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四九二年底剩不到十五天的时间,“神圣之夜”即将来临,也就是所谓的圣诞节,是在漆黑漫长的冬天里点燃着的一盏灯火。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耶稣基督是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出生的,这是四世纪时罗马教会采行了古代密特拉教的冬祭,再加上格鲁曼人用以当成冬至的庆祝仪式而形成的传统。无论事实为何,对北国的人们而言这是举行盛大冬祭的大好借口,因此人们便欣然地接受了神圣之夜。
“房间里不能装饰枞树的树枝,因为那是异教的习俗。”
啰嗦的神父这样说,但是没有人予以理会。到了十六世纪以后,不要说是小树枝了,大家还把整棵枞树搬到室内,挂上许多吊饰,装饰得漂漂亮亮的,这就是圣诞树的由来。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都充满了喜悦的表情,尤其是对孩子们而言,这个一年当中最愉快的节日已经加紧脚步来临了;连贫苦人家的孩子也勤劳地帮父母工作、搬运笨重的货物,眼中一样闪着快乐的光芒。
在弥漫着这种气息的琉伯克城里,只有背景显赫的富商古斯曼显得十分阴沉,连他宅邸上方的天空也跟着死气沉沉。他等于是不精心地提供了在他手下做事的那些贫苦男女一个八卦的乐趣,他们一边窥探着老板的脸色,一边低声地交谈着:
“啊,听说艾力克很顺利地把琥珀货款和船只都一起私吞潜逃了。自从艾力克失踪之后,这位大老板好像就没有遇过什么好事了。”
当天古斯曼仿佛刻意要阻断这些闲言碎语似的,将布鲁诺叫到了门窗紧闭的书房去,两人进行了一段针锋相对的对话。
“您真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啊!您不相信艾力克已经死了吗?”
“我只看到耳朵。”
“难不成您还想看到他的脑袋?”
古斯曼尖锐的态度直探布鲁诺的脸,但是却没能穿透他那厚重的脸皮。布鲁诺顶了他这句话以后只是浅浅一笑,没有多说。以一个下人而言,布鲁诺这种反应简直无礼之至,然而古斯曼也不想多做职责。
为什么要跟这种家伙合作呢?
两人同时这样想,也同时看穿了对方的心思。窗户明明紧闭着,寒风却吹过两人之间。
最后是古斯曼作了妥协。
“艾力克的事情多说无益,现在有个更重要的问题,奥格斯堡那些家伙拒绝在今年内支付一万九千五百马克。”
“……但是我们又不能去向皇帝的法院投诉,真是伤脑筋。”
就法律而言他们是可以提出控诉的,但是这么一来,古斯曼和汉萨的死对头签订巨额契约的事情就会败露,以身为琉伯克市立参事会员的古斯曼而言,这是违背他的立场的行为。
“前几天我参与过一场会商,会谈的内容有些奇怪,对方说想参加挖掘哥特兰岛上海盗宝藏的计划。”
“海盗宝藏?”布鲁诺的语气中带着嘲弄,“您相信那种梦话吗?没想到古斯曼先生竟然这么天真。这世界上多的是以寻宝为名的诈欺,我觉得我这样提醒您根本是多此一举的。”
“是纽尼布鲁克的制盐厂老板从中斡旋的,而且雇主是德国骑士团的要人,已经拿到保证金了。对方以金币支付一千马克。”
“哦,一千马克?而且还是德国骑士团?”
