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束手无策地看着它,对于鲜血飞溅,对于惨叫声,对于肉食兽狰狞的猎食行为投以冷淡的眼光。尽管流血的、惨叫的都是我,但意识却不知为何十分暧昧模糊,连痛觉都好像不是自己感受到的,而是他人的苦痛一样。对于那个他人,我好像只是觉得看起来真痛真苦,却只是袖手旁观。
没事吗,我?别死。要活下去。不可以被吃掉。加油加油。
吵死了。我要死要活跟你没关系吧。给我闭嘴吧——我。
这个我,你才闭嘴吧。看着被吞食的我,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说出如同旁观他人的话。
“你已经被吃掉了。”
从我的肩膀以下,已经完全被肉食兽吞进胃里了。
“被那个怪兽吃掉。就跟——跟姐姐一样。”
……就在旁边。
死了还很美——姐姐的头颅正在旋转着。我不觉得恐怖或恶心,只是模糊地盯着看。自己的骨头被辗碎时的声音好大,接着是肉被撕裂扯碎的声音。
“这个怪物——叫做什么名字?”
被吃掉的我,至少想知道加害者的名字,所以就问了。
“死?”
姐姐害怕的怪物。
“爱?”
姐姐追求的、我所追求的。
杀了姐姐、扭曲了我的最凶恶的怪物。
“还是说——”
还是说——
其他的话——还有什么呢?
对自己的话抱持着疑问的我,这时终于发现了自己正戴着面具。被吃掉的我装出一副嘲笑着蠢笨的脸的我,笑着说,终于发现了吗?真是笨蛋——
“……”
再糟不过的梦了。
我自觉从冷汗中醒来,看到人在床上、在我身旁,以观察地面蝼蚁的姿势和眼神低头看着我的面具人。接着是一阵子的沉默。我累得说不出话来,而她本来就不说话。从月亮般圆润的面具背后,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早起的鸟儿叫得跟笨蛋一样。
我在自己安静的房间里,放逐了所有多余物体、只剩自己的世界里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面具人,一天的失败开头让我想重新来过。这是什么幻觉啊。明明是幻觉,还死盯着观察着别人。
我生气了,决定视而不见,继续好好想想刚才梦到的,像是恐惧的小学生梦到令人不快的梦。不过被那个面具人一吓,梦境的内容几乎都忘光了。感觉好像吞了无法消化的东西一样,胃将要渐渐烂掉的奇怪感觉。
“真无聊。”
闭上眼、深呼吸,我急于挣脱令人不快的感觉。终于转为虽未完全消失但好一点的感觉后,我再次睁开眼。
那个面具人,只是以完全不带感情的眼神低头看着我。
不知为何我没移开视线,开始思考关于自己讨厌的感情一事。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不舒服呢。算了,我已经算是慢性地做恶梦了,像今天这样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
在烦人的游乐园骚动的隔日,跟山野同学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他不知为何拼命地道歉,挂掉电话之后,我也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现在的思绪而觉得烦闷。山野同学有种所有事都由我决定、由我守护你、由我给你,所以你只要安静地当着漂亮娃娃就好了的感觉,却让我感到很厌烦。就算我是娃娃,也是个被诅咒的娃娃,既不会一直漂亮下去,擅自动手的话也只会落入不幸。
我叹气着,将视线朝向窗户。
因为起得太早,窗帘背后的天空还是一片深蓝,像是撒上鳞粉的妖精般的月亮,在天边闪耀着。
月亮啊、月亮啊。地球的氧气太少了。
“真难过……”
胸口闷闷的,无法好好呼吸。应该不是怪病。我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其实是个健康宝宝,所以应该是精神上的问题吧。真是的——我明明想活得与烦心无关、平稳无事的啊。
山野同学能了解我的心情吗?不玩奇怪的游戏、别享受那种游戏,只要好好看着我的,这种让人不舒服的感情。他应该不懂吧。他已经不再想着我了吧。他只想着要在眼前的游戏中得胜,而我的事则沦为其次了吧。
这实在——是令人愉快的感觉。
或许,是我太过崇拜爱或感情也不一定。也许他不是这么美好、光辉灿烂的,而是更加杀戮现实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我觉得这样不对。我真正想要的,不是情人、不是说爱我、也不是金钱或礼物,而是更根本的东西。
我想要爱。我想要恋情。这样呼唤着的我,好像是愚蠢的小动物一样。
但是——山野同学,真的,这是不一样的。
