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七章 圣战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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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从敞开的门口处传来的嗵嗵几声敲门声,页面抬起头问:

“谁……谁呀?”

从秋叶原@DEEP的门口探进来一张脸,原来是数码城最下层的程序员战火。阿阳第一个惊叫道:

“怎么啦,你这张脸?”

大鼓也几乎同时叫道:

“你的头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身材修长的战火弓着身子进了木质结构的办公室,她齐肩的长发齐刷刷地被剪成了短发。更让他们吃惊的还不是头发,而是她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只见战火的左眼上戴着一只黑眼罩。她轻轻地摇了下头,说:

“昨天在数码城楼前搞了一次抗议活动,我们那些自由打工仔做得过火了点儿。”

今天戴一副亮紫色太阳镜的泉虫双手停放在键盘上,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问道:

“你做了什么,被他们怎么着了?”

“几个年轻人冲进数码城的一楼大厅散发传单,还齐声喊口号。我就冲上去要阻拦他们,可是……”

由于连续的速度训练,面颊曰渐消瘦的文本框也插嘴道:

“你们被那些纳粹分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不巧的是那些黑猩猩有一拳正中了你的左眼,还反咬一口说是你自己撞过来的,是不是这么回事?可是你怎么连头发都剪掉了呢?”

办公室里的六个人默默地看着战火,只见她没有受伤的右眼,眼圈一红,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又被她强忍住了。不愧是秋叶原地下组织的首领,她镇静地说:

“昨天我下班后就直接回家了。我刚要开门的时候就被人从身后倒剪双臂拧住了,有两个蒙面人,一个按住了我,另一个用刀咔嚓一下割断了我的头发。他还在我的耳朵边威胁我说:‘你给我老实点,不然就破你的相,从今以后,你要是再到处乱窜就走着瞧。’头发就这么被弄得不成样子,我好像现在还能听见刀割我头发的声音。”

说到最后一句,从战火的右眼里流出了一滴泪。六个人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有保持沉默了。战火用手帕擦干脸上的泪水后扬起了头说:

“过程就是这样。我今天来就是向你们通报一声,早晚有一天也会有人找你们麻烦的。”

大鼓担心地问:

“你不会从我们的作战计划中撤出去吧?”

战火爽朗地笑道:

“怎么会呢!要真那样,我就不会到这儿来了。头发断了还可以长嘛,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要对中込这个家伙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不然他还以为我们女人好欺负呢。我一定要跟你们战斗到最后,不会让那帮家伙好过的。”

阿阳一连打出四个短勾拳回应道:

“战火,你真是好样的,跟你相比,远阪还真算不上个男子汉呢,你跟那个程序痴迷者分手就对了。”

* * *

数码城八大高级程序员之一,带有传奇色彩的文件交换软件“梅花汤”的制作人远阪直树也在同一天深夜打来了电话。第一个接电话的是阿阳。

“咦?是远阪先生呀?您可是稀客啊,怎么会直接给我们打电话呢?”

远阪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腔调说:

“噢,是阿阳啊,你真的要在DVD上亮相吗?”

推出以阿阳为题材的CD—DVD是佯攻的部署之一,并非真正意图,但毕竟是个事实。阿阳心中不悦地应付道:

“没错。你打电话来找哪位?”

“我找泉虫。”

阿阳按下等待键后喊道:

“泉虫,战火的前男友,网络界的阳痿病人给你打来的。”

泉虫像电话接线员一样头上戴着耳麦,接通了电话,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接电话的时候继续输入文字和制作软件了。

“电话已经转过来了,我是泉虫。”

大鼓把脸贴在泉虫耳边的耳机上。远阪的声音没有一点儿抑扬顿挫。

“那个软件能不能给我发过来?”

泉虫的键盘霎时安静了下来,正要按回车键的右手小指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说的是不是上次咱们谈过的那个?”

远坂平静地说:

“对。我能帮你设计,也能把它收回来。”

泉虫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极少能听到的兴奋。

“可是为什么呀?上次你不是说会很危险的吗?”

