绮罗帆没什么自信地微微举手。
「可是,只要肉体的岁数正常地增长,在生活上也不至于构成问题,不是吗?」
朝永「唷~」的一声,露出倍感讶异的表情。
「以你的程度而言算是很好的问题。」
「唔、唔,你这是在夸奖吗?」
「答案很明显。正如樱乃所说,的确就算幽星体的年龄自行增长了,只要肉体依循物理时间来变化的话是没有问题。事实上,即使是正常人类,物理时间与主时刻机构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叫作jitter的误差。之所以会有那种相对于肉体,精神年龄比较幼稚的人存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但是,如果这个误差过大的话,幽星体与肉体之间的差距就会随之扩大,而影响到肉体。幽星体异变会对肉体产生何种影响,绮罗帆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的吧!」
绮罗帆的尾巴与猫耳,全都是幽星体异变影响到肉体而长出的东西。
「那么……」
绮罗帆睁大了双眼,转头望向鞠菜,这才明白为何十五岁的鞠菜看起来会是那么地年幼因为同步机能不全的关系,鞠菜的幽星体比肉体增长的速度迟缓许多。所以,肉体的成长受到影响也跟着迟缓了起来。
绮罗帆从沙发上站起身,向鞠菜一鞠躬。
「真的很对不起。」
大吃一惊的鞠菜双颊徘红。
「你、你干嘛道歉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就没头没脑地说了那种话。」
「那件事情我早就习惯了,请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请坐。」
绮罗帆一脸不好意思地就座之后,鞠菜把红得发烫的脸转向一旁,继续说道:
「如果只是增长的速度比正常人迟缓的话,同步功能不全也不是什么坏现象呀。因为成长迟缓也就表示,会比其他人活得更长久。」
仔细一想,这番话也有几分道理。别说活到七十岁,一百岁也不成问题,搞不好一百岁还算小儿科,或许能活到两百多岁也说不定。
「问题出在『奥雷斯姆效应』。」
朝永语气沉重地说道。
「如果误差对于物理时间的影响只发生在成长迟缓上倒没问题,可是,同步功能不全的主时刻机构总有一天会开始加速。那就是『奥雷斯姆效应』亦或『第二浦岛效应』,亦即体内时钟的超加速现象。一旦发生这种现象,只要数分钟就会增长一年,严重时会一下子就增长十年的岁数。」
「第二浦岛效应?如果是浦岛效应的话我还听过。」
浦岛效应指的是,到宇宙旅行一段时间后回到地球,明明在太空船上只经过了一年,地球上却已经过了好几十年,结果看起来和父母年龄相仿的女性却喊自己为曾祖母等等,是科幻创作中常见的题材。
「第二浦岛效应不是故事中那只乌龟,而是玉匣。但是,第二浦岛效应和玉匣不同,增龄现象会在肉体毁灭之前持续下去。」
「直到肉体毁灭那不就是……」
绮罗帆又把头转向鞠菜。鞠菜表情平静地点点头,用明确的口吻说道:
「换句话说,就是死亡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
绮罗帆像是饱受打击似的捣住了嘴。
有许多人在跟白己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就面对死亡,绮罗帆把这种事当作知识而坦然接受。可是,当那种人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仍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冲击。
「没有治疗同步功能不全症的方法吗?」
「有效的治疗法至今尚未发现。」
「那不就……」
鞠菜只能任由时间的加速启动,然后坐以待毙。
「这也太过残忍了吧?)
看绮罗帆一脸欲哭的神情,鞠菜不满地扬起浅色的双层。
「为什么刚认识不久的绮罗帆要露出如此悲痛的表情呢?如果你是在同情我的话,那就太失礼了。」
绮罗帆对这样的道理十分清楚,但就是不受控制地感到悲伤,泪水差点潸潸流下。绮罗帆用手指按着眼睛,拼命地想要忍住哭泣的冲动。
「你既然那么清楚,为什么还找我来这里?碰上主时刻机构异变,任何医生都束手无策啊。」
朝永以见死不救的口吻宣示。
「朝永!你不用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吧?」
「你这听完患者的遭遇就哭得死去活来的家伙赶快给我闭嘴!」
朝永口气凶恶地大吼一声后,绮罗帆便气馁地垂下了头。
鞠菜缓缓地从沙发站起身来。
「Dr.朝永,我找你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正如你所了解的,我的同步机能不全症无药可医。不过,我已经成功地活了十五个年头。所聿,我自幼就能自由地运用一些金钱,所以也过了比一般人要来的精采的生活。就在前几天,我还去了一趟期待已久的宇宙旅行,并且亲眼目睹了地球的模样。虽然只有短短三十分钟,但仍不失为一个相当有趣的体验。」
鞠菜转了个圈,洋装裙摆与金色长发随之飘荡。
「哼,然后呢?」
「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我想请doctor帮忙的事情,就是制止存在于我体内的炸弹。换句话说,就是希望你帮我停下主时刻机构。」
鞠菜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露出微笑。
2鞠菜的过去
希望能停止主时刻机构,鞠菜如此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啊?)
绮罗帆傻呼呼地张大着嘴,让脑袋瓜三百六十度大旋转。
根据朝永的说明,主时刻机构掌控幽星体的时间流速。如果主时刻机构停摆会怎样呢?恐怕幽星体将停止运作,那影响也会波及肉体吧!?这么说也就表示……
「等一下,按照那个要求做的话,会死……不是吗?」
「会死。」
朝永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回答。
鞠菜是在充分理解的情况下才如此要求的。这也表示,她打算委托朝永做的那件事情,其实就是——
「没错。我打算委托朝永的事情,就是帮忙自杀。」
绮罗帆面无血色地站了起来。
「不、不可以啦。怎么能做那种事!自杀不好啦!」
绮罗帆的脑海里闪过了过去最喜欢的那个男孩的脸。
「为什么呢?」
鞠菜面露不可思议的表情抬头仰望。
「因为你看起来还是很有精神不是吗?应该还可以活很久吧!」
「轻微的症状发作去年和前年都持续出现了。由于每次发作都马上结束的关系,年龄几乎没怎么增加,但是,据说轻微的发作就是大加速的前兆,可以几乎肯定最近一定会发生『奥雷斯姆效应』。」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
「绮罗帆,我想你一定不明白我的感受吧,不知何时会开始迅速老化的那种恐惧。虽然和心脏病发作的感觉很类似,可是,论死状我这疾病可残酷多了。身体突然快速成长,不一会儿功夫,皮肤就会冒出一堆皱纹,弯腰驼背,转眼间死去。绮罗帆,你能想像身体在瞬间老化,然后死亡的那种恐惧吗?」
鞠菜的口吻虽然冷静,可是投射在绮罗帆身上的视线却锐利无比。
「我……」
根本无法想像。虽然可以理解那一定是很恐怖的感觉,不过,本人亲身体验的恐惧绝对远甚于此。
「从小,当我知道自己罹患这个疾病后,便一直面对着这残酷的事实活到现在。这是我长久面对疾病所作出的结论。」
鞠菜凛凛地说道。
绮罗帆咬住嘴唇。当那事件发生之后没多久,自己也曾有好几百次寻死的念头。可是,却没办法真的就这么死去,并不是因为抱着只要活下去就会碰上好事这种乐观的想法,只是单纯对死亡感到害怕。但是,相对于绮罗帆对死亡的恐惧,鞠菜却有着接受死亡的强烈意志。长久以来,她直接面对自己的死亡,然后作出决定。绮罗帆不禁心想,或许自己并没有向这女孩轻言说出「自杀并不好」这种话的权利。
(可是……不知朝永是怎么想的呢?)
即使专攻灵疗,好歹也是个医生,应该很清楚生命的重量,不是吗?
朝永拄着下巴眯着眼睛,用一副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的表情沉思着。
(朝永,难道你想接受这个委托吗?」
帮忙自杀或安乐死之类的服务即使在一般医院,偶尔也会发生,而医院与医生因此挨告的事时有所闻。
最近开始播放的十点新闻里,这话题也有被提出来讨论,所以绮罗帆略知一二。安乐死分为两种,积极安乐死与消极安乐死。
所谓消极安乐死,就是不进行延续生命的治疗。在病人呼吸停止,即使戴上人工呼吸器也能勉强存活,但是却没有恢复的希望时,基于家属与本人的意思不进行延续生命的治疗,这就叫作消极安乐死。相反的,即使没有恢复的希望,未经家属与本人同意,而私自把人工呼吸器拔掉的行为则称之为积极安乐死,会以犯罪论处。
虽说不知鞠菜何时会发病然后死去,不过,以她目前的状况还能正常地生活下去。所以,鞠菜拜托朝永的行为,将算是积极的协助自杀。只不过,能不能在东京地检以停止幽星体的主时刻机构为理由来起诉,令人怀疑。
「当然报酬我会大方地给。你觉得三千万日圆如何?」
无异于小学生的外貌与轻松说出的金额,两者给人的感觉落差实在太大了。鞠菜的三千万日圆或许就是绮罗帆的三万日圆,不,是三千日圆的感觉。
一阵静默之后,在两名少女注目下的朝永拾起了头。
「原来如此。」
朝永以冷峻的双瞳看着鞠菜。
「看来,你不但是个子发育不良的矮冬瓜,就连脑袋也是发育不良的样子。竟然奉这种女孩当大老板,我看大江集团也没什么了不起。」
「你说什么?」
鞠菜那白瓷般的脸颊霎时涌上了红潮。她肩膀颤动,大跨步走向朝永之后,娇小的身躯岔开双脚宛如凶神恶煞般站在他面前。
「朝永,你刚才那番话对我、对大江都是一种侮辱。请你修正!」
「我对着矮冬瓜叫矮冬瓜有哪里说错了吗?」
朝永挑衅般地发出讪笑。
「你说我头脑哪里发育不良了?」
「连这种事也不知道正是发育不良的证据。」
鞠菜嘴巴紧闭举起手掌。但是,朝永在手掌挥下来之前就抓住她,并站起身来,赏了她一个耳光。「啪——」一声,房间内响起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朝永,你在干嘛啊!」
不理会企图劝阻的绮罗帆,朝永抓着鞠菜的手臂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宛如冻结了般冷冽的脸孔贴近鞠菜的鼻尖。
「你说害怕不知何时会发作所以想一死了之?如果那么想死的话,干脆到附近找一棵树上吊不就好了?反正你家院子里的树木多到不行,那不是刚好吗?」
以恶魔般低沉的嗓音如此说完之后,朝永像是甩开东西一样放开了鞠菜。
「……你又没患同步机能障凝,怎么能了解我的感受?」
被推倒在地的鞠菜一面抚着脸一面以充满愤恨的眼光瞪着朝永。
「我是不了解啊,像你这种蠢蛋的想法我一点也不想了解。总之,我明白地告诉你,我不接受你的委托。我的答案是NO!」
朝永用前所未有的凶狠语气把话讲白。
鞠菜跌坐在地上心有不甘似的怒睁着双眼,指了指房门口的方向。
「……请回吧!能代替你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不用你讲我自己也会走。」
绮罗帆一边在意飞快离开的朝永,一边在鞠菜的身边坐了下来。
「鞠菜……」
鞠菜的眼眶里泪光微现,身体轻轻颤抖。她拨开绮罗帆打算安抚自己的那只手。
「你在做什么?既然你是助手,就请你随着Doctor离开。或者,你愿意接受我的委托?」
「……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请你回去!」
鞠菜大声嘶吼后,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瞪着绮罗帆。
绮罗帆无言以对默默起身,向房门慢慢走去。打开门后回头一看,鞠菜已经整个人哭倒在地了。
绮罗帆追着在走廊遥远的前方快步离开的黑衣男背影跑去。
「慢着,朝永!」
与他并肩之后,绮罗帆偷偷瞧了朝永一眼。平时很少将感情表露出来的他,很难得地脸上出现冷酷的愤怒,此刻要开口跟他说话实在需要一点勇气。
「你也说得太过分了啦!虽然我也觉得自杀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怎么能叫一个女孩去上吊呢!」
「对付那种白痴,直接教训她一顿最好。」
朝永边走边答。
「你对什么事情那么不爽啊?是因为自己好歹也是个医生,所以没办法原谅要自杀的人吗?」
朝永停下脚步,转身面向绮罗帆。
「你错了。我尊重他人的意愿,想死的家伙悉听尊便!」
「既然如此,你刚才干嘛发飙啊?」
「因为我没办法原谅她打算利用我的手去进行自杀那种肮脏的仪式。」
绮罗帆怀疑自己听错了。
「啥?你说什么?那就是你不爽的原因?」
「不然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朝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绮罗帆张得老大的嘴根本闭不起来。
原本她还以为朝永是由于了解生命有多可贵,因此对自杀的行为厌恶至极。
「那么,你对那女孩讲了那么恶毒的话,并不是因为想阻止她自杀啰?」
「别人打算自杀或想干嘛都跟我无关。医生的工作是治疗疾病,对企图跳楼的自杀者进行劝说是警察的职责。」
「事情或许如此。可是,站在人道的立场,如果眼前出现一个想要跳楼的人,本能地想去阻止对方是很正常的反应吧?」
「或许正常人会这么做。只是,你也应该知道,我是别人眼中的怪咖。」
绮罗帆闷哼一声对朝永感到失望极了。
本来还对不在乎高额报酬而明确拒绝委托的朝永有些刮目相看,现在却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那个女孩……会去找其他的灵疗医生吗?」
「如果她执着于停止主时刻机构,一心寻死的话,应该会继续找寻吧。毕竟这是个魑魅横行的世界,既然有能力出价三千万,乐意动手帮她自杀的医生到处都是。」
「……没办法阻止她吗?」
可以的话,绮罗帆不希望看到那个如洋娃娃般的少女死去,而她这份心情自然是受到福井事件的影响。
「所以说,那不是医生的工作。樱乃,染上重病的人分成两种类型;一种是接受治疗,与病魔奋战到死为止,另一种是身陷绝境坐以待毙。医生能救的只有前者,对放弃求生意志的家伙不管做再多只是白费力气。」
虽然朝永的语气洋溢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可是,绮罗帆听得出来这番话有多么沉重。或许就因为一直以来他看过不少这样的患者,才会说出这番话。
朝永再次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凝视着朝永的背影,即使知道他可能有苦衷,但绮罗帆仍然无法认同。
身为医生对于感到绝望的人见死不救真的可以吗?就拿读书为例,虽然老师说对不求上进的学生不管教什么只是浪费时间,可是优秀的老师会激发学生的上进心。
同理,医生帮助丧失求生意志的病人,激发出他的干劲不也很好吗?
