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复活者·雷欧 一卷全

我的名字叫雷欧,是名精灵侦探。

有人称我为“麻烦制造者”。

那是因为我看到有人卷入麻烦时,

怎样都无法视若无睹……

“拜托你!请救救的妹妹!”

回答“包在我身上”而挺身调查的我,发现事情变得有些棘手。在我跟委托人梅琳前往的柯雷亚鲁神曲学院,我发现事件所涉及的范围远超出我的想像——这是连续绑架事件?甚至还发现了尸体?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啊!年轻女性、神曲乐士、没有契约的精灵,这三个共通点代表什么意义?更想不到,事件的背后还隐藏着扭曲的悲剧!

男人虽然强势,但就是无法抗拒女人的眼泪啊!

序章

有人称我为“麻烦制造者”。

无所谓,因为有时候我的确做得很超过。

但与其说我总是惹事,或说我老爱管闲事,不如干脆说我是麻烦的化身。

我不得不说这种说法让我感到有些遗憾。

举个例子好了。

当我结束某件棘手的工作,心想“到常去的酒吧喝一杯再回家”而走在夜晚的路上时,突然听到有人人惨叫——你会怎么办?而且那还不是跟老公大打出手所发出的尖叫声,而是痛不欲生的悲凄叫声。

置之不理是最聪明的做法吗?

捂住耳朵当作没听见,甚至打消喝一杯的念头,冲回家里躲进被窝还拿起毛毯把头盖住,自言自语地说:“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见。”

那就是最聪明的做法吗?

在某处,某个陌生女子可能正遭到殴打、遭到侵犯、遭到杀害,完全不插手算是正确的生存方式吗?

根本就不是!

能够容忍那种事情的,只有那么做以外啥事都不敢做的家伙。

但我并不是那种人。

既然如此,首先冲到惨叫声发出的地方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我并非刻意惹麻烦,是麻烦自己找上我。

换句话说,这个嘛……我咱那天晚上与她邂逅了。

那女人的状况穷途末路到跟漫画描绘的一模一样。

在冷清的老街,她被逼到昏暗的后巷尽头无路可逃。

那是个年轻女子,以她的年龄搞不好称她为少女都不为过。

不管怎样,她好像太过于涉世未深的样子,否则应该不会跑到这样的区域游荡。

在日期早就变成隔天的这个时刻。

一个女孩子,而且穿着看似昂贵的春季大衣。

结果,她这个存在引来了那些家伙。

一旦兔子孤零零地冲进狼群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是可想而知的。

该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如此而已。

巷子尽头的墙壁挡住她的去路,她急得环顾四周,但很遗憾,完全无路可逃。

然后,她转过身来。

两条人影正从巷子入口逼近她,两个都是男人。

他们像是准备玩弄女人似地慢慢靠近。

其中一人穿着磨破的黑色皮夹克,头发像刺猬似地竖立。另一人则是穿着无袖背心,露出的臂膀上还有骷髅咬着红心的刺青图案。

我站在几乎是正上方的位置低头看这一切。

由于是从上往下看,因此看不到被追逐的女人跟追她的那些男人之长相,但最起码看得出那两人在想些什么。

总之就是侵犯她,如果身上有值钱的东西就抢走。

依我所看到的,她似乎都能满足那两个欲望。

女人在淡米白色大衣下方的胸部格外坚挺。另一方面,大衣皮带圈住的腰则很纤细,连脚踝都看来很紧实。她长发的发色很淡并带着红色,想必能把她白色的肌肤衬得更美。

而且,她手上的银色箱子对他们来说应该很有吸引力吧。

它的大小足以应付一日旅游,而且是金属制的。把手有别于一般的公事包,仔细一看还有两条后背用的背带反折在里面。

那是单人乐团。

“她是神曲乐士啊……”

即使她钱包是空的,但只要卖了她手上的东西也能换到不少钱。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女子终于发出声音。

“请你们不要这样!”

不像是刚刚那种痛不欲生的惨叫,而是坚定地发出声音。这应该是她拼命鼓起勇气说出来的一句话。

但这句话却造成反效果,恐怕只让那两个男人更加兴奋。因为那声音听起来很甜美,也可爱到让人想带上床听听看喘息的感觉。

两个男人互看对方并发出卑劣的笑声,看来是到此为止了呢。

正当我心里这么想并准备站起来的时候——

“哎呀?”

情况不一样了,女子突然背起单人乐团。

“喔~打算那么做了吗?”

当然,没有经过公社的许可而在公共场所演奏神曲,原则上是被禁止的。但是唯一的例外,就是面临紧急情况时。

然后,现在这个情况对她而言,的确相当“紧急”。

很好!放手一搏吧,小姐!

就在我心里那么想的时候,她纤细的手臂绕到背后,并且轻敲金属行李箱的侧面。紧接着,单人乐团发出“啪唰”的金属声并整个展开。

各个锁头及盖子都打开,从内部伸出好几根金属杆。

每一根金属杆都有显示装置跟控制开关。金属杆在佩带者的正面将那些机器配置妥当的模样,不禁令人联想到遭金属蜘蛛从后面袭击的模样。

从主体扩散出的扇形黑色物体是一组扩音器。

变形到最后,金属杆将主奏乐器滑进女子胸前。

那是一根金色的长笛。

两个男人微微往后退,连我也觉得非常有趣。

回应她神曲现身的会是什么样的精灵呢?对我来说,倒希望看到美丽的上级精灵女斗士现身,并用精灵雷把那两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打倒在地。

但是——

“哎呀……”

女子大大吸了口气。就在她准备开始演奏时,我不由得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看来是没用呢!”

老实说,这也难怪。

因为她打从心底感到害怕,而那种情绪会完全反应在演奏上。她的演奏抖个不停,断断续续的,而且五个音中有一个音按错。因此别说是神曲了,那演奏连音乐都算不上。

“曲调听起来拖拖拉拉的。”

小巷里净是笨拙的长笛音色。别说是上级精灵女斗士,连一柱下级精灵的踪影都没看见。

至于那两个男人则更肆无忌惮地靠近她。

女子依旧一面后退一面继续演奏,不过她演奏的曲子已经乱七八糟,甚至超越“笨拙”的层次。

那长笛根本只是吹出一些杂音而已,听起来就像是她的惨叫声。

“不过,她也算很努力啦。”

我低头看那女人并叹了口气,我人就在她背对的建筑物顶楼。

我两手插进裤口袋,蹲在防止人摔落的围墙上。铁丝网的厚度不到两公分,但是对我的平衡感来说,已经够我站立了。

我把两手伸出口袋,站在围墙上。

“嘿咻!”

然后,轻松往围墙一踢。

当引力把我往下拉的那瞬间,我在空中回转一圈之后便往下坠——从十五公尺的高度直线下坠。

夜晚的冷空气从我耳边掠过并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是又冰又凉的空气。

但是过一瞬间,我已经置身在小巷里充满酸臭的空气中。

“嘿咻!”

我着地了。就跟那两个男人面对面,站在边哭边吹长笛的女子正前方。

我两脚往左右大大张开站稳,一只手撑着正中央的地面。只不过着地的冲击力道震乱我的长发,使我的头发像野兽的鬃毛般散开。

背后的长笛发出“哔”的尖锐声音之后便停止演奏。

停止的并不只是演奏,那两个男人也呆站在原地。

他们瞪大眼睛四处张望,似乎搞不清楚我是从哪登场的。

真是有够迟钝的家伙。

“嘿嘿~吓到了吗?嗯?”

我一面整理金黄色西装的衣领一面站起来。

这时候男人们往后退了两步。

这也难怪。因为我身高一九O公分,而且胸膛跟肩膀都蛮宽的。

更重要的是,我鬃毛般的头发、浓眉、遮住半边耳朵的鬓角全都是金色。跟我交往过的几个女人都喊我“狮子先生”呢。

我越过肩膀回头看那名女子。

“没事吧?”

女子的嘴唇仍贴着长笛,目瞪口呆地抬头看我。虽然她的妆已经哭花了,但还是看得出她的长相很可爱。

不错,救人算救得很有价值。

只不过,我实在无法忍受这股味道。

应该不是奔跑的关系,可能是恐惧与紧张导致她一下子大量冒汗吧。富含乳酸与重碳离子的汗水,也就是说……总之呢,她身上的味道呛鼻得跟她那张娃娃脸不搭,反而令人觉得可怕。不过这也难怪。

但女生散发的不应该是恐惧的味道,而是飘出更温柔又妖艳的芳香才对。

如果她能够为我那么做的话……

“你……你这家伙……”

刺猬头紧张得说不出话。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

“哦?终于明白了吗?”

当我一往前进,那两个人就往后退。

“我先声明,就算对手是人类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喔!”

说着说着,我背后静静闪着金色光芒。

“呜喔!”

男人发出惊愕的声音。

那金色光芒,是没有实体的光之翅膀。

弯曲的光芒复杂交错,依照每个人的看法,有人形容那是“古老纹章”,还有人形容是“迷宫”,或者形容是“未知的文字”。

那正是外观与人类没什么差别的我们“不是人类的证据”。

“那么,既然你们已经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接下来就给你们时间考虑。”

背后张开六枚金色翅膀的我向他们宣布。

“给你们两个选择!看是要逃跑或是跟我对打?给你们五秒钟考虑!第六秒我就准备开打!”

我是说真的。

平常若要殴打人类,我都会害怕到下不了手。毕竟跟我们比起来,他们实在脆弱得吓人,稍微碰一下就可能没命。就算对手是小混混,也会害我晚上睡不好呢。

但是,对于伤害比自己弱小的人仍满不在乎的家伙那就另当别论。毫不留情地海扁他们是我的原则。

不过我会节制一点力量,让他们只有骨折而已。

“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数了哦!”

根本就不用等到五秒。

刚刚好三秒半。在我喊出“四”以前,那两个男人已经从巷子里消失不见。

剩下的只有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给我记住!”

以及他们临走前丢脸又走音的怒骂声。

“伤脑筋。”

我也只能无奈地叹息。

接着就听到“啾啾”的低级引擎声,然后一辆大车从马路横过。那辆车大得又蠢又没品味,果然跟那个引擎声很搭。

收起翅膀之后,这次我转身对背后的女子说:“事情结束了,有没有受伤?”

对方还展开着单人乐团,不仅如此,连主奏乐器的长笛都还摆在她嘴边。

她大大瞪圆蓝色的眼睛。

“喂,你没事吧?”

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回应我,她突然动了起来。

她把手绕到背后的行李箱,轻轻敲打收纳开关。接着所有金属杆发出喀嚓喀嚓的金属声之后就缩进去,收纳的速度比展开的时候还要快。

那是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觉得很了不起的构造。想出这玩意儿的基本构造的家伙,铁定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至于她则背着银色行李箱直盯着我。

眼睛还含着泪水,但是她的眼中已经看不到一丝恐惧,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光芒。

这是惊讶吗?抑或是……

“……怎么了?”

“像鬃毛的金发……”

她口中念念有词。

“褐色的眼睛……”

那指的是我。

“请问……你是……侦探吗?”

“啥?”

她突然像是大喊似地对出现白痴反应的我说:“雷欧?”

然后,她身出的双手紧握着我的手臂。

“拜托你!请救救我妹妹!”

有人称我为“麻烦制造者”。

但是,我会跟麻烦扯上关系并不是因为我喜欢麻烦,而是因为当我看到有人被卷入麻烦时,怎样都无法视若无睹。

没错。

我的名字叫雷欧,雷欧加拉·杰斯·鲍沃坦。

是名精灵侦探。

第一章女人的眼泪会打破禁忌

1

位于将都托尔巴斯鲁谢赛理斯市西边郊外的卡德纳区,拥有不少形容词。

譬如说,老街。

譬如说,游民区。

譬如说,犯罪地区。

这个嘛~可能讲得蛮过分的。卡德纳区虽然没风评说的那么夸张,不过其犯罪率高于其他地区也是事实,居住在这个区域的人绝不是什么有钱人也是事实。

当然,这里的风纪也很乱。

若看到路面有什么黑色污渍,那大致上是某人血迹。就算有使用过的保险套丢在路边也不会有人在意。

在这里,毒品比香烟还容易到手,枪械也比酒容易到手。

每一小时就会发生一次有人被殴打的情况,每三天就有一个人死在路边,每到周末夜晚就会有一个人被杀——它就是这样的城市。

我们之所以把事务所设在那样的城市是有理由的。

不,应该说“曾有过它的理由”。

歌儿蒂是真心想替这个城市的人们尽一份心力。她帮忙解决连警察都不肯接受的纠纷,希望能多拯救一个人。

他们虽然贫穷、缺乏教育、生长环境不佳,却是很善良的人们。

“就是这里。”

这里是便宜的住商混合大楼。

从到处可见水泥剥落的人行道往上走七格阶梯就是玄关。楼梯旁边的铁门里是店铺,不过这三年来都没有开店营业过。

“就是……这里吗?”

在我身边不安地抬头看的,是刚才遇见的神曲乐士。

原本我只是路见不平,帮助在小巷遭到暴徒袭击的女性,想不到她竟然在找我。不晓得她是从哪打听到我的事,竟然只凭着我的名字跟长相这点线索,在这昏暗的老街四处徘徊。

“跟我来吧。”

我站在玄关前面喊她,她随即像是甩开什么似地跟上来。

我打开嘎嘎作响的玄关大门,穿过地板严重磨损的狭小玄关,然后从踏板好像随时会脱落的楼梯上楼。

天花板的电灯泡钨丝可能快断了,因此一明一灭地闪烁,仿佛像是无声的雷。

“啊!啊!啊啊!”

我的“客人”被那听起来像惨叫的声音吓得缩起肩膀,我直接搂住她的肩膀说:“喔,没事的,那不是惨叫声。”

“……咦?”

接着,像在回应我的话——

“啊嗯!啊!啊啊啊嗯!”

从门后传来的声音,一下子带有性感娇媚的感觉。

听起来带了点鼻音,这个声音是罗蕾塔。

“好厉害!讨厌,你好强哟!啊,好棒!”

我的“客人”终于明白了。光润的脸颊以差点发出“啪”的声音之速度,突然变得红冬冬。

当她离开我的臂膀后,头一直低着的。

“这……这个,这是……”

“啊,不要太在意,晚上通常都是这样啦!”

这栋公寓的居民除了我以外还有五个人。其中四个人只要一到晚上就会上街招揽客人,然后带到这栋公寓里面进行“买卖”。

二楼有四个房间,全都是让她们进行买卖用的。她们则是租四楼的房间一起生活,连皮条客乌鲁斯拉也一样住在四楼。

至于我的事务所是在三楼。

也就是说,我和四名妓女及她们的皮条客在同一栋公寓里做生意。

“我快受不了了!啊~好棒!啊、啊啊啊!”

罗蕾塔的声音就紧跟在从二楼继续往上爬的我们后面。

继续往上走的我们来到三楼,位于正前方的大门就是我的事务所。

“请进。”

大门的上半部是毛玻璃,上面漆了白色的文字——歌儿蒂&雷欧加拉侦探事务所,那个名称四十年来一直没变。

并不是我嫌变更名称的手续麻烦,而是这世上还是有不能改变的事物。

我用看似廉价的黄铜钥匙打开看似廉价的门,再打开墙上看似廉价的电灯开关。

接着“啪嚓”一声,等了整整两秒钟之后,天花板的日光灯亮了。

缩着脖子注意四周状况走进来的“客人”——

“……哇!”

不管她是感到惊愕或是气馁,抑或是赞叹,总之这里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若用一句话形容,就是很复古。

屋内所有物品在购入的时候就已是中古品,如今再加上四十年的岁月,又帮它们提高了不少身价呢。

背对房间尽头的窗户所摆设的办公桌,以及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都是木制的。墙边有木制的文件柜,对面墙壁也摆了木制的书柜。

若稍微注意一下,或许会发现沿着窗户垂放的百叶窗也是木制的,但是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天花板上也装了木制的电风扇吧。

换句话说,这个空间就是一整个复古风。

“总之,先请坐吧。”

宾客用的椅子跟我的椅子一样是木制,不过就制造技术来说,我这张比较高级。

“你想喝什么?”

“不用了……”

回答的她慢慢坐在椅子上。

“是吗?”

然后补上一句“那就来谈正事吧”的我也在办公桌后面坐下。背对百叶窗的地方是我的固定位置。平常我都坐在这里,这样就能正面迎接怀抱问题打开正门走进来的委托人。

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这样的时间在这个地方与客户面对面,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这样的经验也不算多,尤其对方是年轻女性的情况就更少了。

椅背发出嘎吱声,我隔着办公桌与这名女子面对面。

我把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托腮看她。

“我叫……”

塞纳·梅琳,这是我背对门坐着的新“客户”的名字。

她现年二十一岁,出生于将都赛廉达,目前住在艾肯玛市的山边。

她十六岁时移居到将都托尔巴斯,并进入柯雷亚鲁神曲学院就读。去年,几乎在毕业的同时考上神曲乐士的资格。

“工作呢?”

“目前待业中。”

梅琳说着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不过我有到派遣公司登记,因此多多少少还能糊口饭吃。”

“你不是乐士吗?”

“没错,可是……我的技术并不好,光是要召唤一柱勃来都很吃力……”

原来如此。

如果我没记错,只要能召唤出一柱勃来就能够报考神曲乐士的资格测验。

虽说难度因为制度的修正而大幅提高,但是并不改神曲公社举行测验的主旨。

也就是说,测验并不是着重在演奏神曲的本领,而是神曲乐士必备的众多知识与学问,以及灵活的应用能力跟严格的道德操守。

但是工作现场要求的,反而是神曲乐士的技术……正确来说,是凭借其技能所能得到前来协助的精灵其“力量”。

事实上,若是未跟中级以上的精灵缔结契约关系,或者无法一次召唤出十柱以上的下级精灵,那要靠神曲乐士这份工作维生实在很吃力。

“我有个妹妹。”

总之我拿起梅琳边说边从办公桌滑过来递给我的照片。

背景应该是克什么莱特公园吧?在绿意盎然的背景中,一名少女正对着前方笑。那是完全没有掩饰整齐齿列的灿烂笑容。

她的发型是头剪齐的短发,身上穿着无袖背心,给人活泼开朗的印象,但是眼神跟我眼前这名女性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有问题的不是梅琳,而是她妹妹。

“去年我一毕业,我妹妹紧接着也进柯雷亚鲁神曲学院就读。”

她跟姐姐一样离开父母亲身边。

申请学生宿舍住宿的妹妹每周都会打一次电话回老家,但是跟姐姐却是以倍数的频率联络。打电话给父母及姐姐,成为努力学习的她唯一的乐趣。

但是——

“我失去她的音讯。”

“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络不到?”

梅琳回答“两个礼拜前”,接着说:“刚开始我还以为她生病了。”

于是她打电话到学院询问,但是并没有得到答复。因为校方说单凭电话无法证明梅琳真是女孩的家人,所以无法告知学生的私人状况。

所以隔天她就亲自跑了一趟柯雷亚鲁神曲学院。

完成身份证明手续之后,梅琳好不容易才被告知妹妹已经无辜缺课一个星期。

但是,真正的问题现在才开始。

“她也不在宿舍里。”

在说明情况并取得学院的确认之后,梅琳才终于让管理员帮她打开妹妹的房间。从房内状况明显看得出来,长时间没有人住在里面。

“是什么原因让你那么认为的?”

“是冰箱里的东西。”

因为里面的牛奶、优格等等保存期限较短的食品,全都过期了。

“透过反算那些日期,那都是买了一个星期以上的东西。”

换句话说,冰箱里没有最近一个星期以内买的东西……就一般的看法判断,表示屋主这一个星期都没回到自己的房间。

“后来你怎么处理?有报警吗?”

“有,我在隔天报警了。”

她是向奈格尔市警报案,因为柯雷亚鲁学院及那间学生宿舍属于他们的辖区。既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情,因此是由管辖失踪者居住地的警察负责办理。

但是——

“就只是在失踪人口名册做个登记而已……”

“有进行搜索吗?”

梅琳摇摇头。看来,奈格尔市警没有把她妹妹的失踪当成刑案。

“然后呢?”

这是我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有什么看法?”

塞纳·梅琳隔着办公桌凝视我的眼睛。接着像是刻意考虑过用词,她慢慢说:

“我觉得……她可能是被卷入什么事件或意外。”

应该吧。

“我也那么认为。”

“真的吗?”

“真的,不过只是直觉啦。”

“……直觉是吗?”

“是的。不过,我的直觉通常很准。”

我一站起来就绕到办公桌前面并站在梅琳旁边。

她抬头看我的眼神,宛如一面哭丧着脸一面抬头看父亲的年幼女孩。

“这一个礼拜你为了找妹妹已经用尽所有方法,对吧?”

“对。”

“你曾到宿舍问过其他房间的学生,也曾在学院放学的时候询问讲师或学生。”

“是的,我曾那么做。”

“甚至还问过住在宿舍周边的居民,或在那一带往来的行人对吧?”

“没错!没错!我全都做过!”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那是自己的家人啊。

“而且你还四处奔走,希望有人能告诉你可能成为线索的事情,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没关系,对吧?”

梅琳的眼睛充满泪水。

她一次又一次地点头,另一方面,浮现在她嘴唇的笑容是无法压抑的喜悦。

“独自四处奔走寻找妹妹的你找不到人商量这件事,面对老家的父母,也只能捏造一些说词让他们安心。”

“是的,一点也没错!”

“尽管如此,你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在想不出办法的情况下,才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我这个可疑的侦探身上。”

“不是那样的!”

忽然间,梅琳动起身子。

她纤细的双手抓住我的手臂,从正下方往上看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我听说过你的传闻!像是你曾帮助某位女性乐士逃出毒品组织!还有协助警方逮捕走私军火的犯人!”

天啊!我没有印象曾到处宣传这些事情,但看来传闻比想像中更具有广告效果。

“求求你!找出我妹妹……找出我妹妹……”

接下来,她再也说不出话了。

于是,我把梅琳抓住我手臂的手轻轻拉开,再用双手包住她那双手。接着单脚跪地,好让自己的视线跟她一样高。然后——

“我知道了。”

我用自己褐色的眼睛凝视她蓝色的眼睛。

“虽然不晓得你从哪打听到我的事,但是你直接来找我是正确的。如果你仍有什么应该做的事情还没做,我想……就是雇佣我呢。”

“这么说的话……”

“是的。”

我点头回应,然后露出难得的笑容。只是,露出犬齿的我或许看来很凶暴呢。

“包在我身上!”

我把她的头拉过来搂在怀里。

这次从楼下传来的是席薇娜的喘息声。

梅琳的呜咽比那个声音还小,但是却深深刺痛我的心。

2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靠在我怀里没几分钟的梅琳已经睡着了。

她就像是突然断了电的电池一样。搞不好她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四处奔走了好几天呢。她之所以踏进危险的老街,可能也是因为累过头导致判断力下降的关系。

总之,我在不吵醒她的情况下把她抱起来。结果她不但没有醒来,也没有闹脾气。

我把她带进里面的房间。

那儿有个不大的居住空间,虽然狭窄但也备有浴厕。虽然只有一张床,但用起来并不会不方便——当然,那也包括成人关系的意思。

总之我让她躺在床上并脱下她的鞋子,再帮她盖上毛巾被,不过她还是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看到她安心熟睡的脸蛋又毫无防备的样子,若非她是委托人,我真想偷吻她一下,但我还是忍住那种念头离开房间。

我蹑手蹑脚地走回办公桌。

“那么……”

我从抽屉拉出地图并且在桌上大大摊开。

然后在地图上某一点画圈时,门上发出了轻敲声。

“喔~”

当我压低声音回应时,门与墙壁之间发出“喀嚓”的声音并出现缝隙。

从那道缝隙探出脸的是一个卷发的女人。

“嗨~”

她也压低声音,仿佛在配合我的回应。

“嗨,好久不见。”

“这句话应该是我要说的吧?”

是罗蕾塔,住在这栋廉价公寓里的五人中的一位女性。

“谁叫你出门之后就一直没回来。”

“我是在工作哟。”

“是吗~”

她皱着鼻子走近我之后,转动她的大眼睛窥视屋内的情况。

“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不过要安静一点。”

话一说完我就竖起食指贴在嘴唇前面,并用眼神指着里面的门。

“她睡着了。”

我指的是梅琳。

“什么?是女孩子吗?”

罗蕾塔嘻嘻地笑着,接着滑进房间里的是她娇小但比例很均匀的身体。

其实,她那不算小但又不会太大的胸部,以及纤细紧实但不会让人觉得撑不住身体的腰,都匀称到跟名模不相上下。

就实际问题来说,她之所以无法走模特儿这条路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她那只差一点点就到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或者,问题也可能是出在她的鼻子不够挺。

“又是你在哪里捡回来收留的吗?”

素颜的罗蕾塔刻意用脚尖先着地的方式走向办公桌。

她穿的不是露出肩膀跟肚脐的迷你衣裙,而是红色的两件式运动服,看来她已经结束今天的工作。

“不是,是委托人。”

“哎呀~”

罗蕾塔皱起眉头并垂下眼尾,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过那表情明显是装出来的。

“哎呀呀,我们家的雷欧真可怜,你不敢碰人家啊?”

没错,我绝不会跟委托人上床,那是我一直坚守的原则。

不管对方多有魅力,可恶!

“结果呢?你还在工作啊?”

“嗯~是啊。”

摊在办公桌上的是中央街区周遭的地图——那是指环绕将都托尔巴斯的中心尼肯市之环状高速公路内侧的范围。不仅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繁华的街道也随处可见,不少一流企业的总公司更是设在这里。

“那是柯雷亚鲁神曲学院吗?”

罗蕾塔抓起来触感不错的臀部靠在桌角,眼睛盯着地图,视线就停在地图上的红色圈圈。

奈格尔市就位于中央街区的其中一区。

“我也好想去那里进修呢……”

罗蕾塔低喃着,话里充满向往的语气。

“这我倒是没听说过。原来你想当乐士吗?”

“是啊。”

培养次世代神曲乐士的专门机关,大多位于梅尼斯帝国。其中将都托尔巴斯就集中了以名校托尔巴斯神曲学院为首的许多神曲相关学校,而柯雷亚鲁神曲学院就是其中一所。

它的学费没有托尔巴斯神曲学院那么便宜,专业乐士的辈出率也不如托尔巴斯神曲学院高。但相较于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只要接受申请,不需要考试就能够进去就读,不过一旦无法进级就会立刻被退学的严格教育制度,柯雷亚鲁神曲学院的人,若还是希望能接受最上等的教育,那么柯雷亚鲁神曲学院不外乎是另一种选择。

“其实你也可以现在去念啊,反正那里又没有年龄限制。”

但是——

“别傻了。”

罗蕾塔把手指落在地图上。

“我的钱只够生活花用而已……”

她的手指顺着地图上的红圈圈滑动。伸出来的指甲虽然修整得很美,但手背的肌肤可能是缺乏水分的关系,感觉有些干燥。

她的手正说明了残酷的现实。

在测试自己的才能以前,连所需学费都付不出来的人,就得面对这种现实。

有着无法找正常工作的理由——有着责任不完全在自己身上的理由,但只能靠出卖肉体才能维生的女人们,就像她这样存在着。

不只有她们而已,在托尔巴斯这个巨大城市里,这种情况只不过是冰上一角。

输掉人生这场赌局的人——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赌的人,就像无法回收的垃圾那样,聚集在这条被人遗弃的老街。

我不知道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我也不想知道。

不过,我的事务所就在这里。

歌儿蒂在这里成立了我们的事务所,是她选择了这条老街。

“然后呢?”

听到我的声音,罗蕾塔终于抬起头来。

“你不是有事才来找我吗?”

“啊,对了!我差点忘啦!”

她边说边从运动服口袋拿出来的,是折得小小张且类似文件的东西。

我一打开来开,发现里面印满了细小的文字。

“白天有人来找过你哟。”

“是客户吗?”

我以为是委托人,但似乎不是。

“是监察官。”

“啊~原来如此。”

那是神曲公社主要用来监视、监督自由精灵一举一动的单位。

精灵拥有市民权的方法大致上分成三种。

第一种方法是在一定期间从事固定的职业。必要的期间虽然因职业种类而异,但只要做满那段期间就能得到市民权,并得到跟人类一样的权利。

第二种方法是从事警官或军人等职业,这种情况下是立刻就能拿到市民权。

然后第三种方法,就是与神曲乐士缔结精灵契约。当然在这种状况下,监督契约精灵的义务就落到神曲乐士身上。

但是,既然精灵契约是“契约”,因此也有可能解除。那个时候,拥有市民权的契约精灵将再次变回自由精灵。

不过,政府并不会因为契约的解除而剥夺其市民权。换句话说,他仍是拥有市民权的自由精灵。而负责监督那种离开神曲乐士的自由精灵,就是各神曲公社精灵监察课的监察官。

以人类的立场来看,也难怪他们会这么做。

不过,这终究是以人类的立场来看哦。

“我跟他说你不在。”

罗蕾塔拼命皱眉头,可见她非常讨厌我的监察官。

“结果,他打破沙锅问到底地追问你什么时候出去的、什么时候会回来等等。”

“然后就留下了这个是吗?”

这是报到命令书,是有关我在两个月前触犯公务及道路交通法的案子。

我会被监察课盯上也不足为奇。至于尽管盯上我却又无法充分监视我的人,也难怪会亮出报到命令。

“知道了,谢谢~”

我把接下来的文件“啪”地往办公桌角落丢。

“怎么?是因为你没去报到吗?”

“要是他那么想见我的话会主动再来吧。”

“啊~~真是的,不要做太危险的事情喔。”

嘴巴一面这么说但一面苦笑的罗蕾塔,隔着办公桌把身子探过来。

“总之,要小心就对了。”

我笑笑地接受罗蕾塔的吻,而且是嘴唇对嘴唇的吻。

想不到就在那一瞬间,连接里面房间的门突然像被撞开似地打开。

“对不起!我睡着了!”

是梅琳。

顶着一头乱发的她,不知为何把卷成一团的大衣紧紧抱住胸前,然后冲了出来。

结果——

“……啊!”

她当场僵在原地。

那也难怪。醒来后发现自己睡着了,于是一面替自己找借口一面从房间冲出来,结果却撞见罗蕾塔跟我隔着办公桌接吻的那一幕,这也难怪她会僵住。

“那……那个……”

她边说边慢慢往后退。

“不是啦,那个……梅琳,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她的眼睛根本没有看试图解释的我,只是红着脸盯着地板,然后继续后退。

“抱、抱歉,打扰了!”

梅琳一面转身回房间一面准备把门关上。

“啊~你不用离开、不用离开。”

这时候叫住她的是罗蕾塔。

“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要回去了。”

她跳下办公桌,把手举到胸前对着梅琳轻轻挥动,接着又回头对我送个秋波。

“掰咯!”

她说完便出去了,留在现场的我只能一面苦笑一面对梅琳无奈地耸肩。

可能是还没完全睡醒吧?梅琳似乎还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她只是握着门把“啊哈哈”地干笑。

木制百叶窗外头的老街,已经渐渐被染成蓝色。

3

在雷欧劳汉堡店简单吃完早餐之后,我跟梅琳先从失踪者的周遭开始调查。换句话说,那是“出发点”。

从“柯雷亚鲁神曲学院前”的公车站牌出发大约是两分钟的车程,徒步的话应该在十分钟以内能到达吧。

住宅地的其中一区是柯雷亚鲁神曲学院的学生宿舍。

那是勉勉强强算是钢筋水泥的建筑物,乍看之下感觉像普通的便宜公寓。宿舍分成东栋跟西栋,西栋是女生宿舍。

“可是……”下车时梅琳不安的说道,“我觉得舍监应该不会让我们进去。”

她指的是她妹妹在学生宿舍里的房间。

一个星期前,连她这个亲姐姐请求舍监开妹妹的房间都费了不少工夫。这次若有精灵侦探同行,铁定又会引发争执。

当然啦,结果可能还是会开门让我们进去,只不过为了达成目的,可能又得为了确认身份而花掉不少时间。

处理不好的话,还可能惊动神曲公社的监察官呢。如此一来,雷欧加拉辉煌的罪状只会让调查行动变得更困难。

但遗憾的是,我可没有那么单纯正直。

我对可爱的委托人露出大胆的笑容。

“我没打算求舍监让我们进去哦。”

我“嘻”地奸笑。

“我们自己进去吧。”

确认四周没有人影之后,我拉着她的手绕到建筑物后面。

后面的水泥墙跟建筑物之间的潮湿土地上杂草丛生,一面踏开杂草前进的我一面抬头看着建筑物。

“在哪里?”

我指的是她妹妹的房间。

“在那边……应该吧。”

梅琳指的方向是二楼正中央。

“我记得玻璃窗上有可透光的窗帘。”

“好!”

我搂住梅琳的腰并直接往地面一踢。

“哇!”

“哎呀呀,安静一点。”

我们正垂直上升中。

我浮到二楼窗前,左手抱着梅琳,另一只手则伸向紧闭的窗户,然后手臂穿过玻璃窗。

我没有打破窗户,只是让手臂部分的构造变稀薄,让它滑进玻璃的分子之间,也就是所谓的“穿墙术”。

讶异的梅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你第一次看到吗?”

“咦?啊,是的!”

“这个嘛,也难怪我会变成公社监视的对象呢。”

我把手伸进玻璃窗,一面从内侧把锁打开一面苦笑。

精灵跟人类的“力量”差距本来就很大。只要不是很没用的精灵,最起码都还能在天上飞行或击碎岩石。就理论上来说,据说还有能够干涉天体运行的精灵呢。

而那样的存在跟人类共存着。

因此,规范精灵的规则与法律会变得有些严格,也可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像精灵在人类居住范围内飞行这件事就有严格的限制,当然,利用穿墙能力非法入侵更是犯罪行为。

问题是,我管你那么多!