远阪哼了一声说:

“事情发生了变化。中込和特种保安都做得太过分了,我决定要惩罚他们。这可不是给你们的礼物,而是我对他们的惩罚。再见!”

电话突然挂断了。大鼓吹了个口哨叫道:

“太棒了!远阪要帮我们窃取战略软件开发室的认证密码啦!”

页面高兴地坐在电脑椅上转了个圈。

“奇……奇怪,他怎么会突……突然回心转……转意了呢?”

泉虫操纵着鼠标键,立即通过邮件往高级程序员的秘密邮箱里发送了他自己开发的软件,这种软件正是用来攻击与外部不联网的开发室XSS漏洞的模拟认证画面。泉虫不停地按动鼠标键,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你们都把像我和远阪这样的程序设计人想成没有情感的数码了吧?虽说是很早以前分手的女朋友,如果听到她的头发让人给割断了,谁不生气呀。这次中込可犯大错了,是他把保持中立的远阪推到我们这边来的,电脑专家也是人嘛。”

阿阳身穿瑞士军用雪山迷彩图案的夹克衫,抱着胳膊一直站着,说:

“噢?是吗?原来远阪也是个正常男人呀?那我对他得刮目相看了。”

文本框朝狭窄的办公室上方连发了两个左刺拳,冲阿阳抿嘴一笑说:

“我下次见到远阪的时候啊,一定告诉他我们的迷彩粉丝骂你是个网络阳痿病人。”

从这个坐落在秋叶原胡同里的日式楼房办公室里响起了一阵笑声。阿阳头也没回,原地返身在空中踢了一个后旋腿,鞋前尖儿镶着金属亮片的战地靴,不偏不斜正好落在离文本框额头三寸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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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熬了一个通宵,不过大鼓的气色还不错。他连续几天一直睡在办公室里,既没更衣也没洗澡,所以,牛仔裤和运动衫全是褶子。从他办公桌的周围微微地散发出一股在健身房更衣室里能闻到的那种发霉的汗臭,而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

快到11点钟的时候,全体成员都到齐了。文本框发现了一个摆在会议桌上奇形怪状的电子仪器,尖声叫道:

“你好像终于把它组装完了!就这么个东西真会起作用吗?”

只看那么几眼,恐怕很难猜出这个仪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它的大小跟20英寸显像管电视差不多,电线把汽车电池和小型扩音器还有一张似乎是放大了一倍的银灰色模拟唱片连在一起,放在一个金属装配盘上。泉虫抱着双臂观察着这个仪器。

“我怎么觉得有点像老电影里演过的那个时光机器呢,外观还挺酷的。”

大鼓得意地注视着他的试验机1号。这时文本框做起了肩部肌肉操。为了即将到来的突击战,他必须全力以赴地锻炼好体能。他慢慢地调整呼吸,说:

“大鼓,你别傻愣在那儿,快说说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其余几个人自然地围过来。大鼓一边哼着他自己谱写的一首旋律美妙而独特的吹奏乐,一边展开掌心,像是在介绍一位获了某个奖项的获奖人一样,指向这个缠满了线圈的“怪物”。

“嘀嘀嘀嘀……这就是我制造的音乐炸弹呀。”

阿阳好像完全没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战战兢兢地盯着这个怪物说:

“这个就能轰隆一声,把数码城的大楼炸飞吗?”

大鼓爱抚地摸着那张银灰色的圆盘笑着说:

“错了,这里边可没放什么炸药。不过,他要发起威来跟炸弹没什么区别。”

文本框继续做着肩部操,说道:

“所以才问你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你就别卖关子啦,快说!”

大鼓慢慢地扫视了一下其他五位成员的脸。文本框实在忍无可忍,冲着大鼓说:

“你这个家伙,要是再跩,就让你尝尝我快拳的厉害,把你揍个稀巴烂。”

大鼓嬉皮笑脸地回应道:

“我服了,我服了。这是个超低声波发声装置。”

阿阳插嘴问:

“那,超低声波又是个什么东西?”