布鲁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汉萨虽然是都市联合组织,但是加盟者当中也包括都市和商人以外的人,那就是德国骑士团。
德国骑士团,又称格尔曼骑士团或条顿骑士团。公元一一九八年,他们被罗马教皇认可为宗教骑士团(备兵团),以白衣上画上黑色十字架的制服广为人知。德国骑士团本来是远征圣地耶路撒冷的十字军中的一支部队,但主要的活动舞台是波罗的海沿岸,也就是欧洲的东北边境。
德国骑士团以非常强势的态度向异教徒格尔曼人及斯拉夫人布道、扩展领土,交易也非常热络,他们是一个武装的宗教团体,是一个横跨后世德国东部、波罗的海三国,拥有广大领土的半独立国家,同时也是拥有数亿财富的国际性大企业。其荣景于十四世纪达到巅峰,但是在公元一四一零年于克隆巴特大会战败北以后就急速地衰退,到了一四九二年左右,在波兰国王总主权的保护下,只拥有布鲁士地方的土地。
虽然已经过了全盛时期,但是德国骑士团仍然是个有力的存在,尤其在波罗的海东南部的买卖交易上,没有人能够无视他们的势力和意见而为所欲为。汉萨的盟主汉堡虽然是一个不允许骑士居住的、倨傲的商人之都,但是只有德国骑士团的人例外。
“……听说德国骑士团很早就知道海岛王史特贝加的宝藏埋藏处,但是内部意见分歧,迟迟无法展开行动,直到现在才终于取得共识。但是就名义上而言,德国骑士团终究是圣职人员的组织,不能直接采取行动,于是便跟纽尼布鲁克一个叫宾兹的制盐厂老板提起这件事,但是因为宾兹没有船只,所以就找上我了。”
古斯曼说完,布鲁诺便问道:
“那么,所谓海盗王的宝藏究竟有多少价值?”
“听说超过五万马克。”
“五万……”
“我只要负责宝藏的管理和竞标,可以抽到三成手续费,也就是一万五千马克。这是笔再好不过的买卖吧?”
“以真正想要得金额而言,不是稍嫌不够吗?”
“只要有这个数目,就可以渡过目前的难关,不足的金额,我只要跟奥格斯堡那边慢慢磋商就可以了。就算保险金只支付一半,也算是不无小补。”
“一万五千马克啊!”
这岂不是一个太巧妙的数字吗?布鲁诺并不喜欢。他有一种像是齿缝间卡着高丽菜叶的不适感,让他很不舒服。
“我把话说在前头,布鲁诺,这个商会的主人是我,不是你。”
“我知道。”
“那么我希望你再记住一件事,我并不是找你来商量的,更不必得到你的同意,我只是告诉你我决定的事情。”
你少装腔作势行不行?
布鲁诺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慎重其事地行了个礼。
古斯曼带着布鲁诺走到楼下,一个男人正等在专为重要客人所准备的房间里。对方不是商人而是个骑士,他是个体格壮硕的壮年男子,穿着装饰着黑十字架的白衣。
“这位是冯·拜先霍伦大人,是德国骑士团长次席助理冯·普费荷伯爵的代理人。”
“我是冯·拜先霍伦,诸多指教。”
“您客气了,骑士大人。”
布鲁诺一边客套,一边迅速打量这个骑士。对方大概年过三十五吧?有深褐色的头发、眉毛和刻意修整过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则显露出他强势的个性,两眼充满了活力。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对方这么一问,布鲁诺不由地眨了眨眼睛。
“啊,没有,我不记得曾经见过大人……”
“是吗?是这样的,上个月我在立陶宛待过。”
听到冯·拜先霍伦这番话,古斯曼很明显地打了个颤;布鲁诺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但是语气也变得比较小心了。
“立陶宛吗?”
“嗯。哪,就如两位所知的,我们骑士团几百年来都握有立陶宛琥珀的大半权益。”
琥珀室制作十字架和佛珠的材料,因此把琥珀权委交给凡夫俗子有违神的旨意,所以只有神职的集团——德国骑士团才有资格掌控琥珀,这是他们自己的论调。
以神之名守护买卖,这是中世纪到近世纪欧洲的现象。
“但是琥珀的官方生产量和实际的流通数量似乎无法吻合——因为有这样的报告出现,所以在下也成了调查团的一员。”
“那么结果如何呢?”
古斯曼询问的声音颤抖着。胆小鬼!布鲁诺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一边等着骑士的回答。
“没什么收获。有传闻说好像有人把不存在的琥珀卖给谁又卖给谁了?但是始终查不出来这些人是何方神圣。”冯·拜先霍伦狠狠地用手指捻着胡子,“要是有受害者提出申诉,应该就可以立刻真相大白了,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受害者出面。总之,我们空手回到了东普鲁时,好在我至少跟晶莹雪白的立陶宛姑娘共度了一晚……啊,失利。”好色的骑士清了清喉咙,“神啊?请宽恕我。对了,怎么样啊古斯曼先生?您愿意接受冯·普费荷伯爵的委托吗?唔,如果不行的话,很遗憾的,我们只好另外去找委托人了。”
Ⅱ
古斯曼接受了委托。听到古斯曼将立刻拟好契约书,冯·拜先霍伦非常高兴。
“伯爵一定很高兴吧,真是太好了。但是听说你们商会才刚刚因为轻率的船长而失去了船只和船货,到时候船跟船员的调度不会有问题吧?”