我不管法律啦、规则啦什么的有多严格,对我来说,少女的眼泪才是最所向无敌的东西。

“好极了!”

我的手从玻璃窗抽出来并直接把窗户打开。

神曲乐士这个职业很难用一句话说明完毕。

就字面上解释的话,那是演奏一种叫“神曲”的特殊音乐的乐家。虽然也有人是作曲家,不过那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但实际上就“职业”来看的话,神曲乐士之中其实混杂了许多其他职业。

像是建筑及土木业、运输业、工业跟商业、渔业与农业,甚至还有的是在海洋开发与宇宙工学的领域工作,范围可说非常广泛。

不过,那并非意指神曲乐士的职业领域广阔,只是证明了“精灵的万能性”这个事实。实际上,也可说是人类的文化、文明不能没有精灵的存在。

不过,我根本不赞成这种想法。

不然是怎样?人类若没有见过精灵,难道现在邮差就得靠蒸汽火车跟热气球到处跑,印刷则是用人工印刷,医生为了治疗患者还得亲自用嘴巴把血吸出来,而小孩则用矿石收音机来代替电视吗?

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就算没有遇见精灵,人类还是能够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漂亮地在世上生存。我反而觉得,精灵的存在导致人类腐败与退步的影响绝对不小。

但是就另一方面来说,人类过度仰赖精灵的力量也是事实。

最能够直接了当证明这个事实的,也就是神曲乐士这个职业。

正如同精灵所赋予人类的,神曲乐士也赋予精灵同等程度的东西……或者视情况而定,甚至能给予精灵更多东西。可以说唯有神曲乐士的存在,才能够维持人类与精灵间对等的关系。

因此,神曲乐士就其意义来说,可是支撑现代社会的关键。

正因为如此,年轻人们才愿意忍受万分辛苦的训练。

“原来如此啊~的确看不出有任何离家出走的迹象呢。”

我环顾房间内的样子之后如此说道。

这里是梅琳妹妹的房间。

如果要我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房间,那就是“狭窄”。因为这房间简单到用单人房来形容都算过于抬举,用朴素形容或许还算是赞美。

“因为这儿的租金很便宜。”

梅琳如此说道。

“看起来的确是呢。”

托尔巴斯是神曲之都。针对远地学生而建造的宿舍或公寓相当多。比这里更高级……不,应该设施更完善的,可以说比比皆是。

因此,会选择如此老旧的学生宿舍,应该就只有金钱的问题。

在木板制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小书桌,以及应该是另外准备办公椅。至于其他家具的话,就只有一个小书架跟小床铺。

除此之外非但没有电视机,还连张咖啡桌都没有。装饰在墙上的也只有日历而已,而且还是只有框线与数字构成的那种简单日历。

书桌的角落只有一副耳机,连封音盘播放机都没看到。看来那耳机不是用来听音乐的,是她在这房间练习演奏单人乐团时使用。

房间角落有一个纸箱。因为这房间没有衣柜跟梳妆台,所以想必她换洗的衣物跟洗好的衣服都摆在箱子里吧。

就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来说,这样的生活空间实在很乏味。就算交了男朋友也不敢请人家来房间吧。但是就另一方面来说,这证明这个房间的主人只有努力成为神曲乐士这个兴趣而已——也就是说,看不出来有任何离家出走的理由。

书桌上放着疑似教科书的书籍与笔记本。

我伸手打开教科书。里面写了满满的细小文字,这恐怕是梅琳她妹妹的字。

笔记本也差不多,排满了像是印刷但其实是手写的工整字迹。

“这太厉害了吧。”

当我把它拿起来时,纸页中滚出一枝自动铅笔。

我的视线追着那枝笔,接着发现桌上的台灯后面摆了个相框。

照片上有两名女性对我们露出满脸的笑容,两人肩并着肩。

我很容易就认出这两人是谁。

其中一个是梅琳。头发比现在还短,看起来有些年轻,不过是她没错。然后另一个人是……

不知何时走到我旁边的梅琳,望着照片喃喃地说:“夏尔蜜塔……”

那是她妹妹的名字——塞纳·夏尔蜜塔,跟梅琳相差四岁,今年十七岁。

她的眼睛、鼻子跟梅琳长得很像,不过夏尔蜜塔看起来比较活泼,这可能是因为那头剪得又短又齐的短发型缘故吧。

“她到底去哪里呢……”

“那个疑问将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的事。”

我再一次环视这个房间。

“可以问一个涉及隐私的问题吗?虽然那跟调查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问吧。”

“你们的家境到底是贫穷还是富裕呢?”

“咦?”

“你也曾待过这个宿舍吧?这个看似廉价的宿舍。”

“是的。”

“但是,你现在穿的大衣看起来相当昂贵,连里面那件连身洋装也是名牌吧?”

而且她说过自己是无业游民。

虽然不知道她平常的收入多少,但从外表实在看不出她的身份。

“没错,我父母是有钱人。”

梅琳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腼腆。

“啊,原来如此,你父母是有钱人啊。”

“不过他们反对我当神曲乐士,所以无法指望他们给我经济上的支援。”

“这个嘛,那就像人生的一场大赌局呢~”

“是啊,我父母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所以之前到托尔巴斯的旅费也是花我自己的存款,后来的四年我就过着学院、打工跟宿舍三边跑的生活。”

然后,她用手指摸着大衣衣领。

“这是我从学院毕业时妈妈送给我的,算是毕业礼物。她说‘就穿着它参加就职博览会吧’。”

我不由得苦笑起来。要是她穿那么高级的大衣参加就职博览会,应该会让面试官留下超差的印象吧。

“你有穿去吗?”

梅琳苦笑地说“没有”,也就是说她的想法跟我一样呢。

“咦?这么说,难不成连那个单人乐团也是……”

“是的,那是我爸爸……”

这种事情很常见。刚开始极力反对女儿梦幻般想法的父母,不久还是会被她拼命努力的模样打动,最后甚至积极加以援助——类似这样的情况。

“这么说,你父母的态度有稍微软化咯?”

“是的。像我妹妹入学时,他们就主动买了单人乐团给她呢。”

“什么?”

正在检查屋内还有没有什么东西的我,因为梅琳的话而讶异地回头。

“单人乐团?”

“是的,虽然不是多高级的机种,只是练习用的。好像是他们从我妹妹口中得知我就学期间没有自己的单人乐团,所以在实习时吃了不少苦头……”

“不,等一下!稍等一下!”

“什么?”

我再次环顾屋内,梅琳看到我的举动也跟着转头看。

“这么说的话,夏尔蜜塔的单人乐团不是从学院借出的练习用单人乐团,而是自己的吗?”

“是的。”

“放在哪里呢?”

“……啊!”

不在!单人乐团并不在屋里。

塞纳·夏尔蜜塔突然失去音讯,连单人乐团也跟着不见了。

4

据说每年平均有四十位神曲乐士能够正式出道。

其中拥有五十年历史的名校——柯雷亚鲁神曲学院,基本上每年至少就占了两个名额,据说还曾出现过最多达十五名神曲乐士的记录。

但就另一方面来说,其他与神曲相关的教育机关若好几年都没出过神曲乐士。那其实也不足为奇。

因为要成为神曲乐士这种事,等同于“人生的大赌局”。

所以若借用刚刚那句话,那么柯雷亚鲁神曲学院算是不错了。因为这十年来包括梅琳在内,已经有共计八名毕业生当上神曲乐士。

“可是……”

在副驾驶座的梅琳讶异地问道。

“为什么是来学院呢?”

她边说边隔着副驾驶座的车窗向马路另一侧。

已经看得到柯雷亚鲁神曲学院的校舍了。

它就位于奈格尔市西边,范围与中央街区重叠。

鳞次栉比的大楼之中,有一栋房子的屋顶高挂着大大的金色招牌。穿了孔的金属牌是用螺丝钉固定的,招牌上的文句写的当然是“柯雷亚鲁神曲学院”。

我把车子停在马路对面,那是奇宝雷特·卡巴洛,由奇宝雷特公司制造的大型车。虽然很耗油,不过速度够快又坚固。顺便一提,它的方向盘是在左边。

它是我的爱车。

不过平常移动时我大多是骑摩托车,因为我原则上都是独自行动。距离上次把这辆金属黄的车开出停车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总之,是直觉啦。”

“直觉……”

“没错,直觉。”

当我仔细一看,发现梅琳满脸不安地看着自己脚下。

喂喂喂!如果你是不想理我那还无所谓,但若是我的言行害女孩子沮丧,那可是我无法忍受的事呢。

“梅琳你听我说,虽然我说是直觉,但这是有理由的。”

“理由……是吗?”

“没错,若探究我们目前面临的问题……”

马路对面许多穿着同样制服的学生们正往学院慢慢走去。

“——就是夏尔蜜塔失踪的理由,或者说原因是什么。”

被我话语吸引的梅琳转头看我。

“譬如说,假设她是离家出走的话,倒是能够解释她连续两个星期毫无音讯及无故旷课这两件事,而且还带着单人乐团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

“这不可能。”

她立刻回答。

“没错,是不可能。”

“咦?”

“撇除她热衷想成为神曲乐士而不可能不告而别这类无法查证的原因,要说夏尔蜜塔是离家出走仍是很不自然。”

“为什么这么想呢?”

“因为桌上的笔记本里还夹着笔呢。她正在整理的是‘封音盘之活用’单元里的‘和音之构成’项目。”

她的字写得一板一眼又很小,但至少在我看来,她把笔记本上的资料整理得有条有理。

“而且,教科书关于那个部分的页数也刚好折了起来。”

坐在副驾驶座的梅琳有些不解地歪着头,似乎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也就是说,她打算回来继续看。”

“……啊!”

没错。不管怎么样,夏尔蜜塔在她最后离开书桌以前都在用功念书,而且打算出去回来以后再继续念。

“因此说她是离家出走,实在有些不寻常呢。”

“这么说的话……”

“没错,夏尔蜜塔并不是没有回来宿舍,而是回不来。”

“可是……”

梅琳紧接着说的这句“为什么”,几乎像呢喃一样小声。

“这样的话就是下一个可能性。夏尔蜜塔从学校回到宿舍复习或预习功课,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带着单人乐团外出之后就没再回来。”

那样就能解释她把教科书跟笔记本摆着就出门的理由。

“我觉得那应该也不对。那不是当天课程会用到的教科书跟笔记本,因此只是摊在桌上而已。或许我妹妹早上念书念到快要迟到才出门呢。”

“喔~这推论不错,但为什么呢?”

梅琳用她可爱的眼睛直盯着我。

“因为书包不见了。”

“正确答案。”

夏尔蜜塔的书包并不在房里。

但是,如果她是回宿舍之后才失踪的话,照理说书包应该在房里才对。

“这么说的话……”

“又回到最根本的问题哦。”

“是的。”

“你最后一次跟夏尔蜜塔说话是什么时候?”

梅琳回答的日期是两个星期前的星期一晚上。

“你跟夏尔蜜塔每三天会互相联络一次,也就是说,平常到了星期四时她应该会打电话给你才对吧?”

“是的。”

但是她并没有打来。

“你没有主动打电话给她吗?”

“因为宿舍的电话是呼叫式的。”

我有看到每个房间都装了电话,就直接摆在入口旁的地上,那是连留言功能都没有的旧机型。但是,据说拉进房里的电话线只有一条。

“从房间可以自由打电话到外面,但是从外面打进来的电话是接到管理员的电话,然后再从那里转接到其他房间。”

所以,梅琳尽可能不主动打电话给妹妹。

“但是到了第六天时我真的很担心,所以就拨了电话过去。”

可是夏尔蜜塔不在,最起码管理员转接的时候她没接电话。

实际上,梅琳也是在那个时候觉得情况有异。

然后过了两个星期,夏尔蜜塔非但没有回宿舍,甚至完全没有联络。

“然后,你把那件事分别告诉了学院跟警察对吧?”

“是的。”

可是,学院跟警察对夏尔蜜塔的失踪一事都没有采取任何积极的行动。

明明是这么明显的“失踪”事件啊。

“难怪我会产生那种直觉。但是学院跟警察为什么都没有行动呢?”

这时候传来上课钟响。

我把车门打开,梅琳也连忙准备开车门。

“请问,要去哪里啊?”

我绕过爱车的车头,帮满脸困惑的梅琳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不是说过了吗?是我的直觉。”

我露出满意的微笑。

“你觉得他们真的都没有采取行动吗?”

我指的是学院跟警察。

“你的意思是……”

梅琳讶异地瞪大眼睛,她似乎发现了。

“……有什么不能公开的内情吗?”

我对喃喃自语的梅琳点头,但又补了一句:“不过,这只是直觉啦。”

玄关大厅挑高到两层楼高,而且宽敞的空间中只有两台电梯跟通往楼上的楼梯而已。就给人的印象来说,与其说是学校大厅,倒不如说比较接近办公大楼。

我们搭乘电梯到二楼,在绕着挑高空间的走廊前方,有一处镶着玻璃的办公室。那是教务处。

“那个,不好意思……”

梅琳站在柜台前,下巴格外尖的女事务员抬起头来盯着她。

“什么事?”

她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但看得出来她度数很深的眼镜后面那对盯着梅琳的眼睛透露出,她非常清楚对方是谁。

“我是毕业生塞纳·梅琳。”

“是吗?”

倒是梅琳觉得很不可思议,想不到自己都已经报上名字却还是无法跟对方对上话。结果她又把话咽了下去。

恐怕梅琳上次面对的也是这个女人吧?而且当时还是为了她无法与妹妹取得联络这种大事项。

所以现在,她实在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要装做不认识自己。

伤脑筋!我说这位小姐,你还是应该对“世间”多了解一点比较好啊。

我越过梅琳的肩膀,紧接着她的话说:

“我们是为了在校生塞纳·夏尔蜜塔小姐的事情而来!”

我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若是在这种跟中小企业差不多规模的事务室里刻意提高嗓门,另一头会听到我的声音应该也不奇怪。

“你知道的,就是在学校失踪的女孩啊!她来学校之后就没回宿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就是失踪的那个女孩!你不知道下了课就没回宿舍的塞纳·夏尔蜜塔小姐吗?好奇怪哦~”

这时候,坐在教务处的所有人全往我们这边看,其中还夹杂几个好像是来接受讲师指导或是来拿教材的学生。

“啊,知道、知道!你说塞纳小姐吧?是有关塞纳·夏尔蜜塔小姐的事情吧!”

女事务员急忙站起来。

“那个……是的,请往这边走!我马上请学院长过来!”

活该!如此一来夏尔蜜塔的事情应该会在学院里传开吧,或许学院要做善后处理会很辛苦,但是关我屁事!

要是看对方态度谦卑就瞧不起人,那只会害自己尝到苦头。

我对着目瞪口呆抬头看我的梅琳“嘻”地笑一下。

接着我们被带到教务处更里面的地方。那儿排列着两扇门,一扇是通往学院长室,另一扇则是会客室的大门。

“两位请在这里稍等一下。”

女事务员招呼我们坐下之后,慌慌张张地离开会客室。

会客室里有大型窗户跟百叶窗,还有观叶植物及附了封像盘再声器的大型电视机。超大型的皮制沙发前面摆了一张也是超大型的茶几,正中央则摆了超大型的水晶烟灰缸。

但是桌上并没有桌上型打火机,也就是说这烟灰缸只是拿来装饰用的。

“可以抽烟吗?”

我从外套的内袋拿出梅鲁拜罗的香烟盒,确认梅琳点头答应之后才叼起一根烟。

我的指尖发出金色光芒之后把烟点燃了。

那叫做“精灵雷”,是精灵拥有的“力量”之一。只要提高输出功率并向外释放,还能够当作武器使用呢。这个时候,据说在人类的肉眼看来像是横向的落雷,因此才被称之为精灵雷。

现在它被我当作替代式的打火机。

我倒吸一口气让烟吸进整个胸腔,然后在烟灰缸把剩余的香烟捻熄。烟蒂在擦得亮晶晶的烟灰缸里,有如被扭转的尸体。

“不好意思。”

刚才的女事务员把门打开,接着进来一名男子。梅琳见状,几乎是反射性地站起。

“喔,嗯。”

这个男的只是这么回应,看来他是柯雷亚鲁神曲学院的学院长。

但是,他给人黏答答的感觉——这是我对他的印象。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稀疏的头发也梳理整齐。个子蛮高的,只不过没有我这么高。他的脸型虽长,但长相还不至于因为五官不细致而有什么奇怪之处。

不过我对眼前这男人的印象就是湿湿黏黏的。他是个让人不禁怀疑他的体表该不会有一层黏液,且充满黏答答感觉的男人。

“那一位是?”

那男人看了我一眼并直接在我正面坐下,并没有对梅琳说“请坐”这两个字。

因为我也坐着,所以没资格说他没有礼貌。

“这位是……”

梅琳好不容易坐下来,我则把她没讲完的话接着说完。

“雷欧加拉·杰斯·鲍沃坦。”

这算是我对他的牵制。

“是一名私家侦探。”

说我是恐吓也行,那个黏答答男人的眼神果然变得游移不定。

“侦探先生是吗?”

这时候,刚才的女事务员走回来,把茶杯摆在桌上。她一离开,学院长马上把手伸向茶杯。

“然后呢?”

他依序看着我跟梅琳。

“请问找本校的在校生有什么事吗?”

这时候回答“是的”的人是我哦。基于刚刚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梅琳似乎也把现场全权交给我处理了。

“这位塞纳·梅琳小姐是我的委托人,她委托我帮忙寻找她的妹妹夏尔蜜塔小姐。”

“那跟本校毫无关系哟。”

学院长毫不犹豫地回答。

虽然他回答的时机抓得不错,但他的回复非常随便,总之就只是想表示“不要太小看我”。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把手肘支在膝盖上并把身子往前探,顺便再叼一根梅鲁拜罗。

“学院长,请问你有报警吗?”

他的回答是——

“为什么要报警?”

看吧,他反问我了。

“两个星期前,夏尔蜜塔小姐离开学生宿舍到贵学院上课,但是她出门之后就没有再回宿舍。也就是说她最后出现的场所,很可能是在这学院内。”

“这样啊~”

“不应该是回应‘这样吧’?你应该好好向梅琳解释清楚。身为学院长的你不可能不知道那件事吧?”

亦即上星期的事情。

梅琳也点点头。

“学院长,你报警了吗?还是没有呢?”

这时候,一道电光从我摆在膝盖上的手朝香烟前端飞去。就像用大拇指弹硬币那样,金色的精灵雷划过半空中。

白色的香烟前端在一瞬间燃起拳头那么大的火焰,随后就消失到只剩下火苗。

人类害怕火焰——而且这是本能,就算能够压抑也无法消除。因而当我把烟雾吹散时,学院长已变得相当老实呢。

“不,我并没有报警。”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那跟本学院没有关系。”

“她是你们的学生耶。”

“校方没有权利插手管学生的隐私!”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在无意识之中眯了起来。

“喂,你讲这句话不对哦,大叔!”

我指的眯眼并不是缩短眼睑的间隔,而是褐色眼睛中的虹彩变成纵长形。

“你创立了把希望当神曲乐士的小鬼们聚在一起的学校耶,好歹他们在校内的时候要保障他们的安全吧?这不是最基本的道理吗?”

“但她是离开学校之后才失踪的哟!而且也没有回宿舍!说起来都是在我们学校的设施外面!”

我盯着学院长的脸并吐出香烟的烟雾,然后“嘻”地笑一下。

“看吧,你对整件事情都很清楚嘛!”

学院长皱了一下眉头,他不懂我说这句话的意思。

“我说的是,你对夏尔蜜塔当天的行动很清楚。也就是说,你觉得这件事很不妙对吧?所以有调查过对不对?你有询问过夏尔蜜塔的同学吗?”

他好不容易搞懂了,黏答答的脸稍微皱了一下眉头。

“我知道了。”然后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不久后警方会过来。”

“嗯?”

“其实我希望你们能在警方来以前离开,但是没办法,请你们也同席吧,这样子事情比较好解释。”

这次满脸困惑的换成是我跟梅琳,我们不自觉地互看对方。

就在这绝妙的时间点,有人敲门了。

“请进。”

学院长的回应跟门被打开几乎是同时。

“抱歉,打扰了!”

门外走进一名女性。

她大步走路的模样,不禁令人怀疑她身上的窄裙会不会因此裂开。她潇洒地走进屋内后,挺直背脊做出漂亮的敬礼姿势,套装胸前的领口仿佛快绷开似的。

她留着一头剪齐的短发,有着显示强烈自我意识的眉毛及炯炯有神的眼睛,是一名便衣警官。

“我是从尼肯市来的佐村·亚蕾克西雅巡查部长。”

“啊啊?”

我不自觉地站起来。

“咦咦?”

女警官也发出惊叫声。

“亚蕾克西雅?”

“雷欧先生?”

接下来我们两个讲出的话,时间相同到连我们都觉得难为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我心想“糟糕”时已经太迟,仍然坐在沙发上的学院长满脸不悦地抬头看我。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佐村·亚蕾克西雅巡查部长的辖区内有案子发生。身为侦办搜查官的她在侦办过程中,进行到跟柯雷亚鲁神曲学院的学院长见面的阶段。

见面时间就是今天,现在这个时候。

结果,照约定拜访学院长的亚蕾克西雅却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重逢。

那是她之前侦办于博物馆发生的凶杀案时所认识,充满野性的NICEGUY——换句话说,就是我。

“请一起过来坐。”

被劝坐的佐村·亚蕾克西雅刑警犹豫一下之后,最后是在我旁边坐下,结果我就夹在两名女性中间坐着。

在新茶杯补送过来以前,学院长说明事情截止目前为止的来龙去脉。总而言之,就讲到我这个私家侦探带着寻找下落不明的妹妹的毕业生来这里为止。

亚蕾克西雅偷瞄了我一眼,并且悄悄叹了口气。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我知道了。那么,跟这两位说也没关系咯?”

点头回应的学院长依旧表情严肃,但还是给人黏答答的感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那么……”

亚蕾克西雅边说边打开手上的公事包。但是,她把手伸进公事包里后,又以防万一地再问一次:“这可能有些刺激,真的没关系吧?”

她这次确认的对象跳过了我,而是问坐在我旁边的塞纳·梅琳。

梅琳点了点头后,亚蕾克西雅随即拿出一张大尺寸的照片摆在桌上。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这时候,梅琳的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声音。

“这是前天早上,警方在尤德诺马基市与马那卡达市交界处的约尔敦河河口附近所发现的。”

照片上是杂草丛生的河岸。靠近画面前方的是丛生的杂草,后方则是河面。

另外,大约靠中间的地方,也就是杂草延伸到河岸与水面的交接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那边。

那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向下俯卧的人类。

“喂,这是……”

身上穿的应该是春季毛衣吧,而头发就像海藻一样在水面飘散。

真的假的?这可不是在开玩笑耶!

“不会吧……”

亚蕾克西雅马上对低喃的梅琳说:“你不要误会。”

抬头往旁看向亚蕾克西雅的梅琳,嘴唇正不停颤抖。

“那不是你妹妹,请放心。警方已经核对出她的身份,并不是塞纳·夏尔蜜塔。”

颤抖的嘴唇叹了口气。

同时,靠在我身上的她瞬间变得紧张,紧接着瘫软无力。我握住她的手给予安慰,她似乎也无意识地立刻回握。

她回握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大,但是微微在颤抖。

“喂,你也帮帮忙嘛,这种事情怎么不早说呢?”

“对不起。”

亚蕾克西雅只这么说,然后打开黑色的万用手册,这表示她即将进入“工作模式”了吗?

“她是艾姆神曲专门学校二年级的须藤·依蕾妮小姐。”

听到她边确认手册的资料边说出来的名字,学院长缓缓地点了点头,看来他至少已经知道事情的状况。

“有人目击到她四月一日在学校最后的身影,接着就下落不明了。”

这么说的话是两星期前,跟夏尔蜜塔几乎是同一段时间失踪的,而且状况也跟夏尔蜜塔很像。

从自己家里通学的依蕾妮,在那天早上跟往常一样到学校上课。她的朋友们也都证实她当天在学校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状。

她放学时看起来也跟平常一样,至少最后看到她的友人是那么说。

然后,她就没有回家了。

隔天晚上六点,依蕾妮的家人向警方报案。受理案件的是黑格达市警,也就是她居住地的辖区警局。

但是这时候,那份情报早已经传遍将都托尔巴斯的所有警局。

“因为她并不是第一个失踪的人。”

“什么?”

“这两个月以来,托尔巴斯内连续发生多宗奇妙的失踪案件。”

你说什么?

“第一件是在上上个月的七号,由马那卡达市发出寻找未成年少女的通知。接着隔周,换奈格尔市警发出同样的寻人启事,不过寻找对象是别人。然后又过了五天,这次换亚玛次奇市也接获失踪人口的报案。”

然后,接二连三不断发生类似的案件。

刚开始,没有人觉得那些失踪人口的案件有什么连带关系。

据说后来是鲁谢赛理斯市警局中某个人说了“案子很奇怪”这句话。至于那个人是谁,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答案。

经过鲁谢市警指出可疑的地方后,接着便在尼肯市警成立了侦办总部。这是因为状况遍及将都托尔巴斯整个地区的关系,而尼肯市在地理位置上算是位于托尔巴斯的中心点。

因为怀疑是大规模的连续绑架事件,所以搜查行动是秘密进行。

然后前天,事件终于发展到最糟糕的状况,那就是须藤·依蕾妮成为第一个被发现的牺牲者。

于是,凶杀课的佐村·亚蕾克西雅被叫到侦办总部。

“这么说的话,她是遭人杀害吗?”

这里指的是照片中的少女。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性。但不管怎样,这已经不是市民生活课管辖的范围了。”

因此改由凶杀课接手这个案件,也变成由她负责处理。

这时候缓缓插嘴说话的是学院长。

“反正都已经报案了不是吗?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是侦探或是警察,都讲得我们学院好像跟这事件有什么关系似的!”

看到他晃动肩膀的模样,我终于搞懂他的意思。

这位大叔好像抓狂了。

“警方应该是当作离家出走的案件受理吧?既然这样,一切应该到此为止了吧?为什么又特地跑来呢?”

“就表面上来说是那样。”

亚蕾克西雅的声音冷淡到非常平静。

“全署接获上级的命令,希望表面上当作离家出走的案件处理。”

“那么,实际上是怎样呢?”

亚蕾克西雅扭腰转换方向,几乎是跟我面对面。

她穿了丝袜的膝盖触碰到我的脚。

“警方正倾全力搜查中。截止目前为止……连同须藤·依蕾妮在内,一共有十八个人下落不明。”

其中还包括了塞纳·夏尔蜜塔。

“那就奇怪了。”

“什么东西很奇怪?”

“失踪人口在这个城市真有那么稀奇吗?”

“对!一点也没错啊!”

这次学院长终于赞成我的说法。

“失踪人口的人数光是在托尔巴斯,我记得一年就有上千人吧?因此跟本学院无关,她只是离家出走或什么来着吧!”

我设法压抑心中那股想海扁他一顿让他闭嘴的冲动。

毕竟更重要的是,还有事情需要确认呢。

“我说亚蕾克西雅,这个让人火大的大叔说的对哦。都市这么大,有人忽然间下落不明应该是很平常的事吧?”

从没有告知家人就跑去旅行的不良少女,到在空地角落被轰烂脑袋躺在地上的家伙,失踪者照理说应该随处可见吧。

“在这些人之中,你只把那十八个人的失踪归为同一类理由,究竟是为什么呢?”

亚蕾克西雅再次面向正前方,视线就落在桌上那张照片。

“应该有共通点对吧?”

亚蕾克西雅没有回答。

“那我要说了哦。”

她还是不点头,但是她喃喃自语的嘴形让我觉得她在说“那你就说吧”。

所以——

“应该是神曲吧?”

终于,亚蕾克西雅点头了。

“没错。”

但是她回应的对象并不是学院长,而是以面对面的方式回应我跟梅琳。

“其中有已经开业的人,也有还没被认可的学生。虽然只有一名,但里面还有自学者。这些人的共通点就是全都为年轻女性,而且……”

没错。

“难不成……”

学院长的声音几乎是哀叫。

“……都是神曲乐士吗?”

塞纳·梅琳喃喃说道,佐村·亚蕾克西雅巡查部长用力点头回应。

所谓的神曲,是使人类与精灵互通的唯一方法,并且是用名为“单人乐团”的特殊乐器所演奏。

不过那需要的并不是单纯的演奏技巧。精灵会被演奏者透过单人乐团表现的“魂之形”所吸引,借此得到“力量”与“愉悦”。

这现象与精灵这个存在有极深的关系。

所谓的精灵,就根本的意义来说并不是“生物”。

精灵算是能量生命体,抑或是有思考能力的能量体。本来人类既无法看见也无法碰触,那只是具有自我意志的“空间”。

但是,当精灵选择跟人类建立关系的时候,就会高密度地压缩自我并构筑出“肉体”——也就最后大家所说的“物质化”这个现象。

关于“物质化”的起源是从何时开始,并没有正式的记录。不过在过去几百年前或几千年前的某个时间点,精灵得到了“肉体”并决定与人类携手往前进。

然后,人类演奏神曲。

用特殊乐器演奏的特殊乐曲,以及演奏那乐曲的演奏者“魂之形”,与身为能量生命体的精灵固定震动数产生共鸣,进而得以扩大精灵的存在。

最起码精灵研究学者目前“明了”的原理是这样。

演奏神曲者,原则上被允许比一般人与精灵有更深的关系。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许多人希望成为神曲乐士——然后遇到了挫折。

虽然塞纳·梅琳只能召唤出几柱下级精灵,但相对的仍可说她具有这方面的才能。因为大部分立志走这条路的人连神曲都演奏不出来,最后只能够放弃这个梦想。

“而且,还有一个共通点。”

四杯茶都已经凉掉,而把里面的茶喝光的只有学院长那前面那一杯。

他原本所给人的黏答答印象已经消失,现在宛如干掉的蛞蝓一样缩着身体。

“每一名失踪者都没有契约精灵。”

亚蕾克西雅所说的,是精灵与神曲乐士之间缔结的契约。

神曲是演奏者的“魂之形”,因此就其意义来说,并不会有两首一模一样的神曲。

另一方面,精灵也有各种不同的个性……如果引用精灵学的说法,就是具有不同的固定震动数。因此,针对个别精灵产生影响的神曲也有某种程度的限制。

反过来说,理论上也会存在对某特定精灵有绝大效果的神曲。在遇到这类神曲时,精灵将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同时也得到令人无法置信的“愉悦”。

那个时候精灵跟人类心理所想的并不会相差太多。

接着是独占。

精灵将会独占那首神曲,并且发誓效忠该名神曲乐士当作回报。另一方面以神曲乐士的立场来看,他也能够独占那柱精灵——这就是精灵契约。

然后,这些失踪者都没有任何契约精灵,全都没有例外。

当然,拥有契约精灵的神曲乐士算是少数派。因此失踪的十八名神曲乐士都没有器乐精灵这点,就几率来说是说得过去的。

不过,亚蕾克西雅似乎也觉得那个部分有些不寻常。

“这个案子跟精灵课有关吗?”

“没有。”

“这个案子的确很可能跟精灵有关,不过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就只是单纯的连续失踪事件……不,应该说目前都还不知道全部的事件之间是否有关联性呢。”

“看来警察不过是个官僚机构呢。”

不自觉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才想到“讲得太过分了”,这是我一向的坏毛病。不过亚蕾克西雅非但没有生气,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总而言之。”

这次她说话的对象是学院长。

“学院没有主动报案,我不敢说那是很聪明的判断。虽然这次是家属主动报案了,但是学院方面若能够配合的话,那么塞纳·夏尔蜜塔便能够更早成为警方搜查的对象呢。”

这次连那个感觉像蛇一般黏答答的男人也不敢反驳了,反倒是额头突然开始发亮——因为他冒汗了。

他终于明白事态真的很严重。

“希望贵学院能加强管理在校生的安全。”

“我知道了……”

光是这句话都是勉勉强强地挤出来。而他的视线正落在桌上那一大张照片,照片中是死去的少女。

希望成为神曲乐士的梦想就此中断,连人生也被夺走,成为漂浮在河面的少女。

虽然他还盯着那张照片,不过我一把抢了过来。

须藤·依蕾妮。

从她失去音讯到变成遗体被人发现,历经了十二天。

然后梅琳的妹妹——塞纳·夏尔蜜塔失踪至今已经十三天。

若这一连串的事情是同一宗案子,那这两个数字所代表的意思就很清楚了。

“遗体呢?”

我问道。

“今天将进行验尸。”

亚蕾克西雅立刻回答。

“届时可以请你告诉我结果吗?”

“不可以。”

这个嘛……我想也是啦。

“这是警方的工作。”

她话一说完就把我手中的照片拿走并立刻收起来。

当照片放进公事包里的一瞬间,我觉得照片中的少女似乎回头看了我一眼。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

所以,就算我觉得有听到她的声音也一定是心理作用。

依蕾妮喊着“救命”。

她喊“请救救大家吧”。

5

虽然我们很快就离开,但亚蕾克西雅好像要继续留下来。

仔细想想,她应该不只是要拿照片给学院长看,恐怕是要在同样有学生失踪的柯雷亚鲁神曲学院里做什么侦询吧。

换句话说,这时候一般百姓跟一般精灵就必须离开了。

或者她在学院里告诉我们的那些事,算是她送给我的一份大礼物呢。譬如说,是为了报答我上次在博物馆那事件中给她的忠告。

但是不管怎样,她终究是吃公家饭的警官,而我是在地下四处游窜的私家侦探,因而两人的关系再怎么好也不能在工作上有任何交集。

当我们一回到奇宝雷特·卡巴洛,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梅琳开口说话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可能是她在学院会客室里一直想说的一句话。

“你是说连续绑架案吗?”