正当绮罗帆打算追上前去,向朝永表示她的意见时,朝永忽然在她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朝永医师,在您离开之前,我想跟您谈谈大小姐的事情。」
不知何时出现的岸田管家正向着朝永微微地颔头行礼。
「是吗?大小姐果然想自我了断……」
绮罗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岸田按着混杂着白发的浏海叹了口气。
朝永和绮罗帆被带到岸田的房间。在被老旧书架包围的空间中配置有书桌与沙发,是一间散发出沉稳气息的房间。
岸田脱下出门迎接宾客时穿着的蓝紫色外套,一身白色衬衫配上薄背心的打扮。与其说是管家,感觉还比较像休闲中的英俊大叔。
「岸田先生,你知道鞠菜的病吗?」
「再清楚不过了。」
岸田视线朝下方看去。
「因为大小姐的母亲,也就是上一代的夫人也患有同步机能不全症。」
「咦?是这样吗?」
「安娜夫人出身奥地利,是一位宛如从大萤幕走出来的美人。两人是在龙太郎老爷赴欧洲经商时认识的。」
「那鞠菜的发色和眼睛都是来自母亲的遗传啰!」
「是的。大小姐和安娜夫人长得十分相似,龙太郎老爷也是深受那对眼睛与秀发的吸引,才向夫人求婚的。不过,安娜夫人把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暴毙的事告知龙太郎老爷,并一度拒绝求婚。可是,龙太郎老爷并不因此放弃,频频前往奥地利,最后总算成功抱得美人归。我第一次见到安娜夫人时简直吓了一跳,虽然听说芳龄已二十五岁,可是看起来只有十五岁而已,和四十岁的龙太郎老爷站在一起,即使说是父女也不足为奇。」
岸田怀念不已似的绽放微笑。
「来到日本后,安娜夫人的同步机能不全症维持在极其安定的状态,没有发作。结婚两年后生下了孩子,那就是现在的鞠菜大小姐。老爷、夫人虽然对大小姐的诞生十分欣喜,可是他们担心的事情终究发生了。龙太郎老爷让医师看过婴儿后,得知鞠菜大小姐也患有同步机能不全症。」
「同步机能不全症的遗传性极高。」
朝永微微挑起单侧的眉毛,语气不悦地插嘴说道。
「没错。老爷他们早就认清这个事实,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如此,鞠菜大小姐诞生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维持着平静安稳的日子。龙太郎老爷就像忘记了夫人与人小姐患病的事一样努力工作,大江的事业也蒸蒸日上。但是,就在鞠菜大小姐六岁的时候,安娜夫人的病症发作了,然后……便决定进行主时刻机构的手术。」
「痴人说梦,古今中外从来没有主时刻机构手术的成功案例。」
「正是如此,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方法了……最后,手术以失败作结,而且引发奥雷斯姆效应。」
岸田语气黯然。
「不仅如此,很不幸的就在鞠菜大小姐的眼前发生。」
「那、那不就……」
「在短短三十秒之内,美丽的安娜夫人的外貌发生了令人不忍卒睹的变化,六岁的鞠菜大小姐目睹了一切。」
「!」
绮罗帆说不出半句话来。
好残忍,自己的母亲在眼前发生了那种事,实在太残忍了。
「所以鞠菜她才会那么害怕……」
「谁能忍心责备历经了那种冲击的鞠菜大小姐最后做出选择死亡的决定呢?」
岸田一面缓缓地摇摇头一面如此说道。
(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我怕早就吓得什么事都没办法做了。)
她之所以想停止主时刻机构维持着美丽的外貌死去,恐怕也是因为母亲以凄惨的模样死亡的缘故吧!这是一段令人听了多么于心不忍的遭遇啊!
「然后呢?你想跟我说的是什么?」
朝永表情毫无变化地问道。
「嗯,其实关于鞠菜大小姐的事情,我对朝永医师有一个请求。」
岸田黯淡的褐色瞳孔发出光芒。
「我希望您能为鞠菜大小姐动手术。」
朝永摇晃着漆黑的头发。
「我已经说过了,以目前灵疗医学的技术要对主时刻机构动刀是不可能的。」
「不,没有对时刻机构本身动手术的必要,我希望您能进行移植。」
「移植!」
问题是要将谁的主时刻机构移植到鞠菜体内呢?
「有办法移植吗?」
绮罗帆惊讶地转头看向朝永。
「是有实例存在。可是,必须以一等亲以内的人的主时刻机构进行移植。」
「要使用的是龙太郎老爷的主时刻机构,是在老爷临终前抽取出来的,封存在摄氏二十度以下的水银里面,因此保存状况相当完整。」
「哦。」
朝永倍感意外似的眯起眼睛。
「鞠菜知道这件事情吗?」
「大小姐知道。」
「那为什么她……」
只要移植就能治好,为什么鞠菜不马上动手术呢?
绮罗帆灵光一闪。
(对了,鞠菜的妈妈,是因为动手术才死的。)
岸田点点头。
「恐怕大小姐是对安娜夫人死前那副模样心生畏惧吧!可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让鞠菜大小姐接受手术,这既是往生的龙太郎老爷的遗愿,也是我个人的希望。能请您接受这个委托吗?」
岸田用诚恳的眼神凝视着朝永,朝永以手撑住下巴陷入沉思。
绮罗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着,坐立难安地抓弄着护士服的裙摆。
「朝永……主时刻机构的移植很难吗?」
「移植手术的难度D,属于最高难度的前一级。可以说是相当困难的手术吧!」
「朝永有移植的经验吗?」
「没有……这样也没关系吗?」
朝永维持手撑下巴的姿势回看了岸田一眼。
「我知道这样的行为很失礼,不过,关于朝永医师我已经调查得很仔细了。我是信任朝永医师绝对不会失败,才会向您提出委托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认为如果负责移植的医生是鞠菜大小姐曾经打算委托的对象,要说服她接受手术也比较容易。」
朝永将漆黑的头发往上一拨之后,气势十足地站起身来。
「我接受手术委托,可是,我不负责说服。等到本人有意思动手术了,那时候再和我联络。」
朝永如此告知岸田之后便掀起医师袍转身离开了。
*
鞠菜坐在椅子上手抚着脸颊。
透明净白的脸颊至今依旧火红、发热。
「他竟敢动手打我?」
居然对女生动手,那男人到底是何等野蛮的家伙啊!
挨耳光时朝永那满布愤怒的脸孔在鞠菜的脑海里浮现。一想到他,原本挨耳光时地方虽然已经不痛了,鞠菜却还是流下了泪水。与其说是悲伤的眼泪,不如说是悔恨更为贴切。对她而言这件事屈辱到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落泪的程度。
鞠菜打从娘胎出生以来,几乎没有挨打的经验。
「这还是挨了父亲的耳光后第一次挨打吧。」
事情大概是发生在父亲龙太郎去世前三年。
『她为什么要故意在我面前那样死……』
曾经发生过鞠菜向父亲抱怨母亲的事。回想起来,自己当时那番话真的很过分。
听了这番话的父亲面无表情地打了鞠菜一耳光。这还是鞠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父亲生气的模样,所以她当时真的很害怕。
自从那次挨打的经验以来,鞠菜再也没被任何人打过。岸田身为鞠菜的教育者虽然有时会唠叨几句,但不至于出手。基本上,在鞠菜就读的那间只收少爷与千金的学校里,发生暴力事件的情况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是自从被龙太郎修理以来,第二次挨打的经验。
鞠菜心想到底该怎么报复朝永才好。不仅是只有挨过父亲耳光的脸颊被他打了,还被指着鼻子大骂发育不良,是否该报仇雪恨呢?
所幸,鞠菜多的是可以自由运用的金钱。虽然对方是个医师,但也只不过是个灵疗路线的高中生罢了。只要鞠菜有意,要让他再也没办法行医易如反掌。
例如买下他新宿医院所在大厦的四周全部的土地,或是将他的消息刊登在杂志上似乎也不错……
想到这里,鞠菜突然恢复了冷静,拼命摇头。
「我也太不理性了,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就是因为尽是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才会被那个男人讥为发育不良的小鬼。
其实,朝永也并非不明就理的使用暴力。身为医生,阻止企图自杀的人是他的职业道德……
(不,不是这样,他的表情看不出来是为了那种事生气。)
虽然不知道理由何在,不过他才十来岁就当上灵疗医师,可能有属于他个人的复杂苦衷吧!就算对生命抱持特别的感情也不难想像。
「身为大江集团的当家对这点事不多担待一点怎么行?我才不是发育不良的小鬼头呢!」
鞠菜一边用手指拭去眼泪一边点头。虽然可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不过今天的事就这么原谅朝永吧!
鞠菜忽然打开了项链上相片盒的盖子。
里头是一张以年幼的鞠菜为中心,父母站在两旁拍摄的照片。
趁着夏天休假的时候,一家人前往母亲的故乡奥地利旅行了一个礼拜。对鞠菜而言三个人一起度过的记忆就只有这么一次。这趟旅行之后,过了一个礼拜左右母亲进行了听说不可能成功的主时刻机构手术。最后,手术失败,母亲也去世了。
一看到这张照片,当时那件明明发誓过好几次再也不愿回想起来的往事,就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浮现——
除了病床以外一无所有的房间。
鞠菜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那间病房里的了。
总之,母亲躺卧在床,撑起了上半身朝鞠菜伸长了双臂。
鞠菜跑向母亲的怀抱。
就在这个时候……
母亲突然睁大了眼睛,美丽的蓝色眼睛满布血丝。
有人想将鞠菜从母亲身边拉开;可是,母亲紧紧抱住鞠菜不肯放手。
母亲翻了个筋斗。
鞠菜的身后响起了恐惧的惊叫声。
鞠菜的母亲在她的面前以非常惊人的速度老化。脸上爬满了皱纹,一眨眼身体开始萎缩。有人一边大叫一边将鞠菜从母亲身上拉开,并遮住了她的眼睛。
可是,鞠菜早已将那一幕看进了眼里。
母亲的肉体逐渐干枯化为木乃伊的模样她全都看到了——————
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每当回想起那幅光景,鞠菜的情绪就会不由自主地激动。
鞠菜悲伤的是自己对母亲的记忆几乎完全被那件事的印象给掩盖过去了。照片中那么美丽、楚楚动人的母亲,在鞠菜的记忆里却只能以那变成木乃伊的模样呈现。这一点让她无可奈何地感到强烈的痛苦。
「我绝对不要像那样死去。」
这也是长久以来鞠菜对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病情感到胆怯的同时,内心里不断思考的事情。
她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颗胶囊。里头放的不知是氰酸钾或乌头草,总之,是可以让人在瞬间死亡的毒药。
当老化开始的时候,到底是这颗药在体内发生作用的速度比较快,还是会先变成木乃伊呢?
