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封印再度 第六章 色彩在默祷里

1

西之园萌绘来到了木津根医院,在二月的某个星期六早上十一点钟。

一大早,天气就阴沉沉的,风也异常凛冽,希望下午的时候能有阳光。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萌绘只好把车开到了还没有装修好的第二停车场。因为她的车轮胎太宽,齿轮的缝隙里像是沾了巧克力般满是污泥。朝着医院大门的斜坡走去,正在自行车停放处的男人看着萌绘的方向,刚好和她对了眼神。灰白的头发,黑白比例大约七比三,让人觉得脸型很女性化,眼神略显疲惫,萌绘凭直觉向那个男人走去。

“请问您是月冈先生吗?”萌绘点头致意。

“是的,你是?”月冈边打开车锁边说,“该不会是杂志或报社的记者吧?”

“不不不,我是真理茂的朋友。”萌绘稍微举了一下买了的东西。“我是来看她的。”

“哦。”月冈赶忙报以微笑盯着萌绘看。“是从哪儿过来的?”

“那古野。我是N大的学生。”萌绘满脸笑容。“我是她的网友,今天是第三次来看她。”

“啊……谢谢你。”月冈微笑着,但立刻转过头去,好像要骑自行车出去。

“对不起。请问可以请教一些事情吗?”

“什么事?”月冈一脸惊恐地看着左手的手表。

“您有急事儿吗?”

“也不是……”

“请问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萌绘单刀直入地间。

“为什么要间我这个?”月冈苦笑着回答道,“我没有想法,通常发生大事会被警察或记者缠住,那我可能还多一点儿……就是居然被怀疑是嫌疑犯……”

“嗯?您吗?”萌绘惊讶地摇着头说,“怎么可能。”

“真的,他们在想什么……”月冈闷哼了一声,“警方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都是嫌疑犯。”

“不在场证明?”萌绘装作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样子。

“嗯,作案时间的不在场证明。”月冈点点头。

“月冈先生当时在哪里呢?”

“我一直在医院,只是刚好五点钟的时候是我一个人,没有人可以帮我作证。”

“因为没有人会去注意时间吧。”萌绘随声附和。

“对嘛……人的记忆就是这样的。”月冈从运动外套口袋里掏出香烟。“我待在事务室工作时有护士和其他人经过走廊,她们应该会看到我啊,但她们没有一个人记得。”

“为什么警方会认为您是凶手呢?”萌绘抬头假装思考。“动机是……”

“全都是因为同事造的谣。”

“造什么谣?”萌绘问。

“你好像对此很感兴趣?”月冈吐着烟看萌绘。

“再过不久我就是警察了。”萌绘急中生智说出了连自己也觉得不错的台词。

“女警啊,真少见……”

“不,是刑警。”萌绘微笑着说,“香山林水的死对您有什么好处吗?”

“或许有吧。”月冈笑了出来。 “那栋房子香山家不得不放手啦,真理茂应该也知道房屋税太重了,只有小林,不,是过世的姐夫反对,他觉得借钱就可以解决,他就是这种人。哎,这种事……”

“有买主吗?”

“县政府啊,岐阜县想买。”月冈点点头说,“价钱是便宜了点儿,不过总比卖给别人好,那栋房子应该要好好保存下去。”

“原来如此。”萌绘点头微笑道,“不过这件事完全构不成杀人机啊。”

“如果多一点儿像你这种聪明的刑警,事情就好办多了。”月冈说。

“嗯,或许吧。”萌绘睁大了眼睛。

“我先走了。”月冈丢掉烟蒂骑着自行车。“真理茂会很高兴的。”

“谢谢。”萌绘低头致意。

月冈骑着自行车朝车站方向骑去,他跟萌绘想象中的差很多,看不出来是像要快六十岁的人了,外表大约才四十几岁,说话的语气也显得很年轻。

医院面对着一条狭长的小路,这条路可以通往国铁的车站。上面盖着波浪型厚重的屋瓦,朝上看去,灰白色的山峦就在眼前,天气正在转晴。

成为刑警?虽然只是随机应变的一句说辞,萌绘的心却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愿意什么都可能,只要愿意……