我并没有使用“连续失踪”这个词。

虽然我不打算用随随便便的臆测让委托人不安,但是怀疑自己的直觉也不是我的作风。

没错,这是直觉,但梅琳似乎跟我有一样的想法。

“是的。”

“不晓得耶~毕竟目前的情报不足。如此一来,或许连玛提亚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呢。”

“玛提……亚?”

“喔~抱歉,她是我朋友,是一名优秀的警官。”

没错,她真的很优秀。当我的脑袋像中古车引擎一般,边冒出蓝色气体边运转的时候,她的头脑早就从容不迫地用超音速飞越我了。

但是,那样的她也并非万能。

无论置身在何种案件中,对她来说有两个东西是必要的,其中之一就是线索。

“但是,并没有线索呢……”

整个人像是缩进副驾驶座的梅琳叹着气。

“这个嘛,倒还未必哦。”

我想起那张照片,那张须藤·依蕾妮的照片。

于是我回头,把脸凑近梅琳的肩膀。

“咦、咦?什么?”

“啊~~别问那么多,你先不要动。”

我看的不是她的脸,而是肩膀。

“果然没错。嗯~之前我也问过你这件大衣的事,这应该相当高级吧?”

“咦?啊,是的,应该吧。”

“你常常穿着这件大衣背单人乐团吗?”

“就昨天……”

“啊~不是啦,那个不算,我是指除了昨天以外。”

“没有哦。”

她回答的语尾还往上扬,也就是说,她觉得“你怎么会问那种事情呢”。

“我想也是,你看,这里有痕迹呢。”

我指着她大衣肩膀处的装饰,只见透气性不错的薄布料上面有摩擦过的痕迹。

“这不是单人乐团的背带痕迹吗?”

“啊,真的耶……”

梅琳边说边回头看向后座,因为她的单人乐团就放在那边。

“没错,我认为这就是那个的痕迹。”

这是她昨晚遭到暴徒的袭击并迅速演奏神曲时,单人乐团的背带摩擦到大衣柔软的布料而造成的损伤。

“然后是刚才的照片。”

被害人身上穿的是春季毛衣。那铁定是用质料轻薄又柔软的毛线所织成,恐怕也是什么上等的衣服呢。而那件毛衣……

“应该是肩头吧,两边都有磨破的痕迹。”

“是吗?”

梅琳似乎没有发现,但最起码我注意到了那个地方。

照理说毛衣的毛线吸水会膨胀,但惟独衣服两边的肩膀处并没有膨胀,被害人须藤·依蕾妮的肩线竟维持原样。

“虽说是学生,但是演奏神曲者的衣服肩头会被磨破的话,能够联想到的就只有一个理由呢。”

“单人乐团的……”

“答对了,只有那个理由。”

“好可怜哦……”

梅琳眼睛往下看。

“亏她拼命练习那么久……”

“不,不对不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咦?”

“那不是练习造成的磨损。”

梅琳讶异地盯着我的脸,可见她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听清楚了,你会穿着那件大衣练习吗?”

她回答“不会”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啊!”

然后,她终于理解了。

“我不会。”

“为什么?”

“因为这么做很容易把衣服弄坏。”

“正确答案,但是照片里的她却穿着那件看起来很高级的毛衣。”

而且照那个磨损状况判断,并不是只背一下子的程度。

“这样的话……”

“没错,那女孩到死以前都在演奏单人乐团。”

“为什么……”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这么伤脑筋了。”

我接着发动引擎,从底盘发出震动般的低沉引擎声是奇宝雷特的特点。

“总之,今天先回去吧。”

“……咦?”

梅琳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我转头看她,结果发现她正以快哭出来的眼神看我。

“真的假的……我不要。”

“不,你放心,调查还是会持续进行。不过,那是我的工作。至于你呢,先回到自己的生活,而我只要查到什么线索就会联络你。”

“不要……”

“你说不要,可是……”

我用原本放在排档上的手拉起手刹车,然后把脸转向梅琳说:

“我之所以请你跟我一起行动,只是因为我必须到学生宿舍跟学院走一趟。否则从一开始应该就是我自己独自行动呢,你懂吗?”

不过,惟独“你会碍手碍脚”这句话我没说出来并咽了下去。

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危险的事情,调查也才刚开始。

但是,接下来就不一样了,毕竟绑架杀人案的可能性已慢慢浮出台面。而且,那还是连续性的绑架呢。

因此我不能带着她四处调查,绝对不行!

不过痛苦的是,我又不可能直接告诉她原因。因为要是我真的那么说,等于是在打击担心妹妹安危的她。

所以我在这时候叹了一口气,暗暗表示她这样会让我很为难。

“我能够体会你担心妹妹的心情,可是,如果因为那样而让你这个外行人到处乱跑,那也无济于事啊!”

梅琳仍是摇头,并且对我露出央求的眼神。

“我说你啊~”

我再次叹了一口气。

“你听清楚哦!我是不会做那种假装搜索而趁机提高费用的事情,一定会倾全力寻找!所以,你回去吧!”

“我怕……”

梅琳一副“好不容易说出来”的样子,不过她只说出这句话而已。

“你怕?”

只见她拼命点头。我仔细一看,她膝盖上紧握的手在颤抖。

我懂了,原来是那么回事。

伤脑筋,看样子我出了很大的错呢,都怪我过于把精神投入工作里。抑或是我周遭的女人都过度强势的关系吧,让我忽略这种“普通女孩子”的反应。

她并不是硬要跟着我,只是害怕独处而已。

“不然这样好了,我送你去朋友那里好吗?”

梅琳用力摇头。

“不然,我送你回老家……”

还是摇头。

“——啊,对喔,你老家在赛廉达呢!”

所以,如果我送她回家再回来的话,都已经是隔天早上了。

伤脑筋,我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真拿你没办法耶~”

我毫不掩饰地叹气并把引擎熄火。

“等我一下哦。”

“咦?不要啦!”

但我这次硬是要慌张的梅琳留下来。

“别说那么多废话,你坐着就是了,我只是要去那边的公用电话亭打个电话打个电话。”

梅琳看着我的脸,然后又望向距离大约十公尺的人行道上那个公用电话亭之后,再把视线移回我的脸,这次她终于点头了——不过,那也是她把视线移回我脸上,整整凝视五秒钟之后才点头。

伤脑筋,我已经好久没这么受女性欢迎了。更何况,我又最不会应付这种受欢迎的方式呢。

所以我在打电话时,隔着电话亭的玻璃举手对梅琳微笑,这可是免费奉送哦~

但是,我搞错了。

只不过我是在很久之后才发现这件事。

我的奇宝雷特·卡巴洛体积颇大。

就自用车来说,它前后左右的规格算是最大的等级。它的车身跟个人居住空间一样长,引擎盖又往前突出,后面也有引擎盖一半长。这是出自鸟札汽车厂的车辆非常明显的特征。换句话说,虽然很耗油,不过车子又大又坚固。

因此,它常因体积缘故而被停车场拒绝。我之所以不常开车而改骑摩托车,也是因为这点。

但是这里就没问题了,这里跟那种拒绝外国车的小型停车场不一样。

就连通往地下的斜坡车道都很平顺,根本不必担心底盘会被摩擦到。

金属黄的车体以熟练的动作,顺着弯曲的下坡道慢慢往下滑。

“雷欧加拉先生……”

“嗯?”

车子一口气驶往地下三楼。即使从斜坡开到楼层平面,在车内的感觉也很平稳。

“请问,这里是……”

我驾驶的卡巴洛开进了昏暗的地下停车场。

并排在左右的车辆全都是高级车。而我引以为傲的卡巴洛,看起来就像是外表华丽但教养不好的恶劣年轻小伙子。

不过,我在地下三楼有固定的停车位。J-37,那里是我的专属停车格。

我只打一次方向盘就漂亮地完成倒车入库的动作。虽然我的开车技术也不赖,不过更重要的是这里的车道够宽敞,可说是普通地下停车场的一倍宽呢。

“搞定!我们走吧。”

我们一下车,随即看到正前方被大块玻璃分割的墙壁。也就是说,我的专属停车位就在通往大厅的电梯正前方。

当我们一踏进电梯,梅琳立即发出赞叹。

这也难怪,因为电梯内部装潢的配色是黑色与酒红色,算很不寻常呢。不过,它并没有给人阴郁或厌恶的感觉,反而有种焕然一新的时尚感,可见负责设计的是超一流的设计师。

而且,整体设计的关键配色是金色,这根本就是我的最爱。

不过,它整部电梯都是由24K金打造成的,连我都觉得有点夸张。

电梯抵达的楼层是地上二楼的大厅。

“……这里是饭店对吧?”

“没错,是托尔巴斯帝国饭店。”

这里也正如其名,是代表梅尼斯帝国的高级饭店。

电梯抵达的楼层是这个饭店的大厅。

从电梯走到正前方的柜台足足有二十公尺远,左右两侧的宽度当然是其一倍以上。因此原本应该很高的天花板意外显得很低,这说起来也算是它的缺点。

饭店大厅铺着酒红色的绒毯,墙壁、天花板及柜台都是统一是黑色的,然后加上金色做镶边处理。此外,摆在柜台上的笔架与服务铃也是金色的。

现场有看到几个客人,他们穿的不是西装就是漂亮的礼服。

不,不对,只有一个人并不一样。

“拜托~你到底要我讲同样的话几遍啊!”

站在饭店柜台前面大声嚷嚷的,是肩膀跟大腿都露出来……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只有胸部跟腰是包在衣服里的年轻女性。

她虽然个头偏小,但打扮得很有型。鼻子虽然较塌,但长得相当漂亮。不过那名女性正乱挥着她的卷发,气势凌人地扛上柜台后面的年轻男性。

“他叫我在房间等他哦!雷欧是这么说的!”

在饭店来来往往的其他客人只是瞄了他们一眼,然后装做漠不关心的样子走过去。俗话说“富人不与人吵架”。不惹事就是迈向财富的第一步,或许就是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呢。

也就是说,跟我的个性完全相反。

“快点把钥匙给我啦!”

“真的非常抱歉,我不能那么做。”

被缠住的饭店人员深感困惑。只见他额头冒着汗,一面接待其他入住的房客,一面在紧绷的脸上勉强露出微笑。

“因为这是本饭店的规定。”

“我管你什么规定!我从来不曾被什么规定保护过,所以没没有义务遵守!”

伤脑筋,她的老毛病又犯了。要是罗蕾塔这么说,表示她再五秒钟就要发飙啦。

“罗莉!”

我必须在她发飙以前拯救那个在柜台猛擦汗的男子。

“雷欧!”

回头的罗蕾塔立刻露出满面笑容。然后以迎战走上前的我之气势,朝着我猛冲。

在大厅的正中央,我被她用冲撞的方式紧紧抱住。

若非我是精灵,可能会被撞得往后摔吧。毕竟她不光是环住我的脖子,甚至还两脚离地缠住我的脚。

“你也太慢了吧!我可是乖乖听你的话,马上就赶来了耶!”

“啊~抱歉,因为路上有点塞车。”

但罗蕾塔完全没听进我的理由,只指着柜台人员——当然,这时候的她还是挂在我身上。

“那家伙不管我讲几遍都听不懂耶!”

“这个吗?”

在罗蕾塔面前镪啷摇晃的是房间钥匙,当然是我房间的。

“我说罗蕾塔,我可没叫你在房间里等哦。”

“啊!”

罗蕾塔露出“不妙”的表情并跳到地上。

难怪她会有这种表情,因为我是叫她在大厅等我。

“你有听进去吗?”

“有啊。可是人家想说在床上等的话,你会比较开心嘛~”

她指的是我房间的床上,而嘟着嘴往上看的表情像个小孩似的。

“下次啦。”

“真的?”

“真的,今天我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罗蕾塔是个直觉敏锐的女孩,她看了梅琳一眼之后就笑嘻嘻地说:“可以哟!”

“好极了!”

当我把手举起来时,在柜台后面拼命擦汗的男子则低着头。

这次,我们搭乘的是大厅内部的电梯。

“请问……”

除了微微听得见的背景音乐以外,电梯里连马达的震动声都听不见。

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梅琳喃喃问道。

“这里……跟我妹妹有什么关系吗?”

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这个嘛,你先冷静一下好吗?”

“……好的。”

我们抵达的是最顶楼。

当然,这儿的电梯跟我们抵达的楼层走廊,都是由黑色、酒红色与金色所构成。

接着,我打开尽头的房门,那儿就是我的“家”。

“哇~”

这次梅琳发出明确的感叹。

室内灯光有些暗,只有房间中央有聚光灯投射下来,因此房间角落全融入黑暗里,但还是能明确看出这空间的宽敞度。

“好大哦~”

回头看的梅琳因为惊讶与好奇心而眼神发亮,心中刚才的忧郁似乎已经消失了呢。起码,以目前来说是如此啦。

“是啊。”

光是客厅的宽敞度就差不多像企业的会议室那么大。另外,里面并排的两扇门后面分别是卫浴设备跟寝室。

看到梅琳这么讶异,罗蕾塔倒显得有些得意。她迅速往前走并坐在沙发上,而且几乎整个人躺在上面,这样根本就看不出来到底谁才是这房间的主人。

“雷欧,你的品位相当不错呢。”

“不,这不是我的品位。”

这是饭店现任负责人的品位。不只是这个房间,其实所有客房都是这种感觉。

也就是说,所有客房都是采黑色、酒红色以及金色的配色。

更何况,我这个人一向都不摆多余的物品。所以在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摆在房间角落当电视使用的投影机,以及面对它的大型沙发。

除此之外,家庭式吧台的后方有个酒柜,另有能够俯瞰托尔巴斯街道的大型落地窗,不过那扇落地窗的窗帘已经拉上了。

室内之所以暗暗的就是因为这点,而且我也不喜欢光线太亮。

“这里是……”

我对梅琳说道:“是的,这是我家。”

正确来说,是其中一个家。

“可是,事务所那边……”

“那里是工作的地方,我不可能住那儿。”

“不是啦!”

罗蕾塔在这时候插嘴说话。

“你明明有能力住在这么昂贵的饭店里,为什么事务所要租在那么破旧的地方呢——梅琳想问的是这个吧?”

喔~原来如此。

“这个嘛,其中有很多原因啦。”

“这样啊……”

梅琳不晓得是否听懂我的话,她只是不断环顾昏暗但宽敞的客厅。

然后,她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她直盯着里面的墙壁。灯光没有往那边照射,她应该无法看得很清楚吧?

那是吧台正前方的墙壁。

梅琳在昏暗的光线里眯起眼睛。

那是有如人经历一生中的生老病死时所必须举办的仪式。

梅琳并不是第一个来这个房间的女人,而且所有人都跟她一样,被里面的墙壁所吸引,就连当时还只有五岁的罗蕾塔也一样。

所以,我说了在这种情况下常说的话。

“没关系,你尽管看吧。”

她一听到我这么说就往前走近。

“……啊!”

她呆站在距离墙壁三公尺的地方,因为她终于看清楚在那墙上的东西。

梅琳像是发现什么惊人事物似地回头看我,但是我说话的对象却是罗蕾塔。

“罗莉。”

“有!”

回答的罗蕾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还弹了好几下,看样子她很满意沙发的弹性。

“麻烦你咯!”

我说完,把我的车钥匙随手一丢。罗蕾塔一面在沙发上弹跳,一面灵巧地用单手接住。

“知道了,包在我身上。”

“你们要好好相处哟。”

梅琳大概好不容易才听懂我跟罗蕾塔之间的对话吧。

“咦?”

梅琳从昏暗的墙边冲过来。

“雷欧先生!”

“你跟罗蕾塔留在这里。”

“不会吧——”

她没说完的话应该是抗议没错,但是我这次不容许她有任何异议。

我竖起食指贴在梅琳的唇上,那触感柔软到震撼了我的背脊,也充满诱惑地让我几乎想把指头伸进她嘴里。因此,要把那根指头移开还需要些许毅力呢。

“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你留下来,这里的保全设施非常万全,而且只要警卫一通电话,我就会冲过来。此外,罗蕾塔也很靠得住。”

当我一把视线移向罗蕾塔,原本庸懒躺在沙发上的她立刻往地板一蹬。然后,当她瞬间站起来的下一秒钟,就已经垂直跳跃并扭转身体。紧接着扫过半空中的是她柔软的右脚,而且是几乎可以钩到我头部的高度。

那是漂亮的跳跃后回旋踢。

“如果要打架,我可是不会输哟!”

“虽然她说话的措词有些问题,但你至少应该不会无聊吧。”

“你讲这什么话啊~”

罗蕾塔嘟着嘴巴。而梅琳之所以没有回答,似乎并不是被罗蕾塔的技巧所感动。

她对我回以依赖的眼神,因此我直视着她说:

“我能够体谅你担心妹妹的心情,也知道把你一个人留下来会让你害怕,但这都是因为目前是非常状态。”

我把脸凑近,正面盯着她的眼睛。

“所以,让我去找你妹妹。有罗蕾塔陪你,所以你并不是一个人。如果想回家的话,随时可以请罗蕾塔送你回去。”

因此我才把钥匙交给罗蕾塔保管。当然,我并没有说出她没有驾照这件事。

“梅琳,你听清楚了,我只跟委托人承诺一件事情,那就是倾全力完成委托。我答应你,我会尽全力完成你的委托。”

梅琳轻轻点头,看样子她已经明白我说那些话的意思。

“此外,我不会再承诺任何事情了,懂吗?”

我曾听说精灵之中,有些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看到未来,但我并不属于那一派。

“不过呢……”

没错。

“即使如此,我现在却非常想要给你承诺,非常非常想跟你做很无理的约定。”

“嗯。”

梅琳又点了一次头。

“所以,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吧。”

“知道了。”这次,梅琳语气坚定地说:“路上小心哦。”

“好。”

我把手“啪”地轻轻放在梅琳头上。

然后她立刻紧紧抱住我,用力伸长她纤细的手臂紧抱住我的胸膛,而她小小的头就在我不远的眼前。

“请你一定要救出夏尔蜜塔!”

她轻声说道。

“好。”

我也紧紧环住她纤细的肩膀。

“我答应你。”

——我打破禁忌了。

第二章抢夺盟约者

1

约尔敦河是纵贯将都托尔巴斯南北的三大河川之一。

其源流发自于北边的索尔帖山,与马鲁特河平行往下南流。它直接在中央街区蜿蜒,刚好在黑格达市南端往支流齐鲁兹河岔开,然后从库姆利港注入亚洛尼亚海。

须藤·依蕾妮的遗体就是在两公里的前方,也就是在尤德诺马基市与马那卡达市的交界处被发现,刚好是在河川横跨将都高速公路高架桥的附近。

我在桥上把摩托车停在路肩。

那是大型的摩托车。

把脚架撑起来之后,开始西下的夕阳闪亮亮地反射在发出银色亮光的引擎上。

我刚刚在桥上时是行驶在单侧三线车道的干线道路上。

头上有高速公路,桥下有约尔敦河潺潺流着。水质虽然不糟,但因为靠近河口的关系,河面看起来就像是阴沉沉的天空。

我靠在栏杆凝视前方。

河川两岸杂草丛生,范围也相当广阔,宛如横长型的空地一直往前延伸。至于两侧的堤坝是不是禁止行人进入,没看到半个人影。

不过老实说,河川两侧几乎是工厂跟仓库,应该也不会有人跑来这种地方散步。

至于须藤·依蕾妮就被丢弃在这种地方。

“十八个人啊……”

手肘搁在桥梁栏杆上的我叹了口气。

既然已经出现依蕾妮这样的例子,那应该可以合理怀疑剩下的十七个人也将面临同样的命运。

遗体被发现的依蕾妮是在十四天前失踪的,而夏尔蜜塔则是在十三天前失去音讯。两个人失踪的时间只相差一天。

若假设夏尔蜜塔碰到跟依蕾妮同样的遭遇……

“别开玩笑了!”

我俯瞰河口混浊不清的河水。就在这时,我察觉到有辆车慢慢靠近我。

正确来说,是我察觉到背后的马路上传来车辆不寻常的减速声。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辆极为眼熟的灰色车子。

那是大众规格的三门房车。而且很俗的是,车身侧面还大大写了有棱有角的黑色文字——第六神曲公社。

“伤脑筋。”

我不禁叹了口气。

那辆灰色车子就停在我摩托车后面的不远处。

不一会儿驾驶座的门打开,那家伙下车了。

“我想说这辆摩托车怎么这么眼熟,果然是你的啊,雷欧加拉。”

这种唠唠叨叨又讨人厌的说话方式对我来说算很熟悉呢。

准备横越人行道往我这边走来的,是瘦到令人不敢相信的男性。

他身高约一百七十公分,但是体重大约只有五十公斤吧。

看似高级的西装怎么看都像是特别订制的,不过袖口却宽松得不合尺寸。与其说这是勉勉强强得以维持西装版型,倒不如说是男子身材太瘦的关系。

“哎呀,想不到会在这情况下,跟平常想见一面却老是碰不到的你见面呢。”

男子用他浮着青筋的中指把黑框眼镜往上推。

上面有点宽的额头闪闪发亮,他的发际到眼镜的距离,跟眼镜到下巴的距离几乎是一样的。

“这是不是表示我格外好运呢?”

真取·马塔利斯基,他是第六神曲公社的监察官,也是我的责任监察官。

“好久不见了呢,真取老大。”

“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了。”

他边说边隔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往上瞪我,而且薄薄的嘴唇还挂着笑容,我看再也找不到像他这么让人恶心的表情了。

听说他是罗奇枝族的精灵,想不到会长得这么像——我是说像蛇。

“想必你已经看过那份要求你报到的文件了吧?”

真取说的是罗蕾塔昨晚拿给我的那个东西。

“嗯~看过了。”

真取叹着气,嘴巴念着“真是的”。

“要是你乖乖跟我见面的话,就不用多花那些工夫了哟!如果你不能意识到自己已有前科这件事,那我会很困扰的。”

他指的是我犯下妨碍公务与违反交通规则这两条罪。老实说,跟着我的“前科”只不过是这种小CASE而已。

“你不要把我讲得那么坏好不好,我可是有乖乖支付罚金跟赔偿金耶!”

“可是,那并无法改变你曾犯下那些罪行的事实吧。”

他又瞪了我一眼。

“罪行是无法用金钱一笔勾销的。那是你因为犯罪而被要求支付的金钱,而你只是回应那个要求而已。”

“啊~是是是,了解了解。”

总而言之,我就是一柱素行不良的精灵啦!

“然后呢?所以你就跟在我后面?真有你的,我竟然都没有察觉呢!”

“不是这样。”

真取眼镜后面的眼珠瞪得老大,感觉好像比往常大了一倍。他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构造啊?

“谁愿意为那种事情拨出时间啊。”

真取监察官边说,边隔着桥梁的栏杆俯瞰约尔敦河的河面。

“我是刚好在调查其他事情,真受不了你们这些精灵……”

他平常爱念个不停的牢骚跟说教又开始了。没错,这男人常干这种事情。

“三更半夜的,有个白痴闪着发亮的翅膀飞来飞去哟!”

什么?

“在这附近吗?”

“没错!”

回头的真取,额头因为汗水而闪闪发亮,表示他情绪很激动。精灵在这一带飞行对他来说,似乎大大违反他的正义。

“河川周边也算是市区的一部分,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精灵在规定以上的高度飞行,根本是无视规定的存在!”

总之,好像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什么时候发生的?”

“前天哟,大概是前天凌晨,因此我才不得不来现场调查!真受不了你们这些精灵……”

真取的牢骚还在持续中。但是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了。

前天凌晨在这附近有精灵飞行。

然而前天早上,须藤·依蕾妮的遗体在这里被发现。

“难道是这么回事吗……”

刚开始我只觉得依蕾妮可能是在其他地方遭到杀害,而遗体被河水冲来这里。

不过,并不是那样。

她是被丢弃的,被丢在这里。

而且,丢弃她的并不是人类,而是精灵。

“他到底干了什么事……”

我喃喃自语之后——

“啊!”

我发现了一件事,亦即状况有所改变这件事。

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连续有具备相同条件的年轻女性失踪,而且其中一人的遗体被发现……就这样而已。

但是现在,我发现几乎确定的推测,而且它正缓缓浮现。

真取监察官继续碎碎念,我则是跨上摩托车并发动引擎。

“喂,雷欧加拉!等一下!”

好不容易停止碎碎念的真取虽然对我大叫,但我根本不听他的。

“混帐东西!”

“明明就有犯人嘛!”

这已经是确定的事实了。

2

包含梅尼斯帝国在内,同等对待人类与精灵的国家,大致上都制订了三种法律。

那就是民法、刑法,以及精灵法。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精灵法,它包含出于人类因素而制订的民法与刑法。

但就实际占有的分量来说,精灵法的条例数量却远比人类的法律还少。

譬如说第一条:

第一条/精灵必须尊重人类。

第一项/不得妨碍人类的自由。

第二项/不得故意危害人类。

第三项/不荣誉任何造成人类损失的可能性。

虽然没什么含糊不清的规定,不过紧接在后面的第二条跟第三条的内容其实颇为相似。

据说精灵法的起源跟人类的法律并不同。

听说是有一天,自称是代表的精灵带着那些法条晋见当时的为政者。而且令人惊讶的是——所有精灵都乖乖遵守了那些法条。

直到现在依旧如此,最起码表面上是那样。

虽然连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都不清楚。

但不管怎么样,唯有这个精灵法能够在某种意义上证明精灵与人类之间的信赖关系,代表两者在某种意义上会互相扶持。

不过——

“嘿咻!”

其中也有精灵不遵守规定,譬如说我。

从厚实水泥墙穿过的我,大致检查一下身上的服装。

穿墙这个技术,主要是让物质化局部或暂时解除才做得到。

物质化只在穿透之目标物的接触面与渗透断面时解除,到了目的地后再构筑肉体。那个时候衣服物质化的速度会延误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亦会发生再构筑失败的状况。

像我曾经把衬衫跟领带搞混过——也就是把领带变成贴在衬衫上的浮雕,而且还是布制的浮雕。

但是现在我不会出那种错了。因此,穿墙后站在走廊上的,是众人熟悉的那个又酷又风度翩翩的雷欧。

“那么……”

我左右环顾一下走廊,这里是只有一整排紧闭房门又杀风景的走廊。

警署中市民看不到的另一面,为什么都给人这么类似的感觉呢?

我嗅了一下。虽然人类感受不到,但空气中混杂着微微的怪味。

“是这边啊。”

我两手插进口袋,悠哉地在走廊漫步。走廊上空无一人。

看来走廊的尽头就是我的目标,我站在紧闭的房门前面窥伺里面的状况,确认里面没人之后就穿过房门。

“宾果!”

我走进的地方是贴满瓷砖的房间。

此处乍看之下很像医院的手术室,但并不是。

这里对我来说算是很熟悉的空间——是验尸室。

这房间的地板跟墙壁都贴满瓷砖,墙壁的尽头处则摆了一张办公桌,上面散放着一些文件。至于我想“见面”的对象,就在这房间中央。

她全裸躺在没有软垫也没有被单的床上——躺在金属制的解剖台上。

虽然我曾在照片上见过她,但是像这样实际“见面”却是头一遭。

我从她挂在脚上大拇指的牌子确认她的姓名,须藤·依蕾妮。

“嗨~”

我凝视着少女的脸,并对她打招呼。

她的眼皮微张,看起来像眯着眼睛偷偷仰望我。但是她的眼球呈现白浊状态,证明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肌肤也很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任何色彩。

我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性,也不知道她用什么声音、用什么方式说话,又会露出什么样的笑容。连她平常阅读什么样的书、喜欢什么样的电影,或者听什么样的音乐,这些我都不知道。

甚至是她头发跟肌肤的香味,现在从她身上根本感受不到。因此往后不管我还会活多久,我记忆中的依蕾妮只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已。

纵使如此,我内心深处还是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就实际上的意义来说,她已经脱离时间的流逝并被弃之在外,甚至没有机会跟心爱的人告别。她的未来就这么突然被人撕碎。

然后现在,她孤孤单单地躺在这张冰冷的解剖台上。

无法忍受。

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不过我还是勉强露出笑容。男人若是没有对初次见面的女性露出微笑,那根本不配当男人。

“抱歉,失礼一下哟。”

但是,依蕾妮并没有回应我的笑容。

我双手插进口袋里,当着不会说话的依蕾妮面前弯腰,把脸凑近观察她。

我并不想触碰她。

能够触碰她的,只有爱她的人跟她爱的人,以及有权利与义务帮她验尸的人,但我全都不是。

“真可怜……”

她左右肩有明显的淤血,这是单人乐团背带造成的痕迹。

那还不是一般的淤血,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擦破皮并出血的痕迹。

单人乐团的确不算轻,但照理来说,它有尽可能减轻演奏者身体负担的设计。

到底是演奏几个小时……不,是持续演奏几天才变成这样?

“不准动!”

不妙!那个声音传来跟门被打开的动作几乎是同时。

虽然我曾有过立刻解除物质化逃跑的念头,不过那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把手举起来!快点!”

是女性的声音。

不是我爱吹牛,只要我见过一次面的女性,就绝不会忘记对方。连声音只要听过一次,第二次见面时我不仅能够回想起对方的名字,甚至从三围到痣的位置都记得一清二楚。当然,那也要对方肯告诉我三围跟痣的位置啦。

而且,我对这显得有些紧张的气氛也有印象。但遗憾的是,她似乎不记得了。

“快点!”

“喂喂喂,又来啦?拜托饶了我好不好?”

我乖乖把手从口袋伸出来,而且一面举起手一面转身。

“我真的那么没有特色吗?照理说一眼就看得出来吧,你也帮帮忙啊!”

站在大开的房门前讶异瞪大眼睛的是佐村·亚蕾克西雅巡查部长。她两手握枪,枪口正笔直对着我。

仔细想想,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拿枪对准我呢。

“……雷欧先生?”

“没错,就是我。”

“巡查部长……”

这时,一名戴眼镜的男人战战兢兢地从她身后探出头。他穿着白色长袍,应该是法医吧?

亚蕾克西雅把枪放下,回头看穿白袍的男子。

“啊!嗯……呃……”

她拼命转着脑袋,最后甚至讲出惊人的话。

“这一位是雷欧加拉先生,是我的朋友。我请他来协助搜查,看样子我们错过而没碰到面呢。”

“咦?啊,这样啊~”

接着亚蕾克西雅又急促地对满脸困惑的白袍男说:

“对不起,我忘记事先告诉你了。”

于是,我放下双手走近他们。

“哎呀~我是不是太早到了呢?”

并且刻意边笑边说道。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雷欧加拉·杰斯·鲍沃坦,是一名私家侦探。”

“啊,你好。”

白袍男子像是从亚蕾克西雅旁边伸手出来似地跟我握手。

他自称是牟田·克雷德,果然是法医。

“请多多指教,雷欧先生。”

亚蕾克西雅的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不过眼神并没有笑。

那是“混帐东西,等一下看我怎么踹你屁股”的眼神。

即使我瞪大眼睛无奈地对她耸肩,她还是没有笑。

接下来开始验尸了。

亚蕾克西雅在套装外穿上长罩衫式的手术衣,跟法医一起站在解剖台前。我则是在后面隔着他们的头,看着解剖的过程。

“负责验尸的法医是牟田·克雷德。”

法医报上名字的时候也一起说出日期,让摆在解剖台旁边的录音机记录他说的每一句话。

“须藤·依蕾妮,十七岁,女性。”

没错,十七岁——她才十七岁而已。

“左右两边的肩膀有淤血及皮肤剥离的状况,还有出血的痕迹。除此之外并没有明显的外伤。”

正如我所看到的,除了那些以外找不到任何疑似死因的伤痕。

“右手拇指的根部下方以及背侧骨间肌肉上有擦伤。左手除了拇指以外,其他四根手指头指尖一样都有擦伤。”

这是因为演奏的关系,因为持续演奏的关系。

但是除此之外——

“颈部有轻微擦伤,以臀部为中心的下腹部皮肤发炎,除此之外并无捆绑痕迹,也没有格斗过的迹象。”

那是一具美丽的遗体。除了全身毫无血色之外,她看起来就像是在睡觉。

不过,有问题!

“准备解剖。”

牟田法医淡淡宣布之后便拿起手术刀。

“亚蕾克西雅……”

我之所以叫她并不是因为我不想看少女的胸部被切开的模样,而是我知道这要花费很多时间。

“什么事?”

她似乎也知道,因此马上回头看我。

“她的遗物在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又要……”

亚蕾克西雅说到这儿便推着我的胸口。

“喂……喂喂喂!”

她一面把我往后推,一面往前进,至于被推的我自然只能往后退。

退到离牟田法医大约五公尺的地方,她才压低声音瞪着我说:

“你又想偷跑进去吗?”

“我不会再做那种事情了~只要你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啦。”

亚蕾克西雅的反应是先叹了口气,然后说:“在保管库,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真希望你能拿给我看呢。”

亚蕾克西雅并没有回答,而是直视着我的脸,仿佛想从我褐色的眼睛深处找出什么答案。

在她背后的牟田法医用牵引工具固定住依蕾妮已被切开的胸部,手上正拿着像园艺剪刀的银色器具。

“为什么?”

“你愿意拿给我看的话,我就解释给你听。”

“如果我拒绝呢?”

我无奈地耸耸肩。

“那就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去看咯。”

“我对你这次非法入侵都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耶!”