大鼓坐在会议桌的一角,一边用手指逐一检查着五颜六色的布线中接线头有无松动,一边解释道:

“一般来说人的耳朵能够听到的音域大致在20到两万赫兹范围内。实际上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很大,人耳对于高音和低音的两个极端,敏感度是很差的。我让这种炸弹发出的20赫兹以下的超低声波,人的耳朵却听不见。当然啦,用普通的音箱是不行的,所以我就用了这个铝制网状结构的发声装置。扩音器虽然很小,但它可是D级数码扩音器,只用八欧姆就能释放出1000瓦的动能。”

阿阳皱着眉头不解地说:

“哎呀,大鼓,你都把我给说糊涂了,理解不了。”

“好吧,那接下来我就用它三分之一的能量做一下实验吧。”

大鼓说着把仪器放到了地上,银灰色的圆盘被牢牢地固定在地板上。他蹲着身子,抬起头冲他们几个一笑,说:

“好,开始!马上就会有感觉。”

在大鼓按下开关的一瞬间,小木屋二楼的整个办公室就开始震动起来,胸部和腹部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窗户玻璃被震得咔哒咔哒响,就连贴在墙上的挂历角儿和便条也微微振颤起来。耳朵虽然什么也听不见,可是整个身体却能感觉到一种轰鸣声,五脏六腑被震得翻江倒海似的,难受极了。放在地板上的电脑连线也开始朝一个方向颤动着,从照明灯罩上落下了长期积攒的灰尘。阿阳从椅子上起身,瘫坐在地板上尖叫道:

“妈呀!难受死了!我已经知道它的厉害啦,快停下来吧。”

大鼓得意地关上了开关。泉虫赞许地点了点头,说:

“如果释放出这三倍的能量,也许会有人误以为是一场地震呢。太有意思啦,大鼓。”

大鼓检查完仪器的各个部件后返回到自己的座椅上。

“嗯,我还准备再买能装三台的零件,在打突击战以前安装好。两台放在数码城大楼里,剩下那两台就放在秋叶原车站里吧。”

页面佩服地问:

“我……我说鼓……大鼓,你……你是怎……怎么想……想到做这……这种仪器……器的?”

大鼓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也没什么。我一直在想能不能用音乐为打突击战出点儿什么力,所以就想上网查一查声音到底有多大的力量,结果找到一篇报道,内容是一场声音公害引起的官司。报道上写着高速公路、涡轮发动机等所发出的超低声波对人体的健康有害,我挺受启发的,当即就决定采用这种超低声波了。我做了个实验一测,发现身体虽然不会受伤,但是非常不舒服。”

文本框愕然地看着大鼓道:

“哎呀!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发明呀。不过,这么个小东西,那么大个儿的数码城,力量会传到整个大楼吗?我怎么看不出它有那么大的威力呢?”

“没问题。我还看到一份环境部的报告上说超低声波从十几米远的地方就能传输过来,尤其对硬体结构效果更好。如果有两台这玩意儿按放在数码城地下停车场里的话,就能使整个大楼都产生震感。而且,这玩意儿的优点就在于它发出的声音人的耳朵听不见,所以根本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一身职业装的达摩边捋着络腮胡子边说:

“它的威力能保持多长时间?”

“一块这样的电池三个小时没有问题。你们看,它既不会把人炸飞,也不会造成流血事件,应该是最理想的爆炸。”

阿阳似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左右开弓的一组短直勾拳呼呼带响。

“真不错,不过,我怎么着都想把那张圆盘直接扣到中込的脸上。”

文本框也跟阿阳同样快节奏地打出一套组合拳。之后,他从上班用的背包里掏出一张光亮的DVD—ROM,在伙伴们面前晃了几下说:

“光是大鼓一个人在咱们面前臭显摆,那怎么成呢,我也该露一手了。大家到监控器前面集中一下。”

其他五个人离开座位时把钢管椅子弄得咔嗒咔嗒响,他们移到高清晰度美术设计用的24英寸显示屏前。文本框在自己的电脑上打开了光盘。

“我这里准备了一段录像资料,我一想到这段录像会在整个秋叶原电器商店的监控器上连续播放就激动不已。”

话音刚落,就看到屏幕上映出了一个用黑布蒙面的外国人,正用一双锐利的眼神盯着摄像头,画面下方显出一串儿滚动的阿拉伯字。大鼓大叫道:

“嗨!怎么还是阿吉达呀?”