鞠菜突然有一个念头,不如就趁现在把这颗胶囊给吞了。
可是,这么做将给岸田带来莫大的麻烦。那些纠结在大江集团的蛆一旦发现鞠菜自杀身亡,肯定会很兴奋地严厉指责岸田吧!
「那个人说什么上吊用的树木要多少有多少。」
鞠菜从巨大的格子窗环视庭院。春天时从鞠菜房间雨侧的窗户可以看见樱花、夏天时可以看见芙蓉、秋天时可以看见金木犀、冬天时可以看见银杏的黄叶。
「的确是要多少树,就有多少树呢……」
鞠菜喃喃自语,粉红色的唇露出自我解嘲的微笑。
3绮罗帆的抉择
绮罗帆从白川医院板着一张臭脸回到家,迎面而来的是橄榄油与番红花的味道。
「马上就开饭啰。今天的晚餐是小绮罗最喜欢吃的西~班牙烩饭唷——!」
绮罗帆爬上楼梯的时候,传出了母亲志津保强调着西的发音,宛如歌唱一般。
她换掉制服来到楼下的饭厅,父亲与弟弟早已在餐桌上就位了。
樱乃家的晚餐是以一家叫口团聚为原则。由于绮罗帆的父亲,幸助从事自营业,因此晚上的时间较为自由,总是吃完晚餐后再回到工作岗位上。
今晚的菜单是母亲事先所预告的西班牙烩饭,还有炒莲藕、川烫菠菜,拉丁与和式料理在餐桌上共同演出。樱乃家在这方面不会特别拘谨。
做西班牙烩饭时,樱乃家的老规炬都是在中型平底锅上制作两种口味,一边是肉类,另一边则为海鲜类。今晚的主角是鸡肉与虾子。
志津保掀开放在餐桌正中央的平底锅盖子之后,强烈的番红花与橄榄油的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饭厅。
如同往常一般,随着大家的一句「我要开动了」晚餐便正式开动。
虽然用着木勺替自己添西班牙烩饭,但是绮罗帆却依然闷闷不乐。
搭着岸田的车子从鞠菜家回到白川医院的途中,身体就不是很舒服,就像吃了油腻的东西以后胸口一阵反胃。另外,身体的关节也疼痛不已。不是因为在鞠菜家吃了招待的蛋糕才这么不舒服,而是出自于精神压力。
(是谁说这是份轻松的打工……)
没错,这工作在体力方面或许并不操劳,可是精神上却相当辛苦。毕竟是医生的助手,就算是灵疗,从今以后似乎还是会开始接触生离死别的事情。
结果……朝永虽然答应了岸田的手术委托,可是只限于鞠菜自愿接受手术为前提。从车上到从医院返家之前,绮罗帆多次劝朝永协助说服鞠菜,可是朝永却完全没听进耳里。
(那家伙什么意思嘛,真是错看他了……)
感到反胃的原因就在这里。绮罗帆本原来深信,朝永是个平时态度冷淡,但是在关键时刻会将患者摆在第一位的人。况且在动手术时,绮罗帆啰哩啰唆地表示想要保留记忆,朝永也尊重了她的意思。可是现在却……
「呼……」
绮罗帆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后,因为喝了点小酒而满脸通红的幸助望着她。
「绮罗帆,记得你不是说从今天起有打工吗?结果如何?」
幸助有张散发温柔感觉的长脸,戴着眼镜并留有胡子。最近头发开始变得稀疏了,虽然他长得这副模样,不过可是经营事务所的会计师。
「嗯,还可以啦。」
打工的事已经跟父母提过了,总不能每个礼拜都说谎。由于欠了三百万债款,还有打工的地点也没办法透露,所以便向父母说是在同班同学家所经营的面包店里帮忙。坦白讲,内心不是很好过。
「很辛苦对吧?因为小绮罗今天看起来没什么食欲。」
志津保看着绮罗帆的饭碗面露担心的神色,平时,碗里面的饭总是装到很夸张的程度。
「没有啦,妈。打工第一天是最累的啦,因为还不习惯嘛。爸爸之前也一样啊……」
幸助开始谈起学生时代在工地打工的经验。
「绮罗帆,等你拿到了第一份打工薪水,买我之前跟你提过的USB随身碟给我好吗?」
坐在隔壁的琢己对绮罗帆露出想拗东西的眼神。
「我都有在教你用电脑耶!」
「嗯——好啦,我会考虑考虑。」
事实上根本就拿不到啥打工费,这份工打得很心酸。
「话说回来,琢己的棒球呢?看你每天早上好像都有去练习的样子,能上场比赛了吗?」
话题从打工转到棒球,让绮罗帆松了一口气。
「很难讲……应该说,不可能。」
「因为琢己根本就是个阿宅啊,对运动并不擅长嘛!」
「我就是为了洗刷那个形象,才加入运动社团的啊!」
「你都那么努力了,如果队伍落后的话至少会让你上场打击吧?」
「在那种输定了的比赛上场打击又没什么意思……」
绮罗帆漫不经心地听着三个人的对话,感觉就像在看连续剧里一家和乐融融的画面一样。
这样的感觉还不赖。不,应当说非常美好。原本很痛的关节也不再疼痛,多亏了极品的西班牙烩饭,反胃的感觉终于获得纡解。
这就是家庭的力量。
是在那件事以后,多次拯救了绮罗帆的强大力量。
可是——
(鞠菜欠缺的就是这种力量吧!)
双亲都已经不在世上了。就算身旁有岸田这种在家工作的人,应该也不会一起吃饭吧!虽然这件事和鞠菜的病是不同的问题,不过绮罗帆觉得她一个人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吃饭应该会很寂寞吧!
「我问你们喔。」
完全不管对话的前后脉络,绮罗帆不知不觉地插嘴说道:
「嗯?」
父母弟弟三人的视线同时聚集在绮罗帆身上。
「我只是假设啦。如果说喔,我得了必须移植内脏才有救的疾病,那该怎么办才好?」
一瞬间时间冻结了。每个人都手拿着碗,一脸惊愕的模样愣着。
绮罗帆慌了。
「啊,对不起,我的发言是不是有点奇怪啊?别在意我刚才说的了,我为不恰当的描述方式抱歉。」
绮罗帆猛挥着于,像是在转移焦点般又添了一碗西班牙烩饭。
她知道这一阵子他们为自己的事相当挂心,刚才的发言实在太过轻率大意了。
等绮罗帆开始动起筷子之后,其他三人才跟着开动。
不过,仍然没有人讲话,一片令人尴尬的气氛。因为打断对话的人正是自己,所以绮罗帆感觉如坐针毡。
幸助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个问题嘛,如果靠移植就能获救的话,为了可爱的女儿,爸爸我会提供她所需要的器官。」
虽然幸助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番话,不过相形之下表情却十分地严肃。
「不过爸爸还得工作赚钱,由妈妈我捐出器官比较好不是吗?只不过,爸爸和琢己的三餐暂时得靠超商便当解决就是了。」
话题在奇怪的地方开始越谈越具体。
「吃便当感觉很落寞耶。但是和医院的伙食相比,搞不好超商的便当还算是比较能下咽的了。」
「最近超商也开始卖起西班牙烩饭了对不对?」
「超商卖的好吃吗?」
「不知道,因为我没吃过。」
「可是说到超商的便当……」
由于话题转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绮罗帆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话题聊到最后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樱乃家是那种和严重的疾病没啥缘份的家族;,爸爸、妈妈,还有住在乡下的祖父母,身体都很硬朗,所以就算突然谈到移植手术之类的话题,感觉也不着边际。
「话说回来,鸡肉与虾子哪种西班牙烩饭比较好吃?」
「爸爸我是不太喜欢虾子的甜味渗入米饭里的感觉啦。」
「我觉得虾子吃起来比鸡肉还有西班牙烩饭的味道,所以虾子比较好。」
不知不觉问话题又转到西班牙烩饭上。绮罗帆心想这就是樱乃家的风格。
「不过……」
晚餐也进入佳境,用木杓刮着黏在吃了大半的鸡肉西班牙烩饭的平底锅锅底的锅巴,幸助忽然转头望向绮罗帆。
「如果哪天绮罗帆真的生了那么重的病,到时我们三人其中一个不管是内脏还是什么一定都会提供给你,因为我们是—家人嘛。」
幸助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不好意思的缘故,露出红通通的脸边搔着白发交杂的头边说。
绮罗帆满心激动,拼命压抑想为之痛哭的情绪。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从手机听筒的另一头传来了等候接听的嘟嘟声。
「不在吗?」
身穿睡衣拿着手机,趴在床上的绮罗帆说道。
就在嘟声差不多响了十同左右,她打算挂断电话的那个时候——
『我是朝永。』
熟悉的冷淡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是我啦。」
『樱乃吗……』
顿了一下子,绮罗帆感觉好像听见了叹息的声音。
『打电话给我干嘛?该不会又长尾巴了?』
「才不是哩,我拜托你去说服鞠菜接受手术嘛。」
『……』
朝永不爽的心情透过电话线传达了过来。
「鞠菜的父亲之所以会留下主时刻机构,就是为了治好鞠菜的病呀。我认为不应该让他的心意化为乌有才对!」
『……反正本人没开刀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所以由我们两个想办法去说服她嘛!」
『我干嘛非得去做那种事情不可?是她自己想一死了之的耶!更何况有强迫她接受父亲遗愿的理由吗?』
「当然有,因为他们是一家人。Family!心中有Love啊!」
『……』
朝永又陷入了沉默。眼前浮现出他疲惫地拄着额头的模样。
『我管你是Love还是Peace,人虽然没办法选择出生,至少有选择死亡的权利。就像一个人没有夺走他人生命的权利一样,也没有使尽手段逼他人活下去的权利。』
「可是医生的工作不就是要让人活着吗!」
『你错了。除了神以外,世上并不存在拥有生杀大权的人。』
「那朝永我问你,你认为鞠菜就这样死去也无所谓吗?」
『我不这么认为,但是既然她本人选择死亡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话讲得那么好听,其实你也没有让手术成功的自信吧!」
朝永在电话的另一头闷哼了一声。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废话吗?那我要挂断了。』
「我不会再拜托你了啦,鞠菜由我一个人去说服……」
话筒传来嘟——嘟——嘟——电话被挂断的声音。
「什么嘛!气死人了!」
绮罗帆把手机往床上砸去,手机在床垫上一个弹跳掉到了地板上。
正当绮罗帆从床上伸手想把手机捡起来时,房间的门打了开来。
「绮罗帆,你吵死了啦!」
进门的人是琢己。因为房间和走廊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所以一大声讲话声音就会传出去。
绮罗帆一副完蛋了的表情用手捣住嘴巴。
「你该不会全都听见了吧?」
「我才没有站着偷听人家讲电话的兴趣咧。可是,只有『我不会再拜托你了啦』这句话是一字不漏地听得一清二楚喔……怎样?难道是为了无聊的小事在吵架?」
琢己露出贼笑。
「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是更为成·热·的·话·题。」
「是吗——」
虽然窃笑个不停,不过琢己并没有继续追问刚才所吐槽的事情。
「话说回来,绮罗帆,我看你最近变得比较有精神了嘛?」
「最近是指什么时候啊?」
「就这一个礼拜吧?」
绮罗帆有些惊讶。
「以前你不是有事没事就大声鬼叫吗?但是这一阵子安静多了不是?」
琢己并不想去谈及那个理由。其实他心里有数,不久之前,绮罗帆甚至会对这份体贴感到心痛,可是现在已经能坦然面对了。
「反正我就是嗓子大、男人婆又大胃王啦,不好意思喔。」
「我没有那么嫌弃你啦,只是觉得你好像挥别了阴影。是不是发生了啥好事?」
「你、你想太多了,才没发生什么好事哩。」
绮罗帆一面装酷地回答,一面心想:
(我真的改变了那么多吗……)
之前也曾经被班长问说「发生了什么事吗」。到底问题是出在身边的人神经太敏感,还是绮罗帆的个性太单纯,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商量吧。」
「不过是个小鬼头讲话还那么臭屁。好了啦,快滚回你的房间吧。」
绮罗帆随手把枕头砸了过去。琢己轻松接住之后,把枕头抛回去,然后便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绮罗帆倒在床上。
当初接受朝永的手术,应当只是治疗尾巴与猫耳的手术才对,可是实际上被治愈的似乎不只是外在的疾病而已——
绮罗帆在脑海里想着那张拥有红色双瞳的俊俏脸庞,同时下定了决心。
*
鞠菜·大江·彼特利菲是私立白凤学院的一年级学生。
白凤学院是专收大少爷与千金小姐的高中。虽然东京里不乏其他这类学校的存在,不过白凤学院为其中翘楚,只有大企业的老板与前贵族等真正的有钱人会在此入学。
校园位于新宿御苑附近,从JR千駄之谷车站步行只需十分钟,地理位置相当方便通学。不过,搭乘公共交通工具上学的学生毫不意外地一个也没有,因为所有的学生上下学都有车子接送。
校门前设有接送车子专用的宽敞停车场,放学时间一到,黑色的礼车就会像火车站前的计程车一样人排长龙等待少爷与千金从校门出现。
如果是计程车候车站的话,或许司机们还会边抽烟边聊天打屁,不过在这里是看不到那种画面的。因为白凤学院所有地方都全面禁烟,更何况,也没有那种会把烟臭味带进车里的司机。所有人都在驾驶席上耐心等待。
在停车场里并非像计程车一样先来先排。一些相关子公司经营者的少爷与千金也会来此就读,子公司家的司机不能把车子停在母公司的老板所派来的车子前面。学生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但司机们就算没被特别吩咐要如此讲究尊卑关系也会自动自发地这么做。这是日式纵型社会衍生出来的防卫本能。
这样的结果,也就导致白凤学院里的前贵族世家与超级资产家所派来的接送车总是泊在停车场前排的现象。
大江家的车子一直以来都泊在最前列。大江家虽不是历史悠久的名门世族,但是岸田有着「日本第一的大江」的自负。
那一天——第七堂课结束之后,顶着一头净亮金色长发、一身白色水手服打扮的鞠菜从校门口现身了。
金发碧眼犹如人偶般的鞠菜,夹杂在一群忙碌通过校门赶往礼车的学生里头,那幅光景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虽然由于长相不像日本人的关系导致难以猜测年龄,但即使她穿上了特制的制服还是怎么看都不像高中生。其他学生都当她是跳级生之类的,学校方面则处于半默认的状态。
「哎呀!」
鞠菜在门口站定之后,歪着小小的脖子。
接送的车子并没有来。
「出了什么状况……?」
难以想像那个岸田竟然会搞错行程。难道经验丰富的管家发生了什么预想不到的事吗?