“……真无聊。”
完全没有意义的自问自答。我就是这样的个性吗?应该是更轻易地抛弃掉讨厌的东西,对于抛弃的东西完全不屑一顾的人才对。
真不像你啊,竹宫辉夜。
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但是,若想逃走的话——这是不行的。”
这是什么讨人厌的笨蛋台词啊。但却在我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是啊。逃避的话,不知哪时才能解决。要让一件事终结,得要自己主动才行,光是只有希望,愿望并不会达成。在这个众神已死的谎言之月上,要让自己的愿望实现,就得成为狰狞凶猛的肉食兽。
“……”
面具人以悲哀的眼神看着我。有什么不满吗?还有其他的办法吗?有的话就告诉我嘛。若是有不需伤害任何人、不需失去任何人的梦幻方法的话,就告诉我嘛。哼,明明就做不到。消失吧!给我消失。
在我呻吟时,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对于那种似乎在记忆里温暖触感——
“真无聊。”
我讨厌。对于所有的事。特别是,对于自己不知为何哭泣一事。
——————————
因为风很阴冷,我立起了披在身上的衣领。今天很难得的是这种气温,想让正午的阳光温暖一下身体。我一直发呆到中午,终于烦恼得忧郁起来,冲动地跑出家门。
最近的空气像是掺了毒,每次呼吸都让肺啊胃啊觉得不舒服。近来持续气候异常,这颗星球应该也差不多会被整个毁灭掉了吧。
随便,我无所谓。就算变成那样,只要咚一声地飞到月亮上,一直在那里生活就好了。在那里我可以比任何人都还坦率地呼吸,还可以低头看着受苦的人们,嘲笑他们实在很奇怪。
啊啊——真是的,一个想去月亮的畜生。
看着天空。
因为受到强烈的太阳干扰,让我看不到我深爱的月亮。
大步大步地走。大步大步大步地走。越过公园、穿过商店街,只是毫不动脑的摆动我的脚。目的地已经决定了。为了摆脱这个状况,我决定采取行动。总是没有干劲的我,罕见地决定主动采取行动。
结果会如何,我也不知道。就像川岛学长那时一样,我搞不好又会被男人打。
那也没关系,我无所谓。只要没被杀掉,不管是踢是打我都能忍耐。只是现在这种完全无视于我的人格变成游戏的奖品的情况,我真的无法忍受。
抬头看着位于微暗处的公寓,我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去那里有点远,如果有自行车就好了,但因为总是没骑,所以我也没有自行车。
忘了入口在哪里,让我找了一下,终于在自行车停车场的后方这个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难找的地方找到玄关大厅。这个停车场看起来像是后来才盖的,但因设计失误而遮住了入口。反正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做自行车停车场,所以才勉为其难吧。
怎么会这样,花时间想这么无聊的事情。好了——就走吧。反正又不是要去互砍,没必要一定要逞强。
我在大厅正面设置的对讲机按下了印象中的房号。这是输入号码后若未经住户允许就无法进入的系统。从我这里可以看到的墙壁,低矮得即使连我都翻得过去,可以说完全没有保全对策。算了,这只是一种形式吧。
等了一会儿之后,从机器中传来奇怪模糊的声音。
【……啊。】
“海藤同学,你应该要问一下是谁吧。”
一点也没变。
这里的住户——海藤同学发出了有点惊讶的声音。
【……竹宫?真、真是稀客。】
“嗯。我可以打扰一下吗?”
【啊——】
海藤同学发出的声音好像是在考虑什么,最后还是发出了犹豫的声音。
【嗯——啊、不过,不——算了。】
到底是怎样啦。当我觉得有点烦时,自动门毫无预警地打开了。这应该是说可以进来吧。
真是的,虽然用语言什么都不能传达,但不用语言的话就完全不能表达了。好好说话吧,海藤同学。
唉,如果不想说谎的话,就只能变得像海藤同学那样了。不过,其实说谎好像也没这么糟糕,而且我想干脆地说话。但是像我这样不但只说谎,而且是无意识地说谎的人,其实是很糟糕的。
人际关系真难啊。我可以理解为什么每年都有这么多人因会烦恼这些事而生病或自杀。
我搭电梯上了四楼海藤同学的家。老实说我什么都没想,而且觉得很麻烦,现在就想立刻回家了。
可是——电梯无情地直达四楼,我的身体就像傀儡般晃到海藤同学家。不论是等多久,我仍然脑袋一片空白。可以完美地结束的方法只有一个,因此我按下了门前的对讲机。明明就很想回去,但脚却连一公分也无法移动。
无声中门被推开,我看到了海藤同学。那一瞬间——我突然想抛开一切不管。
“……你好。”当我装出了虚假的笑容后,海藤同学也淡淡地微笑了。
“欢、欢迎光临。怎么了?”