文本框耸了耸肩。

“无论是信仰印度教的印度人,还是信仰伊斯兰教的伊朗人,在画面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这位在秋叶原胡同里混事的不法商贩神情专注地凝视前方,正用听不懂的阿拉伯语慷慨陈词。页面问道:

“他……他说了些什……什么呀?”

“没有文字性的东西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所以我就让他读了一本印度电影杂志上的内容,好像是介绍阿吉达很喜欢的一个女演员演的一部载歌载舞的电影。他一定是在说那个女的腰扭得他如何受不了什么的。”

阿阳在屋角儿愤愤地说:

“傻透了。”

画面从伪造的印度教徒又变成了时势播报,有CNN、BBC、法国电视台国际频道、莫斯科电视台国际频道、半岛电视台等,播放的全都是世界各国电视台摄制的恐怖现场的画面。

达摩叹了口气说: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壁10年,没想到这10年中整个世界全变了,成了一个人体炸弹这样的恐怖事件的滋生场所,而且就像交通事故一样每天都会发生。我担心这个世界最终能像CPU的性能那样日新月异地进步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出来。其他五个人都默默地看完捏造的犯罪声明后,又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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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的商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欢乐祥和的电器街也迎来了真正的严寒。在秋叶原,随便你走到什么地方,“铁锹”的广告画面都会跳入你的眼中。广告上人们熟悉的甜心派偶像打扮成一个可爱天使的模样,挥动着铁锹。电视或收音机的广告每天要反复播放几十次,吹捧着这个即将问世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人工智能型搜索引擎。数码城要在新一年里隆重推出他们倾力打造的这个吸引世人眼球的商品,中込准备把网络世界三分之一的资源收入囊中。了解到他的这份野心后,当事人秋叶原@DEEP的所有成员更是痛苦不堪。

在距离开战日仅剩一周的星期二晚上,页面和大鼓把其余四个人的订餐要求写在一张用过的复印纸的背面,就拿着这张单子到附近的超市去买盒饭了。阿阳和文本框要了一份高蛋白质、低脂肪的盒饭,泉虫订的还是老一套——炸薯条和冰淇淋,达摩点了他最爱吃的豆腐泡寿司加焙茶套餐。

脖子上缠了两圈围脖的页面和大鼓打算抄近道走,他俩弓着背,缩着脖子,刚拐进外神田的一条小路时,就发觉好像有一辆车慢慢地尾随在他俩的身后。大鼓一回头,只见一辆黑色小货车的自动门咔嗒咔嗒地发着声响打开了,几乎就在同时,大鼓大喊一声:

“页面!不好!”

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页面和大鼓袭来。即便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法人代表页面声音也仍然不规则地断裂着。

“你……你们要……要干……干……干什么?”

几名男子并不作答,把页面和大鼓的胳膊拧在背后,用黑布带把他俩的嘴封住,手腕子好像也用细细的绳子给捆住,只听背后啪的一声扣上了,他俩的手一动都不能动。他们俩在黑黑的小胡同里尽全力反抗着,可是根本无济于事。几个男子身高马大,做这种事情似乎也习以为常了。他们不慌不忙地把两个大活人先后抬起来,塞进了货车里。躺在车厢里的两个人马上被紧紧地蒙上了眼睛。汽车并没有急忙离开,而是若无其事地慢慢驶离了秋叶原的小胡同。

大鼓吓得浑身发抖,小声对页面说:

“咱俩被绑架了,现在该怎么办?”