就在鞠菜想要拿出手机的时候,她注意到校门的角落里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
对方抱着一个和周遭环境氛围毫不相称的褐色纸袋,门口的警卫频频投以怀疑的视线。要不是对方穿着制服的话恐怕早就被赶走了吧!
那名褐发女孩一发现鞠菜,便笑咪咪地走了过来,把手伸进了纸袋里头,警卫在她的身后露出警戒的神色。
她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麦色长着鱼形状的东西。
「这是若叶屋的鲷鱼烧喔,要不要一起吃?」
茫然地看着微笑的绮罗帆,鞠菜知道自己掉入了陷阱。
「原来这里有这种场所呀。」
鞠菜一面环视着被绮罗帆带往的小型公园,一面心生佩服地说道。
之前她从不知道白凤学院附近存在着御苑以外的公园。比鞠菜家的大厅还要狭小的腹地上只有秋千、溜滑梯以及沙地三样游乐设施,这还是鞠菜第一次到这么狭小的公园来。
由于现在是天色即将昏暗的时间,所以除了她们两人以外没有其他人在此。绮罗帆拉着鞠菜的手,在长凳上坐下。
「鞠菜,听说你喜欢吃这个?」
绮罗帆递出了鲷鱼烧。
鞠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下了鲷鱼烧,让冒着热气的鲷鱼烧在手上翻来覆去之后,从头部一口咬下。
「是岸田告诉你的吧?这可是严重的背叛行为。」
「嗯,他说要引你上钩的话拿出这东西就对了。」
「我又不是狗。」
嘴上这么说,身体倒是很老实地伸手向绮罗帆要了第二只。
「不过还挺令人意外的耶,比起鲷鱼烧,高级蛋糕或日式糕点比较符合你的形像。
「那是偏见。不管是昂贵还是便宜的食物,只要是好吃的东西我就喜欢。」
鞠菜高雅地舔了舔沾在拇指上的馅料,然后神色陶醉地捧着陶瓷般的白皙脸颊。
「用手拿着吃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还特别强调用手……难道鞠菜吃鲷鱼烧都不用手直接拿着吃的吗?」
「我都用叉子与刀子吃。在那栋屋子里没有用手拿东西吃的习惯。」
「吃零食的时候呢?好比说巧克力棒或洋芋片之类的……你不会不知道这些东西吧?」
「就算是我好歹也会看电视呀。巧克力棒没吃过也就不提了,马钤薯切片我吃过晚餐附在配菜里的。不过当然也是用刀子切来吃。」
「有办法用刀子吃喔?」
「习惯就行了。」
鞠菜朝瞪大眼睛的绮罗帆咧开粉红色的唇瓣微微一笑。
像这样的文化差异也挺不错的。光是在这种平时只是搭车经过的偏僻小公园吃鲷鱼烧,对鞠菜而言就是一种刺激的体验。
「然后呢,绮罗帆。找我有什么事吗?瞧你不惜拿出鲷鱼烧把我骗了出来。」
绮罗帆吞下自己的鲷鱼烧之后,便直盯着鞠菜不放。
「鞠菜,接受移植手术吧!」
如鞠菜所料。在事情扯上岸田的节骨点,鞠菜就猜到绮罗帆的目的了。
「恕我拒绝。」
「为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理由,总而言之,我不接受栘植。」
「可是,鞠菜……」
「在委托被拒绝的那个时间点,我和朝永的缘份就已经结束了,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既然如此,为什么我非得让他的助手管这么多家务事呢?」
「那是因为……」
鞠菜用手制止绮罗帆,转动着被长长睫毛围绕的眼珠。
「对了,绮罗帆,看你那身制服,应该是学生吧?请问是哪间高中呢?」
「是新宿的六花学院。」
「我曾听说Dr.朝永也是上新宿的高中,你们同一间学校吗?」
「是啊。」
「哦。」
鞠菜露出了个颇具心机的笑容。
「那么,为什么你们虽然是同学,却要去当那个男人的助手呢?你是他的恋人还是有隐情呢?」
「不、才不是咧!」
面红耳赤的绮罗帆挥手否定。她并没有察觉到在不知不觉间对话的主导权已经落到鞠菜的手上了。
「不然到底是为什么呢?或者被他握住什么把柄?」
「那——那个,是类似那样子没错啦。我之前因为灵异疾病,曾经接受过他的手术,现在用打工的方式来偿还手术费。」
「原来如此,请问手术费用多少呀?」
绮罗帆畏畏缩缩地伸出三根手指。
「哇,三亿日圆吗?」
「靠打工怎么付得起那种天文数字啊!是三百万啦,三百万!」
鞠菜的眼睛变成豆子般大小。然后马上把手放在嘴边,「哦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就为了那点小钱,屈就在同班男生的底下做牛做马吗?」
「什么叫那点小钱啊!对你这种有钱人来说三百万或许是九牛一毛啦,可是,对我这种老百姓而言,可是得工作好几年才拿得到手的金额耶!」
「真是不好意思,但我并没有瞧不起你。」
鞠菜边笑边打开书包,从中拿出钢笔与细长的本子。
「这意思思也就是说,只要付出那三百万,你就能和朝永断绝关系是吧?」
鞠菜用钢笔在本子上签上资料后,写下了「3」与后头黏着六个「0」的数字,最后在前头加上日币的符号,接着将那一页撕下递给了绮罗帆。
看绮罗帆脑袋一片空白地望着那张纸,鞠菜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你不知道支票这种东西吗?」
「我知道啦!只是没有用过而已。」
「那请你收下吧!」
鞠菜脸上挂着微笑,把拿着支票的手更往前伸向绮罗帆。
「为、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你是朝永的助手,所以才会跑来这里找我吧?只要你不再是他的助手,劝说我接受手术的理由也就跟着消失了不是吗?」
绮罗帆不是很高兴地把支票推回给歪着脖子如此说道的鞠菜。
「三百万我会靠自己工作还钱的!而且,我并不是因为朝永的命令才来劝说你的。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鞠菜一面收回支票一面叹气。
「我和绮罗帆才刚认识不久,为什么你要这么多管闲事呢?」
「因为,我觉得你爸爸之所以会捐出主时刻机构,就是无论如何希望你能活下来啊,我不希望看到你爸爸的遗愿化为乌有。我知道你妈妈碰上那种事令你很害怕手术,可是……」
「岸田连那些事情都跟你们说了吗!」
鞠菜拉高了嗓门,心想回到家里后绝对要好好训斥他一顿。
「绮罗帆,你误会了。我父亲并不是为了我而捐出主时刻机构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江集团。」
鞠菜眯起一只眼睛后,把视线投往公园的沙地。
「大江集团是父亲白手起家建构起来的。虽然集团的关系企业由与大江家有关系的人所掌握,可是因为本来就是交情淡薄的亲戚,凝聚力自然十分脆弱。所以即使只是没用的花瓶也好,如果没有一个核心人物存在,集团就算随时瓦解也不足为奇。父亲还在人世的时候那个核心就是他,但父亲死后就由独生女的我来担任。为了大江集团,我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做也有存在的必要。这就是为何父亲会把主时刻机构捐给我的原因。」
「那种事情你怎么会知道?说不定你爸就是为了你才捐出来的呀!」
鞠菜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我的父亲重视集团更胜于我。我想在一般家庭长大的绮罗帆是不会懂的,对一手掌握庞大集团的人而言,集团比家人重要得多。所以实际上我在父亲去世的国中二年级以前,和父亲共度时光的记忆屈指可数。就连母亲动手术那个时候,他也不在场。」
金色的浏海遮住了垂下头的鞠菜的双眸。
「不过,我并没有责备父亲的意思。因为集团里有数千万名的员工与他们的家人,所以他会重视集团远胜于自己的家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我并不打算继承父亲那个遗志。更何况,我也不想为了父亲与集团,去尝试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经验。」
鞠菜是在葬礼之后才从岸田口中得知父亲龙太郎的主时刻机构被留了下来,大江一族里没有任何人知道鞠菜身体的事,知情的只有岸田、鞠菜本人及少数几人而已。
岸田虽然屡劝鞠菜进行移植,但每次都被鞠菜拒绝了。如果岸田的出发点只是为了大江集团着想,想必早已不惜限制鞠菜的行动,哪怕使出狠招也会逼她答应吧。龙太郎的首席管家,同时也是至今在集团内仍握有大权的岸田如果有意那么做的话,应该早就办到了。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就是因为基于对鞠菜的爱,绮罗帆足如此认为的。
即使如此,不管别人怎么说,鞠菜就是没有接受主时刻机构手术的意愿。这是在龙太郎去世之前她就一直在思考的事。她不想和母亲安娜变得一样,也早就决定了如果加速有启动的迹象,就要当场结束生命。
「可是事情真的是如你所想的那样吗?」
绮罗帆转头面向鞠菜,鞠菜听不懂她在「可是」什么,「那样」又是指怎样,令人一头雾水的发言。
「鞠菜的爸爸真的只是为了集团,才捐出主时刻机构的吗?」
鞠菜一面歪着脖子一面像小孩子一样在空中踢着双脚。
「那样不是很奇怪吗?如果鞠菜所想的事情是真的,那为什么在你妈妈去世之后,你爸爸不娶第二个老婆呢?」
「!」
鞠菜蓝色的眼睛睁得老大。
「不仅老婆去世,也不知道女儿哪天会发病。如果你爸爸把家族与集团摆在第一位优先考虑的话,干脆再婚另外生小孩不就好了!这个方法还比较牢靠吧?」
「那是因为……」
龙太郎为什么没有再婚呢?鞠菜也不是没有冒出这个疑问过。毕竟他很少回家,所以鞠菜心想就算他在别的地方有其他恋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龙太郎终究没有选择再婚。
为什么父亲没有再婚呢?