“请不要担心,那只是一艘小小的单轨帆船,不足以动摇我们商会。”
“站在委托人的立场,我当然希望是如此……啊,不,我不是只想到自己的利害得失,而是站在骑士团的立场来考虑……”
“我明白”
古斯曼听宾兹说过五万马克的宝藏将会用于什么地方。为了下一任骑士团总长的宝座,宝藏将作为选出总长所需的费用——说得更清楚一点,他们需要一笔钱用以贿赂。
这群家伙戴着圣职人员的面具,却做出比凡人更庸俗的事情。管他的,既然对方都肯拿出一千马克的保证金了,应该不会是诈欺。真是好事上门。
古斯曼想着想着,蓦地发现骑士的脚边有一只黑猫。
“您喜欢黑猫啊?”
“因为黑猫是在下的上司冯·普费荷伯爵家的徽章图腾,所以我必须予以尊重;再说这也是先祖的遗训。您对我们的徽章有什么意见吗?”
“不,绝对不是……只是黑猫一向被人视为不祥的征兆而遭到排斥,伯爵竟然用黑猫作为徽章,真是有胆识。”
“我会转告伯爵您的看法。倒是您准备用那艘船前往哥特兰,能让我见识一下吗?”
“好的。目前虽然还没有决定,不过我还是先带您到港口去看看吧!”
骑士、古斯曼和布鲁诺三人一起离开了商会,不久之后第四个人加入了行列。这个男人原本在巷子里等冯·拜先霍伦,他的身上穿着骑士服,但是看不到帽子底下的脸孔,因为他用天鹅绒布包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嘴巴。古斯曼似乎大吃一惊,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布鲁诺毫不客气地打量这个男人,然后靠到冯·拜先霍伦的身边低声问道:
“请问一下,那个蒙着脸的骑士是谁啊?”
“哦,你说他啊?”冯·拜先霍伦点点头,“他是克劳斯大人,以前和利波尼亚的盗贼打仗,很不幸的脸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才刻意避免让别人看到。”
“又不是生病……”
“虽然是光荣的伤痕,不过不想让别人看到脸上的伤情有可原。那个人也要一同前往哥特兰,还请你们多担待些。”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港口。
当时隶属于琉伯克的单桅帆船数量多达一千五百艘。帆船的构造非常简单,只是一根桅旁边张着一张大大的帆而已,宽度比高度长得多,看上去十分矮胖。
冯·拜先霍伦和蒙面骑士看过一艘又一艘的单桅帆船,蒙面男人低声地和冯·拜先霍伦说话,似乎在解说关于船的事情,看来他比同伴精通船只的知识。
“那个蒙面男人是谁啊?”
古斯曼疑惑地嘟囔道。本来他打算要亲自说明船只的事情,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必要了,反而闲着没事干。
布鲁诺斜眼看着古斯曼,语带嘲讽。
“不管是谁,当然都是德国骑士团的一员?您不相信客人的话吗?”
“少在这边胡说八道!只是他好像对船知之甚详,我有点在意罢了。”
我有同感。布鲁诺一边在心里咕哝着,一边若无其事地走近两位骑士。冯·拜先霍伦很大声地说:
“我完全分不出来!每一艘船看起来都一样。”
“每一艘船的大小不都不同吗?”
“大小是不同,但是看起来都是矮矮胖胖的,只有一根船桅而已啊!我几年前看过的丹麦三桅军舰还比较有看头。”
“但是打胜仗的都是单桅帆船哦。”
那个声音非常年轻,透过天鹅绒布传出来。布鲁诺听到声音,轻轻地蹙了蹙眉头和嘴角。“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呢。虽然隔着天鹅绒有点变调,但是我确信听过这个声音……”
布鲁诺再度视察古斯曼的表情,但是始终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相信这是件“好事”。值此诸事不顺的时期,古斯曼显得焦躁倒是不争的事实。
波罗的海上的哥特兰岛面积有三千平方公里,除了石灰石和大理石之外一无所有,但是在汉萨时代却因身为东西海上贸易的转运站而繁盛一时。大量的毛皮、琥珀、盐、鱼、木材等货物都在这里交易,十四世纪丹麦军队攻击这座岛时甚至有人说:“在哥特兰岛上,连猪都用银盘吃饲料。”可见其繁荣的程度有多惊人。
荣景当然不可能永久不赘。故事发生时的公元一四九二年,哥特兰已经步上了琉伯克的后尘,衰退成汉萨的一个都市而已。
“那么……”布鲁诺远远地看着蒙面骑士,“您打算派人前往哥特兰岛?”