页面也无法控制抖动的身体。这几年他们俩几乎都没有与其他人密切交往过。

“不……不……不知道。我……我想他们是……是不会杀……杀我们的。”

小货车薄薄的车体外传来一阵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他俩的视觉功能被剥夺后,听觉功能变得格外发达。当救护车驶过时,他俩能清晰地辨别出分贝数由低到高再由高到低的多普拉效果。

“对……对啦,大鼓。你……你的耳朵灵敏,路……路过什……什么样的路段,用……用你的耳朵记……记下来吧。”

每过一个拐弯处,两个人的身体在车厢里被甩来甩去时,大鼓都会不太自信地回答说: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再努力听一听。”

穿一身黑色西服的男子从副驾驶座上劈头盖脸地喊道:

“你们住嘴!老实点儿待着!”

接下来两个人就全神贯注地倾听途中传来的不同声音。

* * *

黑色的小货车在街区穿行一段时间后,似乎就不大有信号灯的阻挡了。在连续爬过几个崎岖的坡路,穿过短短的一段平地之后就是一路下坡。车速很快,连车身都跟着左右摇晃着。渐渐地大鼓好像能听到远处的潮水声。他对着页面的耳朵小声说:

“好像离海边儿越来越近了。”

页面也说:

“对……对,刚……刚才过了……一座桥。”

在颠簸了近一个小时后,两人被捆绑在身后的双手开始失去知觉时,黑色的货车停了下来,听到前方一阵卷闸门开启的声音。页面纳闷地寻思着:此时此刻如果就是孤身一人的话,他也许会又惊又怕,吓得发疯,不过,只要这位跟自己同样遭遇的朋友在身边,他就能忍受这种折磨人的惊恐,更能处变不惊。

风停了下来。大鼓凭着车体两侧行走时反射到墙壁上的回音判断出厢式货车已慢慢驶进一处建筑物里。车后边的门开了,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到了,下来!”

页面和大鼓被几个人架着拽下车,眼罩还是没有被松开。

“在这儿坐下!”

刚一坐下,廉价的折叠椅就咯吱咯吱作响。眼罩被摘了下来。他俩的眼前吊着一盏亮亮的白炽灯泡,好像有两百瓦,晃得他俩睁不开眼睛。

两个人感觉这里像是东京湾附近的一个仓库。眼罩一被摘掉,鼻子也好像一下子灵敏了,他俩同时闻到了一股微微的潮水味。四个黑衣男子蒙着面。大鼓说:

“这些家伙跟袭击战火的是同一伙人。”

页面环视了一下空空的仓库,希望能得知它所在的确切位置,可是没有一点儿线索,印有数码城图标的瓦楞纸箱这里一个都没放。

“来吧,你们就全招了吧。”

声音并不是在场的四个黑衣人的,而是另外一个神秘男子的。这声音从一个不知放在什么地方的喇叭里传出来,还经过了变声处理,像机器人一样怪腔怪调的。

“上个星期六在秋叶原发生了一起异味骚乱事件,现在很多网站上都传言说是你们秋叶原@DEEP干的。一定是你们有计划、有预谋地针对某个特定的企业或集团实施的犯罪,对不对?”

大鼓勇敢地说:

“岂有此理!你们绑架我们才是犯罪呢。”

话音未落,大鼓耳边只听“嗖”的一声响,一根粗粗的带弹性的黑橡胶棒砸在小胖子大鼓圆圆的肩上。大鼓忍不住“啊呀”一声惨叫。朋友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仓库里,页面怒发冲冠,大喝一声:

“住……住手!别……别打他!”

此时,页面在想:像他俩这样生在日本的和平年代,伴着游戏机和电脑长大的年轻人对疼痛和暴力根本就不堪一击,如果真的被那些打手严刑拷问,他担心自己会把整个计划和盘托出,他更担心自己会因无法控制的对施暴的想像而一败涂地。

“行,想不挨打,那就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我呢,也不喜欢暴力。不过,今天可是个关键时期。”

页面觉得这个机器人声音的男子的说话方式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会不会是中込四个秘书中的一个呢?难道是那天到他们办公室里进行威胁的那个叫平井的人吗?页面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那个身穿HUGO BOSS西装的平井的形象,不过仅靠这个被处理过的电子声音是很难判断的。