绮罗帆抓起鞠菜的双手,让她面向自己。
「那个理由不就是因为你爸爸还有你吗?鞠菜的爸爸绝对是把你的事情放在第一顺位优先考虑的,他一直爱着你啊!」
「那很难说,或许只是因为他太忙,导致连寻找对象的时间也没有不是吗?」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被绮罗帆直盯着眼睛,鞠菜把头别了过去。
「绮罗帆,你真的很爱管人家的家务事呢。亏你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讲出那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台词。」
「咦?为什么?没什么好害羞的呀!」
绮罗帆笑咪咪地看着她。
鞠菜不禁苦叫了一声,岸田这家伙竟然找来这么一个缠功一流的说客。
「唉,鞠菜,你就接受爸爸的主时刻机构的移植手术好不好嘛,爸爸之所以会捐出主时刻机构绝对是为了你的!」
鞠菜粗鲁地甩开了绮罗帆的手。
「就算我不跟你争,当作父亲真是为了我才捐出来的,这也是在找我麻烦,因为我根本不想接受手术。」
「由朝永执刀的话没问题的!他绝对会让手术成功,所以求求你动手术好吗?」
「绮罗帆,你没亲眼见识我母亲的死状,才能一派轻松地讲出那种话来!」
鞠菜大声嚷嚷站起身来。
那个时候的光景再度在脑海里浮现。
待在安娜怀中的自己,就算发出凄厉的惨叫,挣扎着想要离开母亲的怀抱也无法脱身。
在面前眼看着安娜逐渐老朽,化成木乃伊……
就算是死……也不想……变成那个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
心脏剧烈地发出颤动,强烈的痛楚阵阵发作。
鞠菜紧压着胸口,像足瘫痪似的跌坐在长凳上,接着全身突然像是被泼了热水一样浑身发烫。
「鞠、鞠菜你怎么了!」
表情惊恐的绮罗帆窥探鞠菜的脸。
鞠菜呼吸困难到答不出话来,全身冒出汗水。
「这是怎么回事?」
绮罗帆抓起鞠菜的手,为她异常的脉博发出了惊呼。
「难道会是……鞠菜!」
「嗯……看来似乎是……开始发作了……」
鞠菜按住胸口,颤抖着因痛苦而扭曲的嘴唇低声呻吟道。
*
「发作……什么!」
绮罗帆从板凳上迅速起身。
发作……在几分钟的时间内身体会增长好几年,主时刻机构失控的现象。
「鞠菜!我该怎么办才好?」
绮罗帆脸色苍白放声大叫。
「也……也只能……束手无策。一旦发作就只能……等它自己……停……」
鞠菜面泛红潮紧咬牙根,挤出气若游丝的声音,抱着两肩的小小身躯急促地颤抖着。
「只能苦等……!」
岸田的话从脑中一闪而过,绮罗帆倒吸了一口气。在年幼的鞠菜面前死去的母亲的事情——
(难道鞠菜也会就这样直接……!)
仿佛要把残酷的想像赶出脑袋一样,绮罗帆甩了甩头。
(绝对不能死喔!我一定要让你接受朝永的手术!)
但是,即使心里这么想,对于眼前身陷痛苦的鞠菜却帮不上任何忙。
在手足无措的同时,绮罗帆不禁心想要是这个时候朝永在场的话那该多好。如果他在的话或许知道阻止发作的方法也说不定。
鞠菜怱然弓起了上身。
「绮、绮罗帆……不好意思……能请你帮我……拿下这个东西吗?……我现在呼吸困难……」
鞠菜按压胸口的附近。
「哪个……啊啊!」
绮罗帆一解开鞠菜的水手服缎带后,便绕到板凳后面把手伸进鞠菜的背后。
拉扯到极限的内衣肩带与扣子深深咬进柔嫩的肌肤里。
一解开拍子,肩带就像撑破了一样弹了开来。
「鞠菜,你的内衣尺寸太小了吧……」
绮罗帆话才一出口就察觉理由何在了,表情一脸愕然。
会这么紧并非内衣太小,而是因为发作的关系,鞠菜的身体正在长大。
鞠菜的肉体年龄恐怕在十岁左右,正处于成长期。
速度并没有快到用肉眼就能看出变化的程度。可是,看得出来鞠菜的水手服和鞠菜的身体相比,正在渐渐变小当中。
从水手服里传出布料被撑开的哔叽哔叽声,内衣咬进了鞠菜的肉里将她勒得喘不过气来。随着每一次声响传出,鞠菜的脸就因痛苦而扭曲,说不定,被衣服勒紧的痛楚比发作本身还要痛苦。
「鞠菜!发作还没停止吗?」
绮罗帆两手抱头,发出失去了冷静的声音。
「会不会停止……我也不知道……」
「啊啊——到底该怎么办!」
绮罗帆已经没办法继续坐视鞠菜痛苦下去了。绮罗帆把运动背包挂在胳臂上,一把抱起了鞠菜。
「绮罗帆!你想做什么?」
绮罗帆抱着鞠菜往公园深处跑去,将她抬进最近刚在老旧厕所旁边盖好的残障专用厕所里。
绮罗帆把门上锁后,让鞠菜坐在洗手台上,开始帮她脱衣服。
「绮、绮罗帆,你不要闷不吭声地脱掉我的衣服,感觉很恐怖……等一下、啊……」
不理会发出悲鸣的鞠菜,转眼间的工夫绮罗帆就把紧缠在她身上的布制拷问刑具全部除掉。
「呼、呼、呼、呼……」
把伸长的双手搭在浑身赤裸的鞠菜肩上,绮罗帆垂着头调整紊乱的呼吸。然后在鞠菜的面前拾起了因充血而发烫的脸。
「发作……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绮罗帆以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询问道。
「绮罗帆……」
鞠菜闭上眼睛,做了好几回深呼吸。随着她的呼吸恢复平稳,脸色也渐渐好转。
如同宝石般的蓝色眼睛张开了。
「别担心,差不多就快停下来了。」
「真的?」
「没错……」
鞠菜轻轻点头。
如鞠菜所言,过了一会儿脉博就开始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有悸动发生,不过速度维持在合理范围内。
没多久——
「我想……应该已经停止了。」
鞠菜将手放在胸口上如此告知。
绮罗帆解开了深锁的眉头,一把抱住了鞠菜。
「等、等等,绮罗帆……」
鞠菜发出了像是焦急、又像是困惑的声音。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一面颤抖着声音,绮罗帆一面不断把「太好了」三个字挂在嘴边。
「我还以为鞠菜会就这样死掉了说……」
「放心吧,那只是轻微的发作而已。」
绮罗帆慢慢离开鞠菜的身体,擦掉睫毛上的眼泪,重新看着一丝不挂的鞠菜。
她的眼睛稍微被浏海给遮住,身高则长高了不少,原先发育就不错的体型也从小学生的外观开始显露出成熟女性的性征。只是还不算明显。
「我是知道是有所谓的发育期啦……不过,刚刚的发作差不多是几年的时间?」
「从指甲长长的程度来看,我想大约一年。」
鞠菜秀出一手长到三公分左右的指甲后,像是觉得很冷似的不停发抖,似乎是发作稳定了,体温也跟着下降。
「啊,等一下。」
绮罗帆蹲下身子从运动背包里拿出暗红色的夹克。
「这件我没在穿,你暂时凑合着穿吧。但我没带预备的内衣裤就是了。还有,发箍你也拿去用吧。」
趁着递上东西的时候,绮罗帆又一次盯着鞠菜的身体猛瞧。
「鞠菜真的长大了呢,如果照这样继续长下去我就要被你比过去了。」
鞠菜涨红着脸像是用抢的一样收下夹克之后,转向一旁穿上它,然后用发箍将浏海向上收起。
「怎么这衣服的纤维感觉怪怪的呢?和皮肤直接接触时让人有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
鞠菜似乎是第一次穿化学纤维制成的衣服。绮罗帆一脸不满地用手指戳了一下鞠菜的额头。
「不要嫌东嫌西的啦,总比光着屁股好多了吧?来,这个拿去穿。虽然可能太小件了你套不上去也说不定。」
从绮罗帆手中收下刚刚脱下来的衣服后,鞠菜维持面向一旁的姿势嘟起了嘴巴,细声地说了句谢谢。
但她随即露出严肃的表情。
「能请你帮我叫岸田过来吗?我要回宅邸去。」
然后以凛冽的口吻如此交代了绮罗帆。
「……回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那还用说,当然是马上找医生请他停止我的主时刻机构。因为这次的发作比过去两次的时间都还要长……已经没有犹豫的空间了。」
「不可以!你要去朝永的医院请他动手术才行!」
「你烦够了没!」
鞠菜眼神转为凶恶,在绮罗帆交还的水手服口袋里翻找着手机。
「手机在我这儿。」
绮罗帆在鞠菜的面前晃着银色的手机,这是她趁着折衣服时偷来的。
「……那我就搭计程车回去。」
在打算走向厕所大门的鞠菜面前,绮罗帆张开双手挡住了去路。
「绮罗帆,请你让路。」
「我一定要把你带到朝永的医院去。」
「就算你把我带去找朝永,我也不会同意动手术的!」
「那也无所谓。总而言之,你去白川医院看过一遍吧!」
鞠菜重新把手伸进制服的口袋里,掏出了胶囊。
「如果你要继续这样强迫我的话也可以,那我干脆就死在这里。」
感觉到气氛一触即发的绮罗帆,企图抓住鞠菜拿着胶囊的手时……
「呜呜!」
鞠菜貌似痛苦地按住了胸口。然后仿佛虚脱了似的,两腿一软差点倒下。
「鞠菜!」
绮罗帆一声惨叫撑住了她的身体。
鞠菜原本就肤色白皙的脸庞一片惨白,垂靠在绮罗帆身上的身体异常地冰冷。
「咦、咦?这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是什么状况?」
难道又发作了吗?绮罗帆把耳朵贴住鞠菜胸口。不过,心跳并没有像刚刚一样异常上升。
「鞠菜、鞠菜!你醒醒啊!」
绮罗帆脑筋一片混乱地嘶声大叫。但是,鞠菜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完全没有睁开的迹象。
她不知所措地转动着头一阵子之后,咬住嘴巴微微地点了点头。她把鞠菜的衣服塞进了运动背包,然后背起鞠菜冲出了厕所。
直接离开公园后,拦下了路过的计程车。
「拜托到新宿三丁目,用最快的速度!」
「是。」
外型瘦弱看起来并不可靠的中年司机透过后照镜看了昏迷的鞠菜一眼。
「那女孩没事吧?」
「她病得可重了!所以现在要去找医生看诊!」
「朝永,鞠菜她昏倒了!」
把鞠菜背进白川医院诊疗室的绮罗帆发出了惨叫般的呼唤后,穿着医师袍的朝永慢条斯理地从诊疗室里头的房间走了出来。
他瞥了绮罗帆背后的鞠菜一眼,以冷静的口吻命令绮罗帆让她仰躺在床上后,便在病床四周的地板上排放之前也曾经看过的烛台,然后在烛台上安置好桃色的蜡烛并点燃,仿佛能令人窒息的甘甜香味随即充满了整个房间。
「暂且先这样就没事了吧。」
朝永为鞠菜把完脉搏后点点头。转头面向一脸担忧、十指在胸前紧握的绮罗帆。
「她昏迷的原因并非发作,而是发作引起的悸动对心脏造成了负担,而产生缺氧的状况她应该马上就会恢复意识了。」
「可是,会不会在她睡着的时候又发作了呢?」
「病床设置在能让肉体充分安定下来的地点,而这股香味也具有安定幽星体的功能,所以奥雷斯姆效应该不会马上产生才对。」
「是吗……」
绮罗帆松了一口气,疲惫地抬着蹒册的脚步走向诊疗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先前紧绷的情绪获得纡解了,身体霎时失去了力气。
过了一会儿,朝永拿来装有特制冰咖啡的玻璃杯放在桌上。
「谢谢。」
绮罗帆拾起头后,一成不变的冷淡俊美脸庞近在眼前。
这还是自周六第一天打工以来阔别四天之久,第一次正眼看着朝永的脸。因为两人为了鞠菜的事情产生摩擦,因此绮罗帆礼拜天的打工突然翘班,就算在学校擦身而过也都装作没看到。
「今天,我一从学校回来,岸田马上现身,把龙太郎遗留下来的主时刻机构放在这里后就离开了,真没想到他和绮罗帆会是串通好的。」
「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想让鞠菜接受手术呀!」
「理由是因为家人、Family、Love吗?」
「对啦,因为家人的爱就像钻石的光辉啊!」
绮罗帆一脸超级正经的表情如此说道后,朝永叹了一口气。
「或许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一个只会打嘴炮的家伙。」
「是吗?毕竟朝永不知道我国中时候的事嘛。如果提起『第三中学的汽油弹』,在当时可是小有名气呢。」
绮罗帆用手指在脑袋上比出两支角装成鬼的模样后,呵呵地笑了出来。
「汽油弹啊,或许我真的招惹上一个不得了的角色也说不定呢……不过,不管你怎么说,如果没获得鞠菜的承诺就无法动手术。」
「为什么?那是你的坚持吗?」
「那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主要是动灵异手术时需要接受信仰。假设,我在手术时借用『黑骑士』的力量,那么患者也得接受『黑骑士』的信仰才行。」
「这么说来,我之前也被迫接受黑魔法的信仰了吗?」
绮罗帆露出些微不安的神色,她不记得自己听过这种说明。
「虽说是信仰但也只是暂时性的。不过,即使只是暂时的,那依然是必要的手续。没办法接受、或者对自己的手术漠不关心的人就算接受了手术也只会失败而已。」
朝永像是凝望着远方一样眯起了眼睛。
「然后呢,那小女生有意接受手术了吗?」
朝永望了绮罗帆一眼。
「还没……不过,我想等她恢复意识之后,一定可以说服她的!」
「我之前也说过了,强迫没求生意愿的人继续活下去是一种自私的行为。」
「嗯,这我知道。可是,那也无所谓,我就是想让鞠菜接受手术。因为,我认为这么一来,鞠菜就能明白非常重要的事情。」
一面凝视着身穿夹克倒卧在病床上的少女,绮罗帆像是在跟自己对话般喃喃说道。
*
鞠菜因为闻到一阵香味而醒了过来。
那是从来不曾闻过的甘甜香味,不知为何,只是吸进鼻子里心情就会稳定下来。缓缓睁开眼睛后,褐发少女的面孔立即浮现在自己眼前。
「啊,你醒了吗?」
「绮罗帆……」
绮罗帆坐在病床边看着鞠菜,她似乎一直在等待鞠菜恢复意识。
鞠菜撑起上半身环视四周。空间大约二十坪左右的宽敞房间,病床四周排放着烛台,桃色的蜡烛在烛台上飘缈地摇晃着。仿佛包夹住病床似的,天花板与地板上各描绘有巨大的五芒星。
「我睡多久了呢?这里是……?」
鞠菜只记得在公园的厕所里和绮罗帆发生了一人嚷着要回去,另一人却死不放行的争执。
「现在晚上七点,这里是新宿的白川医院,朝永的诊所。」
像是回应绮罗帆的声音似的,身穿黑色医师袍的朝永从房间深处的黑暗中现身了。虽然和鞠菜四目相对,可是朝永却面不改色。鞠菜则回忆起被赏了耳光的事情,不悦地瞥开了视线。
想要下床时鞠菜才注意到自己的装扮。现在身上穿的是向绮罗帆借来的品味差劲的暗红色夹克,百分之百聚酯纤维制成,她这一辈子还没穿过这种东西。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化学纤维直接触碰到胸部与下腹部的触感是……?