“嗯,我很想见你。”
这不是说谎。虽然不是说谎——却一如往常的是谎言。
——————————
我没预料到,海藤同学的房间整理得很干净。上次来玩时,明明是由奇怪的原色海报和大量的书占满了而形成的异空间。放眼望去,可爱的人偶、色情书刊、游戏全都不见了,变成了非常清爽的,有点杀风景且个性淡泊的房间。
他整理房间的理由十分简单。因为,我讨厌这样。是我自己自我意识过强吗?不过我想应该是这样吧。海藤同学因为怕我讨厌他,所以才改造了自己的房间。
为什么会觉得有点讨厌呢。
为了配合我而扭曲自己的海藤同学,就不是海藤同学了,而是在扮演着某个我不认识的人。至于我,虽然老是说自己很任性,但不管遇到什么难题,都只想留在保有不屈服的自我意识的人身旁。这就是我的任性吧。
看到这个房间,暧昧地坐在坐垫上之后,我突然没了兴致。这绝不是因为我想待在充满动画或漫画的房间里,我觉得害怕的是,我竟然扭曲了某人的意识这个事实。
害怕?
怎么这么蠢。我既不知道伤害了谁,而我的存在对于外界会有什么影响,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为什么会这样——有人会为了我而改变,真是可怕。
每次说谎时,“真正的自己”就会动摇。我说的话会随着时间与场合变化而不定,有时我是最乖的好学生,一秒后又变成狰狞的肉食兽。骗子最大的缺点,就是无法维持自己。将自己随意以谎言装饰之后,就找不到真正的自己了。
无法定型,在贴得厚厚一层的标签中心,我的中心却有空洞,随时都充满着不安或焦躁等没来由的烦闷。
没有固定型态的我,到底想在谁身边、想在哪个扎扎实实地有自我的人身边呢?他绝不是要将没有固定型态的我嵌进某个模子里,而是全盘接受我,能够让我自在优游的人。
那个某人、那个无可取代的某人,曾在我的身旁。的确,过去的我——绝不是现在、而是在过去的那个乐园里,曾经有过这样的人们。
一个是从来就没讨厌过我的姐姐,另一人是——另一人是谁?
“——喔。”
低沉的声音。我只听到朦胧声音最后一个音。背脊发凉的我,看着不知何时打开门并站在门边的海藤同学。今天的海藤同学一样漠然地让胡渣长着,默默地站在那里时,感觉有点可怕。这不是面对肉食兽时的恐惧,而是对无法掌握、无法理解的对手的恐惧。
人类会对无法理解的事感到恐惧。若不是好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对象,好像就会不平静、感到不安。所以——我对爱和感情感到恐惧,因为我无法理解。因为——
害怕?
——是因为害怕吧。不,应该不是这样。
害怕的不是理所当然地寻求、也掌握过几次,即使如此也不放弃的爱或是感情。只是因为无法掌握,只是因为无法理解。这样的话——其实也说不上是害怕吧。
“你、你脸色不太好喔。”
海藤同学有点害羞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对我这么温柔有点逊。不过我脸色不好,应该是因为最近做恶梦的关系。
海藤同学拉了一张不知道是用来读书还是写作的椅子来坐。手上端着一杯看起来很温暖的可可。这么细心我好开心,像某人就连饮料都不给客人。
可可带着淡淡的柠檬香。
海藤同学很笨拙地以关心的眼神看着我。
“晚上——睡不着吗?”
“有睡着啊。”不过做了恶梦。
“是吗。我——我睡不着。”
海藤同学摇摇头,呼——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这么说来,海藤同学的眼睛下方真的出现了一圈明显的黑眼圈。不过,他本来就有种晦暗的气质,所以也没什么不协调的地方。啊,这么说真是失礼了。当我在想这些事时,他开始低声的淡淡地独白着。
对他而言算是说得很流畅的,所以听起来很有感觉。
“我觉得很害怕。应该说是不安吧。老实说,你可能觉得我很蠢,但是竹宫——我很害怕有一天,你就彻底地从我身边离去。”
“……”
海藤同学。
“因为我——我很任性。”
试着苦笑之后,海藤同学静静地摇头。“……不,你不是坏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不是会借由伤害谁而得到快感的人,我觉得你心底是非常温柔的。”
不是这样的。
海藤同学还是一样过度解读了。我啊——就像看起来一样,就像你所感觉到的一样,只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反正我也跟川岛学长劈腿了——这说得上是劈腿吗?反正你也知道我跟他交往的事,因为闹得众所周知了。想要这种跟男人交往不稳定、最后还会被打的女人交往,这会很惨的喔。
不过,海藤同学,谢谢你。就算这是谎言——我也有点开心。
我对海藤同学的话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意外地坦然说出今天我来这里的理由,也就是那个问题。
“海藤同学——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我低头,看着海藤同学的脚趾头。“话说,你真的喜欢吗?喜欢竹宫辉夜这一个人?”
海藤同学以让我的胸口被刺了一下般的速度,迅速地回答。
“喜欢啊。”
内向的海藤同学要说出这句话,需要多少勇气啊。我不知为何陷入虚幻的感觉,声音变得有些哑然。
“为什么?”