“既然你已经放过我一次,不晓得会不会再放过我一次呢?”

“你果然会再偷溜进来。”

在瞪着我的亚蕾克西雅背后,法医已开始进行切断胸骨的作业。

“我正在拜托你不要逼我那么做啊。”

亚蕾克西雅这次的叹气像是吐出什么似地简短。

“雷欧先生,你听清楚了!”

当她把脸凑近我时,跟香水味一起传来的是她尖锐的呢喃。

“这里是市警总部,而你是民间精灵。像现在你在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已经很危险了喔!”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呢~”

我的回答也是轻声呢喃。

我把脸凑近,附在她耳边说:

“我可没有叫你放过我哦,是你自己擅自捏造那种事的。”

我的耳朵跟鼻子都很敏感。只从亚蕾克西雅吐出的气息、声音与味道,就可以清楚知道她的心正采取防御的姿态。

“但是,我并没有不感谢你,所以才会像这样拜托你。否则,我大可以自己寻找、自己确认、自行在这里出入,你懂吗?”

亚蕾克西雅往后退一步,恐怕她在这一瞬间才真正理解我是精灵这件事呢。

“你真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我已经充分了解她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我已经惹她讨厌了。

既然这样就再打出一张牌吧,毕竟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有机会像这样跟她说话。

“我说刑警小姐,失踪的全都是年轻的女性神曲乐士,而且都没有契约精灵,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

“可是,应该不只是那样吧?”

“你知道些什么?”

我打出的牌似乎是她想的那一张呢。

“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肯给我看,我就解释给你听。”

“好吧。”

她并没有微笑。

在确认肺部的时候,亚蕾克西雅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牟田·克雷德法医处理,然后跟我一起走出验尸室。

依蕾妮的肺里并没有积水。

“这表示她并不是溺死咯?”

“不,也有可能是干性溺死。”

走在前方的是亚蕾克西雅。

她说“如故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那种现象就是咳嗽”。

“就防止肺部进水的生理反应来说,通常只要把脸探出水面就能够制止痉挛,可是有时也会发生持续痉挛的状况。如此一来就会无法吸到空气,结果窒息死亡。”

也就是在空气中溺死。

人类真是……

“脆弱呢。”

我不禁喃喃说道。对我来说,那是我说什么都不想接受的现实——人类很脆弱。

“是的,没错。”

这时候亚蕾克西雅是什么样的表情,跟在她后面的我并不知道。

“那就是人类。”

我们来到的地方是保管库。

那是像杂货店仓库一样的房间。许多不锈钢架像骨牌那样排列,也空出好几条狭窄的通道。

排在不锈钢架上的果然是“杂货”,只不过每一样“杂货”都个别装在塑胶袋里。

亚蕾克西雅在那儿填好文件之后,我们需要的物品马上就准备好了。只见经办人员把好几个塑胶袋排列在保管库角落的桌上。

那算是遗留物或证物。

不过,还有更符合的名称,那就是“遗物”。

站在年仅十七岁少女的遗留物前面,亚蕾克西雅回头看着我,她应该已经大致检查过这些遗物了。

“你看吧。”

“好。”

密封在大小不同的透明袋里、一一摆放在桌上的,都是发现当时的依蕾妮她……是依蕾妮遗体上穿戴的东西。

袋子内侧因为湿气的缘故,全都布满白色的雾气,而且每一件遗物都还湿湿的。

像是淡粉红色的春季毛衣、平底鞋、袜子、内衣,以及设计简单的银制戒指。

“只有这些啊……”

“是的。”

“怎么没有短裤跟内裤呢?”

“那些是另外保管,因为非常肮脏,需要看吗?”

“不……不用了。”

反正我大致上想像得出那是什么状况。

“她被发现的时候,衣物并没有明显紊乱的迹象。”

亚蕾克西雅又加了一句“大概”。

“她应该没有遭到性侵害。”

“所以,怎样呢?”

我的声音竟然变得格外低沉。

“你想说她没有遭到性侵是不幸中的大幸吗?”

“不是的。”

那冰冷的声音不禁让我回头看亚蕾克西雅。

然后,从她薄唇说出来的竟是更冷酷的话。

“如果残留了犯人的体液,我们就有线索追查了。”

我不由得盯着她的侧脸。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吧,她也回头看着我说:“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居然能从容地说出这么冷酷的话。”

“因为我是警官啊。”

如此回答的亚蕾克西雅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她跟我之间张了一道透明的结界。

接着,在结界后面的她又说话了。

“要是吃掉现场遗留的粪便能查出犯人的话,我会心甘情愿地吃掉。”

“你曾经深爱过他呢。”

我不自觉这么说之后,突然惊觉“不妙”。

面无表情的亚蕾克西雅脸上有了表情,那是讶异,以及稍微但是很明确的愤怒。

“你怎么会……”

“不,对不起……”

那是我的特技之一。我倒还没看过精灵中有谁能那么做,但我就是办得到,或许跟我的生活方式有关吧?

“我看到了。”

就只是一瞬间而已。

其实我并没有实际看到那个景象,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只是,那段回忆深深烙在她的“魂之形”上,所以我才看得见。

那句话——“就算是粪便也会心甘情愿地吃掉”这句话,是她过去深爱的“某人”常说的话,而亚蕾克西雅则背负着那句话一路走到现在。

那句话不带一丝浪漫,但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决心……

“对不起。”

“没关系,不过……”

亚蕾克西雅一直无法直视我,我则紧接着她的话说:

“我知道,我不会说的。”

我答应她,但有件事情我想先声明一下。

“如果你是神曲乐士……”

“咦?”

“我就会向你提出缔结契约的申请哦。”

她灵魂演奏出的神曲,应该能彻彻底底撼动我的心,我的灵魂……我自己。

亚蕾克西雅瞪大眼睛看着我,这次从她眼睛透露出的单纯只是讶异。

然后,她把视线别到一边。

“然后呢?”

她仿佛想压抑什么。

“你的愿望实现了,这样满意了吗?”

“满意。”

我想办的事情已经办完,结果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样。

“你想看什么?”

“我不是想看什么,只是想确认无法看到的事物。”

“你是说单人乐团吧?”

这次轮到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一点也没错,不愧是当警官的人。”

“这还用说吗?毕竟失踪者全都是神曲乐士。”

那些人全都带着单人乐团失踪了——也就是说,这是另一个共通点。

“可是在发现遗体的现场四周,我们并没有发现被害者的单人乐团。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雇佣三名神曲乐士差遣大约五十柱的霍林到河底调查。”

霍林是活动范围主要在水中的下级精灵,智能程度大约等同人类幼童或聪明的狗。只要指令没有错误,照理说霍林不可能会漏看水中的物体。

“不过,还是没找到吗?”

“是的,一无所获,也没看到单人乐团。”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亚蕾克西雅凝视我的眼神简直像是用瞪的。

“须藤·依蕾妮失去音讯时,应该是带着单人乐团才对,连遗体的肩膀上都有疑似长时间演奏单人乐团所留下的痕迹,而且很可能直到她死亡前一刻都还在演奏。可是,在发现遗体的现场却没有找到关键的单人乐团。”

目前只有单人乐团下落不明。

“雷欧先生,你知道些什么?”

我对她耸耸肩。

“你自己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亚蕾克西雅并没有回答。

“这是连续绑架案,不是碰巧发生的案件,那个犯下连续绑架案的犯人的确存在。”

她直视我的眼睛,也就是说她的答案就在她的眼神里。

“但是,那家伙的目标并不是神曲乐士……”

“咦?”

“你还看不出来吗?神曲乐士只是附属品,真正消失的并不是人类哟!”

亚蕾克西雅抬头看我的表情变了。

她讶异地皱着眉头,接着恍然大悟地瞪大眼睛说:

“难道说……”

她发出尖锐的呢喃,脸上还冒出了鸡皮疙瘩。

“没错,消失的是……”

一点也没错。

“……是神曲。”

连我都觉得自己怎么会脱口说出这么奇怪的话,但是也只能那么说。

嫌犯的目标并不是神曲乐士,而是神曲。

“这么说的话……”

亚蕾克西雅咬着大拇指指甲,这时她的视线又落在桌上的遗物大概是巧合吧。

不过——

“……啊!”

她的眼睛似乎捕捉到什么,接着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拿起其中一袋。众多遗物里面只有那一袋没有布满白雾。

“这个……”

而且那是所有塑胶带中最小的,大概只有我的梅鲁拜罗香烟盒那么大,至于放在袋子里的东西当然更小。

“是戒指吗?”

好像是的样子。

戒围大概是十三号左右。这么说来,应该是套在依蕾妮的中指上咯?

虽然是银制的小型戒指,但上面的雕工很细致。沿着设计简单的戒指弯曲的弧度上,雕刻了像是躺在上面的物体,看起来像是猫。

那是一只有着条纹的肥猫。

“这只猫……”

我把脸凑近亚蕾克西雅手上那只装了戒指的塑胶袋。

“好肥哦。”

“我不是指猫肥不肥,是猫身上的图案啦。”

“啊?”

银色猫咪的身上刻有细细的沟槽,那沟槽的阴影让单调的银色表面看起来似有条纹的模样。

“……喔!”

但是,其中只有一条宽度不到一公厘的沟槽颜色不一样。

那不是造成阴影的银色,颜色比较白。

“沟槽里面好像塞了什么东西呢。”

“果真如此。”

“没错,是泥土吧……”

“被害人是泡在河里哟,如果那是泥土,应该早就被冲掉了。”

“那不然是什么?”

“是水泥的碎屑。”

原来如此,看起来的确很像是那样。

“因为擦撞到的关系吧……”

但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且为什么造成的,连是哪里的水泥也不知道。

不过,依蕾妮的戒指擦撞到水泥制的什么东西,而被削掉的那个碎片就卡在戒指的沟槽里,这是无庸置疑的事。

“雷欧先生。”

“什么事?”

“我还有事要忙,必须先告辞了。”

她敬礼挺到胸部快从套装蹦出来了。

“喂,喂喂喂!”

她丢下我,马上往门的方向走。连忙追上去的我差点在门前撞到她,因为亚蕾克西雅突然又回过头。

“我并不是神曲乐士。至于乐器,也只在小学时演奏过直笛,之后就没再碰过任何乐器。所以神曲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懂,不过……”

她边说边拿到我正前方的是装了戒指的袋子。那动作就像是用食指指着我,向我挑战似的。

“可是,这个我就知道了。”

她指的是卡在戒指里面的水泥粉末。

“水泥的成分会因为品牌、制造厂商或制造时期而有微妙的差异。只要分析它的成分,就能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制造,又是哪个品牌的商品。”

“原来如此!”

“只要查出来,就能知道是哪里出的货。我不知道那里总共出了多少件的货,不过还是能够列出用跟这个相同成分的水泥所建造的建筑物。”

我无法抑制嘴角的笑意,总觉得越来越高兴。

“亚蕾克西雅!”

“是。”

“结果出来的话告诉我。”

“那可不行。”

她回答得好迅速。

“我很感谢你的‘协助’,但是我并未打算给你进一步的特别优待。你不要再到处查案,请就此打住。”

我的耳朵很敏锐。

虽然她的言词很冷淡,但是我从刚才听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没办法咯~”

我叹了口气。

“那么,最起码让我送你到出口吧?”

我试图搂住她的肩膀,只不过那只手也被她断然挥开。

“不必了,你走你的吧,出口就在那边。”

亚蕾克西雅大步离开的方向跟她指示我走的方向完全相反。

我耸了耸肩,但是无法压抑脸上心满意足的笑容。

“不过,那也称得上是你的魅力呢。”

然后,我把黑色的万用手册放进口袋,往她指示的出口走去。

3

虽然“精灵”可以用一个名词总括,但却有各式各样的种类。

人类在学术上用各个名词做分类,尝试了解精灵的实态,那也就是所谓的“精灵学”。

根据精灵研究学者的说法,精灵在物质花时会根据性格决定想采取的形态。

譬如说,拥有勇猛果断又重情义性格的精灵,会倾向选择跟老虎相似的形态。或者坚守义理又严谨正直的这类精灵,会倾向采取跟狼相似的形态。

精灵研究学者把这种差异称之为“枝族”。譬如说近似老虎的是“拉马欧枝族”,近似狼的是“塞洛枝族”。只是不晓得这些名称是从何而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分类。若举个简单的例子,其中有依“与人类有多像”的程度来分类的方式。例如,有着兽类模样的是“贝鲁斯特”,只要隐藏翅膀就跟人类没什么差异的是“弗马奴比克”,以及介于中间的则是半人半兽的“利坎特拉”。

用这些分类来区别的话,我就是“吉欧枝族的弗马奴比克”。

反正,这跟“人类的黑人”或“长毛猫”、“白脚底的狗”没什么多大的差别。

也就是说,那些分类名称根本没有接近本质。

以那个意义来看,现在的我跟研究学者并没有什么差别。

我靠在饭店电梯里黑色、酒红色与金色的墙壁上叹了一口气,接着从口袋拿出万用手册并打开。

这本用黑色皮革装订而成的手册并不是我的,而是亚蕾克西雅的。

这是刚才在保管库门前搂她肩膀但手被拨开的时候,我用另一只手滑进她套装领口中拿到的。

当时她凭自己的想法动作,我则是准备配合那个时间点。总而言之,那是当扒手的基本技术。

正如在神曲学院会客室中偷看到的,这本手册里写了许多有关搜查的情报。

八谷·艾蕾雅诺,二十二岁,马兹神曲乐士事务所。上班后就没再回家。

熊谷·泰勒姬亚,十八岁,洛德尼神曲专门学院。上学后就没有回家。

鸣野·莫蕾亚诺,二十八岁,自由神曲乐士。在工作现场有人目击到她,但最后失踪。

八代·梅莉贝尔,十九岁,风间神曲学校。放学时有人目击到她但最后失踪。

这是那十八名失踪者的名单,是注明她们的姓名、年龄以及跟神曲相关的隶属单位,还有失踪过程的备忘录。

当然,里面也有梅琳她妹妹的记录。

塞纳·夏尔蜜塔,十七岁,柯雷亚鲁神曲学院。上学后就没有回宿舍。

当中也有依蕾妮的资料。

须藤·依蕾妮,十七岁,艾姆神曲专门学校。放学时有人目击到她但最后失踪。

只不过她的情况还有后续,也就是——

四月十三日早上六点,在约尔敦河畔发现其遗体。

失踪者中也有未获神曲公社认定的人,但事实上失踪的全都是神曲乐士,而且每一个都是年轻女性,也都没有契约精灵。

若这是失踪者的共通点,就表示对嫌犯来说,这些条件是必要的。

这时候我觉得有种什么感觉从背脊直往上窜。

等一下……喂,等一下哟!

那样的话,简直是——

“唔喔!”

门忽然就出现在眼前,我的额头差点撞上去。

我想事情想到忘了神,所以完全没察觉自己已搭电梯到最顶楼后,接着离开电梯、踏上走廊,最后走到房门前。

反正这家饭店中大多数的场所,我都有自信能够闭着眼睛走到。毕竟我第一次住进这饭店是在什么时候,连饭店那边都查不到记录呢。

但是——

“啥?”

当我打开房门时不由得发出惊叫,因为这个房间头一次乱成这副德性。

“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我早就有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当我打电话叫她来时也有做好觉悟,但是,看来我太小看罗蕾塔了。

“啊,你回来啦。”

这么说并从沙发站起来的是梅琳。

“想不到搞得这么夸张呢。咦?过来啊。”

慢慢走过来的梅琳对环顾房间的我露出尴尬的笑容。

“对不起,我设法阻止过她……”

“不,这个嘛……你是阻止不了的。”

能够阻止罗蕾塔的只有我而已。但是,能够阻止罗蕾塔的我却对她发出“许可”,因此会有这样的下场是可想而知。

这简直是宴会的场面,只不过是一切结束后的场面。

排列在门边的三个推车是罗蕾塔叫的客房服务。

在大型电视机与沙发中间多了一张陌生的桌子。虽然那像咖啡桌那么低,直接坐在沙发上就能够使用,但是桌面却格外宽大,简直跟KINGSIZE的床铺一般大。

至于客房服务叫来的餐点就满满摆在那桌上——也就是饮料跟食物。

数一数盘子的数目大概有十五个。就我所看到的,有烟醺鲑鱼、甜瓜生火腿、炸虾跟马铃薯沙拉,至于残留着蘑菇酱的应该是汉堡排吧?还是牛排?另外还有两瓶喝光了的红酒。

令人惊讶的是,那些东西几乎全部被吃光了,残留在盘子里的大概只有调味料或配菜,除此之外就是罗蕾塔不爱吃的番茄跟芦笋。

至于把那些东西吃光的本尊则正躺在沙发上睡翻了。可能是吃太撑的关系,她把裙子的挂钩解开,拉链也整个敞开,内裤几乎露出。

这么不雅的模样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开心。与其说是已经看习惯了,倒不如说……该怎么说呢,这算是睡死的她衣衫不整到惨不忍睹的状况。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无奈地抓抓头。

“伤脑筋耶~”

然后像这样喃喃自语。

“我都忘记她个头虽小但却是个大胃王这件事呢。”

“对不起……”

“不,你不用道歉啦,这要怪我自己太大意了。倒是你有吃一点东西吗?”

“啊,是的,我有吃……对不起。”

“不不不,你被误会我的意思,既然你有吃东西那就好!”

虽然我不认为罗蕾塔会独占那些食物,但曾想过梅琳可能会被她的气势压倒而不敢动手吃东西。不过实际上,她不断跟梅琳说“这个很好吃哦,那个也不错”,所以梅琳也吃了不少东西。

“既然这样就没问题了!”

我移动到家庭式酒吧旁,梅琳也跟过来。

我们隔着吧台面对对方。我在里面,梅琳则坐在吧台的椅子上。

“要喝一杯吗?”

虽然梅琳苦笑地摇头,但我还是在她面前放了个空杯子。吧台上包含我的杯子一共是两个,而酒瓶倒出来的则是波本威士忌。

“那个,我、我对酒不太……”

“你说‘不太能喝’就表示可以喝一点点对吧?”

梅琳微笑着,这次不是苦笑了。

我们把酒杯举到面前并且喝下酒。梅琳只啜饮一下,我则是一口饮尽。

“那么……”

捧着酒杯的梅琳,像在偷看什么似地对自行倒第二杯酒的我开口。

“没错。”

我再次把酒饮尽之后便对她说明状况。

不过,我只说了戒指跟水泥的事情而已。至于验尸报告及监察官说的话则暂时保密,至少现在对她来说,要知道这些还太早了。

“反正,就是等结果啦。”

不过,我这么说并不是在期待亚蕾克西雅会改变心意向我报告结果,我只是想等适当的时机再次去警署找找看。

“夏尔蜜塔就在那个水泥的出处吗?”

这次换我对身子往前探的梅琳苦笑。

“你太急啦,梅琳。”

我又倒了第三杯酒。

“总之,只能知道被害人曾待在什么地方。而且搞不好,追查之后却发现那只是被害人撞到自家墙壁而残留的东西呢。”

“怎么会这样……”

她低着头喃喃说道。

“梅琳。”

我把波本威士忌酒瓶放在她面前。

“在追查真相的时候,你知道最大的禁忌是什么吗?”

“禁忌……是吗?”

“就是焦虑。”

梅琳的嘴唇微微动着。

焦虑……她嘴里念念有词,接着思考,然后露出终于理解的样子。

“我知道了。”

梅琳如此说道并举起酒杯。

“对不起。”

“别太在意,我能体会你的心情。”

我也举起酒杯。双方都把酒杯举近,然后两只酒杯“锵”地发出声音。

“反正这本来……”

我把酒一口饮尽,然后坦白说道。

“本来就是现学现卖呢。”

“现学现卖?”

“没错。不要酒,仔细思考,然后行动——过去有人常这么对我说。”

这次连梅琳也把酒喝光了。

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四周就变得红冬冬,接着她回头往后看。

她看的地方是吧台对面,那片光线照不到又有些昏暗的墙壁。

塞纳·梅琳也是个直觉很强的女孩呢。

“对,没错。”

“哪一个呢?”

我不禁“嘻”地露出笑容,接着走出吧台并按了门边某个开关。那是平常不会打开的照明电源,就位在里面的墙边。

整排的小型聚光灯全部都对准墙壁的方向。第一次跟贝碧卡约会时,我觉得在美术馆看到的照明设计非常时尚,因此就模仿弄了一组。

这时候,原本埋没在黑暗里的东西全被光线照亮——是脸,女性的脸。

总共有九百零七名女性的脸孔,全都收藏在约手掌大小的相眶里。

大部分是照片,多数照片都褪色了,其中也有不少黑白照片,而那些黑白照片里有失焦到令人讶异的照片。

不仅如此,还有用玻璃板及银板烙出来的照片,那是在相机刚发明出来的黎明期——大约是五百年前的产物。

除此之外还有肖像画,从水彩画到油画、铜板画都有。

那些全都是女性。

从宽敞墙壁的这一头到另一头,从高墙的地面到天花板,满满都是那九百零七个女性。她们全都朝梅琳站的方向微笑。

梅琳从吧台椅下来并慢慢走过客厅,脚步显得格外轻飘飘的。

然后,她一走到墙壁前就往后看。

她正站在那些女性微笑的墙壁前面。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哟。”

说这句话的梅琳背对着那些微笑的女性,俨然成为第九百零八张笑脸。

“这些全都是你认识的人吗?”

“是的。”

我发现她不再用敬语讲话,看样子她的酒量比想像中还差。

“哪一个呢?”

她说的是谁让我学会运用现学现卖的知识。

我走向梅琳,像是搂住她肩膀似地让她重新面向墙壁,并带着她往右移动三步,然后指着正前方一张照片。

那是收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但是对我来说,却明显看见她有一头不输给我的亮丽金发,以及像血一样鲜红的口红“颜色”。

“是这个人?”

“没错。”

就是她教我运用现学现卖的知识。

“只不过我有时候会靠直觉行动,所以常常挨骂呢。她说‘靠直觉行动跟赌博没什么两样,不能拿委托人的人生做为筹码下注’。”

“就是这个人啊……”

梅琳纤细的指尖在照片上面的玻璃滑动。

“我可以知道吗?”

她是指名字。

“金井·歌儿蒂。”

“啊,是事务所的……”

“没错,是带我进侦探业的女人。”

在四十年前,歌儿蒂是全国少见的乐士侦探。

她虽然没有契约精灵,但是能召唤勃来、汉廉这类下级精灵,并把他们当作实质的侦探助手,只不过他们的智能只有幼儿的程度。

但换句话说,她本身的素质已经高到能充分把那种程度的精灵当作助手差遣。

“……咦?”

梅琳把脸凑近看着的是歌儿蒂旁边的照片——是丝妮塔。

“这个人……是神曲乐士吗?”

照片里的丝妮塔的确就站在单人乐团后面,支着手肘像是抱住那金属制的箱子。

“是啊,全部都是。”

“……咦?”

“不只是她,大家都是呢。”

在这片墙上微笑的女性们全都是神曲乐士。

梅琳满脸讶异地回头看我。

“难不成,雷欧……”

“对,一点也没错。”

我点点头。

“我跟她们缔结过契约。”

跟这上面所有人。

梅琳可能有大概算过吧,因而皱着眉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所以,我在她提问以前先回答。

“最长的有四年,最短的大概是五个月吧。”

我说的是缔结契约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你在缔结契约之后又解除契约,然后跟下一名女性缔结契约吗?”

“一点也没错。”

“这些、全都是……”

梅琳目瞪口呆地环视墙壁,看着九百零七个小相框,以及在里面微笑的那些女性。

“可是,精灵契约不是很神圣的东西吗?”

梅琳这句话并不是质问,而是责备。

“除非其中一方死去或双方都死去,否则要永远在一起的不是吗?我一直以为精灵契约就是那样……”

“不,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哟。”

至少一般而言是那样没错。

尤其对精灵来说,缔结契约是很严重的事。与特定神曲乐士缔结契约的精灵,为了能够更强烈地接受那人的神曲,必须对自己的“肉体”做出调音。也就是配合契约乐士的神曲,慢慢重新构筑自身。

至于结果,就是精灵将会从神曲乐士那里得到加倍的“力量”与“愉悦”。

不过就另一方面来说,精灵也会慢慢无法接受其他乐士的神曲。

“对精灵来说,缔结契约是豁出性命的誓约。”

万一因为什么状况——譬如说契约乐士猝死而导致神曲中断,那简直会威胁到精灵的“存在”。届时精灵会因为缺乏神曲但又无法接受其他乐士的神曲,结果陷入饥饿的状态——那就是所谓的失控状态。

这时,精灵会失去理性并无节制地散步“力量”,并因为痛苦而狂暴。结果就是,构筑自己的能量将全部释放殆尽,最后从世上消失——也就是“死亡”。

当然啦,只要慢慢调音、成功恢复原本状态的话,就能够避免死亡。但是那必须经过漫长的时间,而且要得到就算称不上最适合自己但也要条件符合的神曲乐士之帮助才能够实现。

也就是说,那柱精灵必须幸运到能够不断引来无法置信的奇迹发生。

“可是,雷欧……”

“对,没错。”

我不断重复解除契约这个动作。也多亏这样,让我不曾有过死亡的经历。

“为什么……”

“因为我这个人动作快又轻浮呢。”

但是梅琳并没有说“原来如此啊”。

“不会吧……”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

“真是那样的话,你不会像这样留下这些照片哟!你不会像这样,过着看那些跟自己分手的女性之照片生活哟!”

梅琳的眼角红红的,同时闪着光芒。

“为什么要做这么悲伤的事情呢?”

那是泪光。

“这里面也有人死掉吧?”

“是的。”

实际上,在上面微笑的女人们有一大半已经不在这世上。

“可是,你还爱着她们吧?”

听到这句话后连我自己都吓一跳,因为我无法立刻回答。

这是什么感觉?

忽然间,一股热意从胸口底下往上窜。

它几乎快窜到脑袋,但是在眼睛深处却停了下来。然后就赖在那里不动,而且开始膨胀。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是的。”

那几乎像是喃喃自语的呻吟。

“我爱她们。”

即使到了现在,我还爱着她们每一个人,也无法把她们忘掉。

“雷欧……”

“嗯。”

“你听听看。”

梅琳说完就把我留在那里,径自往沙发的方向走去。

在罗蕾塔睡翻了的沙发底下放着一只银色的箱子,那是梅琳的单人乐团。

她用熟练的动作把箱子背起来并展开装置。只见在正上方的聚光灯照射下,反光的几支金属杆就像始祖精灵的翅膀那样闪闪发光。

然后,梅琳的嘴唇触碰了金色的长笛。

她演奏的是神曲,跟那时候我在老街巷子里听到的曲子一样。

不过,这次演奏出来的是正常的音乐。

高亢、清脆、没有任何不顺畅的音色,肆意在我的房间内流窜。仿佛音阶就在梅琳的周遭流动,音程震出微微的涟漪。

搭载在单人也团内的封音盘则配合她的演奏,开始播放事先记录下来的音节。于是原本是单音的长笛,开始追加成二重奏、三重奏,慢慢增加曲调的音色。

然后,那个终于开始显现。

也就是她的周遭开始有光芒出现。

一共有五颗,是几乎可以用手捧起来的光球,有白色、红色、蓝色、绿色等等各种颜色。

仔细看每一颗光球,都附有让人误以为是蜻蜓的小翅膀。

那是光之翅膀,它们是称为“勃来”的下级精灵。

勃来的光芒就像在盛开花朵四周飞舞的蝴蝶一般,把梅琳团团包围。它们聚集前来“聆听”她的神曲,得到“力量”之后实体化。

那个情景就跟我当初遇见歌儿蒂时一模一样,只不过歌儿蒂单人乐团的主奏乐器是次中音萨克斯风。

这时候罗蕾塔醒了,但她并没有埋怨我们吵醒她。

她抬头看着四处飞舞的“活生生的光球”,并且露出幸福的笑容。

神曲并不单纯只是音乐,那是演奏者所描绘出来的“魂之形”,而梅琳的神曲充满了“抚慰”。

在我体内……不,应该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我这个存在的身上。

当然啦,我并不是梅琳的契约精灵,梅琳也不是我的契约乐士,所以我的“肉体”不可能配合她的神曲做调音的动作,更何况她的神曲并“不适合”我。

尽管如此,她的神曲还是轻轻触动了我这个“存在”。

与瑟琳娜分别至今已经多久了呢?

她对我来说是最后一个契约者,所以接触为我演奏的神曲已经是……

“啊~对喔!”

忽然间,我发现一件事。

“原来如此啊!”

问题不在于神曲是否合适。

这是梅琳的神曲,是为了我——专为我一个人演奏的神曲。

所以,它才能打动我的灵魂,打动我这个存在。

我僵硬地闭上眼睛。不那么做的话,我觉得似乎会被看到自己不想被看的事物。

“梅琳……”

正当我喃喃自语的时候,忽然间,激烈的铃声从正上方打断长笛的音色。

那是电话铃声,梅琳吓得中断演奏。

“啊!”

罗蕾塔则发出抗议的声音。

“啧!”

我一面恨恨地咋舌,一面往吧台旁边走去。

“哪位?”

我揪下挂在墙上的电话话筒后,立即用怒不可遏的气势对电话线另一头吼道。

“竟然打断我难得享受到的乐趣,如果不是更有趣的事情,我可不会放过你!”

不过回答的声音——

“你马上过来。”

对方接受了我的怒气,而且那还是女性的声音。

“是第二个人哟。”

不是我爱吹牛,但是只要让我听过一次的女性声音,我就绝对不会忘记。

“她还活着。”

有这句话就够了。

4

因为我拼命压低车身以便顺利转弯,因而导致曲轴箱的侧面摩擦到柏油路面,结果火花四散,车箱上厚厚的镀银都剥落了。

我急速让摩托车停在停车位上,留下了黑色的轮胎痕迹。

它就位于诺萨姆卡斯尔大学附设医院后面。那里之所以停放了大约三辆的救护车,是因为急诊中心就在前面。

“雷欧先生!”

佐村·亚蕾克西雅巡查部长已经站在为了方便担架送进院内而能够左右敞开的大门前方。

“我来了!”

当我跑上前去时,可见焦虑的情绪浮现在她脸上。

“这边,快点!”

她拼命克制情绪的声音听起来很尖锐,而且没有确认我是否跟在后面就直接往建筑物里冲,然后迅速往走廊深处走去。

她还是一样阔步而行,我也跟在她旁边并行。

“她叫纳芭丽·托莉克西。”

没有回头的亚蕾克西雅如此说道,那是神曲乐士的名字。

“是失去音讯的十八人之一。”

这我知道。那是登记在菅波人才派遣股份有限公司的神曲乐士,现年十九岁。我记得她应该是跟夏尔蜜塔同一时间失去音讯的。

“她是在伊格洛克市被发现,听说就倒卧在高速公路的桥墩底部。”

亚蕾克西雅边说边转头面对我,然后把手伸向我。

她当然不是要跟我握手,我则是乖乖把万用手册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她手上。

“不好意思。”

那本手册是我从她那里偷来的。

“有派上用场吗?”

她这句话有点讽刺。不过,要不是目前遇到这样的状况,我看她可能不只会讽刺我,而是铁定会狠狠骂我一顿。

但她现在什么都没说,只是笔直往前走,一样是阔步而行。

“在加护病房吗?”

我指的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没错。”

“伤脑筋,不久前我才刚来过呢。”

那是在我跟亚蕾克西雅认识的那个博物馆事件中的事。

但无论来几次,没有一次会有好心情呢。

在照明转弱的昏暗病房里摆了六张一样的病床。每一张病床的四周,都排列着一眼就看得出是医疗用的仪器。

六张病床之中有五张是空着,但是中央那一张上有人正躺在上面。

一名护士就站在床边,把医疗仪器显示的数值抄写在记录板上。

当亚蕾克西雅靠过去时,护士轻轻摇头说:“她的意识很混乱。”

“……咦?”

亚蕾克西雅满脸讶异地回头看我,然后又询问护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刑警小姐离开病房之后就这样了。”

应该是她打电话给我的那个时候吧?恐怕亚蕾克西雅后来就在外头等我飞奔过来。

但是,证人却在那时候失去意识。

“可以跟她说话吗?”

护士轻轻摇头回应巡查部长的询问,那动作在这个病房中并没有什么好的含义。

我们目送护士步出走廊的背影,亚蕾克西雅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语。

“太迟了……”

我从杵在原地的女刑警旁边走过,凝视着病床。

这是怎么回事?

她跟依蕾妮一样,根本还是个孩子嘛!

梅尼斯帝国规定的成年年龄是十五岁。十五岁之后不仅拥有参政权,也能够结婚跟工作。

不过就另一方面来说,摩托车的驾驶执照要年满十六岁才能报考,汽车驾照是年满十八岁才能报考,至于抽烟喝酒则必须年满二十岁。

没错,十五岁的成年年龄正如同左派人士所揶揄的,是“军事政权下残留的恶习”,因此就实际意义来说,十五岁根本称不上是成人——虽然仍要除掉一部分的例外。

然后,纳芭丽·托莉克西似乎不包括在那个例外里。

十九岁。

她那天真烂漫的脸庞,证明她成长到这个年纪以前都不曾经历过社会的辛酸。

但是,我并不认为她那样算软弱。

既然她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就应该待在那个环境中慢慢成长“大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

亚蕾克西雅把手伸向托莉克西的睡衣,那是医院替住院患者准备的洋装式宽松睡衣。然后,她拉开睡衣的肩头,露出托莉克西的肌肤。

肩膀净是惨不忍睹的淤血。

亚蕾克西雅拉开给我看的只有左肩,但想必右边也一样吧。那跟死亡的须藤·依蕾妮一样,明显是长时间持续背负单人乐团所造成的痕迹。

“而且……”

亚蕾克西雅边说边拉起托莉克西的手。她所有指头都缠着绷带,而且不只是缠起来而已,有几根手指头的绷带下方又连同指头一起缠了什么东西,因此看起来显得很粗。

“她每一片指甲都裂开,还有好几根手指骨头裂开。”

看起来比较粗的,是为了固定那些手指头而打的石膏。

“是键盘吗?”