鞠菜的脸颊火红发烫。
「绮罗帆!」
她把绮罗帆叫到眼前之后,小声地在她的耳边低语。
「我、我、我下面怎么什么都没穿啊!」
「我哪有办法嘛,又没时间去帮你买……」
「这种屈辱、我、我还是第一次!」
「刚刚你自己还说要用这副模样搭计程车回去的不是吗?」
「那是因为发作与发热而脑袋一片空白的缘故。这个触感真的恶心到不行。」
鞠菜红着脸不甘心地抱怨道。可是就算再怎么耍赖,裤子和上衣也不可能飞来让自己穿上,鞠菜打消念头后,紧盯着绮罗帆。
「现在我如你所愿,来到朝永的医院了,你满意了吧?可以请你帮忙叫岸田来了吗?」
「我已经跟岸田先生报备过鞠菜到这里来了,不过,我猜他应该不会来接你回去吧!」
「……那个叛徒。」
鞠菜一脸不甘地咬起了拇指,心想等自己回到豪宅后当真要把他开除掉。只不过,前提是绮罗帆等人愿意放自己回去。
绮罗帆轻轻地碰了鞠菜的肩膀。
「岸田先生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呀,就像鞠菜的爸爸所希望的一样。」
「我可不记得自己曾经拜托过他这么做。」
「鞠菜,你自己应该也不想死吧?」
「我当然想活。可是与其叫我接受手术,我宁愿选择死亡。」
「为什么?是因为你妈妈手术失败在你眼前去世的缘故吗?」
「没错!」
鞠菜拉开嗓门大叫,以冰霜般的蓝色瞳孔向上瞪着绮罗帆。
「母亲死后的这八年期间,我每天都背负着恐惧活着。小时候每天晚上,都被自己像母亲一样死去的恶梦纠缠着,即使直到现在,我也从来没有一天忘记那个时候的事情。所以我立下了誓言,绝对不要像母亲那样死去,如果要像母亲那样死去,我宁愿自我了断。」
「所以才更需要动手术啊。只要动手术,移植爸爸的主时刻机构的话,就可以再也不用受到那种忧虑所苦了。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鞠菜甩开了绮罗帆想要温柔地抱住她肩膀的手。
「那种事情有谁能保证啊!」
鞠菜本人也十分清楚自己不肯接受手术的理由是没有道理的。
安娜失败的手术是治疗主时刻机构的手术,那是从未有成功例子的手术。但是,岸田与绮罗帆想要让鞠菜动的手术是移植。不仅过去成功例子甚多,而且,由岸田亲自委托也就代表,朝永确实拥有让手术成功的实力,这种道理鞠菜再清楚不过了。
明知如此,她就是顽固地拒绝手术。这已经不是道理讲得通,而是生理上的排斥了。因为那个记忆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便产生了手术=抗拒的公式。
「为什么……」
鞠菜垂下了头。
「不管父亲、岸田、还是绮罗帆,为何每一个人都不能谅解我呢?」
这个时候,朝永忽然切入鞠菜与绮罗帆之间。
下一瞬间,朝永在鞠菜的脸上甩了一耳光。「啪」一声,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
「你好大胆又打我!」
朝永的红色瞳孔里泛着锐利的光芒,低头睥睨着处于半哭状态用手抚着脸的鞠菜。
「我不过是忍不住想发飙而已,你竟然说没人肯谅解你?不管是岸田、我,甚至是我那猪头助手,大家都完全理解你为何拒绝手术。只是你没有心思去面对事实而已。你故意忽略这个事实还有脸敢讲没人愿意了解你!」
鞠菜虽极为不甘地面露愤恨的表情,可是受制于朝永的气魄,无以反驳。
「你的遭遇值得同情。不过六岁就在那种情况下失去母亲,我了解你害怕手术的心情,所以,如果你不接受手术要选择一死,我也无话可说。我不会想尽办法阻止你,或者应该说赶快去死吧————可是,你刚刚明白地说出自己想活,我应该没听错吧。既然如此,那就另当别论了。」
朝永的语气为之一变。
「如果说你真的想活下去的话,那么也就表示你现在正抱着两种矛盾的心情,想活下去的渴望与对手术的恐惧。害怕动了手术却像母亲一样死亡,你就是害怕这样,才没办法接受手术对吧?」
「……没错。」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个矛盾只要赋予新的逻辑就会马上消失。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也就是说,你只要信任我就行了。」
朝永用拇指指着自己,鞠菜和绮罗帆的眼睛同时变成豆子般大小。
「啥?」
「这种程度的手术我绝对不会失败,不管是就物理空间(PhysicePlain还是幽魂空间(AstratPlain)而言都绝无失败的可能,所以,你害怕动手术一点意义也没有。」
口若悬河地断言手术会成功的朝永脸上充满了令人为之目眩的自信。
「你想活下去吧?既然想活那就相信我。只要相信我,手术就必然会成功,相信我吧!」
朝永把手搭在肩上凝视着鞠菜,原先像刀刃般闪耀的眼神如今变得沉着稳健。
看着他那张脸,过去的记忆忽然在鞠菜的脑海里复苏了。
龙太郎的脸与朝永同样失去理性,是在鞠菜被激怒的龙太郎殴打那时候。当时父亲抱着屈身蹲下的鞠菜的肩膀如此说道:
相信安娜。相信自己的母亲。
相信?到底要相信什么才好?
那番话不管是在当时、或是父亲死后三年的今天,鞠菜依旧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究竟,父亲希望鞠菜能相信母亲的什么事呢……
如果接受父亲所希望的手术的话,是否就能理解那番话的涵义呢?
沉寂了一会儿,在一片默然中鞠菜喃喃地开口说话了:
「——朝永,一般而言,时刻机构栘植手术的成功机率有多少呢?」
「如果是一般阿猫阿狗的医生大概五成。」
「如果是你呢?」
「成功机率,十成。」
「……真是了不起的自信呢!」
鞠菜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相信你,朝永。请移植父亲的主时刻机构到我的身上。」
「鞠菜!」
鞠菜一面和兴奋地大叫迎上来想要拥抱的绮罗帆保持距离,一面继续说道:
「只不过,成功机率十成代表这对你而言是轻而易举的手术没错吧?」
她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手术费三百万。超过这个数字的部分,就请你从无论如何都缠着要我动手术的绮罗帆的薪水里去扣吧。」
「我明白了。」
「等一下,为什么要拿我的打工薪水去帮你付手术费啊——!」
鞠菜望着发出听起来欣喜万分的惨叫声的绮罗帆,脸上堆满了笑。
4移植
手术决定从深夜一点开始。
绮罗帆回到家里后,如同以往和家人一起吃过晚餐,十一点就钻进被窝。
等时间来到了凌晨零点的时候,她确认樱乃家的电灯都已熄灭后,便仿造之前尾巴事件骚动时的方式爬窗出去,然后在中野车站搭上了未班电车。
「太好了!」
绮罗帆在电车里紧握拳头,鞠菜愿意接受手术的决定让她情不自禁地感到高兴。
(朝永这小子……还说什么自己不会去搞说服那一套!)