我将拳头紧握在膝上,盯着海藤同学看。
“你太笨了海藤同学。你不知道我只是玩玩而已吗?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只有你一个人。不管你有多爱我,我什么也不会回应你的。昨天——昨天没去游乐园,也只是因为觉得麻烦。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像你想像的这么温柔单纯。”
“我知道。”
海藤同学透过长长的刘海,以美丽的眼眸看着我。
“我不知道山野同学怎么想,我知道你不会来游乐园的。但是——我还是继续等下去,山野也等了。我们担心你是否在途中遇到意外了,所以当你打电话来,才真的安心了。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们,但是我们,但是我——我喜欢你。”
“所以,我不懂!”
我搔乱头发,闭上眼睛说着。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说什么爱啊喜欢的。我不懂、我不懂啦。男生对女生、女生对男生抱持着好感。但好感是什么?
我对海藤同学根本说不上是喜欢,只是因为被告白了,加上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就跟他在一起,并没有那种会打从心底感到焦虑的爱意,也只是因为不觉得不快所以才没远离。爱和感情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所有人都能这么容易地理解呢?为什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喜欢呢?是在哪个学校学的?怎么学的?我不懂。就说我不懂了!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我啦!
拜托你——别再让我搞不懂了!
“我有同感——”
海藤同学孤零零地说着。
“一开始也曾像是这样。”
“……什么?”
我的头脑陷入疯狂,没看着海藤同学就应和了。海藤同学以沉重苦闷的声音吐露出自己的内心世界。
“我对于自己的感情不太理解。”
好像在说一件芝麻蒜皮小事一样。
“我从小就开始写小说——创造出各式各样的‘自己’,在虚拟世界里游玩,我开始无法了解真正的自己。自己是开心还是哀伤,就连这样的事也不懂。别人的感情多少还能推测看看,但对自己的感情——完全无法掌握。”
这就是海藤同学的困扰。人类为了解除苦恼,就会做出各种行动。肚子饿了就吃饭、口渴了就喝水。若是觉得空虚,就找能够满足的东西来填满它。
“我想——你也是这样吧。”
海藤同学看着我,但我害怕得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而且啊——海藤同学,我跟你是不一样的。因为我不懂自己的心、也不懂别人的心。只是在那种情形下顺势而为,无法基于某个确实的考量方案选择道路。
海藤同学深深地点头。
“对我来说,是无法了解自己的心,但这样虚无的感觉却希望有人来填满。竹宫——若是你的话,一定跟我有同样的苦恼吧。也许你不知道,在某些时候,你的表情跟我一样。在班上因活动而气氛热烈时,对其他人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在导师哭着说教的时候,出现难以理解的表情。我猜想,你应该不懂感情是什么吧。但是,若是没有感情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就会变成不安的人。所以,我如果能跟有相同烦恼的你在一起,一起思考这件事就好了——能填满心中的空虚就好了。”
我苦笑地看着一旁。
“所以——你应该早点说的。直到刚刚为止,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若是知道的话——若是知道的话,我应该,就能爱这个人了吧,能够一起寻找感情这种东西,把他当作无可取代的对象喜爱着吧。我不知道。我觉得是这样,又好像不是这样。但是,在他身边很安心。在这个充满肉食兽的世界,唯一的同胞大概就在这里了。
“……我做出结论,也是最近的事。应该是说昨天啦。”海藤同学的表情看来很困扰。“在那之前,都只是靠着一种感觉。毫无理由地就喜欢上你了。”
他的思考原理果然是个小说家,没做出结论的话就无法写下去。为什么他会想着这项难以理解的事呢?
对于在游乐园放他们鸽子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我来说,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来到海藤同学的家。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海藤同学呢?我想了一下,终于想通了。
山野同学是不行的。
因为他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这件事。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不去游乐园的话,就没办法再继续讲下去了。若是海藤同学的话就会懂。我无法理解爱啊情啊喜欢啊这些情绪,害怕之下只好逃避。我只是害怕为了得到我,跟长年相交的好友一决胜负的心情。
害怕吗?是害怕吧。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不舒服而已,那也许是面具下的感情。我是不懂的。我不懂自己的心。
没人能理解他心中空虚的海藤同学。想被理解、想理解别人的海藤同学。连有相同兴趣、相同嗜好的山野同学都办不到吧。山野同学是办不到的。
我第一次觉得海藤同学很亲近。因此,虽然不知道答案,却还是提出了困难的疑问。两个人可以针对这个困难的问题,想出一些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的答案吧。
“喂,海藤同学,恋爱是什么?”
不知道吧。
“爱是什么?告诉我——”
我知道,我是不知道的。
“你想要——要我告诉你吗?”