亚蕾克西雅点头回应我低喃的话语。

托莉克西的单人乐团是主奏乐器为键盘的机种。然后,她一直持续演奏到所有指甲都裂开,甚至连骨头都碎裂了。

“王八蛋……”

依蕾妮被杀,托莉克西还活着。

但是在我看来,我不认为托莉克西算很幸运。

她们是一样的。

她们都被某人剥夺自由,恐怕是强迫她们不断演奏神曲,然后被丢弃,就像处理新鲜垃圾那样。

“我……”

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喃喃说的这些话是对亚蕾克西雅所说,还是讲给托莉克西听。

“我并不是什么正义使者。”

只不过等我回过神时,发现那句话已经从嘴巴说出来。

“所以无论什么法律或规则,只要我觉得毫无意义就不会把它当作一回事,只要我觉得那很碍事就不会遵守。如果因此惹人嫌或让人对我疏远,我也无所谓!”

继续沉睡的托莉克西脸上毫无表情,也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只微微张开嘴唇。

覆在她嘴巴的透明塑胶氧气罩,仿佛是为了防止生命从她嘴唇缝隙溜走而特地准备的盖子。

“不过,这是不对的。”

规律的电子音,是跟她胸部连系的好几条电线所测出的心脏跳动声。

哔…………哔…………哔…………

声音的间隔很宽,这表示微弱的心脏好不容易才能够持续输送血液。

“拥有力量者强行压迫弱者对自己唯命是从是错的,而且,我说什么都是错的,而且,我说什么都无法原谅那家伙……”

这时候有电光“啪嚓”地流窜过我紧握的拳头,我连忙把手掌张开,因为精灵雷差一点就要爆发了。

“对不起。”

说话的是亚蕾克西雅。

“我应该早一点联络你的。”

“为什么要叫我来?”

我没有回头地问她,亚蕾克西雅似乎明白我问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她在尼肯市警的保管库拒绝了我的要求,但她却又把我找来跟托莉克西见面。

她让我们见面,应该是想让我跟她说话。

“我……”

她用硬挤出来的声音回答,我则站在离她不远的后面。

她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的,应该不是我神经过敏的缘故。

“我是一个警官。这个身份至少不会做出让别人蒙羞的事情,不过……”

亚蕾克西雅没把话说完,但后来又恨恨地吐出言语。

“我也是会遇到束手无策的事情……”

那就是她找我的理由。

这是怎么回事?亚蕾克西雅竟然向我求助?

她不是找同事,而是找我。

“你觉得如果是我的话,就算面对濒临死亡的女孩,也能够从容不迫地问出什么情报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举起一只手对急忙解释的亚蕾克西雅说:

“抱歉,我是开玩笑的,当我没说过。”

我能够了解,亚蕾克西雅想仰赖的是我的经历。

如果是她的话,经历博物馆那宗案子之后,应该有试着调查过我的一切,然后应该也看过我的契约经历,还有那些代表的意思。

所以,我的确能够胜任。

“雷欧先生。”

“啊啊。”

我望着托莉克西的脸,用手指拨开她紊乱且贴在额头上的短发。

“这是一宗连续绑架案件。”

“对,没错。”

“当我赶到这里时她还有意识,然后……”

“嫌犯是精灵对吧?”

亚蕾克西雅并没有回答。

我回头并跟她四目交接,意识仿佛被拉回来的她点点头。

“对,没错,正如你所说的。你也曾经那么说过,为什么……”

“因为我也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调查。”

只不过调查毫无进展。眼看现在只差托莉克西的证词就能证实我的推测……也可以说我的怀疑就能够被肯定了。

“托莉克西……”

真可怜,难道你就这么死去?就这样死去吗?

我腹部底下有什么东西“咯吱”地蠢蠢欲动。

“亚蕾克西雅。”

“什么事?”

“正如你所想的,我至今见证过许多人类的死亡。”

那是女性的死亡,是我曾经爱过的那些女性。

正因为如此,亚蕾克西雅才找我来。

她找我来不是为了从被害人口中问出任何消息,而是要我握住害怕死亡的少女的手。但是——

“唯独这种事情,是我不管经历多少次都无法习惯。”

“……我知道。”

“她们其中有人是生病去世,有人是意外身亡,也有人是自然老死,而我一一目送她们离开。”

托莉克西,悲哀的托莉克西。

“不过在那些过程中,我开始有‘或许奇迹会出现’的想法。”

“……什么?”

“我们精灵算是能量聚集而成的团块。但是,部分精灵研究学者说人类及其他生物跟我们是一样的。”

亚蕾克西雅只是默默看着我的侧脸,因为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们跟人类的差别,只在是否拥有物理性的‘肉体’之差别而已。也就是说,如果精灵披上‘肉体’生存下去就是人类,然后在没有‘肉体’的情况下产生的就是精灵——那些家伙讲的就是这种事情。”

我回头看向亚蕾克西雅,她果然讶异得目瞪口呆。

“当我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女人们死去,于是开始产生‘或许我也办得到’的想法。”

“办得到什么?”

“要治疗疾病是不可能的,伤口也是。至于阻止寿命用尽当然是办不到。”

还有托莉克西,悲哀的托莉克西。

“不过,像这样子的我并没有尝试过。”

就是“衰弱”这个状况。

我不知道她有过什么样的遭遇,但现在一眼就能明了她的状态。

剧烈的衰弱正在侵蚀她的生命。

我一面凝视托莉克西苍白的脸庞,一面把手指伸进领带结里,左右摇动几次之后松开了领结。

“我接下来要做的是违反规则的事情。”

我那句话并不是说给亚蕾克西雅听,而是对自己所说。

“而且我也不确定是否能顺利成功。就算能够成功,我也不晓得是否所有精灵都办得到这种事情。”

因为,那很可能是逾越界限而不被允许的行为。

但是,没时间犹豫了,我已经做好决定。

我必须回应腹部底下蠢蠢欲动的情绪——必须回应那股怒气才行。

“亚蕾克西雅,你听好了。对于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如果你没有一辈子都能对此保持沉默的自信,那就不要看。”

亚蕾克西雅没有回答。但是她并没有把眼神别开,也不打算走出病房。

然后,我再次转身面对托莉克西,并把她的氧气罩摘下来。

“雷欧先生?”

“你静静看就是了。”

忽然间,托莉克西的胸部剧烈地上下起伏,电子音的间隔也变短了。

哔、哔、哔、哔、哔、哔!

那声音简直像在跑步。

“谁都不准靠过来。”

我把脸凑近托莉克西。再用一只手像抚摸她头发似地撑住头部,另一只手则抚摸她的脸颊。

接着,四唇紧贴。

这时候有小跑步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接近。

“请不要过来!”

这尖锐的制止声是佐村·亚蕾克西雅巡查部长所发出的。

“你们在做什么啊!”

“先别问那么多,请退下!”

看这气氛,似乎会发出激烈的争吵。

谢了,刑警小姐!但也因为这样,你将错过一场好戏呢。

只见有光芒从我嘴唇与托莉克西嘴唇重叠的缝隙间漏出来。

那是金色的光芒。

是拥有“我”——称之为雷欧加拉·杰斯·鲍沃坦的精灵这个知性的部分能量,也可以说是具有思考能力的生命。

如果,精灵研究学者所言属实。

如果,精灵与人类的差别真的只在于是否拥有“肉体”。

如果,那个解释真的正确无误。

那就没有理由办不到。

只要那个“肉体”还活着。

只要那未被疾病侵害变质。

只要没有因为受伤而损坏。

只要技能没有因为长年累月使用而停止。

接着,我的嘴唇离开她的嘴唇。

金色的光芒消失了,然后——

“喔!”

突如其来的晕眩让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雷欧先生!”

原本大声嚷嚷的两个女人已经离开。

亚蕾克西雅冲到我旁边,护士则是冲向病床上的托莉克西。

“你没事吧?”

“啊~还好。”

这句话有一半是骗她的。

虽然我的身体并没有不舒服,也没有感觉到痛苦,但就是站不起来。

我怎么样都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你做了什么啊?”

亚蕾克西雅担心地看着我,她美丽的眉毛已经下垂得快哭出来似的。

“你听。”

“咦?”

“我是说声音。”

我说的是电子音,也就是我们到这个病房时所听到的心电图声音。

哔……哔……哔……哔……

那已经不是刚刚那种小跑步似的速度,也不是刚来这里时听到的那种微弱声音。

声音变得既不快也不慢,几乎是以每一秒跳一次的步调响起。

“怎么可能……”

弯着身子从上方诊察托莉克西的护士喃喃说着。

“护士小姐,请问一下。”

我对目瞪口呆看着患者的白衣天使开口。

“现在这附近还有没有能够吃东西的店家啊?”

在这个已经过了深夜零时的时刻。

“我知道一家店。”

亚蕾克西雅边说,边把头钻到我肩膀下方。

“我请你。”

然后她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把我扶了起来。

“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她接着说:“不过,侦讯是我的工作。”

这时候护士跑出加护病房,可能是去叫主治医师吧。

“趁事情还没变麻烦以前,赶快离开这里吧。”

“我赞成。”

亚蕾克西雅带我去的是一家全天候营业的酒吧。

说到吃的,这里只有卖便宜的三明治、起司或意式香肠这类下酒菜,所以我就点了一大堆。

最后是连亚蕾克西雅都讶异地大叫,所以结果是由我自己刷卡支付。

“下次我会好好请你吃一顿,我说真的。”

亚蕾克西雅有些不满地这么说道。

天亮之后,我好不容易才有办法自己行走,然后陪着亚蕾克西雅一起回到医院。

果不其然,我的举动在医院造成了一点骚动。

5

托莉克西虽然还没移出加护病房,但是心电图、氧气罩、点滴等等医疗设备全都撤走了。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能起身坐在病床上。

病床的周围有两个人,那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

那两人一看到我跟亚蕾克西雅走近就立刻站起来,而且几乎是同一时间向我们鞠躬打招呼。

那是一对中年男女,都是人类。

他们是接到医院通知而赶来的纳芭丽·托莉克西之父母。

当我报上自己的名字时,托莉克西跟她的双亲都对我有些防备,看来是我这个私家侦探的头衔让他们产生那样的举动呢。

或者,是因为我这头鬃毛般的金发跟野兽般的模样呢?可是,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充满野性的NICEGUY耶。

总之,亚蕾克西雅请托莉克西的父母暂时离开。

她父母担心地频频回头,托莉克西本人也畏畏缩缩地目送他们出去,但眼前只能请他们先忍耐一下。

因为有第三者……尤其是有亲人在旁边的话,常常会出现他们不经意的言辞导致情报扭曲或欠缺的状况。

“好了,纳芭丽小姐。”

亚蕾克西雅坐在附近病床边的圆椅子上,我则是站在她后面。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痛苦,但还是请你尽可能正确回想起那些经过。”

“好的。”

托莉克西缩着肩膀,露出一副恐惧的样子,但是她在意的似乎不是眼前的亚蕾克西雅而是我。她不断战战兢兢地偷看我。

不过她果然跟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一样,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而且脸色已经比我最初看到时好很多,可能这样让她的年纪看起来更小吧?或者,也可能是她把长发绑在两边的关系。我可以打赌,这是她母亲帮她绑的。

“纳芭丽·托莉克西小姐,十九岁,是一名自由神曲乐士,登记在菅波人才派遣股份有限公司下。这些资讯没错吧?”

“没错。”

她不安的声音感觉得出有些紧张。

然后,她又稍微瞄了我一眼,这次亚蕾克西雅似乎也察觉到了。

“啊~他吗?”

亚蕾克西雅苦笑着。

“你放心,他是私家侦探哟。刚刚你也听过他自我介绍了吧?”

“是的。”

托莉克西又瞄我一眼,我随即“嘻”地回以微笑,结果她连忙移开视线。

“他的发型很吓人吧?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也吓一跳呢。”

亚蕾克西雅笑脸盈盈地说道。

那时候,我忽然发现一件事,就是托莉克西摆在膝上的手正在发抖。

“其实他啊~”

我懂了,不妙!

“亚蕾克西雅!”

“他是精灵。”

只不过,我的制止跟亚蕾克西雅的话几乎在同时间说出。

“精灵……”

托莉克西反弹似地回头看我,眼睛瞪得大大的。

逐渐在她眼中扩散开来的——是恐惧。

“精灵!”

虽然算不上很大声,但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那个声音很明显是惨叫。

“精灵!不要、不要啊!”

托莉克西开始失控并设法想要逃离病床,为了尽可能离开我,只是她的四肢看起来并无法灵活行动。看得出来,她陷入了恐慌的状态。

“纳芭丽小姐!”

立刻站起来的亚蕾克西雅几乎已经半坐在床上设法压住她。

“精灵!精灵!”

她的惨叫就像玻璃互相摩擦时所产生的尖锐声音。

“纳芭丽小姐!”

托莉克西惊慌失措地爬在床上,试图从另一头逃走,亚蕾克西雅则从她背后扑上前,把她两只手腕压在床单上。

“冷静点,纳芭丽小姐!托莉克西!”

亚蕾克西雅越过肩膀,把嘴唇凑近托莉克西的耳边。只听她的声音虽然尖锐,却有如耳语一般。

“托莉克西!你听我说!他是来帮你的!他是好精灵!”

伤脑筋~你竟然讲出来了,不是一直交待你别说吗?

“不要!不要!”

“你听我说,托莉克西!是他救了你的命哟!是他让你活过来的!把你救回来,让你能够跟爸爸妈妈见面的是他哟!”

虽然也可以那么说,但我总觉得那算是诡辩吧。

不过,这些话却奏效了,托莉克西的行动停了下来。

“托莉克西,你明白吗?你可以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家了,也可以再跟你朋友见面,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救了你的关系哟。”

此时,房内听得到的只有托莉克西跟亚蕾克西雅紊乱的喘息声。

“你听懂了吗?他是好精灵,是非常好的精灵,是正义的使者哦!”

“喂喂喂,别再讲下去啦!听得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呢!”

头发散乱的亚蕾克西雅回头看我,至于我则继续两手插在口袋站在原地。

“托莉克西。”

纳芭丽·托莉克西慢慢抬起头来,她头发也是乱七八糟的,原本整齐绑在两边的头发已有一边散开了。

当亚蕾克西雅放开她时,她也从床上起身。

托莉克西的睡衣乱掉了,姿势则呈侧身瘫坐的模样。

不过——

“他救了我吗……”

她的眼中还残留着些许猜疑,也有一丝丝恐惧的阴影。

“对,没错。”

然后,我开口说:“不过,你要是觉得害怕,我可以出去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好好回答那位刑警的问题就可以了。”

“问题……”

“对,没错。”

我拼命露出笑容,但不是笑得很自然。

“现在你已经得救了,但接下来,我们必须救出其他还没得救的女孩们呢。”

当我一讲完这句话时,托莉克西动了。这次她把脸转向我。

我原以为自己被她紧紧咬住,但事实上不然。亚蕾克西雅则扶住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的她。

“救命!”

看来她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所以动作不是很灵巧。

“请救救大家,救救她们吧!”

她抬头看着我,眼神明显露出恐惧。

但是,那并不是对我感到恐惧。而是对她自己曾经见过、曾经体验过,然后现在仍在某处持续发生的某事感到深不可测的恐惧。

“请你救救大家!”

我头一次往前进,接着在床边坐下来,代替原本抱住托莉克西的亚蕾克西雅把少女拥在怀里。

她纤细的手用没有受伤的指头紧紧抓着我西装胸口处,而且抖个不停。

“请你救救她们!拜托!救救大家!”

“我会的,我就是为此而来。”

“真的吗?”

“真的。”

托莉克西抬起头来,我们刚好呈鼻尖对鼻尖的姿势。

“她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我用尽所有努力,露出温柔的笑容。

“我可是女性的正义使者呢。”

但是,我不认为自己的努力会有回报,没有自信能够确实露出笑容。

因为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有满肚子的怒火。

“纳芭丽·托莉克西小姐。”

说话的是亚蕾克西雅。

“你愿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们吗?”

托莉克西点了点头,接着说出的却是非常可怕的证词。

托莉克西说她已经记不起那一天是几月几号。

那天,她只是顺利完成派遣公司介绍的工作并准备回家。

托莉克西说她从马那卡达市的工作现场回到位于罗那吉市的派遣公司事务所,等她办好报告手续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事务所的电视刚好开始在播九点的整点新闻。

事务所是设在车站前面的综合大楼。

当时,她走向大楼后面的停车场,结果还没走到她常用的速可达机车处就失去意识了。

“等我醒来,人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么说的托莉克西不自觉地颤抖身体。我则一直握住躺在病床上的她已经打满石膏的手……不,应该说她紧握着我的手比较正确。

托莉克西答应乖乖躺在床上休息,但她就是不肯放开我的手。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

托莉克西轻轻摇头回应亚蕾克西雅的问题,这是因为她找不到适当的言词形容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

“那里很暗。”

她如此说道。

“虽然没有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但是,不管待多久眼睛都无法习惯那种暗度。”

托莉克西颤抖着唇如此说道。

她说那里暗得能模模糊糊看到周围物品或身旁人物的轮廓而已。

“其他人也跟你在一起吗?”

亚蕾克西雅慎重地询问。

“是的。”

“人数有多少?”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有听过她们的名字吗?”

“有。”

“还记得吗?”

“记得几个……”

她们曾互报姓名,但是她无法全都记住,所以也记不得人数了。

“有泰勒姬亚……艾蕾诺雅……莫蕾亚诺……米拉露卡……”

托莉克西慢慢念出她记得的名字,她们全都是失踪者。

“不过,我想那里平常都是五或十个人左右。”

“其中有受伤或生病的人吗?”

“有一个叫梅莉贝尔的,她……”

托莉克西没把话说下去,亚蕾克西雅温柔地说:

“接下来的事情可以先不用说,你只要说醒来时的事情就好。”

“好的,呃……我没有注意到是否有人受伤或生病。”

亚蕾克西雅连细节部分都不厌其烦地重复询问。

她会这么做有两个理由,一个是帮托莉克西把当时的记忆拉回来。

亲身经历者在回溯记忆的时候,往往有避开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不愿回想的事情之倾向。无论是人类或精灵,或者性别、年龄有什么不同,这种情况可以说都一样。

要避开这种可能性,并不是靠亲身经历者自己整理记忆,而是需要透过外来的第三者循循诱导,强制拉回“依照时间顺序发生的记忆”。

这个嘛,算是我现学现卖专业书籍的知识。

至于另一个理由,就算不卖弄知识我也能够理解。

也就是说,要帮忙加强托莉克西的经历已经是过去式——那些事已经结束了的这个事实。

“你就在那样的场所醒来是吧?”

“是的。”

她就躺在硬邦邦的,恐怕是水泥都露出来的地板上。

当时托莉克西上半身坐起来并环顾四周,一旁蠕动的人影让她感到害怕,这时候有一个人对她说话。

“是一个女的,年纪或许跟我差不多……”

“你有问她叫什么名字吗?”

托莉克西回答:“有,她叫做夏尔蜜塔。”

我拼命压抑差点擅自乱动的表情。

“夏尔蜜塔小姐说了些什么?”

塞纳·梅琳的妹妹对托莉克西说“你没事哟”,接着托莉克西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但夏尔蜜塔回答“我不知道”。

“然后……”

“然后?”

“就稍微吐了。”

“吐了?是夏尔蜜塔小姐吗?”

“不,是我。”

她说“当时感到一阵恶心就吐了”,在吐了之后,托莉克西才明白自己会呕吐是因为恐惧的关系。

“我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只要感到压力就会呕吐……”

呕吐物是夏尔蜜塔跟另一个人帮忙清理的。托莉克西那时候才发现,那里具备了在那个黑暗空间里生活的所有必要设备,像是厕所、洗脸台、床铺,后来亦发现那里有浴室。说起来,那里类似大规模的杂居房。

“至于饭菜,都会在我们睡醒的时候照人数准备好摆在房间正中央。但若是自己一个人醒来很久,并不会有任何人现身。”

然后吃完饭菜的碗盘会在下一顿饭菜送来时收走。

“而人类也是。”

“人类?”

“因为我每次醒来都会有人消失不见,然后,又会有新的成员代替不见的人加入‘黑暗’里。”

就像托莉克西这样。

“每次都一个人吗?”

“不,有时候是两个或三个人。我是说无论消失或新加入的人数都是如此。”

“在每天早上吗?”

听到亚蕾克西雅的询问,托莉克西摇着头说:

“我不知道。”

她说的是她不知道时间。

“都没有人带手表什么的吗?”

“当我们‘进入’房间时就被拿走了,像我也一样。”

究竟是谁干的?为什么会被带去那里?为什么遭到监禁?都没有人能够说出明确的答案。

“没有被拿走的只有我们身上穿的衣物及单人乐团而已。”

果然没错。那个“犯人”想要的不是神曲乐士,而是她们演奏的神曲。

我觉得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背部往上窜,这跟我刚刚在饭店时感受到的感觉一模一样。

我拼命压抑那种感觉。

“我们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天、好几天。”

托莉克西喃喃说道。

她被囚禁在“黑暗”的那段期间,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但也有新来的人出现。问题在于,消失的人就再也没有回来……

“然后,终于轮到我。”

托莉克西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那儿简直是地狱。”

刚开始察觉到的是音乐,接下来发现自己坐在什么地方,最后发现的则是眼前的亮光。

至于胸前是熟悉的四方形显示面板,上面有绿色的图示跟圆形仪表。

右手前方附近则排列着滑动开关,底部有整排红色指示灯不断闪烁。

聚集左手前的是十二个按键式开关,这儿的指示灯是绿色的。

然后,眼前还有键盘,那是单人乐团的主奏乐器。

‘快演奏!’

尖锐的声音让托莉克西抬起头来。

黑暗中浮现一张脸孔,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女性脸孔。

而且,还不只是一、两张脸而已。她转头环顾四周,发现有将近十张女性的脸控正往自己看。她们是在灯光的照耀下,隐约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然后其中一人——

‘演奏啊!快点!’

她是这么说的,面容显得筋疲力尽。

而且,那女人正在演奏手上的小提琴……不,是小提琴型的主奏乐器。跟托莉克西的情况一样,让她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是单人乐团控制面板的光。

那个女性边用渗出血的手拿着琴弓,边用渗出血的手指压着琴弦这么说道。

‘快点演奏啊!’

托莉克西这时才明了,原来自己醒来后一直听到的音乐是神曲。

黑暗中大约有十名女性,全都在演奏单人乐团。

不只是小提琴型,也有人跟托莉克西一样是用键盘型的主奏乐器,另外也有人用中提琴或木琴演奏,其中亦夹杂了萨克斯风跟小喇叭,甚至还有打击乐器呢。

那些人全都在演奏同一首曲子,那是即兴式的演奏。

但是,所有人的脸色都很憔悴。

“她们露出的是一旦停止演奏就会死掉的表情。”

而且,那真的一点也没错。

托莉克西不由得想站起来,后来才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因为她处于背负单人乐团的状态,还被迫坐在椅子上,而且被人用项圈及锁链固定在地板上。

那个时候,托莉克西察觉到一件事。

——为什么大家要不断演奏?为什么只能够持续演奏?

“椅子已经变得硬邦邦的。”

这是因为血液的关系——因为大量干到凝固的血液。

“因为看不到,所以我无法确定是否全部的椅子都是那样。”

但是托莉克西坐的那张椅子的确是那样。然后,光凭这点就能够确实想像出反抗者的命运。

“太过分了……”

托莉克西紧握住我的手,回应我不知不觉脱口说出的话。

“那儿很暗也没有时钟,因此无法知道时间。但是,我们一定连续演奏了许多许多天。”

这期间她们都没有喝水也没有吃东西,而且别说是睡觉了,连要躺下来休息都不准,硬是被要求持续演奏神曲。

体力一直消耗,肉体也受到伤害。托莉克西的指甲剥落,手指也骨折了,衰弱到几乎在生死边缘徘徊。

“一旦无法演奏……”

亚蕾克西雅的声音也变得很僵硬。

“……会怎么样呢?”

托莉克西的回答既简洁又明了。

“就会被丢掉。”

那是个奇特的景象。

筋疲力尽、无法演奏且动弹不得的人,忽然间被笼罩在黑暗里,因为那个人所在的地方已经融入黑暗中。

然后过了一会儿,又有另一个人坐在那地方了。

托莉克西应该不是早就知道“被丢掉”这个事实,但是真的被她说中了。

看看须藤·依蕾妮的下场……

“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太记得了。”

托莉克西的体力终于也用尽。她的手指无法任意动作,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清醒还是睡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楚。因为敲打键盘的指甲已经剥落,手指骨头产生龟裂,使她的神经失去了正常机能。

接着她失去意识,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在医院里。

“谢谢你……”

喃喃说道的托莉克西,眼睛看的人是我。

“不用客气~”

我对她眨了眨眼。然后——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我另一只手也搭上来,包住托莉克西打满石膏的手,并凝视着她的眼睛。

“可以。”

“有精灵对不对?”

托莉克西在我手中的手突然僵硬,然后点了点头。

“有看到他吗?”

“只有……翅膀……”

在黑暗中只模模糊糊地看见光之翅膀。

“还有声音……”

“声音?”

点头回应的托莉克西用依赖的眼神抓住我的视线。

“那声音偶尔会夹杂在我们的演奏之间……跟神曲重叠。”

她说“是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是这么说的——

“演奏吧……”

什么?

“其为我等之盟约也。”

你说什么?

“其为盟约,其为悦乐,其为威力。因此汝……”

我紧接着唱咏最后一节:

“……用魂之形演奏吧!”

托莉克西点头回应。

“这是怎么回事?”

6

那些词句的由来并不可考。不过,却是任何跟神曲有关的人都会背诵的词句。

演奏吧!

其为我等之盟约也。

其为盟约,其为悦乐,其为威力。

因此汝用魂之形演奏吧!

据说那是一段被遗忘的戏曲,也据说是称之为精灵王的存在针对人类第一位神曲乐士所说过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祝词。

虽然无法证实这些词句的由来,它却是最能够把精灵与神曲乐士之间的关系表达得淋漓尽致的言语。

不过,那些被绑架的女性却因为那些话而被迫演奏神曲。

她们被当成驱使单人乐团的动力。

“我实在很不爽!”

我毫不顾虑地吐出梅鲁拜罗的烟雾。

“是打哪儿来的混帐王八蛋……”

这里是医院的吸烟区。不过,实际上这只是位于一楼后面停车场前方的走廊角落,某个像储藏室的小房间。

房间里的物品,只有摆在正中央的大型空气清净机,以及摆在旁边的廉价宿胶制长板凳。

与托莉克西的侦讯大概三十分钟就结束了。

我们与她父母擦身而过步出病房的时候,托莉克西还从病床坐起来对我们轻轻挥手送别。

“竟然对那么善良的女孩,做出这么残忍的行为。”

我把空气清净机代替柜台,托着脸靠在上面。

“虽然我一直觉得不太可能……”

喃喃自语的佐村·亚蕾克西雅巡查部长,坐在长板凳上并用手指按摩眉间。

“但这个案子,或许是精灵课的工作呢……”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抑或说是发牢骚也可以。

所谓的“精灵课”,是专门处理精灵犯下的案件或者揣测跟精灵有关的案件之特别搜查课。

通常都是由精灵警官跟乐士警官搭档,或者由精灵警官单独进行搜查的任务。因为一旦嫌犯是精灵,然后该名嫌犯又出现抵抗的行为时,人类警官根本就敌不过对方。

“这么快就投降啦?你好不容易快看清案子的全貌耶!”

亚蕾克西雅一脸很不甘愿地抬头看我。

“就是因为这样啊!”

她苦笑地这么说。

“虽然已经得到被害人的证词,但是并没有任何能够当作线索的有效情报。而且,犯人是精灵的可能性很高。应该说,几乎可以确定就是精灵没错。这样的话,我们人类是无法应付的。”

“那么……那个呢?”

我用梅鲁拜罗的滤嘴指着她手上的万用手册,那是我刚刚还她的东西。

“那里面不都是线索吗?”

“喔~你说这个?”

亚蕾克西雅打开万用手册,上面画着奇妙的圆形。

当时,托莉克西说着“这么说来”并开始回想。

她不晓得什么时候看过那个图形,也不晓得在哪看过。但是,那个奇妙的图形却勾起她脑海里某个角落的记忆。

画在手册里的图形是托莉克西亲手画出来的。她用打满石膏又不自由的手,吃力地慢慢画出来,所以线条很不稳定还歪七扭八的,但仍看得出形状。

那是纵长的椭图形,其内侧还重叠画了另一个形状相似的圆形。

完成这图形的托莉克西补了一句“我不是记得很清楚”。她说,总觉得好像看过这种感觉的东西。

“这究竟是什么图形呢?”

“连她本人也无法确实回想起来对吧?”

“是的。不过,如果是什么招牌或道路标志的话呢?”

“只不过,问题在于她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画出图形的本人说不晓得是在什么时候看到的。

据说她是在意识朦胧时看到的。所以,那实际上是她遭到绑架时看到的呢?或是被丢弃时看到的?根本无法确定。

最糟的情况时,那或许是她被人在丢弃场所发现之后,在送来医院的途中所看到的图形。

如果真是那样,那根本成不了线索。

我用力吸了一口梅鲁拜罗,再让烟随着我叹的气吐出来。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真要交给精灵课侦办吗?”

亚蕾克西雅没有回头看我,只是盯着笔记上奇妙的图形并摇摇头。

“我还是会跟上级报告,不过现阶段精灵课应该是不会出动吧。”

“我也有同感。”

只说在现场看过精灵,那精灵课是不会出动的,一定要有足以判断该精灵与犯罪事实有关的积极事证才行。

但如果演变成是精灵在窥视被自己杀害的遗体,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就算坐在这里烦恼……”

“没错,还是要找出那家伙的弱点。”

“总之。”亚蕾克西雅站了起来。“我先回署里呈报鉴定报告,那儿有个人对图形之类的东西很了解。”

“不过,你记得顺便休息一下哦。”

“不用了。”

“怎么不用。”

我吸了最后一口,把变短的梅鲁拜罗捻熄在烟灰缸里。

“你再这样继续搜查,只会害自己增加失误跟漏看线索。”

“可是!”

“没有可是。”

我从内袋拿出第二根烟。

“时间固然很珍贵,老实说连我自己也很急。但是现在实质上能做的,就只有分析那个水泥跟判定托莉克西画的图形对吧?这两样都是只有你才能够进行的工作吧?”

没有打火机,于是,我在指尖亮起闪着金色光芒的小型精灵雷并把烟点燃。

“接下来一定会出现只有你才能处理的事情,专家为了应付那种状况,不都会事先做好消除疲劳的准备?”

“可是案子是我负责的。”

“不是还有我吗?”

我笑了一下。

“……咦?”

“我是精灵,就算两、三天不睡也不会怎样。在你睡觉的期间,我会帮忙查案。”

亚蕾克西雅凝视我的脸,忽然间挺直背脊说:“这可不行。”

她挺起胸膛并回到身为警官的佐村·亚蕾克西雅巡查部长之身份。

“你是民间精灵。我很感谢你协助办案,但是我不能让你干涉警方的侦查。”

那样的亚蕾克西雅也很酷,老实说我并不讨厌,但现在我只能叹息地跟她说:

“那么做并不聪明哦,亚蕾克西雅。”

我吸了一口烟并吐出来。

“虽然我不是要你对我感恩,但我刚刚没来的话,托莉克西早就死了。你之所以能够对她做侦讯,是因为我来了的关系。”

亚蕾克西雅紧咬着嘴唇。

我懂她的心情,想必她一定很不甘心吧。不过更重要的是,她并没有掩饰她现在的心情。

所以,我假装没有看见。

“不过呢,我能够来这里也是托你的福。”

“……咦?”

“因为你联络了我,我才能够来这里,而托莉克西也捡回一条命,这算是你跟我联手救了她。如果只有你或只有我,都不可能办到这件事。”

亚蕾克西雅原本一直瞪着我的眼神突然变柔和。

虽然她没有露出笑容,但我能够充分理解其中的含义。

忽然,她把手伸出来,抽掉我咬在嘴巴里的香烟。

“你的意思是,‘已经太迟了’对吧?”

她说完,咬着我的烟抽了一口,紧身套装下的胸部大大鼓了起来。

“知道了。”

她边说边把香烟塞回我嘴巴。

“等我醒了会再跟你联络。”

这是指她休息一下之后。

然后,我叫住对我敬礼后准备走出吸烟区的亚蕾克西雅。

“总之,我陪你回署里吧。”

“这次你又打算偷拿什么?”