“我亲自前往。”
“哦?远行到哥特兰岛?单程就要花上五天的时间了。”
“我也曾经离开琉伯克长达半年的时间。这个工作太重大了,不能委托给别人。”
“此话有理。那么,在下只要代替主人看守商会就可以了吧?”
“你跟我一起去,布鲁诺。不只是你,马格鲁斯和梅特拉也要同行。”
布鲁诺露出淡得不能再淡的笑容。
“我要用克莉丝汀号。”
克莉丝汀号是古斯曼商会最大的一艘单桅帆船,载重量达二百拉斯特,船员也多达三十名。如果要装载海盗王的宝藏,大概就需要这么大的船吧。
“你有异议吗?”
“这个嘛……嗯,既然古斯曼先生已经决定了,我当然没有异议。”布鲁诺的语气当中丝毫没有诚意,“我只不过是古斯曼商会的下人而已。”
两人之间陷入一片静默。一会儿古斯曼发出假惺惺的笑声,率先打破沉默。
“你也不过如此啊。你想用这种方式来刺激我吗?既然是下人,就该有个下人样。懂得分寸、按照命令行事就行了,不是吗?”
“是的,我会遵命行事。”
布鲁诺带着虚情假意行了一个礼。他是阳奉阴违,决定走自己的路。
Ⅲ
天空和海面都被染成阴暗的灰色,只有浪头显得比较白亮一点,这就是冬天的波罗的海。风形成寒冷的巨大气团,从北极吹向欧洲大陆,撞击在阿尔卑斯山坚硬的山壁上,四散之后化成大量的雪。在撞击上阿尔卑斯山之前,风就这样丝毫无阻地从海面和低平的北德大平原上呼啸而过。
遮掩着天空的云层以惊人的速度飘过,但是蓝天并未露脸,云层一片接一片似乎永无止境地推挤着,一直到春天都还没有停止。
距离早上离开琉伯克的港口已经三个小时了,船到目前为止都采用逆风帆在波罗的海上北行,而从现在的位置开始就会改变路线往东航行。右手边隐约可见绿色的陆地影子,大船朝着第一个停靠港罗斯托克驶去。
掌舵的人是布鲁诺,古斯曼的任务就是陪着客人。德国骑士团总长次席助理的代理人冯·拜先霍伦正意气风发地高谈阔论,脚边蹲着一只黑猫。
“听说遥远的北海上、距离瑞典和苏格兰很远的海中,有着比岛还要大的鱼。”
那就是鲸鱼。欧洲是在进入十七世纪之后才开始在冰岛周边海域捕鲸的,但是“比岛还要大的鱼”的故事则是从古代海盗时就广为人知的惊人传说。
“海中有什么样的生物,我们也无法全部知道。”
古斯曼适度地敷衍着,于是骑士意味深长地回答道:
“说的也是。海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可能连人带船都会整个被海洋这个怪物吞噬呢。啊,也有海盗之类的人物,这一阵子海盗的情况如何啊?”
“这几年并没有听到什么比较重大的消息。”
“时代改变,已经没有堪称海盗王的大人物了吧?我们也不能发生什么坏事就拼命往海岛身上推。”
“嗯。”
“波罗的海什么东西都吞,就像一个巨大的胃袋一样。不过即使再健壮的胃袋也有会中毒的时候。”
“……是的。”
“这是我一个朋友说的。我这个朋友遭到自己信赖的朋友背叛,被推落海中,差一点就成了海神的祭品。”
古斯曼的声音哽在喉头当中。
“您那位朋友怎么样了?”