瞬间。
我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在不可理喻的唐突情况下,他——海藤贝抛弃了和我一样的小动物的面具,以肉食兽的真面目盯着我瞧。
我搞错了。没有跟我同族类的人。
只是擅于解读他人心思的海藤同学——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内心,然后说出我想听的话而已。这我是知道的。因为,海藤同学表达出来的爱或情的答案——我终究是不懂的。因为那是非常粗暴的。
“爱——就是这个。”
眼前咚地一声,颠倒了。身体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压倒。背后是柔软的触感,眼前是海藤同学十分贴近的脸。我终于知道,我是被海藤同学压倒了。
“……”
因为呆掉了,我完全没办法做出反应。因为无法理解,眼睛睁得大大的。海藤同学握着我手腕的手,力道又强又痛,我只漠然地想着,啊,这就是男生啊。动不了。不是开玩笑的,真的动不了,肉体和精神都一样。心脏跳得很快、呼吸很急促,我害怕得眼中浮出泪光。
“……海藤同学?”
“……”
海藤同学默默地压着我,脸上呈现一副正在深切烦恼着的哲学家的表情。
床上的我一条腿还在地板上,手被海藤同学握住制伏了。我感觉到身体中的血管膨胀起来,肩膀和脚都在发抖、牙齿也咯咯作响。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我是被肉食兽迷得出神的弱小动物。
勉强归纳出无法理解的感情之后,归结出唯一的、名为恐怖的感情。我应该没有害怕的东西。即使被打、被踹,都应该能忍耐。我是天下无敌的狼人少女,与惧怯这种感情无缘。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嗯……嗯。”
丢脸的是,所有面具都被除下的我,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只能这么不断地发抖。被爱和感情这些不知所以的东西反击,没有免疫力的我得到了恐惧症。
“呜呜……”想吐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哀伤,都输给了恐惧,我像个小孩般哭了。像是个呆掉的疑心鬼。
但真的——我好难过。不懂我的山野同学。
虽然懂我,但还是被欲望支配的海藤同学。
男人啊,都是肉食兽。每个人每个人,都只是想做这种恶心事的肉食兽。
好可怕——好可怕喔。禽兽。人家好怕啦。
住手。放开我。你这个骗子。
果然,我还是只想被自己支配。
“啊——”海藤同学的手松开了。
接着急忙从那边离开。他也在发抖。我虽然被放开了,心还是因重伤而呻吟着,完全动不了,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海藤同学——变得哀伤且苍白。
“对、对不起,竹宫。可是——我也是男人。那个……”
“嗯。”
啊啊——真是的,像个笨蛋。我到底在期待什么。男人啊。其他的人啊。笨蛋啊。无聊死了。我在做什么梦啊。
我默默地站起来,整理好衣服后走向门口。好了,来骂这个疯狂的变态猪头吧。色狼。变态。禽兽。我想不出好话。话说我的眼泪一直掉,为什么停不下来啊。
对讲着不中听的理由的海藤同学,我带着眼泪说出很逊又意义不明的话。
“……对不起。”
我——为什么要道歉啊。是因为无法接受海藤同学的爱吗?不是——不是这样的。对了对了,我应该是为了昨天游乐园的那件事道歉的。抱歉,因为太麻烦了所以装作没看到,只是这样而已——
对着朝玄关走去的我,海藤同学喊着:“竹宫!”
吵死了。真无聊。真是无聊——我在期待什么啊。
反正就只会是这样而已,我明明应该知道的。
——————————
在我理所当然地懂得快乐忧伤的时候,在困扰、不安时给我帮助的,一直都是姐姐。但是现在姐姐不在了,我必须不依靠任何人独自活下去了。
我开心时她会爽朗地笑。哀伤时她只会温柔地安慰我。生气时为我散发怒气。明明就很脆弱,在我受苦时却代替我受苦。
我最讨厌的姐姐。我最喜爱的姐姐。姐姐,你为什么会死掉呢?帮帮我——
姐姐是笨蛋。姐姐是无情的人。若是姐姐不在的话,我就连正常地活着都没办法了!
——————————
那是在姐姐死去之前那年,季节是夏天,连路边的花草也充满活力。蝉声令人不快、太阳太过炫目、特地买的冰淇淋只要五分钟就会完全溶化的炎热。我在电风扇前停下所有的动作,还打开了窗户,看着在这酷热天气下还一脸若无其事的姐姐。
美丽得就像玻璃艺品的姐姐。
娇小的她,身高跟当时的我差不多。肤色白皙、身材纤细,好像被风一吹就会碎掉一样。她习惯慢慢地仔细地说话,跟她说话很容易焦躁起来,不过因为她温柔又亲切,身边的人都像笼罩在幸福的气氛下。
“……夏天真好啊,辉夜。”
姐姐孤零零地说着。姐姐说话偶尔会像诗一样。我想她并没有认真地想着那些东西,只是把心里想到的脱口而出,并没有深厚的哲学或是思想基础。她暧昧地捕捉世界,因为她对过去和未来都没有什么兴趣。
这样的姐姐,对于听了她的话后摆出臭脸的我爽朗地笑着。
“辉夜,你讨厌夏天吗?”