“拜托你饶了我好不好~”

我在烟灰缸中捻熄香烟。烟屁股上沾着口红印,那是淡淡的橘红色。

第三章被扭曲的羁绊

1

目送亚蕾克西雅可爱的迷你车离去之后,我便跨上摩托车离开医院。

我打算趁上午的时间回饭店一趟。

摩托车滑进地下停车场,停进我专属的停车格。

我拿下挂在油箱上的马鞍包。

这是把两个没有背带的包用宽皮带连接起来的构造。只要把皮带的部分挂在油箱或马鞍上,包包就能够分成左右各一地搭载在摩托车上。

那本来是挂在马鞍上的,因此名称也叫做“马鞍包”。

如果有东西要携带时,它可是我的爱用品呢。然后,当我把它当包包使用时则会把带子背在肩上,如此一来包包就会分别挂在我胸前跟背后。

我踏进电梯准备到最上层,接着从口袋抽出对折的小纸片。

纸片上画着那个奇妙的图形。那是亚蕾克西雅在医院前跟我分别的时候,在手册其他页上照样画了一张并撕下来给我的。

那是构造错综复杂的椭圆形,我怎么看都看不懂。

但更重要的是,我也好像在哪里看过。

不光是被害人知道,连不是事件当事人的我都知道——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非常普遍的图形。譬如,像是雷欧劳汉堡那个商标。

但是,就算出现曾在被监禁的现场附近看过“巴菲·雷欧劳”的证词,那也成不了什么线索。毕竟雷欧劳汉堡的分店随处可见,走在大街上没有一天不会看到“巴菲·雷欧劳”的脸。

“好一个了不起的线索啊。”

这时候传来“铃”的优雅声音,这是告知抵达目的楼层的铃声。

我踏进走廊并把握着房门钥匙的手伸向门把。

这时候,我整个人僵住了。

喂!这是什么味道啊?

“是我太疏忽了……”

我不知不觉紧咬的臼齿发出“咯吱”的声音。而且,我是将房门连同锁链从墙壁上拉开之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使用手上的钥匙开门。

“罗蕾塔!”

我冲进屋里大叫。

“梅琳!”

没有人回答,但是有回应——是呻吟声。

我立刻听出那是罗蕾塔的声音。

“你在哪里?”

屋内一片狼籍,罗蕾塔把东西吃得到处都是的状况都比这个景象可爱许多。

客房服务的推车全都翻倒在地,墙上的画有几幅掉在地上。仔细一看,天花板上的照明灯管都是歪的。

但更重要的问题是现场的味道——那是血腥味!

“罗蕾塔!”

回应的呻吟声不断从沙发后面传来。我跳过沙发,看到她就在那儿。

“罗莉!”

她正以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

从现场情况大致看得出发生了什么事,是她被人摔到沙发上。

但是,在事情变成这样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实在不愿去想像。

“你振作一点啊!喂!”

当我把罗蕾塔抱起来后,怀里的她慢慢张开眼睛。

但是她只张开一只眼睛。因为她左眼的眼皮已经淤青红肿,就算睁开也只看到眼白而已。至于她引以为傲的卷发,则是被鲜血沾污还黏在脸上。

“雷……欧……”

“发生了什么事,喂!”

“……对、不起……”

“梅琳呢?”

“梅……”

接下来她说什么已经听不见了。

暗红色的血挡住罗蕾塔的话,不断从她嘴巴溢出来,从脸颊流到下巴。

“我知道了,你别再说话!”

“雷欧先生!”

背后传来尖锐的叫声,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出声的人是谁。他们是因为我把房门拆得一塌糊涂,导致警报装置启动而赶来的饭店人员。

“快联络医院!”

在说出这句话以前,我已把罗蕾塔抱了起来。

“联络诺姆卡斯尔大学附设医院的急诊中心!说有患者将送去那边!身上有多处欧伤,胸部可能骨折!”

“是!”

呆站在门口并且好不容易才回答的是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卫。

“而且还要报警!知道吗?”

“知道!”

接着,我冲进寝室。

我直接走向阳台,抱着罗蕾塔往下跳。

只要我卯足劲奋力奔跑,速度会比眼前的破汽车还要快。

结果罗蕾塔捡回一条命,但是,梅琳失踪了。

2

仔细想想,人类说起来也挺不可思议的。

例如这玩意儿,香烟。

以精灵的情况来说,一旦焦油累积在肺里,只要暂时解除物质化回归能量状态就可以。只要那么做,任何非构成精灵“肉体”的物质就会残留在原地。

简单地说,就是会落在原地。

因此,我们只要将“肉体”重新构筑,体内就能变得干干净净。

但是人类并不一样。

阻碍气体交换的异物会持续附着、累积在重要的呼吸器官里。而且那些异物不光是会阻碍呼吸而且,其中还含有致癌性物质。

尽管如此,被称为老烟枪的人类还是无法放弃抽烟,甚至为了维护人类健康的医院里还设置了吸烟区。

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我望着梅鲁拜罗的烟雾,不由得苦笑起来——这是在自我嘲笑。

在委托人被带走、朋友还差点丧命的状况下,我却只能在充满烟味的房间望着香烟的烟雾。

其实就算是这个瞬间,我也正设法压抑自己随时想破坏眼前东西的冲动。

我的臼齿咯吱作响,而她就在那个时候进入这不健康的空气中。

她跟回头的我四目交接,接着站到我旁边,跟我一样把手支在空气清净机上。

我把梅鲁拜罗的香烟盒递到她面前,她毫不犹豫地抽出一根。接着,我用指尖的精灵雷帮她点烟。

“然后呢?”

我在她吐出第一口烟之后才发问。

“你怎么来了?”

亚蕾克西雅茫然看着缓缓上升的烟雾。

“我打电话到你饭店的房间,结果是鲁谢市警局的警官所接。”

她从那位警官口中知道我人在这里。

“原来如此。”

我边说边看着墙上的时钟。

时间是下午五点多,距离跟她分手已有六个小时。

“然后呢?你有稍微休息一下吗?”

“有,托你的福,也谢谢你的建议。”

“那真是太好了。”

“倒是你看起来很累呢。”

“这个嘛,还好啦。”

我是抱着罗蕾塔一路跑来的。

对精灵来说,疲劳的确会对“肉体”造成耗损,因此我得尽快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从途着橘色口红的嘴唇缝隙间吐出烟雾的亚蕾克西雅,提出了下个问题。

“你朋友呢?”

她指的是罗蕾塔。

“喔,没有生命危险了。”

这是经过五个钟头左右的外科手术后之成果。听到她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我才终于敢离开手术室门口。

手术后的观察结束后,罗蕾塔就被移到加护病房。

伤脑筋!这阵子我一直在加护病房进进出出。既然这样,我还真希望房里也准备一张专用的床让我休息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亚蕾克西雅凝视我的眼神带着“难不成……”的意味。

你的直觉很准耶,亚蕾克西雅。

“我的委托人消失了。”

“咦?”

“她消失了,而且很突然。”

“你是说塞纳·梅琳小姐?”

“是的。”

我大致上可以想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当我抱着罗蕾塔从阳台跳出去时,面向阳台的寝室窗户一直是开着。

这表示有人从那里侵入,然后遇到罗蕾塔极力的抵抗。

虽然不晓得是何方神圣,但是那家伙把罗蕾塔打倒在地并把梅琳带走。

他竟然打倒能够一下子轻松撂倒老街三个小混混的罗蕾塔。

“这不是常人的力量哟。”

我喃喃说道。

“那不是人类。”

亚蕾克西雅替我订正了那句话。

没错,干这件事的并不是人类,而是精灵。

“可是,为什么呢?”

“问题就在这里。”

“搞不好是从妹妹那儿得知梅琳小姐的事……”

“那个并不是问题真正的纠结所在。”

说完的瞬间,我弹掉手中的梅鲁拜罗,紧接着它就粉碎飞散。

金色的电光在我夹着的手指间流窜,那是精灵雷。

“不好意思。”

“没关系。”

我又叼起一根新的梅鲁拜罗但是没有点燃,并再次转头对着亚蕾克西雅说:

“你明白吗?就算嫌犯从妹妹口中得知梅琳的事情,但那家伙是怎么知道梅琳的所在之处?”

“……啊!”

没错,怎么想都不可能。

“假设他从夏尔蜜塔的物品知道梅琳这号人物,也决定要绑架她。但是后来呢?夏尔蜜塔并不知道梅琳在帝国饭店,不仅如此,也不知道她跟我有关系。”

“经你这么一说,倒真是如此。”

可是“敌人”却直闯进饭店。为什么呢?

“他怎么会知道……”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是出错的预感,而且还超级严重。

“那么……”

亚蕾克西雅把烟熄了。

“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

我也把没有点燃的香烟放回香烟盒里。

“那正是我烦恼的地方……”

虽然有堆积如山的线索,但是事情到底跟哪条线索有什么关联,我却毫无头绪,连直觉都派不上用场。

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委托人又消失了。

“我真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样的话……”

亚蕾克西雅突然把手伸进包包里的小包包中摸索,然后抽出什么东西递给我。

“嗯?”

“这给你。这当然不是正本,不过还是请你要小心收好。”

那是折成四折的报告纸。我把它打开来看,发现那是一份手写的名单。

“这是什么东西啊?字还写得真丑呢。”

“不用你管!”

名单上列出了许多住址,以及位于那个住址的建筑物名称。

“中间全都省略了。”

我终于明白,这是那个水泥的相关资料。

她把使用相同成分水泥所造的建筑物全列出来。至于她说的“省略”,是指省略从调查结果到锁定厂商、推断出流通路径、列出那些建筑物名单的中间过程。

“你的动作好快,我还以为会再花一些时间呢。”

“我本来也那么认为。”

“也就是说,你让我看这份名单是表示有意要跟我合作吗?”

原本对着她笑的我收起了笑容,因为亚蕾克西雅正用沉重到难以形容的表情盯着我。

“什么啦?喂!怎么了吗?”

“其实……”

她的嘴唇突然像是有五十公斤重似的,好不容易才张开嘴巴说:

“依蕾妮小姐并不是第一个牺牲者。”

“什么?”

“而且,并不是十八个人。”

喂!等一下,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因为警方又发现其他死于非命的尸体,特征跟依蕾妮小姐的遗体一模一样。”

“有几个人……”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详细情形还不清楚,调查仍在持续中……”

亚蕾克西雅回答我问题的声音,仿佛充满了重量。

“但应该有二十人以上。”

“……你说什么?”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把刚刚接过来的名单捏烂了。

“我不想说任何借口,不过,这已经超出警察这个组织的极限。”

也就是说除了依蕾妮,其他被发现的遗体在其他警署辖区中,是单纯被当作离奇死亡的尸体所处理。

其中应该也有曾发出寻人启示的失踪者,或许也夹杂经常下落不明的放荡女孩。但不管怎么样,在这之前并不知道那些遗体跟失踪的十八名神曲乐士有关。

至于拉起那个关联性的是一名女性警官,亦即佐村·亚蕾克西雅。

“按照遗体的损伤情况,我试着详细调查最近两个月的记录,这其中也包括了身份不明的尸体。结果……”

疑似被同一名嫌犯杀害的被害人,接二连三地浮出台面。

“我……对于自己是警官这件事一直很引以为傲,这个想法至今都没有改变。可是,我深深明白警察这种组织是有其极限的。”

“所以?”

亚蕾克西雅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反倒是把装在塑胶袋中的细长物体摆在空气清净机上。

“这是我来这里的路上所买的。”

那是地图。

她割开塑胶包装,并在代替桌子的空气清净机上面摊开地图,因而地图就紧紧贴在吸气孔上。

当我正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亚蕾克西雅已经咬开油性笔的笔盖,并拿走我手中的名单。

她把捏得皱巴巴的名单整齐摊开,接着边看边开始用笔在地图上做记号。

“这样比看名单要来得清楚明白。“

说这句话的亚蕾克西雅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但是,已经没必要听答案了。

“说的也是呢。”

我站在她旁边看着地图,而地图上散布着小小的“X”标记。

当亚蕾克西雅画完第三十七个“X”之后便把笔盖盖上。

“……全部就是这些。”

这是将都托尔巴斯全区域的地图,从南边的亚洛尼亚海到北边的索尔帖山顶一带,全都归纳在这张地图里。而现在那里面,散步着许多黑色的“X”标记。

“范围还真广呢。”

有的在人口密度高的区域,也有的是在人口稀疏的区域。总之,三十七个“X”标记扩散在托尔巴斯的所有区域中。

“没错。不过,推测戒指里的水泥粉是从这三十七处地点之一的某处刮下来的,应该没错。”

“要依序找吗?”

“那道手续早就已经开始了。”

但是我从她僵硬的声音解读出隐藏在那句话背后的意思。

“但是很花时间对吧?”

亚蕾克西雅点了点头。因为这需要其他辖区警察的协助,还要许多文件往返,以及花费配合做这些事情的时间。

“这个也可以给我吗?”

“你拿去吧。”

我把地图折回原来的样子,收进西装内袋里。

“我要去看看罗蕾塔的状况。”

“我可以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

然后我稍微思考一下又加了一句。

“我们走吧,伙伴。”

我这个人天生就是无法不看向自己求助的眼神啊。

当我们来到加护病房的时候,罗蕾塔早已被送进房里了。

罗蕾塔的伤势非常严重,我觉得她躺在饭店房间里的模样还比较好一点呢。

她左半边的脸包着纱布,嘴唇有多处割伤,凝固成红黑色的血黏在上面。

被单下面的身体应该是全裸,但因为她胸部被厚厚的石膏固定,完全看不见她那两个引以为傲的乳房,至于右手则是从手肘到手腕都打着石膏。

至于左手的状态则跟右手一样,而且还用从天花板垂下来的细钢丝吊着。

她的塌鼻子上面则插着透明管子。

她睡着了,麻醉效果似乎还没退的样子。

我希望在麻醉效果退掉以前离开这里,因为我不想看到她痛苦的模样。

“罗蕾塔她……”

那是我无意识中从嘴巴里说出来的话。

“她是我委托人的女儿。”

十六年前,有人敲了我那家事务所有些肮脏的门。

那是一名年轻女性……不,或许说“年轻的母亲”会比较恰当。

她是一名单亲妈妈,带着年幼的女儿来向我求助。

但是——

“我没能救她……”

我未能救那个母亲,抑或说是那对母女。

“母亲后来遭人杀害,只留下罗蕾塔,事情就是这样。”

亚蕾克西雅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我的侧脸。

“不要让罗蕾塔知道是我说的哦。”

然后,我留下还在昏睡的罗蕾塔,走出加护病房。

这时,我的心情仿佛有什么重物压在背上,令我整个人瘫在走廊角落的沙发上。

亚蕾克西雅坐在我旁边,什么话也没说。

我在西装内袋摸索,但马上想起这里是医院,于是不拿了。何况,我也挤不出走到吸烟室的力气。

“会是谁呢……”

是谁把罗蕾塔伤成那样?

“应该是……精灵吧。”

亚蕾克西雅是那么想的。

“没错,犯人是精灵,这是无庸置疑的。”

那柱精灵接二连三地绑架神曲乐士,把她们关起来并强迫她们演奏神曲,然后把筋疲力尽的人像垃圾一般丢弃。

而且已经处理了三十多人!

但是,他的目的是什么?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意?

这时候,一股凉意从我背脊窜上来。

又来了,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仿佛什么不确定的黑色物体,从我腹部底下撬开心脏往上窜……

“雷欧先生?”

我一回头,发现亚蕾克西雅正用非常担心但是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你不要紧吧?”

她的手搭在我的手上。在这之前,我都没察觉到自己摆在膝盖上的手是紧握成拳头状。

“我不要紧。”

我连要这么回答都很吃力。

“请让我鸡婆地讲一句话。”

“你说说看。”

坐在沙发上的她转同腰部与我面对面,那出乎意料温暖的手仍旧放在我手上。

“这不是你的错哦。”

她只露出一点点但是相当坚定的微笑。她那样的笑容,对我来说有些惊讶。

伤脑筋,真是可恶!

原来如此,你也是会温柔微笑的女性啊?

“别这么大方哟。”

“什么?”

“没事。”

我站起来,终于能够站起来了。

原来如此,像我这样的家伙似乎很单纯呢。

我耸着肩对目瞪口呆看向我的亚蕾克西雅说:“要不要去吃个饭?”

“好啊。”

我们并肩走向正前方的玄关,因为我今天没有骑摩托车。

“有关刚刚那个二十人以上的事情。”

亚蕾克西雅回答“是的”,但声音很僵硬。

“可以让我看看相关资料吗?”

“我有交待在我回去以前帮我整理好,不过……”

然后她稍微想了一下。

“等一下你跟我来,那毕竟不方便在署里拿给你看,我会拿出来的。”

在不久前这绝不可能是她会主动提出的主意。

这或许是因为连续发生绑架事件发展成杀人案的事实,带给她相当大的冲击,也可能是她对无法掌握那个事实的警察组织感到很大的失望吧?

但不管怎么样,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选择处理的手段了。

因为当我们正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被抓走的那些女孩,纵使指甲断掉、骨头碎裂,甚至耗尽体力而衰弱不已,仍旧被迫要持续演奏神曲。

然后,逼她们那么做……把那些女孩用过就丢还杀害二十多人的,铁定跟残忍伤害罗蕾塔的是同一个家伙!

“混帐东西!”

跟我并肩走在一起的亚蕾克西雅偷瞄我一眼,但是她假装没听到。

就在这时候——

“雷欧先生?”

正当我们准备穿过正面玄关玻璃大门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雷欧先生!刑警小姐!”

随着声音一起慢慢接近的不是脚步声,而是卡啦卡啦响的车轮转动声。

那是纳芭丽·托莉克西。

“啊~很高兴能见到你们。”

她坐在轮椅上,靠母亲一路推着她穿过其他病患的中间,来到我们这边。

在后面小跑步追上的则是她父亲。瞧他一面把皮夹塞进屁股口袋的样子,应该是刚缴完医疗费用吧?

托莉克西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照理说依昨晚那个状况,是无法想像她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而且,头发也整齐绑在头的两侧。

“你要出院啦?太好了呢。”

“是啊,我很想跟你们好好道谢,但是我父母就是不听我的,硬要我马上办出院手续。”

中年夫妇听到女儿说的话,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你早就跟我们道过谢咯。”

然后,接着我语尾讲话的是亚蕾克西雅。

“多亏你协助我们的搜查工作,或许改天还需要找你问一些事情呢。”

“咦?难道又怎么了吗……”

托莉克西开朗地回答“没关系”,打断她母亲还没讲完的话。

“只要我帮得上忙,请尽管来找我没关系。”

她一面这么说,但是眼神……喂喂喂,怎么盯着我看啊?

既然如此,以我的天性来说,非得奉送一点优惠才行呢。

于是我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名片,递给托莉克西。

“有什么事情随时打电话给我。不管是深夜或清晨,任何时间都没关系。”

托莉克西点头说“好的”,模样像收到情书的少女,整个脸红冬冬的。但这时候罗蕾塔脸色苍白的模样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连忙把心痛的情绪压下去。

“请问……你们接下来又要进行搜查吗?”

“是啊,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打算先吃个饭……”

正当我话讲到这里的时候。

“我可以一起去吗?”

托莉克西此时的气势就是一副准备站起来的样子。

我不禁往亚蕾克西雅的方向看,但她只是苦笑,根本没打算帮忙解围。

“啊~不是啦,我也希望那么做,不过……”

“就是说啊!你的伤势又还没痊愈呢!”

看不下去的母亲从后面窥视女儿的脸。

或许托莉克西的身体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并不是很好吧?因此,她母亲会担心她到过度保护的程度。这恐怕是她从小时候就常常生病的关系。

但是那样的体质反而让她幸运地逃过一劫。

因为她的体力比其他遭到绑架的乐士还要快耗尽。也因为这样,让她的肉体不必被虐待到真正的极限,在实际上还有些剩余力量的时候就被丢弃。

然后,她得以继续活下来。

不过对一个母亲来说,那些都不重要。

“你得快点回家好好休息啦!”

“可是,人家肚子饿了嘛!”

“你如果在情绪太过兴奋的情况下吃东西,又会吐了哟!”

“讨厌,那种事情你不要说出来啦!”

什么?

“对不起,我老是把你当小孩子看待。”

不,托莉克西。等一下!刚才你妈妈说了什么?

“……吐了?”

“讨厌啦!怎么连雷欧先生也这么说。”

“不是啦,等一下!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个感觉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格格不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就是这个直觉!

我单脚跪在地上,正面凝视托莉克西。

“刚刚你说‘吐了’对吧?”

“没错。”她的母亲答道,“她觉得身体康复了,所以仗着这点狂吃。”

“别再说啦!”

不对,我想说话的对象是托莉克西。

“我不是问这个。”

“嗯。”

“托莉克西,你曾说‘醒来的时候吐了’对吧?”

“咦?啊,是的,我曾那么说。”

就是她被某人绑架,在黑暗中醒来的那个时候。

“你是在工作结束后的回家途中遭到绑架对吧?”

“是的。”

“你吃过饭了吗?”

“咦?”

“就是事发当天,你是什么时候吃晚餐的?”

“那个,在我回事务所以前……”

托莉克西说“是派遣公司请我吃晚餐”,说是感谢她工作到那么晚。

“你吃了什么?”

“那个……汉堡排。”

“只有汉堡排吗?”

“没有,还有沙拉跟白饭,以及附赠的汤……”

“吃完后你就回事务所了对吧?”

“是的。”

“从你吃完饭然后回到事务所,大概花了多久的时间呢?”

“那天转搭电车的时候没抓准时间……大概是花一个小时左右吧。”

“然后到你离开事务所又花了多久时间呢?”

“应该是三十分钟左右吧。”

所以,加起来大约是一个半小时。

接着,托莉克西就在事务所后面的停车场被某人绑架了。

“托莉克西。”

“什么事?”

“你仔细想想,当时吐了什么东西?”

“咦?”

发出惊叫的不只是托莉克西,连我后面的亚蕾克西雅,及站在托莉克西后面握着轮椅把手的母亲也跟着惊叫。

“那个……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

我确信那有关系。

“请你努力回想。你吐出来的东西还有汉堡排的味道吗?吐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已经失去它原来的形状?譬如说,你咬断的红萝卜就是照那个形状吐出来吗?”

托莉克西的脸涨得越来越红。

这也难怪啦,因为我要一个年轻女生说她吐了什么东西。

从旁人的眼光来看,我可能是个非常变态的精灵呢。

不过,这件事很重要。

“有。”

“什么?”

“有……味道。”

“形状呢?”

“因为很暗所以我并不清楚,而且也看不出来……”

说到这里,托莉克西就没再把话说下去。

因为记忆的重现,让她觉得当时那种恶心的感觉更胜于羞耻。

“托莉克西。”

打满石膏的手就放在轮椅的把手上,我把自己的手搭在上面。

“拜托你一定要想想看,这件事很重要。”

托莉克西点点头并咽了一下口水,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

“呕吐物通过喉咙的时候有异物滚动的感觉。”

“好极了!”

我不由得把身子往前探。

“你表现得很好哦!”

然后吻了一下她的唇,真的只有一下下,不过——

“雷欧!”

“天啊!”

“喂!”

亚蕾克西雅、托莉克西的母亲,以及始终保持沉默的父亲都不禁大叫。

可是,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要投诉我也无所谓啦!

对我来说,现在不是管那种事情的时候。

“谢谢你,托莉克西!多亏你的帮忙,其他女孩或许因此能得救呢!”

我接着冲出医院。

“等、等一下!”

亚蕾克西雅跟着我后面跑。

当我回头时,隔着女刑警的肩膀看到轮椅上的托莉克西露出幸福的笑容。她的眼睛笑到眯成一条线。

人类消化食物所需的时间原则上很固定。

食物停留在胃里的时间据说通常是两小时至五小时。也就是说,快的话是两小时以后、慢的话是五小时以后,胃里的东西才会完全分解再输送到小肠。

“你仔细听我分析哟!”

我在亚蕾克西雅可爱的迷你车引擎盖上把地图摊开。

“托莉克西吃完东西约一个半小时之后遭到绑架,而当她醒来的时候吐了。”

然后那时候呕吐不仅保有当时吃下去的味道,也保有某些程度的原本形状。

“也就是说从她遭绑架到醒来,时间并没有经过很久!”

“这样就能锁定移动的距离……”

我的食指指着念念有词的亚蕾克西雅的鼻尖。

“一点也没错!”

然后,那手指又回到地图上。

“那女孩被绑架的现场在这里。”

那是罗那吉南部的人材派遣事务所的位置。

“我认为整个时间并没有超过她吃完晚餐后两个小时以上,因此那个女孩被带去的场所,应该是距离这里三十分钟以内的范围。”

我把拇指摆在地图的“出发点”上,再用张开的中指像圆规那样画出弧线。

“大概就是这样吧?”

地图上的“X”标记总共有三十七个。但是经过缩小范围之后,在我画出来的弧线里的“X”标记竟然少得吓人。

稍微算算之后,大概只有五个。

“那是不是以汽车的速度为基准啊?如果是精灵,应该能移动得更远吧。”

亚蕾克西雅的推论有一半是正确的。毕竟,如果是物质化的精灵,其中有的还能够在三秒内就从托尔巴斯的这一端横越到另一端呢。

但是——

“那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被绑架的女孩会死掉。”

“啊,是吗?”

精灵与人类一起移动的话会受到很大的物理限制,因为人类并没有强韧到足以配合精灵的移动能力。

风压会造成呼吸困难,惯性会对身体造成过度负荷,这些情况都会对人体造成严重的伤害。

“虽然也有把人类包在精灵雷里面的方法,不过那会太引人注目。”

因为会发光。

“他大概是直线移动,或许会比汽车快速。”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不,我觉得应该就如你所说……”

话说到这里的亚蕾克西雅——

“……咦?”

忽然,她把脸凑近地图。

“这是……”

她盯着自己画的其中一个“X”标记所指示的地点。

“啊!”

接着大叫一声,突然开始摸索包包里的小包包,接着拿出来的是笔记本。

“我知道了!”

“啊?”

她打开页面并拿到我面前。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就是这个!”

她一面说一面用另一只手指着地图。

“是这里!”

什么?

“为什么,这是……”

“不是!那既不是文字也不是图形啊!”

“啊!”

“对吧?”

“对喔,原来如此!”

我与亚蕾克西雅互看对方并且点头,随后便跳进她的车里。

3

发现真相的瞬间是非常突然。

在那一瞬间发生以前,原本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情报,在下一秒钟竟然全牢牢连结成一个硕大的构图。

必要的碎片只有三块,卡在戒指里的水泥粉、意义不明的图形,还有移动的范围。

至于符合那三块碎片的就是——

“这里哟!”

亚蕾克西雅把迷你车开进停车场。

这时候太阳早已经下山,四周一片漆黑。

这座室外停车场虽然宽敞,但是没有设立任何一盏路灯。

这是位于尤德诺马基市的西边,面向齐鲁兹河的游乐园停车场。

不过,应该说是以前的游乐园才对。

那座游乐园在三年前因为营运不佳而关门,之后就一直荒废着。

它的名称叫做“托尔巴斯梦幻王国”,至今听起来都还是觉得很讽刺。毕竟现在宛如废墟的这个地方,简直就像是梦醒之后的模样。

游乐园的停车场变成只是在柏油路上画了白线的空地。我们为了停车而接近它的角落后,发现停车场四周的灌木丛底下还堆积了大量垃圾。

当然那些灌木丛都没有修剪,只是任其生长而已。

“你看这个。”

把引擎熄火的亚蕾克西雅身体趴在方向盘上,以从下往上看的姿势,指着挡风玻璃的前方。

——在上面。

没有点亮的街灯化成黑色的阴影,背对着夜空长长延伸。

在阴影的前端,是覆满煤烟的灯杆、已经不再透明的路灯,以及其连结部分。

那里有着金属制的标志。

那像是画在半空中的画又像是铁丝工艺品,是用金属粗线表现出来的“托尔巴斯梦幻王国”其标志。是把音符极端图案化,再跟“托尔巴斯梦幻王国”的第一个字母重叠变形而成,电视广告在最后一个画面时都会大大映出这个标志。

“喔~原来是那个啊。”

我从副驾驶座的车窗往外看。

在月光的照耀下,路灯的影子就落在龟裂的柏油路上。

因为月光斜照的关系,影子都斜斜的。

标志的影子也歪斜了,圆形的标志看起来像椭圆形似的。

“原来托莉克西是看到那个啊……”

那是装置在路灯上的标志变形之后的影子。她在意识朦胧的情况下看到落在黑色柏油路上的黑影,因此残留了那个记忆。

原来连她本人都无法判断其真面目的理由就是这个啊。

“应该没错呢。”

亚蕾克西雅这么说的时候,我看到的影子消失了,因为有光线从旁边照过来。

“啊?”

那是汽车大灯,正朝我们慢慢接近。

“什么啊?是情侣吗?”

仔细想想,这里是将都的郊区。越过游乐场、齐鲁兹河的对岸,就是托尔巴斯的范围之外,是尚未开发的荒地。

这样的区域有这么广大的空地,因此非常适合情侣开车来这里谈情说爱。

不过——

“不对。”

亚蕾克西雅把手滑进套装下方。

“是从里面来的。”

她指的是停车场里面。

原来如此。虽然被大灯照得看不太清楚,不过那车身大得很没品味,而且是朝着我们接近。

“啊……”

我聚精会神凝视刺眼灯光后面的车体。下一秒——

“……什么?”

我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血液也在一瞬间沸腾。

这是怎么回事!

“雷欧?”

“啊啊。”

我一面回答一面用手压住亚蕾克西雅的腰部,她此时早就把手伸进套装下的枪套上。

“交给我处理吧。”

没错,这件事绝不能交给别人处理。

我发现自己出错了,这也就是梅琳被带走,还害罗蕾塔身受重伤的理由!

慢慢驶来的车就停在我旁边,也就是副驾驶座的一边。不过对方非但没有关掉大灯,还切换成远光灯。

“喂!”

下车的是两名男性。

“这里禁止外人进入哟!快点离开,快!”

他们边说边往车内看。

虽然逆光让我看不清楚他们的长相,不过那个发型正如我所想像的——我曾经看过。

“嗨,我们又见面了呢。”

“啊!是你!”

等那家伙认出我的时候已经太迟。因为我的左手早已穿出车窗的强化玻璃,紧紧掐住那男人的喉咙。但玻璃并没有产生任何龟裂,我只是让手臂从玻璃穿出去而已。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的组合啊。”

我站了起来。

但是我仍掐住男人的喉咙,身体则直接穿透迷你车的车身来到外面。

这就是所谓的物质穿透,也就是穿墙术。

“你、你这家伙……”

发出呻吟的是另一个男人。

“别叫我‘你这家伙’,叫我雷欧先生!记得要加‘先生’哦!”

“雷、雷欧先生!”

“很好。”

至于被我掐住喉咙的那个人,只能够“唔咕唔咕”地呻吟挣扎,而且还痛苦地摇动他那有如刺猬的发型。

他身上那件叮叮咚咚、有着鉚钉的皮衣,只能用“没品味”这几个字形容。

“你们收了多少钱?说啊?”

我把脸凑近那男人,当然也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还露出犬齿。

“因为你们赚了那些零用钱的关系,害我重要的朋友只剩半条命!”

我说的是罗蕾塔。

那个为了保护委托人而拼命抵抗,勇敢的罗蕾塔。

“总之,我要替罗蕾塔讨回公道!”

我事先告知他们已经算很仁慈了,毕竟对方只不过是小混混等级的普通人类而已。

接着,我松开他的喉咙叫道:“接招吧!”并同时朝男人左右两边的手腕猛殴。

紧接着传来“咯吱”的湿黏声音,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然后——

“呀啊!”

他发出惨叫,因为两边的手腕都朝反常的方向扭转。

“雷欧!”

这是迟疑一下才冲出来的亚蕾克西雅。

“不准阻止我!”

我一面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男人,一面大吼回答她。

“你想逮捕我吗?以伤害罪的罪名逮捕我吗?没关系,毕竟那是你的职责所在。等一下我会乖乖让你铐上手铐,但是现在不要阻止我!如果你敢出手阻挠的话……”

我回头看女刑警,她或许能够确实理解现在我眼神里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就算是你……我也会把你打倒!”

亚蕾克西雅的脸上浮现明显的恐惧。

这时候,我脚边的男人趁着机会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他晃着断掉的双手,背对我准备逃走。但我——

“还没结束呢,喂!”

我往他的背部用力一踢。

“啊呀!”

男人右边的肩胛骨碎裂。他不仅笔直往前倒下,脸部还用力撞到柏油路面。

“咿!”

至于身穿无袖背心的男人,则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惨叫直往后退。那家伙手臂上的刺青我也有印象,是骷髅咬着红心的图案。

“嗨~原来你也在啊?”

竟然想逃跑?我瞬间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这次手里抓着的是那男人的睾丸。

这时候枪声响起,是亚蕾克西雅用手上的枪对着夜空射击。

那是一把回转式的小型手枪。

“请你放手,雷欧!”

“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进去吗?”

“当然听到了!”

点38口径的枪口往下移,瞄准夜空之后的下一个目标是我。

“但是眼前有施暴的现行犯,我无法视若无睹!快放开他!”

“我不要!”

“雷欧加拉!”

忽然,我发现一件事。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表情会如此悲伤呢?

“你现在做的是一样的行为!现在的你,所做的事情跟精灵嫌犯对罗蕾塔小姐所做的一样哟!”

“那还用说吗?因为我是在报仇啊!”

“难道你想跟那个精灵嫌犯一样堕落吗?”

啊啊,原来如此!

那就是你想说的话,所以表情才这么悲伤吗?

“亚蕾克西雅……”

我叹了一口气。

“我并没有堕落哦。”

我对拿枪指着我的女刑警伸出右手。

“我所站的地方,从一开始就是这里哟。”

然后,对着空中弹指。

“……啊!”

亚蕾克西雅可能知道那是精灵雷吧?我指尖放出的金色光球约有火柴棒的前端那么大,然后在她,面前发出闪光。

“咚”的一声,那是被精灵雷弹飞的亚蕾克西雅背部撞上自己车的声音。

接着,她顺着粉红色的车体滑下来。

“不好意思。”

这时候的我无法让你当什么正义使者。

然后我回头看身穿无袖背心的男人,那家伙“咿咿呀呀”地失声惨叫。

“饶、饶了我!饶了我吧!”