“我……我跟你们没……没什么话好……好说。”

同样,页面的肩上也“嗖”的一声被硬硬的橡胶棒重重地砸了一下。他喊了一声,但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疼,还可以忍受,只是右肩部麻酥酥的,有些发热。

四个打手轮番拷打守口如瓶的两个人。打手们绝不殴打他俩的脸,而是集中打在肩、胳膊、腿上。疼得最厉害的地方是打手把他俩的牛仔裤角儿卷起后猛烈击打的膝盖和小腿,其次是被脱下了鞋后击打的脚趾。在连遭四五次击打后,他俩的喊叫时机都提前了那么一点儿。实际上在硬橡胶棒打到他们身体之前,一听到抡棒子的声音他俩就先喊叫起来,于是,些许的疼痛听起来却像是疼痛难忍了。

元气大伤的大鼓用嘶哑的声音嘀咕着:

“我的口真渴呀。”

“是吗?”

一个打手提来一桶水,浇在大鼓的头上。这水是从自来水管道里接来的12月份冰冷的水。被浇了一头冷水的大鼓身体向后翻着,像一条蛇一样从座椅上往上蹿。还没等屁股坐稳,小腿又遭到一阵猛击,大鼓的身体在空中又颤抖起来。

“求……求求你们,别……别打他了。”

机器人的声音又从什么地方传了过来。

“不打他也行,快说出在秋叶原要实施的恐怖计划,这样你们就不受罪了。你们在这里说的话我绝对保密,只要你们全说出来,马上就放你们走,再给你们点儿提供信息的费用怎么样?”

两个人眼里布满了血丝,互相递了一下眼神后,页面和大鼓继续保持沉默。一个小时过去了,几个打手的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情,喇叭里传出了无可奈何的叹息声,神秘男子又发话了:

“时间都白白浪费了,看来他们俩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呀。”

其中一个蒙面人会意地点点头,返回到货车里,拎来一个金属箱,放在架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箱盖儿,从里边取出一样东西,一个小药瓶和一只注射器的针头在灯泡的照射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这是一种有超强药效的自白剂,据说没什么副作用。它能破坏人体的自控功能,让大脑里储存的所有信息毫无保留地倒出来,就像拉肚子一样,不过是精神上的罢了,让你们把话都一股脑儿地吐出来就完事了。”

往身体里注射一种搞不清是什么东西的液体,这比挨橡胶棒的击打要恐怖数十倍。此时的页面担心这样一来两个人就会被敌人彻底地攻破心理防线。难道跟数码城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吗?页面心里绝望了。他仰起头看着吊在头上的灯泡,这只灯泡差不多同他的个头一般高。手拿注射器的男子朝大鼓走来。页面不顾脚上的疼痛,猛地站起身来喊道:

“大鼓……大鼓!看……看着灯光!”

秋叶原@DEEP的法人代表用他满是汗水的额头用力撞了一下灯泡,只见一道晃眼的灯光在地面上晃来晃去画着半圆,头上200瓦的灯泡也同时剧烈地摇摆起来。打手们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页面还在大声喊叫着:

“大……大鼓,快……快逃进你的心……心里边数……数拍子去吧!”

他第二次用头撞击灯泡后,被两个打手摁在了椅子上,他拼命地把头歪向一侧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朋友。只见大鼓双手反剪被捆在身后,仰着脖子强盯着那只灯泡,已经僵在那儿了。大鼓谜一般的老病在有规律的灯光晃动下复发了。一个打手给了大鼓一记耳光。页面放声笑道:

“你……你们已经不……不能对他下……下毒手了。”

一个弱者在与强敌战斗的时候,如何才能出奇制胜呢?那时页面第一次领悟只有斗智才能胜利的道理,而且在战斗期间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如果自己患有疾病,那就把疾病当做武器好啦。

页面故意回想起他上小学时因为口吃而被人欺负的情景,还有放学后一个人躲在教室或操场上偷偷流泪的那些被尘封了的记忆。想不到这些让他心寒的悲伤回忆,在同敌人作战的时候竟然派上了用场。页面的脸涨得红红的,开口道:

“我……我……我……我……我已……已……已……已……已经……经……经……经……经……什么……什……么……什么……都……都……都……不……不……不……不……会……会……会……会……说……

说……说……了……了……了……了。”

一串串字符弯弯曲曲地变成了一段悲伤的记忆,并且在无限蔓延。几个打手不知所措,面面相觑。页面现在正自由自在地徜徉在本来的口吃世界中,传到对方耳朵里的声音是些百分之百解不开的密码。页面肆无忌惮地笑着,像是要抖落身上的疼痛。

“来……来……来……吧……吧……吧……你……你……你……们……们……们问……问……问……什……什……什……么……么……么……都……都……都……没……没……没……关……关……关……系……系……系。”

在那一刻,我们CROOK家族伟大的父亲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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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深夜,页面和大鼓又一次被蒙上了眼睛,扔进了黑色货车箱里。当时大鼓僵直的身体还没有缓过来,他躺在空荡荡的货车箱里,仍保持着那种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灯泡的姿势,就像一尊正被运往下一个展览会场的超现实主义雕像。

几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而页面的话仍滔滔不绝。白白剂确实有很强的药效,不过页面的口吃却把所有的信息都转换成一种不能破译的密码。审问他的时候,所有的问题他都一一作答,可在场的打手们没人能够解读其意。

当页面被戴上眼罩、扔进车厢里的时候,还在没完没了地说着,从他的嘴角里流出的唾液淌在晴纶地毯上。

“现……现……现……在……在……在……咱……咱……咱……们……们……们……骑……骑……驴……驴……看……看……看……唱……唱……唱……本……本……走……走……着……着……瞧……瞧。”

几个黑衣男子始终一言不发,车上满载的是他们徒劳而返的沉默。结巴的页面却是大获全胜,车上只有他一个人喋喋不休。黑色货车驶离海岸边的仓库后,一直沿明治大街往北走,穿行在岁末出租车繁忙的大街上,终于在深夜一点多钟,返回到外神田的胡同里。

黑衣男子打开车后门,把蜷曲着身子定格在那儿的大鼓和结结巴巴说着什么的页面踹到冰冷的路面上。

“活……活……活……活……活……该……该……该……该……该!”

页面流着泪笑了。他拖着被注射了自白剂以及严刑拷打后麻木的身子,爬到了大鼓的身边,把头贴在大鼓的胸口上,他想知道大鼓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大鼓显然得了重感冒,浑身烧得烫人,垂下的头发也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但是他的心脏强劲地搏动着,胸部也随着心跳有力地起伏着。

两个人就像是参加忘年会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一样躺在冰冷的地上,偶然路过这里的行人发现了这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年轻人(而且其中的一个还是以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躺在那儿),就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似的急忙移开了视线。页面解释说:

“不……不是因……因为喜欢才……才这么做的,唉,奇……奇怪,我好像比……比刚才说话好……好多了?”

这时从黑暗的小胡同深处想起了阿阳的尖叫声:

“啊!在那儿!”

听到喊声页面想尽办法要把伸出的舌头缩回到口中。于是,他把全部精神都集中到了嘴边。他这个秋叶原@DEEP的法人代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伙伴们看到他口水流到柏油路面上的尴尬一幕。

在页面周围的路面上一下子奔过来好几双旅游鞋。文本框和阿阳、达摩和泉虫口中呼着白气,从胡同里全速奔过来。对于自白剂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失的页面来说,这一幕让他感到既新鲜又激动。

“伙……伙计们,又……又见到你……你们太……太棒啦!”