说得好像夏天是她的好朋友,而我讨厌她的朋友让她觉得很难过一样。我虽然被热度折磨着,还是以快死掉的声音回复她。
“我不讨厌夏天,但我对热实在不行。”
“我觉得喜欢夏天的话,就要连热度都喜欢喔。”
姐姐静静地口出谬论。不对,她本人是很认真的。
蝉唧唧地鸣叫着。
“辉夜啊,我不管是热是冷都喜欢喔。”然后甜甜地一笑。“当然,我也喜欢辉夜喔。”
“没听过这样的。为什么冷啊热啊要跟我搞在一起。”
姐姐总是理所当然地表现出亲切和感情。因为我是这种固执的个性,所以不太回应她的感情,但我很开心。我——那时候的我,一点也不讨厌姐姐。应该是说很喜欢,喜欢总是站在我这边的姐姐。我从电风扇前摇晃地站起来,靠向在窗边乘凉的姐姐。虽然她看起来一脸若无其事,但还是被汗水弄得黏黏的。温热的肌肤感觉并不舒服,但我像小孩子般地向姐姐撒娇。
“我也喜欢姐姐喔!”
“谢谢!”姐姐开心地笑着。
我的话大概只有一半是认真的,但姐姐应该是真的很开心。真是个笨蛋。不过——对于率直地相信我的谎言的姐姐,我心里有一点罪恶感。
那时的我,已经无法纯粹地喜欢谁了。虽然没有现在这么严重,但满身都是谎言。
所以,我对姐姐说的那句“喜欢”,其实是完全没信用的,没有内容的一句话。
所以我立刻就离开了因为血液循环不好而体温较低的姐姐。
“那,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个冰棒好了。顺便买本杂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姐姐也要吗?”
“你喜欢的就好。”姐姐看似幸福地笑着。“嗯,辉夜对姐姐这么好,我好开心喔。”
她就是连这么令人害臊的话都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的人。
——————————
我住的香奈菱町这个不好发音的地方,虽然可有可无地被算进首都圈,但却是个一靠右就立刻进入了乡下地方的城镇。虽然离海很近,却没有显眼的海水浴场,住在香奈菱町的孩子们也不去海边游泳,而去游泳池。因为是没什么商店的城镇,想买东西的话还要搭电车去其他车站比较好。
我住的公寓位于香奈菱町的一隅,在地图上位于东边。不知道盖了几年,但缺点是整体来说有点淡淡的脏污,到了晚上还会有猫聚集在这里喵喵叫。
我、姐姐,还有住在隔壁的冲名同学,都是在这栋公寓里出生长大的。就这层意义上,这是一栋充满回忆的建筑物。小时候在这附近玩躲猫猫的回亿,现在还留在脑海里。
我去买个东西的便利商店,就在这栋公寓的对面,沿着行人专用道走一下就到了。因为这里是住宅区没什么商家,只是要去便利商店还得走上五分钟,觉得有点累。
阳光太过强烈,让我的脸颊阵阵发痛。跟平等地爱着所有季节的姐姐不同,我非常讨厌夏天。又热又闷真是有够讨厌。但若要问我喜欢哪个季节,我也很困扰。
开始新的每一天,让人觉得无法平静的春天很讨厌。又闷又热、又常下雨、又有很多虫子的夏天很讨厌。天气不停地改变、让人感觉到惰性的秋天很讨厌。爆冷又只让人感冒、让生物很难过的冬天也很讨厌。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我,因为当时姐姐还在,才能体会透过她温和的过滤过的温和季节。姐姐不在的话,我也会开始误解世界;姐姐不在的话,就算落樱飘雪都不会让我动心。
在窗边以诗人的表情,看着如常的季节——看着世界的姐姐。
能在那样的姐姐身旁,是当时的我的幸福。是无聊的谎言之月,唯一的,辉煌时期。
“又是那张丑脸。”
那零度以下的声音让我回头。一看,眼前是冲名太阳同学。那时还能坦率地面对冲名同学,所以对他没礼貌的发言只是皱皱眉,没说什么怨言。
剪得很整齐的头发,搭配清洁整齐的服装,虽然戴了顶很没品味的帽子,却意外地协调。
我轻率地回应。
“咦,这不是冲名同学吗?你会在夏天出门,真罕见。”
“不要把人说得跟奇怪的生物一样。”
冲名同学满脸倦意地坐在长椅上,应该是出门散步却被热得精疲力竭吧。因为冲名同学没什么体力,这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他一脸累翻了地说道:“……风把你的头发吹得跟妖怪一样乱耶,竹宫。”
“咦?啊——哇!”