“我不是说差一点吗?他后来想办法获救,自行游上岸了。所以说是他运气太好,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在晃动不已的船上,骑士巧妙地维持着平衡站在甲板上。有人说当骑兵和步兵同时离开陆地搭上船时,骑兵会比较容易适应船身的摇晃,因为他们已经习惯骑在马上的晃动了。
德国骑士团一共有五名骑士搭上这艘船,其中一个仍然蒙着面,鲜少出现在船舱,其他的乘客对他都难掩好奇心。
“那个蒙面的家伙是谁啊?真不讨人喜欢。”
一出港就这样抱怨的是马格鲁斯。看着他满脸不悦,露出邪恶笑容的布鲁诺很简单地解答了马格鲁斯的疑惑:
“他是艾力克。”
“你说什么?真的吗?”
“事情太过明显了,简单到我根本都不想说。不只因为他掩住脸孔,他对海洋和船只也非常了解,绝对错不了。”
“艾力克为什么会成为德国骑士团的一员上了这艘船呢?”
布鲁诺用指尖搔着下巴。
“你怕什么?艾力克那小子本来可以安安全全的躲起来,偏偏不怕死地跑到没有退路的海上来;在贺尔斯登门那一次也是一样,看来真是一个喜欢被追杀的傻瓜啊。不过更重要的是,马格鲁斯,”布鲁诺眯细了眼睛。以半吟唱似的声音对仿佛陷入混乱的马格鲁斯说,“小心啊,马格鲁斯,小心啊!你想古斯曼先生为什么刻意把脚伤还没有痊愈的你叫上船来?”
“为什么?你知道吗?”
“古斯曼先生打算把身手变得不灵活的你推下海,永远封住你的嘴。梅特拉也上了船就是最好的证据,古斯曼先生把这个没用的人也带上来,就是打算一次处理掉碍事的人。若不是这样,你认为还有什么原因吗?”
马格鲁斯狠狠地看着布鲁诺的笑脸,然后把视线转向蒙面骑士。他的行动似乎突兀了些,但是他像是已经下定决心,拄着拐杖将甲板敲得喀喀作响,迈开大得惊人的步伐走进蒙面骑士。
“艾力克,让我看看你的脸!”
马格鲁斯一边咒骂着一边把手探向骑士的蒙面布,骑士十分惊愕,挥着手企图挡住马格鲁斯的无理行为,马格鲁斯不予理会,硬是抓住那块布粗暴地扯下来。
下一瞬间发出惊叫的不是骑士,而是马格鲁斯。
“不、不是,不是艾力克……”
一个削瘦的壮年男子从散乱的头发底下毫不客气地蹬着马格鲁斯,马格鲁斯喘着气。
“你是什么人?”
“竟敢对骑士如此无理!无所谓,就告诉你吧!我叫格欧鲁克·冯·皮连。”
站在一旁的古斯曼无助地呻吟着,因为几天前雇用格欧鲁克去袭击艾力克的就是他。虽然契约已经过期,但是自己仍旧是被背叛了。
“在陆地上蒙着面的才是艾力克本人,但是到了海上就换成别人了,明白了吗?”
现在才露出本性的骑士冯·拜先霍伦非常“亲切”地作了说明,古斯曼扭曲着脸。
“真粗糙的诡计啊。”
“被这粗糙的诡计给诱骗上当的是谁啊?”
骑士哈哈大笑,古斯曼也无法反驳。
“对了,怎么样,想知道我的本名吗?”
“没兴趣。”
“别这么说,问问看嘛!我的名字叫吉塔·冯·诺鲁特。虽然生活得很辛苦,但是怎么说还是有背景的帝国骑士喔。”
“伟大的帝国骑士为什么要出现在这种地方?如果真的是帝国骑士,自称是德国骑士团的一员不也算是诈欺吗?”
“这是因为——圣母玛莉亚啊,请宽恕我——德国骑士团现在也需要经费,所以把骑士团员的身份出租给他们的金主。我可绝对不是用假身份哦。”
“天杀的不忠教徒!”
“没错,不过我还是不想被你这种人说成诈欺啊。”
“那么,艾力克在哪里?”
用清亮的声音质问的人是布鲁诺,一个紧张的年轻声音回应道:
“在这里!”
一个穿着骑士服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拿着短剑抵着古斯曼。他伸手拔掉了黄色的假胡子,并将眼罩从左眼上拿下来。虽然知道这个男人一直在那一群人当中,但是由于连布鲁诺都深信蒙面男子才是艾力克,所以没有多注意其他人。
察觉异状的其他乘客们一边叫嚷着一边聚集到甲板上来,终人手上握着棍棒和帆索,在古斯曼和艾力克的四周围成一道人墙。
古斯曼调整了一下呼吸,故意不理会艾力克,顶顶地看着骑士吉塔。
“我有一二十个人,你们只有五个人。三十对物,你认为你们有胜算吗?”