页面也不在乎自己的口吃病了,贴着地面痛痛快快地喊了一嗓子。穿着灰色巷战迷彩服的阿阳跪在页面身体的侧面,伸出一张纸片给他看。上面写着:

泉虫,薯条——奶油味、哈根达斯——草莓味儿

阿阳和文本框,烤鸡肉套餐、鹰嘴豆沙拉

达摩,豆腐泡寿司和焙茶

这张纸片正是页面拿着要去买晚饭的那张纸条。

阿阳哭着说:

“这张条就掉在道边上,过了好几个小时你们俩也不回来,我们都担心死了。”

阿阳刚把手搭在页面的肩上,他就疼得呻吟了一声。文本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撩开页面的衣领要看看他肩部的伤势,只见他上半身从肩部三角肌到上臂三头肌处被打得一片乌青。文本框恨得咬牙切齿,问道:

“页面,你可被他们整惨了。那个活雕像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页面点了点头。

“不过,没……没有关系,我们什……什么都没……没说。他们给我……我打了一针自……自白剂,我也挺……挺过来了。”

阿阳轻轻梳理着页面的头发,对他说:

“只要你们两个人平安回来就好,你们俩都是好样的。刚才我和文本框还说呢,如果你俩真被绑架了,我俩就去数码城教训教训中込这个坏蛋。”

泉虫和达摩似乎放了心,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看着他们四个人。达摩果然有兄长风范,在这种时刻也不放松警惕,随时防备可疑的人靠近他们。

“不,不要再打了!”

这时僵直的大鼓突然大叫着,身体能活动了。他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是哪里?这不是那个仓库?”

文本框把大鼓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弄得乱蓬蓬的,说:

“欢迎你的归来。这里当然是属于我们的秋叶原喽。你的病犯得还真是时候呢。你们两个都能守口如瓶,这就是最大的功劳。”

大鼓从柏油路上站起身,痛快地伸了个懒腰。

“我的后背已经僵成一团了。你们不知道,是页面突然间把吊在仓库里的灯泡弄得摇晃起来的。我真想让你们一睹咱们头儿当时的风采呢,实在太酷了。是吧,页面?他冲着我喊:大鼓,快数……数拍子!”

页面一副满意的神情点点头。文本框愕然地问道:

“如此说来大鼓是因为老病发作,页面是由于拿手的结巴才逃过一劫的吧?”

大鼓边点头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对了,多亏了这病才救了我们。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身上有点儿原因不明的毛病也不是什么坏事。啊——肚子真饿呀。你们几个也没吃晚饭吧?”

阿阳愤然道:

“我们最重要的两个成员都被绑架了,哪还顾得上吃晚饭呢。”

文本框和达摩两个人把页面搀扶起来。大鼓说:

“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们,在我飞走以后肚子会特别饿,上等牛排和烤牛舌我现在好像能吃三个人的量。这么深更半夜的,在秋叶原找不出一家像样的店,咱们打车去御徒町开个晚餐会吧,算是庆祝我和页面活着回来,怎么样?”

阿阳冲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冬夜上空打出一记有力的右直拳,这记受过特殊训练的重拳在夜空中似乎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轨迹。

“好啊!那就由我们几个请你们两位功臣吃一顿大餐。”

文本框也以钢琴练习曲般欢快的节奏左右出击,打出几个刺拳。

“阿阳,你根本不知道这位小胖子、活雕像的食欲到底有多旺盛,所以你才敢那么说的。你今晚带了多少钱?够吗?”

六个人从秋叶原胡同里走出来,一路洒满了欢声笑语。而此时此刻,距向数码城旗下700家企业和统治罪恶帝国的大魔头发动总攻战仅剩下一周的时间了。别说是阿阳,就连一向爱开玩笑的文本框也是热泪盈眶。泉虫虽然戴着一副粉红边框的墨镜,不过他隔着镜片的眼睛、还有达摩那双有点儿看不清楚表情的小眼睛也都湿润了。

中込威这回又作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他绑架的是六个人中最弱的两个,而他们俩却展现出与生俱来的坚强。这次绑架事件使得六个成员也比以前更加团结、更加坚定了。在即将到来的圣诞夜,我们CROOK家族的父亲们和英勇的母亲就要在秋叶原这块圣地上发动一场名垂青史的圣战了。

几个不适应社会的人将成为新时代的弄潮儿,最弱者在下一个世纪来临之际将脱胎成为最强者。这是一条真理,无论在生物进化史上,还是在网络进步史上,永远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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