用手摸了摸,头发确实乱七八糟的。我急忙从包包里拿出发圈绑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留长头发,但长发要梳理又怕乱,照顾起来实在很麻烦。
拿随身镜确认时,我对冲名同学说:“……好了。谢啦,冲名同学。”
“不会。我只是讨厌邻居破坏市容而已。”
他虽然嘴巴坏,却是个细心的人。虽然不温柔,但绝非冷酷。我的心情转好,决定顺便买个饮料给他。
若是姐姐在、冲名同学在,我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骗子。
虽然那样的幸福往日绝对不会重来,但我很喜欢。
——————————
“……我不吃冰。”
“我就是这样想,才买这个给你的。你的茶。”我把塑料瓶装的茶塞给对于我的鸡婆不表感谢,反而板着脸的冲名同学,结果他以一副看到乌龟在空中飞行的表情看着我。
“怎么了?你发烧了吗?竹宫。”
因为他说得太理所当然了,我一气之下就打了他的头。
“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对你好有这么奇怪吗?”
“里面没下药吧?”
“没啦!”
这家伙去死吧。完全不需给他无聊的同情。我的脑浆被热度和怒气煮滚了。
接着我去了便利商店,挑选了杂志,顺便买了冰和茶之后又走回家。
跟吹着空调的便利商店不同,外面果然是炽热地狱,柏油路上冒出了阵阵蒸气。路旁不知为何有大量干掉的蚯蚓。冲名同学并没往日荫下的长椅移动,只是以若无其事的眼神望着天空。
我也跟着看着天空,看到了巨大的积雨云。
“哇,这云看起来很好吃。”
“你的感想真没品。”
冲名同学说出一堆惹人厌的话,一边又以一副很难喝的样子喝着茶。对有厌食症的冲名同学来说,即使只是这样喝茶也是很痛苦的。真是一个麻烦的家伙。每次看到冲名同学,我都会觉得不能吃饭对人生不是一大损失吗?
我呆呆地看着云,一边嘟起嘴。
“……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坦率地说出感想而已。我又不像你或是姐姐一样是诗人,没办法说出很棒的感想。”
“该说你坦率还是幼稚啊。”冲名同学一边叹气,一边重新戴好帽子后站起来。“嗯,你若是说出一些风雅得像诗一样的话会很恶心的。嗯,若说出坦率的想法又陈腐僵硬得让人不愉快。所以你还是别说关于自然的事好了。”
“你去死啦。”我打了他。
冲名同学动也不动地,以一如往常的平稳步伐走向公寓。我跟在他后面,对着他的背影说话:“咦,冲名同学要回家喔?”
“这是每天固定的散步——应该说,这是运动训练而已,没想到会这么热。这样下去一定会死掉,还是回家好了。这也不奇怪吧。”
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目的地。冲名同学每天进行日常动作训练,终于才让医生允许他过着正常的生活。他的身体本来就糟得入院跟病床绑上一辈子。
我不自觉地以担心的表情看着他。结果他也以同样的表情看着我说着。
“玻璃姐——”
“咦?”
我不知道帽子背后的他是什么表情。
“——听说她最近身体不太好,没事吧。”
玻璃是我姐姐的名字。竹宫玻璃。不管是玻璃还是辉夜,我都觉得我的父母在取名字上没什么品味。现在还好,变成老太太以后,姐姐也许还好,我可觉得很丢脸。
对于担心姐姐的冲名同学,我该怎么说呢——觉得有点讨厌。总是这样,冲名同学担心姐姐,相反的姐姐也担心冲名同学,而我好像就被遗弃在这里,总是这样的。
“没事的。”我装得极为平静地说:“……确实最近常常感觉到不舒服,但夏天冬天总是这样,我想应该没事的。今天也从早开始就在窗边发呆,明明还年轻却过得像隐居老人一样。”
“真像玻璃姐的作风。”冲名同学难得地笑了,也理所当然地说着:“……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能长命百岁。”
“那是当然的。她可不是病危的身体。”
我什么也没想就说了。对了——我姐姐天生身体就不好,虽然好几次都得到攸关性命的病,但还是活得好好的。”
至于她绝不会死,我是在没有根据的情况下如此相信着。
“姐姐才不会死呢。她一定会长寿地就这样成长为老人,还会照样在窗边发呆说没什么不一样啊,然后依照预定情形般地被我骂。我会说,姐姐真是一点也没变,偶尔也出去走走吧。对了,今天是冲名同学的忌日,一起去扫墓吧——”
“我宰了你喔。”
在说着辛辣的对话同时,我们走到了长年污损的公寓门口。这座墙壁的涂料已经剥落变得黑黑的公寓,虽然我不太喜欢,但因为充满回忆,还是觉得很珍贵。跟现在一样没感情又只会说难听话被我打的冲名同学一脸困扰地看着我,却很开心地阻止我的姐姐。只要站在公寓前,这样的幻影就会鲜明地浮现。
那个时候,每天都很光明且幸福,一点烦人事也没有。我觉得自己是无敌的,世界是我们的,相信就算有巨大的陨石落下,也注定只有这栋公寓一定能保存下来。
等到稍微大一点之后,舍弃了当时的天真,出现了成长之后的表情后,我们确实变得比较脆弱了。遇到一点烦恼就立刻屈服,因为赌一口气而无法坦率。
受伤之后能立刻恢复的复原力。不随便自我设限,可以走到天涯海角的行动力。缺少的是——只有身体不断变大,而我们变成了丑陋的形体。能够保持美好的,只有姐姐了。
在公寓的自家门口,我看着隔邻的冲名同学,若无其事地说了:“偶尔过来玩嘛。”我小声地接着说:“因为姐姐很寂寞。”
结果门突然大开,冲名同学以讶异的表情看着我。
“……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会努力的。”
“嗯。”
我点点头关上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满足又有点讨厌自己。决定不再想这不知意义为何的感情,我大声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会这样,无法对冲名同学坦率呢?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行为呢。
“姐姐,我回来了。”因为父母都去上班不在家,家里应该只有姐姐在。“我买了冰品。有抹茶跟红豆口味的——”
然后我才发现。
“——嗯?”