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绮罗帆对那个性格差劲的美形灵疗医生的印象有些改观了。
在新宿车站下车后,穿越了被喝得烂醉的大学生与上班族搞得凌乱不堪的地下街,朝三丁目白川医院所在的大厦出发。
搭着电梯到达三楼,日光灯在这深夜的时刻依旧通明。
玻璃门对侧被一片寂静所笼罩,感觉没有半个人在。
「朝永和鞠菜应该在吧?」
距离手术开始的预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绮罗帆打开了手术室的门。
打开门的瞬间,绮罗帆原本就十分大的眼睛又睁得更大了。一身黑色医师袍的朝永,正把嘴唇贴向躺在病床上满脸通红、紧闭双眼的鞠菜耳边。
「慢、慢、慢、慢着!」
绮罗帆以颤抖不停的手指着他们两人。
「你们两个,在、干、干、干、干什……干什么呀!」
朝永与鞠菜一同面向绮罗帆。
「还能干什么,在进行NARUKE啊?」
朝永面不改色地回答。
NARUKE?咦……这名词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忘得一干二净啦?就是幽星体的麻醉,我也曾经对你施作过吧!」
「啊!」
绮罗帆回忆起当初手术前被朝永亲吻耳垂的事情,不禁耳根子也跟着红了起来。原来从第三者的角度观看是那种感觉啊……
「唷唷——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鞠菜露出了个挖苦的笑容。
「我、我才没有误会什么咧!」
绮罗帆仿佛在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似的,微侧着头往病床靠近之后,把手插进鞠菜用发箍整理好的金发里,将她的头发拨得乱七八糟。
「喂,不要闹啦。」
就在绮罗帆和鞠菜伸出来想要拂开她的手展开攻防战时,朝永恶狠狠地转动眼珠瞪了她一眼。
「不是跟你说过不用来了吗?干嘛还跑来?而且今天根本不是你的上班日。」
「因为人家会担心呀,而且鞠菜还是我带来的耶……」
绮罗帆严肃地回望了露出像是在调侃她「这么厉害啊?」打趣似表情的朝永。
会跑来并非只是担心鞠菜的事情而已,往后会有好几年的时间在朝永的手下继续打工,她想要找出自己在工作中的角色定位。
「你高兴就好,快点去换制服吧。还有,今天以平常班计费,不算加班费哦。
「大夜班津贴呢?」
「作梦。手术费和成本刚好打平而已。」
鞠菜露出了个符合自己如意算盘的表情。
望了墙上时钟一眼的朝永拍了一下手,高声宣布道:
「那么按照预定,手术开始!」
诊疗室的电灯被关掉,只剩蜡烛的火焰点燃着。
穿着手术服的鞠菜躺在病床上,一旁是按例一身黑魔法仪式打扮的朝永拿着黑色的书本站着。换穿护士服的绮罗帆则站在他的旁边准备。
「那么,首先进行活体投影。」
朝永念动咒语。
地板与天花板的五芒星绽放光芒,开始转动。
(和我动手术时一样……)
绮罗帆回忆起自己动手术时的情景。
魔法阵释放出来的光之壁就像要把地板与天花板连接起来似的开始延伸,等到完全笼罩了病床和鞠菜之后,随即消失不见踪影。
「鞠菜,你站起来看看。」
战战兢兢地抬起上半身的鞠菜一面被躺在床上的自己吓了一跳,一面从床上爬下来。
「这就是我的幽星体吗……和自己外表长得一模一样的立体身躯近在眼前,真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呢。」
「对呀、对呀。」
趁着绮罗帆与鞠菜聊天的时候,朝永把放有手术道具的手推车栘到病床旁边。从道具数目的多寡研判,可以推测出这手术的难度比绮罗帆的手术要高多了。
「然后呢,朝永,主时刻机构在幽星体的哪里呀?」
「主时刻机构在幽星体的胸部正中央。」
朝永指着病床上鞠菜的上半身。
「胸部指的是……那个『胸部』的下面吗?」
「没有别的胸部了。」
鞠菜白皙的脸庞飞上一抹红晕。
「请问……有办法遮住胸部动手术吗?要露给人家看多少感觉有些抗拒。」
鞠菜两手的食指互相顶来顶去一脸狼狈。朝永叹了口气,暗叫一声「怎么又来了」。
「不露出胸部你叫我怎么样停止主时刻机构?……重点是你哪里有被人看见会觉得不好意思的东西啊?」
朝永把视线落在穿着手术服的鞠菜上半身,一脸正经地说道。
鞠菜垂下红通通的脸浑身颤抖,反而是绮罗帆代她出声大叫:
「你这是算性骚扰耶!人家鞠菜已经跟以前的她不能相提并论了!可是涨大到内衣都裂开了呢!」
朝永仍是面无表情,解开手术服的钩子动作俐落地掀开遮盖胸部的布巾。
如同小巧的苹果并排在一起般的白色双丘弹性十足地显露而出。
(喔喔喔,看来胸部还挺美的嘛。)
在如此心想的绮罗帆身旁,朝永噗哧一笑。
「你、你刚刚笑出来了对不对!」
「冷静点啦,鞠菜。这家伙就是这副死样子。」
绮罗帆从背后架住一脸火烫想要踹飞朝永的鞠菜的双手。
「确认捐赠者脏器。」
朝永完全不理会绮罗帆两人自顾自地戴上黑色手套与口罩之后,从手推车下方取出银制的公事包。
朝永一打开公事包后白烟从中袅袅升起。看来里面似乎放有干冰。朝永从里面拿出了试管,试管里装满了银色金属般的液体,当中有长约一公分左右的小型沙漏。
朝永把试管的内容物倒到不锈钢盘上,用镊子夹了起来。
「这就是主时刻机构……别称拉普拉斯的沙漏。」
「哇……就是这个吗?」
由两个造型小巧的玻璃容器组合起来的瓶子被固定在银色的框架上。玻璃瓶里头并没有一般沙漏会有的沙子。
框架上排放好几根细长的管子。据朝永所言,只要将幽星体内的传输脉络和管子连接起来,光粒子就会开始单向流动,而光粒子流动的速度也就是体内时钟的速度。
「这就是父亲的主时刻机构……」
鞠菜以为之动容的表情注视着放在钢盘上的沙漏。
「开始进行开胸手术。」
朝永拿起了手术刀。
他把手放在腹部附近作为支撑,在鞠菜乳房的下缘,即下胸围的位置上切开一道横线。然后再纵向划上一刀,接着横向又是一刀。划出一个十五公分左右的正方形『コ』字。
「别担心,对实际身体不会有影响的。」
绮罗帆嗫声说道,鞠菜铁青着脸微微点头。
朝永用钳子夹住掀开下刀处的肌肤。眼睛带上放大镜,打开头部的照明装置。鞠菜身体的内部被灯光给照亮了。
就和绮罗帆的头颅里一样,鞠菜的胸腔里也是被一片黑暗所笼罩。并且同样有如同银线般的东西在胸腔里面围绕着。唯一不同的是,有一个球体像是被那蛛网的丝线给缠绕住了一样,在黑暗中飘浮。
大小大概就跟一颗棒球差不多,不但表面光滑并且泛有银色的光泽。
「主时刻机构就安放在这个球体里头。」
绮罗帆的表情不禁僵硬。
现在要进行的是把手伸进那小小的球里,然后和刚才的小型沙漏作交换。之前就听说这是难度极高的手术,现在看来确实相当棘手。
绮罗帆和鞠菜神色紧张地想要探头一窥究竟时,朝永回过头说道:
「你们这样我会分心,去看旁边的萤幕吧!」
朝永按下放大镜的开关后,墙上映照出绮罗帆与鞠菜两个人愣头愣脑的脸。看来头部辅助装备上也装设了小型摄影机。
朝永把手伸进鞠菜的身体里头。
小心拨开银线的同时,朝永的手伸向银色的球体。
他用手术用的缝线把包覆住球体的银丝打结或绑成一捆,然后往左右两边拉开,在球体的表面上清理出一个空间。
「好厉厉害……」
鞠菜不禁发出赞叹的声音,绮罗帆也点头表示赞同。
朝永手指的动作灵活不在话下,而且每一个精细的动作都毫不犹豫。因此,才得以抱着安心的态度在一旁观看,朝永的手术技巧果然一流。
空间清理完成之后,朝永拿起另一把比开胸时还要细上许多的手术刀,前端大概只有精密螺丝起子工具组里最小号的一字型螺丝起子那么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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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永将手术刀立在球体上,和胸部一样切成三公分见方的四方形。
液体从切口渗了出来。朝永一面用事先以镊子夹好的医疗棉顶着,一面打开了球体的表面。
球体里头充满了液体。宛如由闪闪发光的粒子溶解而成的透明液体,因为灯光照射缘故,产生了漫反射。
液体里分布了好几层洞口较大的网子。
朝永一边仔细地拨开网子,一边把手指伸进球体里去。
没多久,有某个东西在指尖上闪闪发亮。
是沙漏。
和盘子上的沙漏一模一样的东西被四周网子延伸出的丝线支撑着浮在半空中。
「这就是我的主时刻机构吗……」
感叹声从鞠菜的嘴里脱口而出。
可以清楚看见光粒子从沙漏一边的斗室流向另一边,通过中央的凹洞沙沙作响地流动着。这就是鞠菜身体的时间流动。现在似乎还保持着稳定的状态,以一定的速度缓缓地流动着。
朝永把沙漏四周的网子推开,用绳子固定住,将环境整理成只剩沙漏以及伸往沙漏的数根管子的状态。
——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朝永的手停下了动作。
「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朝永发出了狼狈的声音。
「有什么不对劲吗?朝永……」
一直以来总是冷静到令人讨厌的男子这时身体却微微地发出颤抖。
绮罗帆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视线不停在墙上的画面与朝永之间挪栘着。
这时画面映照着伸往沙漏的管子。
「啊!」
绮罗帆这下明白了朝永所察觉到的事情是什么了。
连接沙漏的管子上有极其细微的缝合痕迹,而且不只一根管子上有痕迹,是所有支撑着沙漏的管子上都有。
「这是什么情况啊?」
绮罗帆慌忙往旁边一看,鞠菜同样也睁大眼睛四肢僵硬。
「这是Shirakawa-Lamballe'sSuture(白川·兰巴尔缝合法)!」
朝永惊呼似的大叫了一声。只有shirakawa(白川)这个字绮罗帆清楚听懂了。
朝永掀开医师袍,粗鲁地抓着鞠菜的肩膀。
「鞠菜!你以前动过主时刻机构手术吗?」
鞠菜一脸茫然的表情摇摇头。
「不然为什么会这样!那很明显是移植主时刻机构的手术痕迹。」
朝永激动地叫着,红色的眼睛如同鬼火般绽放异样的光芒。
「等一下,不是只有一等亲所提供的时刻机构可以拿来移植吗?可是鞠菜父亲主时刻机构不是还在盘子上?那……这表示鞠菜体内的沙漏是……!」
绮罗帆发出了惨叫。
鞠菜的瞳孔瞪大了。
沉睡在鞠菜内心里的古老记忆复苏了。
在母亲安娜病发的时候——
鞠菜是怎么去到安娜的病房的呢?
是上了医院然后去病房的吗?
——不对。
那个时候为何鞠菜会在医院里?
鞠菜原本是待在医院的某间病房里被玩具团团围住的。
后来鞠菜玩腻了玩具吵着要找母亲,但是岸田说什么也不肯带她去,所以便自己溜出了房间。
在那里,鞠菜和木乃伊化的母亲遭遇了。
而且,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
鞠菜记得自己曾躺在一张从未睡过的硬邦邦的床上吵闹,而母亲也躺在旁边一张相同的床上伸出手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发,并训诫自己不要吵吵闹闹。
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会和母亲在同一间病房里呢?
那个幽星体内的主时刻机构究竟是谁的……?
「鞠菜!你母亲动手术死掉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朝永像是恫吓似的摇晃着鞠菜的肩膀。
「!!!!!!!!!!!!!!!!!!!!!!」
两手抱头的鞠菜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惨叫,而然后昏倒在地。
朝永回过神后,咋了咋舌头。
「混帐!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朝永将失去意识的鞠菜抱进怀里,让她躺在桌上。然后回到手术台,重新握起手术刀。
「手术继续进行……!」
就在朝永如此宣言并将视线栘到幽星体上的时候——
「朝永!!!!!」
这回换绮罗帆发出了惨叫。
映照在墙壁上的沙漏里头,光粒子正以极为剧烈的速度开始移动。
「发作了吗?」
绮罗帆望了躺在桌上的鞠菜一眼。
好快,和在公园的时候情况完全不同,速度快到用肉眼就能看出指甲与头发正在迅速生长。
「这、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单纯的发作,是奥雷斯姆效应!」
「!」
「不把旧的时刻机构拿掉的话老化会持续下去,最后造成患者死亡。没时间了,绮罗帆你快过来帮忙!」
「我该做什么事情?」
「你只要把我要的道具递给我就好了。我没时间把视线从患部上移开。」
「我知道了。」
放在手推车上的道具从右到左编列有一~二十一的号码。
「手术开始。七号·小型钳子与十四号·剪刀。」
「是、是的。」
绮罗帆把前端弯曲的夹子与小型的夹子交给了朝永。
(长得像夹子的是钳子,而所谓的剪刀其实指的是夹子……)
浏览手推车上的道具后,总计有大小手术刀、钳子与剪刀、镊子,另外还有持针器以及针、线。这些东西应该都能记在脑子里没问题。
朝永用右手的钳子夹起缝合处的线,然后用左手的剪刀剪断。用剪刀剪掉绳结后,再以钳子夹住线头将线抽离。
这是间隔比一公厘还要微小的精细作业,可是朝永的动作毫无窒凝。
第一根管子从沙漏上切离了,还剩五根。
绮罗帆将视线移到鞠菜的幽星体上。
外型已经大了一圈,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发育真的很快。身高和胸部明显成长,腰部也产生弧度,正一点一滴地变成富有女人味的躯体。
(再这样下去不就要变成老太婆了……)
「别担心,这个奥雷斯姆效应没有那么快,只是交替主时刻机构的话手术很快就能结束。」
仿佛看穿绮罗帆的心思似的,朝永一面进行第三根管子的拆线工作一面说道。
结束了所有管子的拆线作业后,他把钳子与剪刀交还给绮罗帆,另外要求十七号的剪刀。
朝永用剪刀剪掉拆线后的缝接部分。
虽然绮罗帆看不到缝接痕,不过朝永似乎看得一清二楚,以精确的手势一一将管子剪断。
最后一根管子,朝永一边拿镊子撑住沙漏一边剪断。
朝永从幽星体里取出沙漏。没有半晌歇息立刻拿起盘子上的沙漏,这回的程序与先前相反,朝永用两手的镊子一一把六根管子和沙漏接在一起。
才刚剪断的管子上头沾黏着类似浆糊般的东西,如果两边都是工整的横切面的话只需碰触在一起就能黏接起来。当然,光是这样无法支撑沙漏,只能算是「暂时接合」。
将所有管子暂时接合之后,利用手术线垂吊而下的新沙漏里,光粒子重新开始流过凹洞。
光粒子的流动是那么地平缓又稳定。
「朝永!」
在发出欢呼声的绮罗帆身旁,朝永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绮罗帆转头看着躺在桌上的鞠菜。
(……好漂亮。)
人偶已经变成了公主。残留着一分稚嫩,俏丽的脸庞如同精雕细琢的人偶,成长似乎停止在国中生阶段,虽然绮罗帆还是比较高,但是,胸部却从手术服的下方高高地隆起。
(唔——唔,论这个我就输了。)
看来鞠菜之前放话要变得跟母亲一样并不是说说就算了。
朝永确认了暂时接合的管子的缝合面后,回过头说道:
「二十号小持针器,还有……」
「是,小持针器还有针与线。」
绮罗帆在听完吩咐前就递出事前准备好的东西,朝永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
「这一点东西我还认得出来好不好,我又不是第一次看你动手术。」
朝永微微露出个微笑,收下工具,把线穿过针头,用持针器装好。
重新把手伸进幽星体内,将针顶在管子上。
可是,朝永只是一直让针顶在管子上,并没有按下手指的意思。
(他在干嘛啊?)