他跟我四目交会的那一瞬间吓得哭出来,而我紧握他小蛋蛋的手也感受到一股暖意传来。

他吓得尿裤子了。若非对方穿的是皮裤,想必我的手现在已经沾满尿。

“你叫什么名字?”

“咿咿!”

“咿什么咿,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名字!”

“库、库、库德·达兹雷!”

他大声嚷嚷又走调的声音让我不禁皱起眉头。

“吵死了,你安静一点讲好不好!接下来你应该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吧?”

我把脸凑近。早知道会这样,我应该先吃过放一大堆大蒜的拉面才对。

“要是你能够完成任务,我就会饶过其中一边,懂吗?”

当然,我指的是握在手中的那两颗蛋蛋。

确认达兹雷僵硬地点头之后,我说:“很好!”

然后回头看亚蕾克西雅,稍微想了一下。

“伤脑筋。”

我走上前把她抱起来。

没办法,谁叫她用那么悲伤的表情讲那些话,我怎么能够坐视不管呢。

我把她抱进车子的驾驶座。

达兹雷则是待在原地不敢逃跑,一直等我回到他那儿。

“很好,你并没有逃跑,算你识相。好,我们走吧。”

我从后面推了他一下后,他开始蹒跚地往前走。每走一步,他的靴子就发出“咕沙咕沙”的声音。

至于那个脸部重重撞击到地面的刺猬头则不断抽搐,然后有血迹慢慢在柏油路上扩散。

4

他们是从一开始就盯上梅琳?还是怀恨在心才绑架她?那些我都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连她是夏尔蜜塔姐姐的这个事实也可能只是巧合吧。

最主要的问题是我出了错。

那个时候——在柯雷亚鲁神曲学院前,我把梅琳留在车上从电话亭联络罗蕾塔时,我在马路的另一头曾看到某辆很眼熟的车子。

那是一辆既没品味又大的车子,而我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连这些家伙跟踪我们……不,是跟踪梅琳这件事都完全没发现。

这是我的疏失,一个特大的疏失。

“条件是年轻女性。”

走在前面且靴子“咕沙咕沙”作响的达兹雷,声音听起来像是从腹部底下一直抖上来似的。

“还有,必须没有契约精灵,至于有没有真本事并没有关系。总之,我们就到处找符合这些条件的女性。”

条件正如我跟亚蕾克西雅所猜测的。

“我们到处找,找到之后再向他报告。”

我们拨开停车场四周的灌木丛,穿过围墙上的破洞,来到的地方是“托尔巴斯梦幻王国”的内部。

这里是旋转木马游乐设施的后方。眼前,满是灰尘及蜘蛛网的合成树脂制木马,正眼神空洞地拖着小马车。

“我们收了钱之后就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

“少骗人了!”

我从后面殴打他的手,咬着红心的骷髅跟着肌肉一起凹陷。

“咿咿咿!对不起、对不起!”

“既然你们会在这里游荡,应该还有帮忙做什么事吧?”

“是的,没有错!请不要打我!”

我心想他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但其实不然,因为他刺青的四周已经明显淤青红肿。看来我的自制力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糟呢。

“我说、我说实话!所以,请不要杀我!”

我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似地叹了口气。

“起因是……”

达兹雷边揉着肿起来的刺青边说:“我们的朋友死掉了……”

他说的是津渡井·海蒂修,那是个人格相当有问题的女人。

她是个享乐主意者又爱乱花钱,而且那些钱都不是她自己赚来的。

要不是性别不同,不然她跟眼前的小混混实在没什么不同。

但是,她的音乐才能却很出类拔萃。

海蒂修是没有得到认可的神曲乐士。

虽然她的灵魂扭曲,但是吸引精灵的本事却能弥补这个缺陷。

不过,那却是引发这场疯狂悲剧的开端。

海蒂修有缔结契约的精灵,而且他也被海蒂修的神曲……被她的“魂之形”影响,导致他变成扭曲的精灵。

“可是,海蒂修死了……”

因为药物中毒的缘故。

“我来猜猜看,这是大约两个半月前的事对吧?”

“啊……是的,没错。”

我们穿过巨大的摩天轮旁边,从铁门拉下的摊位前面走过。

漆成绿色的地面黏着儿童用的小帽子经过风吹雨打而变成的碎布块,大概是之前游客遗留下来的吧?

“葬礼结束之后,海蒂修的精灵就不见踪影……”

但是过半个月之后他又回来了,还说出很奇妙的话。

他说“帮我找神曲乐士”,而且“不光是找一个,要数量很多又年轻的女性神曲乐士”。

“他失控了吗?”

“是的。”

配合契约乐士的神曲帮自己“调音”的精灵,事实上将会无法接受其他神曲乐士的神曲。因此,一旦契约乐士猝死,留下的精灵将处于严重的饥饿状态。

然后,就会失控,最后则是死亡。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必须靠力量相似的乐士之神曲支援,再慢慢靠精灵自己的力量“调音”。也就是说,只能够缓缓回到原本的状态。

其实只要向神曲公社提出申请,公社就会帮忙从中介绍合适的神曲乐士。

可是失去海蒂修的精灵,并不打算像人类对抗病魔那样地处理这个情况。

取而代之的是命令这些人,要他们去找神曲乐士。

“在这里吗?”

“……是的。”

云霄飞车轨道横跨在夜空之中,有如痛苦打滚的龙的尸骸。

仿佛ThrillerHouse的奇特外观,其实是充满怨念的鬼屋。

夜晚空无一人的游乐园,简直像是热闹的坟场。

“负责照顾的人也是我们。像是准备吃的食物,或是更换等等……”

“更换?”

“就是带‘新人’来的时候,或是补充‘乐团’的时候……”

换句话说,就是把绑架来的那些女性带到杂居房——亦即带去托莉克西形容里面是一片“黑暗”的房间,还有把她们带到强制演奏单人乐团的场所。

“是瓦斯吗?”

达兹雷正确理解了我这个问题的意思。

“是的,有时候是加在饭菜里……”

他指的是安眠药。

因此所有人几乎在同一个时间睡着,也在那段时间进行“汰换”。

理由不需要想也知道。

总而言之,虽然他们干那种事情,但却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你们真的很差劲耶!”

库德·达兹雷并没有回答。

“是为了钱吗?”

“那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不然,到底是为了什么?”

达兹雷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他的靴子发出“咕咻”的声音。

“我也是很贪生怕死的。”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家伙负责把无法演奏的神曲夜士带去丢掉,然后……然后……”

忽然,有一抹什么闪过达兹雷表情充满失落的脸。

那是恐惧,极大的恐惧。

“然后当他回来时,那家伙竟然在笑!把人绑架回来时他虽然也很开心,但是他把人带去丢掉后看起来却更开心!他的翅膀会变得格外闪亮,而且开心到咯咯笑着!”

他不知道吗?

这家伙……不,这些家伙干了这么多绑架的勾当,竟然不知道那些人最后变成什么样子吗?

“几个人……”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地鸣。

“有几个人被丢掉?”

“不知道。”

我无法原谅他回答得这么快。

“我们从很久以前就被迫干这种事情,实在无法一一回想起人数……”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揪住眼前这男人的脸。

“好!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达兹雷抓着我的手,用尽全力想把它扳开。

但就算那样,我的手还是不为所动。

骨头咯吱咯吱摩擦的触感传达到我五根手指头上。

“会、会死!我会死的!”

“还没呢。”

我说道。

“我还不会杀你。”

虽然我巴不得杀了你。

“等我查明你们害死多少人后再说。”

我放开达兹雷,瘫坐在地上的达兹雷几乎快要休克。

“等我查出有多少人,我再照那些人数好好教训一顿!”

也就是说,把他教训到死为止。

“站起来!”

我抓着他的手硬拖起来。

“走!”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之后,达兹雷又开始往前走。

海蒂修的契约精灵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又在做些什么,我大概想像得出来。

他想控制失控的自己。

但是,既然如此怎么不向神曲公社求助呢?

在这之前,我也看过好几柱因为契约乐士猝死而面临失控危机的精灵。但大多数都接受公社介绍的神曲乐士之支援,并同时接受精灵医生的复健与咨询,最后克服了这个难关。

当然,其中也有人因为失控而消失。

在神曲公社创立以前,那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其中选择自我消灭的亦不在少数。我也亲眼看过好几柱精灵,因为不想波及他人而独自前往人烟稀少的荒野。

但是,我完全没听过眼前这个状况。

不断绑架神曲乐士,还硬逼她们演奏神曲……

尤其,神曲着重的并不是量,而是质。

“就是这里……”

当我们饶到自由落体式的惊叫型游乐设施后面,通过小火车的搭乘处时,达兹雷停下脚步。

“就在这里。”

他指的是被绑架的神曲乐士们呢?还是那柱疯狂的精灵?

并不需要开口问,因为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应该两个都是。

“打开吧。”

“……不会吧?”

他知道一旦被发现自己做出背叛的事情,性命会有危险。

正因为如此——

我再一次命令他。

“你要知道,我没有折断你的双手而让它们保留到现在是为了什么啊!”

这是一座石砌的古城堡,只不过规模相当小。

虽然看得见城堡后面有广大的建筑物,但城堡本身大概就只有两层楼的住宅那么大。它是搭乘式的游乐设施,看样子这里是入口。

城堡的入口是拱门形,铁门是拉下来的,上面还大大写着看起来很惊心动魄的红色文字“恶魔城的秘宝”。

达兹雷从满是尿味的长裤口袋拿出钥匙。但他并不是往铁门走去,而是往旁边的白色石堆……看起来是石砌但其实是合成树脂的墙壁走去。

仔细一看,上面有个小小的钥匙孔。

当达兹雷把钥匙插进去并转动后,大约两公尺高的石墙被打开了。

那是为了不破坏游乐设施气氛而隐藏起来的工作人员专用出入口。

“这也做得太天衣无缝了吧。”

里面有些昏暗,达兹雷马上从屁股的口袋拿出战术灯照亮里面。

对我来说并不需要这种东西,但是人类没有这个应该没办法走路吧。

眼前的地板沿着弯弯曲曲的金属铁轨延伸,两侧是隧道状的假洞窟,然后有不少白骨被剑插在墙面的缝隙里,不过那些白骨跟剑当然不是真的。

照明的位置就在铁轨两侧的洞窟状墙壁的低处,淡淡的光线让可怕的道具摆设隐隐约约浮现在黑暗里。

“往这边走。”

我们沿着铁轨走了一段路,前方突然豁然开朗。天花板不仅变高,还垂着冰柱状的岩石——是钟乳石洞。

“喂喂喂,这不是恶魔城吗?”

“啊,那边请小心一点。”

我往达兹雷指的方向看去,发现离我脚边不远处有个打开的藏宝箱,大量金币多得像倒太多牛奶而从杯子里溢出来似的。

仔细一看,那些金币连在一块。那也是一体成形的合成树脂制品,只是高明的涂装技巧与阴影让它看起来像无数个金币。

“装饰得很像呢。”

等我把视线拉回来的时候,达兹雷已消失不见。

“嗯?”

我环顾四周,看样子我们并不是单纯走散。

“伤脑筋,竟然把我看得这么扁啊。”

我嗅了一下鼻子,阿摩尼亚的臭味在空气中有如箭头般地指示那家伙消失的方向。

“这边啊。”

我走近刚刚达兹雷站立处一旁的墙面,把五根手指伸进合成树脂制的岩石里。

那里有个隐藏在内部的金属板。

只要我认真起来,要撕裂这种程度的门根本就不算什么,因为我是精灵。

微开的密道后面,想不到竟是往下延伸的楼梯。

“这是什么东西啊?”

我跟大部分的人一样,对游乐园并不是很熟悉,甚至不知道这里的构造是不是跟每个游乐园一样,或者只有这里跟其他地方不同。

但总而言之,这个游乐园的游乐设施地下似乎埋设了什么。

那是为工作人员设置的设施吗?或者是用来装置什么机械?抑或是当作仓库使用?

总之,这个毫无光线又一片漆黑的楼梯的确是往下延伸。不过楼梯在中途还有楼梯间做出转折,而且有个摇摇晃晃的光线在那个楼梯间慢慢远去。

那是达兹雷手上那个战术灯的亮光,我甚至听得到他的脚步声。

“哼!”

我嗤之以鼻地笑了一下并走下楼梯。

在我抵达楼梯间以前,下面连续传来三个声音。

分别是喀嚓喀嚓使用钥匙的声音、打开好像很沉重的金属门的声音,以及把门关起来的声音。

不过,还有别的声音夹杂在那三个声音之间——是人的声音。

在门开了之后到关上以前的那一瞬间,我听到好几个人同时一起屏住气息的微弱声音。

“真是太不尽兴了。”

当我走完楼梯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道铁门,也就是刚刚啪嗒开合的那扇门。

我试着转动坚固的门把,但果然没错,门是锁着的。

“嘿咻!”

我马上挥动缠着精灵雷的拳头殴打眼前这块铁板。

当一大半的右手贯穿之后,我接着弯曲手肘,硬是把门拉开。

“喝呀!”

嵌在水泥墙面中的螺栓因为破裂而弹开,锁链则跟着厚重的金属门一起被扯断,而硬挤出来的惨叫声也随着“嘎啊”的剧烈声响传来。

那是女性的声音,十几名女性的惨叫声。

我把刚刚化成铁板的门靠在墙上,穿过变成四角形洞穴的门口。

原来如此,里面很昏暗,但是够宽敞,约有我那个饭店房间的客厅那么大。二十张床铺沿着墙壁排列,里面的墙壁上并排着两扇门,可能是厕所跟浴室。

托莉克西证词里描述的房间就在这里。

虽然空间极不健康,但是在生活上的确不会不自由。

当然,如果是跟监禁这么严重的不自由相比,自然另当别论。

“嗨!”

我露出笑容,而且那还是专门用来泡妞的珍藏笑容呢。

“大家好吗?”

可是没有人回答我。

昏暗的空间里,大约有二十人份的眼睛正朝我这边看。

从床上、房间角落、地板上、墙壁旁等等,害怕的眼神全集中在我身上。

其中——

“雷欧?”

随着熟悉的声音,一名女子冲了出来。

“雷欧!”

她笔直跑过来。

“雷欧!”

然后,她紧紧环着我的脖子。

“嗨,梅琳,你好吗?”

“雷欧!我就知道你会来!我相信你绝对会来的!”

“这个嘛~毕竟是我分内的工作啊。”

梅琳花了整整五秒钟的时间磨蹭我的脸,等我觉得很难为情的时候才跳下去,然后对屋内所有人大喊:“是雷欧哟!就是我说的那个人!他是来救我们的!”

屋内一片寂静,然后响起欢呼声。

伤脑筋,所有人都朝我这边跑来呢。老实说,我还是比较擅长跟女孩子一对一地亲热啊。

不一会儿我就被女孩子们团团围住,而且看着我的视线全转变成欢愉,其中可能还夹杂着热爱的光线吧?

“OK,好好好~要签名等一下再说喔!梅琳。”

“是!”

我越过肩膀用拇指指着背后那扇门,也就是被我扯烂的那扇门。

“你们上楼,上去之后左转就能出去外面了。不过光线很暗,要小心点哟!”

“可是我妹妹……”

梅琳说她被丢在这里的时候,夏尔蜜塔早已被带走了,好像从几天前就不在这个房间里。

“别担心。”

我把双手搭在梅琳两边的肩膀上,凝视着她说:“我会带她回去的,我答应你。”

然后,她则爽快地回答我:“好!”

“好极了,那你带着大家离开这里吧。出去之后尽量把大家聚集在宽阔的场所,四处徘徊的话反而会迷路喔。”

“是!”

“快走吧。”

梅琳点头,然后以脚跟快瞪出声音的力道向后转。

“各位,把你们的行李带着!我们准备离开这里吧!”

梅琳一声令下,所有人便离开我开始行动。梅琳所说的“行李”,也就是她们的单人乐团。

所有人都带着各自的单人乐团离开房间。走在最前方的是梅琳,走在最后面的则是一名短发的帅气少女。而且,那名少女忽然回头冲到我身边,还跳上来吻了我的脸颊。

“谢谢你。”

“快走吧。”

“嗯!”

我听着众人冲上楼的脚步声,然后又转身面向空无一人的房间。

“总之,上半场结束了。”

我慢慢往前走。

这处地下设施似乎是专为工作人员设计的,也就是所谓的后台。把应该建在地上的工作人员专用设施埋设在地下,是为了不让“舞台后方”在地上显露出来而做的特别安排吧。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做“梦幻王国”啊。

而把那个“梦”变成“噩梦”的家伙,就在这前方。

踩着水泥剥落的地面,我继续往房间的另一端走去,一想到她们被监禁在这种地方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星期,我的心就好痛。

但是,更残酷的现实应该潜藏在这前面。如果一切正如托莉克西所说,而且那个证词毫无疑问的话。

房间的尽头还有一扇门,它跟厕所及浴室的门不一样,长得跟我刚刚毁掉的入口一模一样。

“是这里吗?”

门后面没有人,所以我这次大胆地把它踢开。

锁链跟着墙壁的水泥一起粉碎裂开,扭曲的铁门残留着我陷下去的脚印飞出去。

门板落在通往后方的通道上,还发出惊人的声响。

门后是简陋的水泥通道。

“这是什么地方啊,真是的!”

通道的天花板上有好几根管线,朝着里面延伸进去,简直像在间谍电影里常见的地下秘密基地场景。

“根本就一模一样嘛!”

我踏出去的脚步也闪着金色的精灵雷。然后,我叼着烟并点燃它。

边把双手插进口袋,我开始往通道里面走去。

我已经感受到了,那是与我截然不同的其他精灵所散发的气息。

我们精灵虽然因为各自的力量或性格而有差异,但还是能感觉出其他精灵的存在。就算物质化后,还是不会改变精灵是能量生命体这个事实。

因此,精灵之间会产生共鸣。

距离越近、对方能量越大的话,共鸣就会越大,感应到的感觉也会变得浓密。

虽然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抑制自己散发出的气息,但是要完全感应不到是不可能的。

换句话说,对方应该也感觉到我正在接近了。

或者,那个尿尿小童已经先行向他报告了呢?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正一步步地接近——朝真相前进。

或者,说是“最后一次的大发飙”会比较正确呢?

这条通道是笔直的,不过在二十公尺的前方却出现了岔路。这条通道前方还延伸着往下走的楼梯,但是距离不远处的墙壁上有一扇门。

这扇门跟之前看过的不一样,是三合板做成,应该是木制的吧?

而且,那扇门是开着。

“原来如此啊。”

那儿是大厅。

那里又暗又冷清,像是电影院或活动会场的入场大厅。

右侧并没有墙壁,而是座往上走的楼梯,宽度应该足足有十公尺吧。在楼梯深处则设置了两台紧挨在楼梯旁边的电梯。

那是前往大厅的入口。

看样子前来游乐园的游客是从那个楼梯或电梯下来的。仔细一看,一旁还有服务台,真想拿着门票让服务员撕呢。

至于正面——前面左侧的墙壁上则有两扇门,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防音门。

而我打开的是位于大厅角落,也就是所谓“非工作人员禁止进入”的门。

可能是门打开之后空气流通的关系吧,我脚下的纸张“沙沙”地飘动。

那是海报。

好像是小孩子看的动画作品海报,上面画着红发的上级精灵正在跟黑色的巨大怪物战斗。精灵摆出夸张的武打动作,不知为何脸上还挂着笑容,而让着黄色边缘的鲜红色LOGO则写着“粉红公主大冒险”。

“哼!”

我走回通道,开始走下楼梯。

我双手还是插在口袋里,一步一步慢慢踩在水泥制的楼梯上,并且拼命压抑快要从腹部底下爆发出来的东西。

那是热气,是不断膨胀,几乎快一下子喷出、爆发的热气。

但是还不到时候,仍早得很呢。

假入这是建设在游乐园里的地下剧场,那位于这楼梯前方的恐怕就是舞台。

至于刚才那个像杂居房的房间,应该算是后台休息室之类的。过去这个剧场的演员,就是利用这条通道往来舞台与后台休息室。

“不,不是那样。”

并不是过去,应该说现在仍是这样,因为我从刚才就听到声音。

我听到了乐曲,是演奏的音乐。

但是,是什么演奏呢?

那是单人乐团的演奏,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演奏者大约是十五人左右吧,所有人正拼命设法组合出一首乐曲。

没错,是“设法组合”出乐曲,因为曲子听起来零零落落的。

还能够持续稳定演奏的应该是还有精神的人吧,不过那只有少数几个人而已。除此之外的演奏,好不容易才能够奏出特定的旋律,但是却无法配合其他人的演奏,因为办不到。

至于有精神的人如果配合那些紊乱的演奏,只会害自己的旋律变得汲汲可危。

加上乐器是单人乐团,反而使演奏变得更乱。

单人乐团正如它字面上的意义,是“使演奏者能够单独演奏出与乐团不相上下的音乐之机械”。内藏的封音盘会把事先记录的旋律,配合演奏适当地播放出来。

也就是说演奏者的演奏如果乱掉的话,播放的旋律也会乱掉。与梅琳邂逅的那个时候,她拼命想演奏的曲子就是那种状态。

然后,现在听到的曲子比她那时候演奏的还要乱。在乱上加乱的情况下,只会让演奏出的乐曲变得更不成调。

“根本就乱了调……”

而且,那疯狂的演奏隐藏着更可怕的真相。

那就是灵魂——演奏者的“魂之形”。

我的耳朵……我这个“肉体”,能够感受到每一位演奏者的“魂之形”。

现在那些灵魂都是扭曲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

当我顺着楼梯往下走后又看到一扇门。

打开门之后,神曲的音量变得很大,但依旧是变调的演奏。

里面黑漆漆的。以人类的肉眼来看,应该只是一片黑暗吧。

不过,我看得见。

此处的天花板突然挑高。当我抬头遥望,发现正上方垂着几十条绳索,同时看到像吊桥般的木制通道之底部。

另外,长形的金属棒上,则垂吊着无数盏照明。

这里是舞台的两侧——是连接着舞台但观众并不会看到的后台处。

距离我前面不远处有好几块厚重的黑布从天花板垂挂下来,挡住了观众席的视线。那玩意儿称之为“袖幕”,是用来遮挡观众视线的廉幕。

我从袖幕中间穿过,来到舞台上。

乱了调的演奏仍在进行。

“好惨……”

十五名演奏者以扇形分布在舞台上。

所有人在单人乐团展开的状态下坐在椅子上,专心地持续演奏。

她们身上的服装并没有统一。

有穿着看似学校制服的女孩,而穿着便服的人也不少。其中亦有几名穿着套装的女性,那应该是得到公社认可、正式的神曲乐士吧。

至于年龄,则从十几到二十几岁都有。

我一面看着她们的脸,一面往舞台中央慢慢前进。

但是没有人回头看我,可能是太暗而看不见的关系吧?或者……

现在,我伫立在舞台的正中央。

找到了!那是委托人塞纳·梅琳的妹妹。

是她拜托我寻找、拜托我拯救的对象——塞纳·夏尔蜜塔!

“夏尔蜜塔。”我一面走近一面喊她,但是她没有回答。

夏尔蜜塔穿着柯雷亚鲁神曲学院的制服,展开的单人乐团是以键盘为主奏乐器的标准机型。

但是,她的眼睛并没有看任何地方。

她眼神空虚地盯着前方,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我把右手伸到她眼前并且弹指两次,而且距离近在她的鼻尖前呢,不过,塞纳·夏尔蜜塔的眼睛还是连眨也不眨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

看样子大家的状态都跟她很像。

有一名穿着套装的女性与我四目交接并且微微摇头。抱着自动竖琴的她,手指已经绽裂到满是鲜血。

受伤的不只有她一个人。

持续吹奏管乐器的少女,鲜血已经从她的嘴唇顺着下巴滴到膝盖上。

持续敲打木琴的女性,每敲打一次鲜血就飞溅出来。

持续演奏小提琴的女性,不光是手连脖子都磨破皮了。

然后是味道,一股刺鼻的臭味。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她们被迫在这里演奏,连要从座位站起来逃出去都办不到。圈住脖子的皮制项圈上有个小小的锁头,而且还连着金属制的锁链固定在地板上。

因此她们流了各式各样的液体。

“那家伙连怎么对待女性都不晓得吗?”

我从嘴巴拿下香烟并且直接把它捏烂。

“女性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用花装饰,并且让她们躺在干净的被单上好好疼惜啊。”

在我手中的香烟已经化成灰烬。

“然后呢?”

一直背对观众席的我挺直背脊。

“为什么你能够持续干这么疯狂的事情?”

这时候,回答从背后传来。

“在那之前……你是谁啊?”

那是很奇特的声音。

听起来像小孩子但又像是老人,也像是男人、也像是女人。

是听起来像物品摩擦一般,在耳朵里回荡而令人不愉快的那种声音。

“雷欧。”

我如此回答并重新面向观众席。

“雷欧加拉·杰斯·鲍沃坦。”

“你是精灵吧?”

“我是侦探。”

那家伙就坐在观众席的正中央,以王者之姿高傲地坐着。

他是精灵,这点我十分清楚。

但是我实在无法相信那家伙竟然跟我一样是精灵。

如果是精灵研究学者,应该会把他归类为弗马奴比克吧?或者,已经累积相当经验的学者,搞不好会猜他是暹逦梅枝族呢。

但是,符合这家伙的却是其他名称。

“怪物。”

“你这家伙真没礼貌耶。”

“如果叫你怪物算没礼貌的话……”

我走到舞台边缘,在正中央跟那家伙对峙。

“……那改叫你小鬼吧!”

没错,他的模样根本就是小鬼头。

那家伙坐着的位子四周,堆着像山一样高的单人乐团。

就算他不说,大概也估计得出来有几个——大致上有二十个。

每一个都处于展开的状态,而金属杆、扩音器、主奏乐器等等全都缠在一块,看起来就像是打翻的玩具箱。

不,仔细一看不光只有单人乐团,还有包包、大衣、脚踏车、名牌包、甚至还有帽子跟墨镜。

那是被绑架的那些女性乐士,除了单人乐团以外穿戴在身上的物品——不,或许说是那些像垃圾般被丢弃的女性还比较贴切。

至于那家伙就像被埋在那堆物品里似地坐着。

那是一柱肥胖且全裸的精灵,他苍白的肉有如层层叠叠的污泥般堆高。

若从物质化的层面思考,可以清楚明白那代表什么意思。

就一般来说不可能的事,但是他不断把有的没的“多余东西”吸收到体内,于是造就出这样的结果。

“真是个肥到爆的小鬼。”

“不要叫我小鬼!”

那家伙像是被惹火似地丢了什么东西过来。

那东西没有丢到我这边,只“咚”地撞到舞台边角——是人类的头。

那颗被扭断的头是达兹雷的。

“我也会杀了你!”

那家伙用肥嘟嘟的嘴唇,不开心地歪嘴说道。

“有胆子就试试看啊,小鬼!”

“我知道你这柱精灵存在还不到一千年吧?”

“那又怎样,小鬼!”

“我已经活了两千五百年,比你还古老呢。”

“所以我才问你那又怎样啊?小鬼!”

我往前走出去。

脚下已经没有舞台了,但是无所谓,我直接在半空中漫步,横越观众席的通道正上方,然后站在最前面一排座位的椅背上。

我腹部底下的热气不断膨胀。

不行!还太早呢!

我倾全力压抑,而那股热气终于化为现在说出口的言词。

“不管活了一千年还是一万年,小鬼就是小鬼啦!”

这句话有如地鸣般从我嘴巴中说出来。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全看出来了哟,小鬼!”

“我不是小鬼!”

那家伙如此说道。

“我是伟大的精灵可汀·雷吉·夏威克!”

肥嘟嘟的巨体一站起来后,大约有二十个单人乐团的山堆哗啦地崩塌。

“那么可汀,你回答我的问题啊!可怜到必须依赖人类神曲乐士才能活下去的可汀啊!”

我又往前走一步,往下一个座位的椅背走去。

“契约乐士死去真有那么悲哀吗?你说啊!你有哇哇大哭吗?说啊?明明不断哭泣而无法收拾自己的烂摊子,然后又一面哭喊‘救我救我’一面随手绑架神曲乐士吧?你说啊!”

那都是这家伙干过的事情。

“你因为害怕失控,因此不管哪个乐士都行,只想找人跟你缔结契约是吗?甚至凑足人数硬逼人家演奏,希望借此阻止自己失控是吗?”

可汀没有回答,因为他没办法回答。

“结果,就变成那副模样。”

所谓的神曲,是把演奏的神曲乐士的魂之形具体化。

精灵对神曲产生共鸣,就等于神曲乐士的灵魂与精灵的灵魂产生共鸣。

至于调音,也就是把精灵的灵魂纯化。

可汀他察觉到了。

在失去契约乐士、快陷入失控状态时,他察觉到了。

他察觉到自己害怕失控、对消失的预兆感到绝望的“魂之形”。

“是你让自己的恐惧与绝望膨胀,并且搞烂自己的灵魂、搞烂自己的存在哟,可汀!”

神曲乐士的灵魂若被恐惧与绝望压垮,其灵魂演奏出来的神曲将会跟深陷于恐惧与绝望的精灵产生共鸣。

当失控被压制住,精灵就不会消失了。

但是就另一方面来说,因为恐惧与绝望而扭曲的神曲,会更加扭曲因为恐惧与绝望而失衡的可汀之灵魂。

“最后的结果就是那样吗……”

那是堆积如山的单人乐团,是失去主人的悲哀乐器。

那些可说是灵魂被这柱精灵吞噬的女人们之墓碑。

“沉浸在女孩们的回忆中感觉很爽吗?小鬼!”

听到这句话后可汀笑了。

“你不也一样吗?”

那是把脸孔绷紧的奇怪笑容。

“什么……”

“我看过了。”

可汀如此说道。

“我看过你的房间哦,那些照片是什么啊?”

热气从我腹部底下不断膨胀。

等一下!克制点!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不也跟我一样吗?怎么?我们有什么不同吗?”

“住口!”

就连回答的这句话都是硬挤出来。

“我要你把那些女孩子放了!”

“不行!”

可汀飞了起来,闪闪发亮的翅膀在他背后展开。

不过那光芒就像从废油反射出的日光一样浑浊,把真取监察官引去现场的原来就是这家伙。

而且,翅膀共有六枚。

没错,是六枚!

想不到这混蛋透顶的家伙,竟然跟我一样是上级精灵!

“她们是我的!”

变成肉团气球飘在半空中的可汀如此大叫。

“她们到死以前都是我的!”

疯狂的神曲演奏并没有停下来。

“她们要为我演奏神曲,并且为我而死!她们是为了我而存在!”

原来如此。

所以这家伙才亲自丢弃尸体。

所以这家伙丢完尸体回来时,都会开心地咯咯笑。

“这些女孩的灵魂,全部、全部都是我的!我不要她们再为其他精灵演奏!”

我抬头看可汀。

“那是不可能的!”

我这句话变成宣言。

“不准动!”

尖锐的女性声音响彻漆黑的剧场,接着有十几道交错的光束射进来——那是战术灯的灯光。

“我们是尼肯市警!所有人都不准动!”

“嗨,亚蕾克西雅!你进来的时机挑得刚刚好呢~”

观众席周围的门全都被打开。

接着像雪崩一般涌进来的是一群警察。他们全都举起突击枪,穿戴着防弹钢盔跟防弹背心。现场做套装打扮的只有亚蕾克西雅而已。

舞台两侧也有几名警官跑过来,排排站的他们像在保护被囚禁的神曲乐士们。

“我早就料想到你应该会发现。”

我指的是达兹雷的脚印,不过亚蕾克西雅并没发现那脚印其实是尿液造成的。

“请你下来!”

亚蕾克西雅对着可汀大喊。

“我将以连续绑架的现行犯之罪名逮捕你!投降吧!”

“什么啊……你们是谁?”

“你还没发现吗?”

我抬头看着可汀,并且露出非常得意的笑容。

“看样子,你真的跟外表一样迟钝呢~喂!”

这时候,神曲的演奏一个接着一个停止,因为警察们把行动受到限制的女性们一一解放。

每一个人都无法正常站立,所以是在警官的搀扶下一一得到自由。

“住手!”

这时候大喊的是可汀。

“她们是我的!是我的啊!”

他挥动肥嘟嘟的手臂后,一道闪光立即朝舞台飞过去。

那是精灵雷,但是——

“喔!”

我垂直上升迎击那玩意儿,用我的拳头攻击朝着舞台飞去、像闪电般的光球。结果可汀的精灵雷以锐角的角度偏离轨道,重重撞在剧场墙壁上并轰出一个大洞。

“你这家伙怎么讲不听啊,喂!”

在空中继续与他对峙的我,展开背部的翅膀。

那是像错综复杂徽章的光之翅膀,一共有六枚。

“你知道我为什么迟迟不出手,一直忍耐到现在吗?知道吗?”

我一直忍耐到警察冲进来救出那些女孩。

“那是为了能够毫不留情地海扁你一顿哟!”

“不要啊!雷欧!”

老实说,这要求很强人所难。不过没把亚蕾克西雅的喊叫声当作一回事的并不是我,而是可汀。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怒不可遏的巨体正朝这边冲过来。

“啊!”

我抓住扑过来的手臂,顺着对方的力道以自己的身体为主轴旋转。

“飞出去吧!”