玄关摆着一双我没看过的鞋子。是双很大、擦得很亮的皮鞋。我不认识穿这种鞋子的人,姐姐认识的人也少得夸张。虽然我不太清楚详情,但姐姐在学校好像对人际关系不太积极。那应该是因为她觉得,不知何时会走到生命终点的自己,不应该跟其他人有牵扯吧。而我和冲名同学,是特别的。
我皱着眉头看着那双来历不明的鞋子,先走向姐姐应该会在的窗边。在系上窗帘的客厅里,那个姐姐喜欢的地方上铺了坐垫,她总是坐在那哩,微笑着欣赏窗外大自然。在那片姐姐的圣域里。
“哎呀,是辉夜吗,你回来了。”姐姐爽朗地笑着。
她的旁边——有个抬头挺胸,端正地盘坐着的青年。中等体型身材,但隐藏在干净衣服后的身体充满肌肉,戴着应该是装饰性的眼镜,完全遮不住满脸的笑容。
“嗨,打扰了。”
他的名字是秋叶烈,是姐姐最近认识的少见的友人之一。他跟姐姐是同一所高中的学生,跟姐姐一样是学生会的干部。好像是跟其他学生会的成员一起来我家,准备文化祭还是什么的(当然,我没有帮忙)。
“……你好。”
我暧昧地打个招呼(因为是一转眼的事,我的表面还没准备好),盯着那个看起来像是好青年,而在某个意义上是个平凡人的人。但是——为什么呢,那个秋夜的动作和语气,都深深地吸引着我。那是看电影或电视时感觉到的不协调感。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是在姐姐面前假装着。没有理由,也就是所谓的直觉。当然姐姐是那种不会怀疑别人的人,所以她应该完全没有想过——
话说,我是不是想太多啊。嗯,没有什么可疑的。但是他,即使是由我看来,秋叶对姐姐都有明显的好感,从遣词用字间就一目了然了。姐姐也是在很少被夸奖的环境下长大的,对秋叶的言谈也很能接受。但是,我看到那样的姐姐却皱了眉头。
姐姐——不可以有那样的表情。不可以为了冲名同学以外的人,羞红了你的脸。想着那样的事,我突然又回过神来。我都不懂自己了。应该是因为热得思考回路都坏掉了吧。
“你是——辉夜吧?”
秋叶直直地盯着我瞧,视线一点也不客气。生理反应就很差,我明显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一般来说,我不会对别人做出这种表情。但是——秋叶的气息还是动作,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了想,立刻就想到了。
这家伙——他眼里一点温柔的成分都没有,缺少作为人类的完整度。那是没有理性,只能容许以本能生存的眼神。
“那么——我今天就先走了。”也许是受到我无言的压迫感,秋叶轻轻地站起来走向玄关。
姐姐看起来有点失落。
“那个——不急啊。”
“不,今天只是要把伴手礼送给玻璃学姐而已。”
“伴手礼?”
看着姐姐,她手上确实有个看起来像伴手礼的盒子。姐姐看了,果然浮现了毫无怀疑的笑容。
“这是秋叶同学特地拿来的,是他们家乡的伴手礼,鳗鱼派喔。”
鳗鱼派——不是以消夜的点心、成人的点心闻名的吗?而且还有滋养效果。他到底想要怎样?真是让人无法放心的人。
这个让人无法放心的人,果然采取了让人无法放心的速度。
“那么,我就先走了,打扰了。”
很有礼貌的告辞后,他很快地就离开我家了。真是的,他到底来做什么的。如果我没回来的话,他打算对姐姐怎样啊?越想越觉得他不可相信,我很认真地看着姐姐。
“姐姐——”到了现在,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那家伙、秋叶那家伙,不是好东西。”
我像是要说绝了,好像在掩盖什么事实一样,对着一旁喃喃说道:“……只有冲名同学才行。”
“辉夜……”姐姐不知为什么,出现了非常悲哀,非常抱歉的表情。“没关系的,辉夜。”
我记得她那好像放弃了重要东西的虚幻表情。
“——我不管喜欢上谁,都决定了一定不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