骑士吉塔面不改色地回视着他。
“哼,人多势众确实是用兵的基本之道,但是有时候质是可以制量的,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这、这家伙很厉害的!”梅特拉惊惶地叫道,“在贺尔斯登门时,他一口气撂倒了五、六个人,我看到了,最好小心一点!”
“住嘴!没出息的家伙!”
马格鲁斯怒吼着,同时扬起棍棒往梅特拉肥胖的腹部猛然一击,梅特拉发出呕吐似的声音,两手抱着肚子瘫在甲板上。敌对的双方都只是随便瞄了他一眼,不管是同情或嘲笑,现在大家都没有多余的精神去理会梅特拉了。
“布鲁诺。”
“干吗,艾力克?”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遭到这种对待。”
“因为你太笨了。”
艾力克尽量冷静地忽视布鲁诺的嘲讽。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在舌战上赢过布鲁诺,而且就算赢了也没用。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没有必要再重复。”
“哦?怎么变得这么谦虚啊?”
“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利用我的愚蠢到底有什么企图?”
艾力克提高了音量,忍不住想逼近布鲁诺;吉塔举起手制止了他,充满兴味地看着布鲁诺。
“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不过我可不想成为你的朋友。”
吉塔说道,布鲁诺咯咯咯地笑着回应:
“帝国骑士大人,谢谢您的夸奖哪!真是惶恐之至。”
“话又说回来,在立陶宛把石头卖给艾力克的是谁?”
“哦?原来你知道得这么多啊?他是古斯曼先生的熟人,是当地的权贵,我们让他去跟愚蠢的艾力克周旋,就跟这次德国骑士团的人……”
布鲁诺突然说不出话了,骑士吉塔看着他的脸哈哈大笑。
“看来你总算注意到了。没错,这一次你被自己用来欺骗艾力克的伎俩给骗了;同样的,这是之前没有察觉的你太愚蠢的关系。”
吉塔代替艾力克将了布鲁诺一军,黑猫,也就是霍琪婆婆所养的小白,挪揄布鲁诺似的旋转着尾巴。
古斯曼的眉毛和脸颊微微地抽动着。他发现随着双方对峙的时间越久,知道他卑劣行径的人就会越多;船员们彼此窃窃私语着,开始对古斯曼和布鲁诺投以狐疑的视线。
“艾力克就是活生生的证人。古斯曼先生,你企图诈领保险金的计划已经失败了,真是太丢汉萨商人的脸了。就算你逃得过绞刑,也要做好无期徒刑的心理准备!”
古斯曼的脸色变得跟天空和海水一样灰,马格鲁斯用拐杖敲打着甲板怒吼道:
“喂!要让这家伙废话到什么时候?把他们一块儿打到海里去就好了!”
“问题是证人太多了。”
布鲁诺波冷水似的说道。古斯曼很担心布鲁诺和马格鲁斯会不顾被当成人质的自己而轻举妄动。
“原来你们是刻意把我骗到海上来的吗?那你们先前付的一千马克就泡汤了!”
“与其被骗走两万马克的保险金,花少少的钱查明真相不是更划得来吗?”
吉塔干脆地说,古斯曼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再度向他确认:
“你是说,你们一开始就打算把这一千马克丢到水里。”
“这笔钱是多到足以买一艘大型单桅帆船没错,可是,陆地上也是有把这么大的数目当成零钱来看的人啊。”
“零钱……”
“怎么样?很新鲜的体验吧?觉得自己竟然是个穷人吗?要是换成我这种人,不管是一千马克或者两万马克根本都没什么两样,我也没有真实感。”
“……是这样吗?奥格斯堡的那些家伙。”
古斯曼的声音中充满了屈辱和败北的不甘。他没有屈服于站在眼前的艾力克,但是却屈服于财富之前,艾力克和布鲁诺同时看清了这一点。
“我已经看清你的真面目了,古斯曼。”
艾力克低声说道。他本来是想大声说出来的,但是愤怒和无处宣泄的情绪却压抑着他的声带,使得他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
“那么,这场肥皂剧现在也该落幕了吧?”布鲁诺仿佛云淡风清似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