可汀的巨体在一个回转之后,飞向观众席的后方。膨胀的巨体直直横越观众席上方,猛烈撞在防音门上。

四周的墙壁不仅遭到波及,他还连门一起飞去大厅。

轰隆隆的声响有如雷声在空无一人的剧场里回荡。

“喝呀喝呀喝呀喝呀!”

我乘胜追击。

冲出大厅的我,扑向埋在歪七扭八的门跟水泥碎片里而正准备起身的可汀,然后用力踢他。

“喔唔!”

爆发的攻击力道让可汀又飞出去,剧烈撞在大厅墙上。

只见壁纸被撕烂,水泥墙也出现龟裂的痕迹,贴得到处都是的海报也都剥落。

背靠着墙的可汀,看着慢慢走近的我惨叫。

“住手,不要啊!请你住手!我知道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

“是吗?”

我的嘴唇会因为笑意而扭曲,一定是我性情乖僻的关系。

“当初被你绑架的那些女孩,一定也曾这么说吧?”

说“不要啊”,喊“救命啊”,还有“放我回去”。

“但是你这个白痴有因此住手吗?”

“咿咿!”

刹那间,可汀的形体消失,因为物质化解除了。

“别瞧不起人啊!”

我背后的六枚翅膀爆发金色的光芒,而有如爆炸般喷出的是精灵雷。

“呀啊!”

空间中,解除物质的构造、化成能量体在空间扩散的可汀惨叫着。

就算变成肉眼看不到的能量体,也没有改变精灵“个体”的构造,只不过是他的形体变得比物质化的状态还要稀薄而已。然后,我又把精灵雷打进那稀薄构造体的缝隙。

“唧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伴随奇怪的呻吟声,可汀在空中再次实体化,然后摔在地上。

剧痛窜遍他全身,所以他一面哭哭啼啼,一面往连接地上的楼梯爬去。

“你想去哪里?”

这时候我单手抓住他的脚踝,然后拼命甩动。

“看我的!”

“咿咿咿咿!”

我只用单手甩。

只见可汀本身的体重化为离心力,直接往楼梯撞去。

他庞大的身躯发出沉重湿润的声音,用力撞在楼梯上,使碎片跟惨叫四处飞散。

“啊呜呜!啊呜呜呜!”

纵使楼梯已经被粉碎到连钢筋都露出来,那个自称是伟大精灵的家伙仍设法挣扎着想逃跑。

“啊咿!啊咿!”

他摇着庞大的臀部开始顺着楼梯往上爬,背部的翅膀依旧发出肮脏的光芒,只不过那光芒开始一明一灭,证明他已经受到很严重的伤害。

我慢慢接近他。

“怎么啦?喂!想逃吗?再多陪我玩一下嘛!”

我没有手下留情的念头,一点都不打算对他手下留情。

“雷欧!”

在后面紧追着我的是亚蕾克西雅的声音。

“住手!精灵课马上就过来支援了!”

但是,我并没有回头。

“雷欧!”

“有办法就阻止我啊!”

这就是背对着女刑警的我之回答。

“如果有办法阻止我就试试看啊!”

然后,我回头看她。

“如果你有办法阻止我就试试看!如果无法阻止就给我闭嘴!”

“雷欧……”

她的手上拿着枪,但是枪口已经不再对准我,而用两手握着的那把凶器只是无力地往下垂。

“你……”

然后她的眼睛——啊啊,怎么会这样……露出悲伤的情绪呢?

“你希望我阻止你对吧?”

我没有回答。

“你怀抱着什么?”

那不是我能够回答的问题。

“你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情活下来?”

“我要是知道的话……”

没错。

“就不用这种方式生活了。”

这时候传来了惨叫声,是从上面传来的女人惨叫声。

可汀的身影消失了,他趁我跟亚蕾克西雅僵持不下时往上——冲到地上。

“糟糕!”

亚蕾克西雅反射性地准备往外冲。

“你别去!”

我伸手制止她。

“人类是对付不了他的。”

自古以来,精灵一直被称为人类的“好邻居”。

据说精灵与人类携手合作建立了许多文化以及文明。

大多数人类相信精灵不像人类般拥有龌龊的欲望,而是清高的存在。

就某种意义来说那是正确的,但是在其他意义上,那则是一大错误。

譬如,像现在的状况。

“放开我!放开我啦!”

惨叫声仍持续着。

我耸一下肩并把双手插进长裤口袋,然后爬上严重龟裂的楼梯,走到地面上。

“嗨~”

当我一到地上时,金属制的拱门正悬在我头顶。

刻在金属上的文字排列出“梦幻剧场”这四个字。当我回头一看,发现这里是又矮又胖的圆顶状剧场大厅。

恶魔城就耸立在旁边。

那个尿尿小童带我走的,似乎是从剧场通往恶魔城的紧急通道。

“然后呢?又是你啊?”

那是非常滑稽又丑陋的景象。

大批拿着单人乐团的女孩全聚集在剧场前的广场中,因为她们听我的话到宽阔的地方避难。

警察也拔枪保护那些女孩,他们枪口瞄准的对象就在广场的正中央——那柱全裸又肥嘟嘟的丑陋精灵。

此时,他正抓住一名女性,手臂环在她的脖子上。

“雷欧!”

对着我伸手求援的是塞纳·梅琳。

“梅琳你听清楚了,我先跟你声明哦!”

面对如此胶着的状态,我仍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加上这次,我已经是第三次救你喔,但你可别因此爱上我哦!”

不过回答的并不是梅琳。

“站住!”

而是紧抱住她的可汀。

“别过来!你继续走过来的话,我就杀了她哦!”

正因为如此,所以警察才奈何不了他。

不过,就算没有人质,人类也敌不过精灵啦。

“别过来!”

“你很吵耶~不过去就是了嘛!”

于是我停在原地。

“我说可汀,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从西装内袋拿出梅鲁拜罗,用指尖的精灵雷点燃,吸进的烟在肺部扩散。

“你打算像那样赖着女人到什么时候?啊啊?”

香烟的烟跟我说的话一起吐出来。

“要做就快点继续,点燃这条导火线的人是你哟!”

“咿!”

可汀并没有往前走近我,反而是往后退。

因为他察觉到了。

他知道我腹部底下还存在着什么。

他知道那股情绪一旦爆发,自己就死定了。

“我、我说你们!”

可汀失声大叫的对象是——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喊的是那些女孩。

听到他的叫声,受到警察们保护、手拿着单人乐团的女孩们开始惊叫。

“给我演奏!演奏神曲!快点!为我演奏神曲!”

但是,他接受到的只有充满厌恶憎恨的冰冷视线。

这也难怪,限制女性行动的男人铁定惹人厌嘛。

“演奏吧,其为我等之盟约也……是吗?”

我喃喃说道,然后把没抽完的烟丢在地上。

“你将演奏的是惨叫!可汀!”

“咿咿咿!”

可汀往后飞,而且还是抱着梅琳。

“雷欧!”

梅琳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

“喔喔!”

我回应她,然后压低姿势,把一切托付给感情决定。

“觉悟吧……”

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的情绪,在我体内卷起旋涡。

“既然事情演变成这样,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了!”

下一秒钟,那股情绪一面削减我的“肉体”往外爆发,一面化成“形体”。

我踢着地面跳了起来。

“雷欧!”

亚蕾克西雅的叫声在我背后越变越小声。

5

自古以来,精灵跟人类的确是携手走到现在。

他们互相扶持,建立了文明、文化及社会。

但是就另一方面来说,他们带给对方的影响也绝对称不上有多美丽。

人类绝不是单出无暇的存在,精灵亦不是清高无欲的存在。

或者说,那正是他们带给双方影响的结果,如今要追究真相是不可能的事。

躺在我们面前的就是现实。

我不知道可汀·雷吉·夏威克跟海蒂修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契约关系。

姑且不论那契约对人类的影响,但是对精灵来说……对可汀来说,那应该是豁出性命所做出来的选择。

我不知道那是否清高,但那是豁出性命、赌上自己这个存在的一切而做的选择,这点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既然这样,也所欠缺的就是觉悟。

他把自己的存在,赌在人类这个跟精灵比起来极为短暂又极为脆弱的存在上。但是那种事情的真正意义,那家伙……可汀他并不明白。

或者是他太天真了吗?

因此,结果就是这样。

那家伙用丑陋膨胀的身体,抱着梅琳在空中飞行。

他张开如废油般的肮脏翅膀,逃离自己犯下的罪行。

但是,一切都到此为止。

当可汀发现如黄金的光芒从正下方以猛烈气势垂直上升时,不晓得他是否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我。

我冲过来追上他,并把那家伙打到下方。

“呀!”

跟他抱在怀里的梅琳纤细身体比起来,可汀的身体实在太庞大了。但也多亏这样,我才能够在不伤害、不碰触梅琳的情况下挖开那家伙的侧腹。

此时散布在空中的是大量红黑色液体,是那家伙的血液。

当然,那跟人类或其他动物的构造不同,作用也不同。

但是出血时感受到的感觉,无论精灵或人类都是一样的。

也就是——感到痛苦。

“呀呜呜呜!”

丢脸地发出哀嚎的可汀在空中痛苦地扭转身体,并用两手压住被挖开的侧腹。

“呀啊!”

这时候,梅琳的身体被抛了出去。

利用攻击余力跳到他正上方的我,直接在空中一踢,并以锐角的角度转换方向,然后滑到往下坠落的梅琳正下方。

接住她的并不是我的手臂,而是背部。

“……咦?”

我让梅琳坐在我背上,然后降落在摩天轮的底座。

“下来吧。”

此时的梅琳还跨坐在我背上。

“雷欧?”

听到我这么说的她发出困惑的声音,但我现在没时间跟她解释。

“快点下来吧。”

梅琳好不容易照我的话做。她愕然凝视我的视线,与“现在的我”视线一般高。

“你是怎么……”

她之所以发抖,似乎不是因为她差点摔死的缘故。

或者应该说是……害怕吧?

“我在生气。”

然后,我往地面用力一踢。

“待在那里不要动!”

用四肢一踢,然后再次追击。

我用四只脚踢着大地,抬头看的时候发现可汀正一面洒落着液体,一面从高处坠落。我想说他拼命地转身,应该能勉强让自己上升。但是下一秒钟,他却以几乎坠地的速度往下降。

原来他连自己的体重都无法充分控制。

可汀最后终于超越极限,像断了线似地垂直坠落。

游乐设施建筑物屋顶被他撞得粉碎,大量的粉尘在夜空中四处飞散。

那是看起来像固体化云朵的建筑物,各个地方都涂着彩虹的七个颜色。而且,拱形的入口上面还写着讽刺的文字,“众人的世界”。

入口的平台停了好几辆连在一起的推车,已经被丢弃在那里好几年了。

那些推车经过风吹雨打之后,黏在上面的灰尘像口水痕迹那样垂下,画出像是曼陀螺般的图案。

我越过那些推车并进入通道。

那里的构造跟之前的恶魔城很像,狭窄的通道里有金属制的轨道。

但是,内部装潢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那里充满了梦想、希望,还有应该是音乐。

通道两侧装饰着假云、假彩虹,还盛开着假花。

然后那些缝隙里摆了几具娃娃,像要填满那些缝隙似的。

每一个娃娃差不多都是五头身,脸跟手脚的造型像漫画那般简化,而表情是笑脸,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情感的表现。

人类娃娃与精灵娃娃以相同的比例混在一块。

所有人种的人类以及所有枝族的精灵,全在造型简单的脸上挂着笑容,仿佛被冻结在静止的时间里。

三年前,这些娃娃铁定是置身在充满光线与音乐的环境里跳舞。

但是现在,它们跟遭弃置的遗迹没什么两样。

而我正朝那处遗迹前进,往前方传来的呻吟声走去。

“可恶!可恶!可恶!”

听起来虽然微弱,但那时诅咒的呻吟。

“可恶!可恶!可恶!”

通道前方豁然开朗。

在宽敞的大厅中,许多娃娃正在那里。

面对着往里面延伸的金属轨道,超过一百具娃娃正从宽敞的通道两侧朝我看。

那些娃娃之中有精灵也有人类,还互相牵着手。

“这是理想世界吗?”

一点也没错。

“是精灵与人类的……”

正是理想世界。

全世界的人类手牵着手,全世界的精灵手牵着手,只要歌曲、音乐与神曲充满整个世界,在那儿的就只有永远的和平、永恒的幸福。让我们大家感情融洽地一起生活在大家的世界里吧。

拜托,饶了我好不好?

这种恶劣的玩笑也该适可而止吧。

但是那家伙——

“可恶!可恶!可恶!”

他就在那个玩笑里。

撞破天花板并压扁几十具娃娃的那家伙,正不像样地躺在那里。

他之所以仰躺着起不了身,是因腹部被我挖开的关系。

“为什么?”

他拼命挥动被血沾污的手脚,啪嗒啪嗒地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啦!”

我马上就看出来,他无法解除物质化了。

受伤的精灵利用解除物质化来阻止体力衰弱,是最普通的应对方法之一。毕竟,物质化这个行为会消耗能量。

此外,伤口造成的能量消失,也可以说是物质化所造成的。因此只要解除物质化,伤口也会消失不年。

但是,可汀现在却办不到。

“为什么,可恶啊!”

“你已经不行了哟,小鬼!”

而且,他连我接近这件事都没发现。

他像反弹似地回头,那双浑浊的眼睛讶异到瞪得浑圆。

“你……那是什么?”

他指的是我的模样,我的“形体”。

“那不是变身……不对,咦?不会吧?”

他终于明白了。

“难不成……这怎么可能?”

“就是可能哟!”

我慢慢接近可汀。

那模样并不是“穿着金黄色西装的男人”,而是野兽。

是有着粗壮的四肢、粗大的牙齿及威风凛凛的鬃毛之肉食兽模样,也就是狮子。

是只发出黄金色光芒的巨大狮子。

“是精灵雷……”

没错。

我的“肉体”并没有“变身”,这个“形体”只是从我体内喷出来的精灵雷所构成。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当我情绪激动时就会把一切托付给那个情感,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

耗损身体、耗损性命而喷出的精灵雷所变成的正是这种“形体”。

一头咆哮的猛兽,金色的狮子。

“你这家伙吃太多了,可汀。恐惧与绝望这种东西,不是精灵可以吃的。更何况你吃下的恐惧及绝望之中,还夹杂了针对你的憎恶。要是你继续吃那种东西,是无法成为正常精灵的!”

可汀因此而扭曲,无论是外观或力量。

或许我的精灵雷能打进能量状态的可汀体内,也跟这点有什么关联吧?但是,那不过是个契机罢了。

其实精灵并不会因为那种事情就“损伤”。

若要说能够让精灵“损伤”的,那只有“魂”而已。

“我说可汀,你已经不是精灵了!”

当我走进他,可汀便摇着丑陋的屁股退到娃娃上面。

“而是怪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他已经呈现半惨叫的状态。

“我很难过!很痛苦啊!”

眼泪、鼻水还有喷出来的血,让他的脸变得很狼狈。

“我很伤心!很寂寞!这是没办法的事啊!”

我又往前进。

“我只是想找个替代品啊!”

这时候我无法再往前进了。

“什么……”

“是海蒂修哟!丢下我先走的是海蒂修哟!”

你说什么?

“海蒂修!海蒂!我好想你哦!”

眼泪狂流的可汀,挥动着手脚哇哇大叫。

暴动巨体四周的娃娃不是头破掉就是身体碎裂,不然就是手被撕裂或脚断掉。

“没有人能够代替海蒂!所以我没办法啊!我不得不那么做啊!”

“住口!”

我的鬃毛竖了起来。

“住口,小鬼!”

我伸出爪子也露出利齿。

“人类是无法替代的!”

我的声音“吼”地大声咆哮。

“咿咿咿咿!”

可汀一面爆出精灵雷的光一面飞走——他想逃。

他用力撞上通道对面那些娃娃,还跃上天花板把三个没有通电的照明撞碎,接着急速下降摔在地板上,然后以子弹般的速度往通道里飞去,简直像是被喷到杀虫剂而乱撞乱飞的苍蝇。

“还想跑啊!”

我用金色光芒化成的四肢往地板一踢。

就在那时候,稀里哗啦好几块玻璃破掉的声音传来。

“你在做什么!”

我绕到用人遭花铺成的人工花圃后面。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喔喔喔喔喔喔!”

是声音,那家伙的哭声。

我沿着小型赛车跑道绕到合成树脂制成的城堡模型后面,看到前方又是个大厅式的空间。

“什么——”

当我往前一踏时竟然有种脚软的感觉。

没错,真的是脚软。

同时,还有一股凉意从我背脊往上窜。

那股凉意从我腹部底下往上窜还撬开我的心,终于露出它的模样。

“这是……什么东西啊?”

我并不知道这个游乐设施中原本是什么样。

但是我敢肯定,这里……最起码光是这个周边,最初应该不是这样。

它有加工过,而且肯定是可汀干的。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呜!”

可汀在哭。

他的四周排了满满的娃娃,这点跟其他游乐设施一样。

其中有半数是人类,剩下的半数则是精灵造型的娃娃,这点也一样。

但是,只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所有娃娃的手都贴在额头上,像是把双手捧在胸前似的。

有几个娃娃是倒下还被踩扁,而可汀就冲进几十个抱着额头的娃娃堆正中央。

他浑身是血地发出悲鸣,然后哭个不停。

至于在祭坛的正中央——没错,那简直像是祭坛,是用几十个娃娃捧着的几十张照片做成的祭坛。

但是,那里供奉的并不是神,而是一名女性。

“可汀……你……”

每一张照片里的人物都是女性。

虽然没有两张照片是一模一样的,但拍的全都是同一名女性。

她发量不少的头发可能因为染发脱色受损的关系,看起来有很多分叉。

虽然年纪没有很大,但皮肤状况却很糟。

因为化了大浓妆的关系,看不出素颜的模样。

即使如此,每一张照片中却都充满了笑容。

那是看起来很幸福,发自心底的笑容。

“海蒂修……”

她是可汀的契约乐士。

是因为药物中毒而死亡的女人。

是用扭曲的灵魂演奏扭曲的神曲,且连自己的契约精灵也跟着心灵扭曲的女人。

是个悲哀的女人。

不过……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笑容呢?

“海蒂蒂蒂蒂——”

可汀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救我~救救我啊,海蒂蒂蒂蒂蒂蒂蒂蒂!”

可汀趴在照片上面。

膨胀的精灵靠在一张格外巨大的照片上,那是收在有两公尺高的大相框里的大照片。

只有那张照片是两人合照。

津渡井·海蒂修紧抱着一名个头娇小的少年,那是一个瘦小、衣服破旧又瘦弱的男孩。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怎么回事?

可恶!真是混帐!竟然有这种事!

事到如今都追到这里了,竟然还冒出这种事!

“开什么玩笑啊……”

照片里的津渡井·海蒂修跟紧包着的少年,两人脸贴脸地对着我这边笑。

她微张的嘴巴里露出受药物侵害而掉得七零八落的牙齿,并朝我这边露出只有幸福绝顶的时候才看得到的笑容。

她怀里抱着精灵——抱着可汀·雷吉·夏威克。

那是纯真直率的笑容,是不带一丝阴影的笑容。

“别开玩笑好不好……”

当我喃喃自语的时候,化成狮子模样的精灵雷瓦解了。

就像纠缠不清的丝线在一瞬间解开似的,我的精灵雷化成闪闪发亮的无数金色光束往外扩散。

然后,我用两只脚站起来。

“海蒂……海蒂修……”

我望着边哭边趴在照片上、膨胀得又扁又圆的精灵。

“我好想你哦,好想见海蒂哦!”

“可汀。”

我慢慢走近他。

“可汀·雷吉·夏威克。”

可汀用他满是眼泪及鼻水的脸看我。

就算他跟我四目相接也逃不了。

只跟我眼神交会短短几秒后,他就兴趣缺缺地把脸转回照片那边。

他的脸颊紧紧贴在相框冰冷的玻璃上。

“你那么想见她?”

他点头回应我的问题。

“是吗?”

我想也是呢。

这就是好几次窜上我背脊的凉意之真面目。

结果一模一样呢,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那个时候……当我失去克蕾哈的那个时候,若是任何人那么问我……问我是否想见克蕾哈……我应该会点头吧。

没错。

这个小鬼跟我不一样的只有那一点。

因为我并没有点头。

但是那并不代表我够坚强,差别只在于并没有人那么问我。

既然这样——

“来吧。”

我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可汀沉重地回头,这次他的眼神并没有闪躲。

他慢慢地站起来,而且直视我的眼睛。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汀大叫着。

我摆好架势面对直冲而来的巨大质量,而我的拳头已经包覆着金色的精灵雷。

6

“雷欧!”

气喘吁吁跑来的佐村·亚蕾克西雅巡查部长,在战术灯的光芒中发现我的身影——我这个筋疲力尽、瘫坐在无数娃娃之中,穿着金黄色西装的男人。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影。

“那家伙呢?”

亚蕾克西雅只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灯往四周照。

她在找可汀那家伙。

“他走了哟。”

我这句话毫无虚假。

“他死了。”

精灵比人类长寿,而且极为强韧。但是,这并不代表精灵不会死。

当精灵构筑自己的能量无法形成构造体时,就会“扩散”并且“消失”。

换句话说,就是“死亡”。

当精灵产生无法维持构造全体之损伤的时候。

然后是……当维持构造的意念因为“绝望”而被夺走的时候。

所以可汀死了,因为他受到我拳头的攻击。

我的右直拳充满耗尽全身能量的精灵雷,狠狠打进他胸部正中央。

“雷欧……”

亚蕾克西雅回头看我。

她手上的灯光对着瘫坐在地上的我四周不断旋绕。

“这个……”

我好不容易才发现,我坐着的地方正是可汀“消失”的场所。

他的胸口被我轰了个大洞且飞得老远,而他的背就撞在祭坛上。

无法承受这猛烈撞击的祭坛垮了。

底座有如陷入地面般崩塌,一大半捧着相框的娃娃则往那个凹陷倒下。

而我坐着地方,正是当时打倒可汀的场所。

连当时四处飞散的大量血液,如今也完全看不到,因为分解成能量粒子消失了。

跟着那柱自称是“伟大精灵”又会错意的小鬼一起消失。

“这是……什么?”

亚蕾克西雅目瞪口呆地问道。

“是祭坛。”

而可汀就在那正中央微笑着。

虽然胸口正中央被轰了个大洞,那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

然后,永远永远消失了。

“你把他杀了吗?”

“我不知道。”

如果有其他精灵来这里的话,真相应该立刻就大白了。短短几分钟前还是可汀的精灵……那股能量还存在于这附近。

但是那股能量现在却已经失去个体的意识,变成普通的能量。而且不久将在这个空间扩散,进而飘散到全世界吧?

这就是精灵的“死亡”。

但是,亚蕾克西雅看布道那个情景。

“雷欧。”

“啊啊?”

“停车场那个男人死了。”

她指的是那个刺猬头,可能是被打到要害了吧。

“是你杀死的哟。”

“那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我看到了哟。”

“说的也是。”

这时候有大批的脚步声接近。如果那是得救的那群女孩,我一定会很开心,不过我似乎没那么幸运,那应该是大批的警察。

“真麻烦耶~”

我不禁仰天长啸。

反正警察马上就到了,届时我会被迫在原地罚站。

在那之前,我还是先休息一下好了。

我用自己的两只手臂当枕头。抬头一看,发现周遭的娃娃全对着我。

我猜固定娃娃的轴心应该是每一个各一根吧。因而当底座塌陷的时候,倾斜的底座让大部分的娃娃都往旁边倒。

这是巧合,一定只是巧合。

可是,抱着装了照片的相框之娃娃全都对着我。

我的四周全都是笑容,是津渡井·海蒂修的笑脸。

那是发自心底的幸福笑容。

“哼!”

我也回以笑容,不过那只能算是苦笑。

我只能露出像是硬挤出来又像是困扰至极的尴尬笑容。

终章

尼肯市警局并没有设置精灵课。

因此别说是搜查工作,连要拘留涉有嫌疑的精灵时,都得借用其他市警局的精灵课设施。

我会被丢到托尔巴斯市警的精灵拘留所,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这个拘留所的地板、墙壁、天花板甚至铁栅栏都刻有精灵文子。

我的拘留期是一星期。

在拘留期间我也接受过好几次侦询。但一周后的早上从铁栅栏另一边来迎接我的,并不是平时常见的警官。

这两个人物和我相当熟悉。

“早安。”

露出嫣然一笑的是身穿套装的女性。

“稍微尝到教训了吗?金发先生。”

我那个美到人类男性铁定会一眼就迷上的顾问律师苦笑着说。

她浓密的水蓝色头发今天又往上盘起来,白皙的头部令人惊艳。

“是有一点啦。”

我隔着铁栅栏对她眨了眨眼睛。

不过,她身旁还有另一个人物前来盘问那件事。

“你还真悠哉耶!到底要被关进牢里几次你才会明白啊?”

那是在眼镜后面板着脸孔的可怜男人,真取·马塔利斯基监察官。

“自从当了你的监察官之后,你可知道我的勤务评价被降到多低了吗?”

那是当然的嘛。

真取监察官是在克雷门特事件时担任我的监察官。从此以后,他就负责监督我的平日行为。还会视情况站在指导的立场,但是现在的我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那真是抱歉呢~”

我穿过警察打开的铁栅栏时,也奉送监察官一个秋波。

“你只不过是能够交保而已,千万不要会错意哦!”

我们三人一面走在托尔巴斯市警总部的长廊,真取监察官一面这么说。

“因为绑架事件的嫌犯下落不明,所以连要开庭审理都没办法。关于你干的事情,接下来才要审议。当然,你是不可能无罪赦免的。”

他指的是我打死那刺猬头的案子。

“毕竟你是现行犯呢。”

水蓝色头发的美女发出苦笑与叹息。

“我先声明哦,雷欧,你能交保可是如奇迹一般的结果呢。”

“这么说来,表示亚蕾克西雅有把我干的事情确实报告咯?”

“是的,没错。”

“那我就放心了。”

“是吗?”

“是的。”

如果她保持沉默而没把我的事情说出来,想必那人一定会失望呢。

但是她并没有隐瞒真相,这就是亚蕾克西雅。

“这么说的话,我必须向你道谢呢。”

“没什么好道谢的,我只是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工作而已。”

“那么,是你吗?”

但是真取监察官只是恨恨地瞪着我。

“别开玩笑了你。”

女律师站在市警总部的大厅,转身再次对着我说:

“你这个人啊,真的不了解法律耶!”

“所以我才会雇佣你啊。”

听到那句话的美女律师又深深叹了口气。

“这次真的很棘手呢。”

然后,她耸着肩并往我背后指。

她指的方向是托尔巴斯市警的玄关。

往左右开启的大门敞开着,还看得见门后跟门一样宽的楼梯。

楼梯下面站着我很熟悉的人物,而且是三个人。

“是那些女孩来替你作证的哟。”

那是我的委托人塞纳·梅琳、她妹妹塞纳·夏尔蜜塔以及纳芭丽·托莉克西。

“她们说,如果当时你有任何犹豫的话,只会让牺牲的人数增加,你的行动是不得已时的紧急措施。而且,获救的女孩之中还有两个衰弱到差点丧命呢。因此,她们主张多亏有你的帮忙才让所有人获救。”

这究竟是谁出的主意,其实不用想也知道。

我一面苦笑一面走出建筑物,看到我走出来的三个人立刻从楼梯跑上来。

“放心吧。”

优秀的女律师从我背后越过肩膀在我耳边呢喃。

“我不会让你被判罪的。”

“感谢。”

我也小声地回答她。

第一个来到我正前方的是梅琳。

“雷欧先生!”

跟在她后面的是夏尔蜜塔则向我深深鞠躬敬礼。

“非常谢谢你。”

最后是托莉克西。

“雷欧!”

“啊啊。”我看了一下三个人的脸说:“我才要谢谢你们呢。”

然后,我伸了个懒腰。

“这是我暌违一星期的狱外生活啊!连太阳都变得好刺眼哦!”

她们三个人互看对方一眼,然后笑了起来,而我也不甘示弱地嘻嘻笑着。

结果,虽然我大闹了一番,但在最后的最后还是靠她们才得救的。

这个嘛~说起来也可算是我一贯的作风吧。

“对了。”

既然这样,我得表达一下谢意才行。

“大家肚子饿不饿?”

听到这句话的托莉克西立刻靠到我身上,两手勾住我插在口袋的左手。虽然她的手指还打着石膏,绷带倒是少了许多。

“没问题,我这次一定要陪你吃饭。”

而靠在我另一边的竟然是夏尔蜜塔!

“请让我们请客。”

我着实吓了一跳,原来这女孩的个性是这样啊。

至于梅琳只是苦笑,不过她还是客气地提议:

“我知道前面有一家不错的餐厅喔。”

原来如此,不过——

“很高兴你有这个好意,但是今天不去那儿。”

“咦?”

“今天啊,我们去吃雷欧劳汉堡吧。”

“吃速食吗?”

我对着感到意外的梅琳“嘻”地笑着。

“没错,罗蕾塔喜欢吃汉堡哟!”

虽然受了相当严重的伤,但以罗蕾塔这人的个性,大概差不多要开始嫌弃医院的伙食了。

“大家捧着堆积如山的汉堡,一起去探望罗蕾塔吧!”

“好!”

梅琳表示同意。

“赞成!”

“这主意不错呢。”

托莉克西跟夏尔蜜塔也表示同意。

“那么,既然这么决定的话……”

第一个走下楼梯的是我那优秀的顾问律师。

“快点走吧,我对警察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呢!”

“我赞成!”

然后,我隔着肩膀回头看背后的真取·马塔利斯基监察官。

“你要不要一起去?”

刹那间,他吓一跳地瞪大眼睛,之后又像赶虫子般挥挥手并转身离开。他之所以回到警署,一定是还有什么手续还没办好吧?

看着他筋疲力尽的背影,我不禁有一点同情他。

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

然后——

“我们走吧!”

女孩子们回答“好”。

我两边勾着女孩们的手,所以下楼梯时得谨慎一点才行。

看到我这个模样,把盘起来的头发解开的丽洁娜·琳·尼瓦霍鲁特律师突然叹了口气。

夏天到来。

虽然我去了法院好几趟,但总算在年底以前确定被判无罪。

罗蕾塔在那段期间出院了,也有办法再使出她自豪的回旋踢。

托莉克西则是不满父母亲盯得太紧,害她晚上没办法出去玩。

梅琳可能是因这个案子上了新闻而出名的关系,已经确定到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工作。

夏尔蜜塔康复之后,又回到柯雷亚鲁神曲学院上课。

我无罪判决结果出来的那天,接到了亚蕾克西雅打来的电话。

她向我说,“恭喜”。

后记

“好想看雷欧当主角的故事哦~”

说出这句话的其实是总编辑。

这是在“神曲黑”——也就是神曲奏界暗黑系列的第四集“暗黑三角”完稿后没多久的事情。

他好像非常欣赏在那本书中初次登场的雷欧加拉。

“他是能够当主角的角色哟!”

是吗?

我因此考虑了好一阵子,记得大概经过了一个月左右吧,忽然间,我终于“理解”雷欧这个角色——我“看见”的不是身为配角的他,而是身为主角的雷欧。

“关于上次你提的事情,那个的确可以写了呢,我了解写作的方式了。”

“喔?那么,我就空出一个空档喔。”

“啥?”

“来写吧!写雷欧的故事!”

“你说要写,是谁要负责执笔啊?”

“咦?真是的,当然是你咯!”

时间是西远二OO七年一月。

没错,GA文库的总编辑就是那么随兴的人物。

因此,我便完成了一部既不是“神曲黑”的外传,但也称不上是“神曲金”这种独立系列的奇妙作品。

这就是“雷欧的故事”。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明。

所以标题也设定为“复活者·雷欧”。之所以排除在标题中加上颜色的固定命名模式,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只要能够跟“神曲黑”的时间平行,让大家看到雷欧在“神曲黑”中没有描述到的活跃场面,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然后,如果读者是透过这部作品而第一次认识他的话,希望你能看看雷欧在“神曲黑”系列中的模样。

另外,顺便做一些带有宣传意味的解说吧。

这部故事是描写“神曲黑”第五集《暗黑决心》以及同系列的第六集《暗黑患者》之间所发生的事。

雷欧跟本作登场的亚蕾克西雅刑警是在《暗黑决心》里的事件中认识,然后因为本作品中的事件,雷欧将会在之后的《暗黑患者》里登场。也就是说,他会在那儿出现就是这个原因。

本来神曲奏界的世界观就是透过复数作品来互补出一个世界。“神曲黑”系列与本作品的关系,可以说特别有那个倾向。

不过,其实在决定负责插画的插画家人选时,总编辑讲了很有意思的话。

“我希望是跟‘神曲黑’的BUNBUN老师之方向性完全不同的人。”

这点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毕竟雷欧已经在“神曲黑”中出场过,也有相当的表现。他的形象早就已经固定了,可是这时候却要一举打破。

然后,编辑部帮我预定的人选是忍青龙老师。

天啊~这真的是打翻了原本的形象哟。

因为BUNBUN老师设计的雷欧是“从外表切入内在”,但忍青龙老师则一改雷欧的画法,是“从内在构筑他的外表”。

听得懂吗?因此,雷欧以配角身份登场的“神曲黑”,跟从头到尾都是主角的本部作品,两者在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

太棒了!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心中只有无限的感谢,真是谢谢你们。

那么,既然演变成这样,让大家在意的莫过于:“还有机会再描写雷欧下一次的活跃吗?”

总之,我先在这里明讲好了。

虽然是有那个预定,但下一次他当主角是在什么时候、哪一个事件,这点我也不晓得。

还请大家引颈期盼吧,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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