绮罗帆窥探朝永的脸。
朝永满头大汗,眼睛紧盯着手边。明明看起来也不像发生了什么问题的样子,拿着持针器的手却紧张得直发抖。
宛如对某样事情感到畏惧——
那会是什么事?主时刻机构目前正常运作中,剩下的只是缝合暂时接合的管子,手术就结束了。哪有什么好怕的。
——原来如此。
绮罗帆察觉到朝永究竟是对什么感到胆怯了。
那就是——残留在管子上的过去手术痕迹。
那个手术痕迹完美到甚至连绮罗帆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有多厉害。每个洞口的间隔极其细微,宛如缝纫机车缝过的痕迹一样,洞口以一致的间隔分列。
朝永害怕待会儿自己即将进行的缝合会被拿来和先前的缝合作比较。不……他并非害怕被绮罗帆拿来比较,而是害怕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不论是谁,如果有人示范了一个技术非凡的模范演出的话,轮到自己动手时都会放不开身手。
「朝永!」
绮罗帆故意大叫了一声,突然惊醒的朝永回过头来。
一脸僵硬取代了以往冷酷的表情,白白浪费了一张美男子面容。
「快点结束手术吧,不然明天上学可是会爬不起来啰。」
绮罗帆拍了拍朝永的肩膀,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朝永的表情呆滞了片刻,随即笑逐颜开。
「你说得也对。」
朝永重新把持针器对上管子之后,开始缝合。
动作缓慢。没有帮绮罗帆动手术时那神乎其技般的速度;但是,朝永稳扎稳打地移动握着持针器的手。
朝永明显地对先前的缝痕十分在意,不停地在间隔细微的缝痕旁穿针引线。从绮罗帆的眼里看来,一点也看不出和前人有任何差别。
为什么朝永会在意前人的手术到这种程度,让绮罗帆感到不可思议。
看到缝痕时朝永默念的那句话——
「Shirakawa-Lamballe'sSuture』
Shirakawa和白川医院的白川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绮罗帆动脑思考的同时,一旁的朝永顺利地进行着缝合。
最后——
缝合结束,被六根管子支撑起来的沙漏飘浮在液体中。剪断固定周围网络的丝线后,网子就像包覆住沙漏般张了开来。
缓缓从患部抽出手来,缝合了球体与幽星体的手术伤口,把持针器与针线放在手推车上后,朝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手术……结束。」
他的额头上汗水淋漓。明明为绮罗帆动手术时是一派轻松的表情呢。
「——拿去用吧。」
绮罗帆递出了黄色的手帕,朝永仿佛在示意「这是干嘛」似的抽动了一下长眉。
「这是编号二十二号的手术工具,普通手帕一条啦,辛苦你了,很拼嘛。」
「是啊,很久没因为手术而搞到这么累了——」
「我的助手成绩你打几分咧?」
「以第一次而言,还算勉强及格吧。」
朝永一边用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一边用温和的表情凝视着绮罗帆。
万里无云的星期日上午——
穿着护士服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的绮罗帆正受人深深一鞠躬。
「鞠菜大小姐的手术,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帮忙。」
「岸田先生,请你快点抬起头吧。」
绮罗帆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摇了摇手。
这里是位于青山的鞠菜家豪宅,绮罗帆此刻人在以前来过的岸田房间。
这一天,朝永与绮罗帆为了诊察鞠菜手术后的康复状况来到此地。绮罗帆说有事找岸田,便和前往鞠菜房间的朝永分道扬镳。
「请问鞠菜的病况还好吗?」
「没有问题,稍后请到大小姐的房间一趟吧,我想大小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我当然会去。可是,鞠菜不会讨厌我吗?因为,我态度蛮横地把她带到医院去。」
「没有这回事,不管是朝永医生还是绮罗帆小姐,都深受大小姐喜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岸田以慌张的模样捣住了嘴。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绮罗帆一脸疑惑地倾着头。
「非常抱歉,就当作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吧,稍后你就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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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绮罗帆不是很能接受这样的答案,不过还是重整情绪发问:
「岸田先生,请问你早就知道鞠菜体内的主时刻机构其实是鞠菜母亲的吗?」
「没错,我早就知道了。从鞠菜大小姐出生的时候开始,就患有比安娜夫人更为严重的同步机能不全症。鞠菜大小姐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恶化到不立刻动手术就会发生问题的状态。一开始龙太郎老爷提议移植自己的,但是被安娜夫人劝阻了。夫人说,如果老爷想移植的话,就等她移植给鞠菜的主时刻机构开始失控时再移植……龙太郎老爷也答应了这项提议,所以便在大江集团的医院进行了鞠菜大小姐与安娜夫人的主时刻机构交换手术。最后,手术也成功了。」
绮罗帆心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只要是一等亲,同样也能移植自己孩子的主时刻机构。
「原本预定鞠菜大小姐先行出院,不知何时可能会发作的安娜夫人则留在医院里观察,不过,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鞠菜大小姐为了见安娜夫人溜出了房间,因为安娜夫人早就做好了再也无法和鞠菜大小姐见面的觉悟,或许这份心情也感染到了大小姐,鞠菜大小姐在广大的医院找到了安娜夫人的病房。可是,也因为如此,使得那件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故发生了。」
岸田垂下眼帘。
「岸田先生与龙太郎先生所以不把这件事告诉鞠菜,是因为不想让鞠菜知道母亲是因自己的主时刻机构而丧生的吗?」
「是的。如果告诉大小姐的话,她一定会十分自责吧,不过,如果鞠菜大小姐一直不肯接受手术的话,我本来也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她。」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吗?」
岸田缓缓点头。
绮罗帆可以想像鞠菜大受打击的模样,不免开始担心前往鞠菜房间的朝永有没有应付得很好。
「岸田先生,能再请问你一件事情吗?」
「没问题,什么事情呢?」
「十年前……帮鞠菜与安娜夫人动了主时刻机构交换手术的魔法医生,叫什么名字呢?」
「Shirakawa-Lamballe'sSuture」翻作日文的话,就是白川·兰巴尔缝合法,即使上网搜寻也查不到半点资料,似乎是某种缝合方法。
岸田先生笑逐颜开。
「那个人是当时被称为世界第一的魔法医师,他的名字就叫作……」
*
在昏暗的房间内,鞠菜躺卧在床上。
她电灯一直开着没关,用右手遮着眼睛。
一个礼拜没去上学躲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之后,生活节奏也随之变得不正常。昨天凌晨三点入睡,十点起床,如果是平常的话,光是想要跷课一天岸田和女管家就会啰唆个没完,可是,现在因为刚动完手术的关系他们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实际上,鞠菜完全没有动过手术的后遗症。就算是动完手术的隔天,只要她有心去上学也不成问题,之所以不去也只是因为懒。
拜托岸田办理的病假申请将在下礼拜结束,她想在那时再回去上学。
——房间的门钤响了起来。
「是谁?」
鞠菜抬起上半身,按下床边遥控器的开关。画面上有一张俊美的脸孔正往这边瞪,这么说来,是约好今天来看诊没错。
「没有关系,请进。」
穿着睡衣应该无所谓吧!虽说对方是同龄的男生,但反正自己也早被他看过裸体了,因此,只是睡衣而已也不会少一块肉。
进入房间后朝永仍旧面无表情地走向床边,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今天来有什么事吗?Dr.朝永。」
「我是来做术后观察的。」
鞠菜被他那扑克脸惹得嫣然一笑。
朝永翘起长脚之后,抬起了下巴。
「然后呢?」
丢出了简单三个字。
「光讲那三个字我听不懂你的问题喔!」
朝永哼了一声。
「手术后,身体上有出现任何问题吗?」
「没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因为一口气长了四岁左右,身高爆增了将近二十公分,所以常常会撞到头,不然就是撞到脚……除了这点小问题之外,并没有哪里特别觉得不对劲。」
鞠菜那头本来长得杂乱无章的头发,已经剪得和以前一样整齐。
「还有就是……对了,一天会有一次,胸口会感到……」
鞠菜按着胸口垂下了头。
朝永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
「觉得痛吗?说不定是幽星体的手术伤口发生了影响。」
「不是……我并不是觉得痛……而是满腔五味杂陈的感觉,眼泪不时会从眼里夺眶而出。」
话才说完,她马上泪如雨下。
「——我、我对母亲的事情、——一直有很深的误解。」
她不知道悲剧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所造成的,便兀自对手术感到恐惧,甚至将母亲的遭遇形容得很不堪。
『请你相信自己的母亲……』
那个时候父亲对鞠菜所说的那一番话……现在总算理解了。
当鞠菜泪流不止地不停哭泣的时候,站起身的朝永温柔地抱住了她。
鞠菜满脸通红,一开始虽然想要抵抗,但随即倚靠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是因为朝永善于哄骗女生呢,还是使用了什么魔法,总之,鞠菜的心情马上冷静了下来。
等到鞠菜的眼泪一停下之后,朝永慢慢地栘开了身体。
「刚刚的拥抱也是状况观察的其中一环吗?」
鞠菜脸色腼腆地问道。
「没错。」
「讲得冠冕堂皇,其实是别有居心吧?我已经不是发育不良的小鬼啰。」
鞠菜走下床,在朝永身边转了一圈。齐眉的浏海与长长的发丝随之飘了起来。
「哼,你已经长大到胸部被人看见也有资格不好意思的程度了。」
一颗羽毛枕以飞快的速度丢向耸肩的朝永脸上。
随着碰一声巨响,羽毛在空中飞散。
「话说回来,你和岸田聊了什么?」
从鞠菜的豪宅回到白川医院之后,朝永像是突然想起这回事一样询问绮罗帆。
「聊了很多啊,例如鞠菜妈妈的事情。」
「是吗……」
其实,除此之外还听到其他重要的事情,可是,绮罗帆不想触及这个话题。因为她早决定在朝永主动谈及以前假装不知情。
「朝永,你自己呢,没有假藉看诊的名义趁机毛手毛脚吧?人家鞠菜已经变得那么可爱啰。」
「那怎么可能。」
朝永面不改色地回答后,拿起设置在挂号柜台的电话子机。
「绮罗帆,该吃午餐了,和上次吃一样的可以吗?」
「啊,今天我不吃外卖也没关系。」
「是吗?」
朝永按下快速拨号键后,绮罗帆从他手上抢过子机。
「你今天也不用吃外卖。」
绮罗帆把子机放回充电器上后,拿着用浴巾包裹的便当盒悬在朝永面前。
「锵锵——!」
朝永挑起了眉毛模样惊讶。
「这是什么玩意儿?」
「你很讨厌耶,看就知道了吧。便当啦便当。」
这是在母亲志津保的严格指导下制作的充满信心的作品。
「……是你亲手做的吗?」
「那当然。啊,可是你可别误会喔,只有今天而已。因为你之前帮忙劝说鞠菜动手术,所以做来当作谢礼。」
「不用了,那点小事用不着放在心上。」
朝永露出了不属于喜怒哀乐任何一种情绪的复杂表情。
「这回应该不是啥热内亚风味吧?」
绮罗帆以打哈哈的方式蒙混朝永认真的问题之后,便挽着他的手臂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