“有梦想的人一定会成功的。”犀川老师总是这么说,“不成功是因为没有认真地这么想或是希望,因为自己放弃了。人只要努力,希望一定会实现的。”犀川每次都是信心满满地用像天真孩子般的语气来说这些话。不过,萌绘相信他。

自己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的呢?建筑师、研究人员、实业家、政治家、飞行员……可能性比较高;棋手、小说家、律师、程序工程师……可能性偏低;可能性最低的就是家庭主妇。会不会成为刑警呢?如果父母还活着,听到自己的女儿这么问会有什么反应?父亲的话,当时可能一言不发,第二天早上把女儿叫进书房,然后递给她几本相关书籍,或是准备几份打印好的文章。文章的前三分之二,不,五分之四都是现代的社会背景以及历史等概论。之后是父亲的人生哲学以及家族长辈成功的履历。母亲可能会赞成,但也可能会上演当场昏倒的戏码,最后看着母亲落泪,女儿也哭成泪人儿,毫无意义。哎呀,应该不可能吧……不过,因为这些怪异的联想,萌绘不禁笑出声来。

2

“今天还是冰淇淋。”萌绘一边从盒子里拿出哈根达斯,一边走进病房。“我可以吃一个吗?”

“西之园,”香山真理茂半躺在床上看着书,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萌绘,“上次真的很对不起……我是不是对你很不礼貌?”

“有吗?”萌绘拿出两小盒冰淇淋。“我吃草莓酸奶,你要吃巧克力脆片吗?”

“听说我爸爸死了,我……”真理茂用没有打石膏的左手接过冰淇淋。“我不知道你的父母已经过世了……两三天前仪同打电话来时听她说的,真的对不起。”

萌绘歪着头微笑着。

半个月前,她也曾带着冰淇淋来到病房看真理茂。真理茂一言不发地拍掉了她拿出来的冰淇淋,小声地说“请你回去”。萌绘捡起地上的冰淇淋,只好默默地开了。她心里有些沮丧,但因为第一次见面,她对于瞒着真理茂父亲已死的事实而感到内疚,所以并没有什么不高兴。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请了出去。她想起后来她返回那古野,到犀川副教授的研究室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放下冰淇淋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病房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我……”萌绘回头说,“我最讨厌自己可怜的样子,如果想吃,冰淇淋,就算要抢别人的,也一定要吃到。”

“真好吃!”真理茂裹着石膏的右手捧着冰淇淋说,“西之园,谢你。”

香山真理茂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脸部的肤色显得滋润,头上的绷带也不见了。她是一位看上去朴素而内向的女人,但细腻的肤质让她看不出已经到而立之年了。

“我一定要你成为我这次作品的主角。”真理茂喃喃地说,“你是女主角哦,你嫁到乡下的大户人家,然后小姑子是……仪同世津子,她的角色也确定了。”

萌绘听完突然脸红了起来,她对于无法预期的事都会感到不知所措。

“哎呀,怎么了?”真理茂注意到了萌绘的脸色。“脸红了啊!不行吗?”

“没、没有。我吃冰淇淋也会醉的。”萌绘有些含糊其词。

“怎么可能?”真理茂笑了。 “不过,刚才的感觉很好,分数很高啊……”

“月冈先生还是单身吗?”萌绘换了个话题。

“嗯?是啊。”真理茂讶异地点点头,“你见过我舅舅了?”

“真理茂,你也脸红了。”萌绘说。

“真的吗?”真理茂微笑着说,“冰淇淋果然可以醉人啊。”

“如果有一位这么好的舅舅,我说不定也会脸红的的。”

“月冈不是我的亲舅舅,”真理茂有些慌张地说,“他虽然是我母亲的弟弟,但其实是月冈家的养子,和母亲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萌绘点点头,一点儿一点儿小口地吃着冰淇淋,她不仅怕烫怕凉。

“他每个礼拜都会针对我的漫画写些感想。”真理茂说。

“你是说月冈先生?”

“嗯,对。”真理茂把还有一半的冰淇淋放在床头柜上。“是电子邮件,舅舅他也用电脑。”

萌绘可以确定香山真理茂对月冈怀有一种特别的好感。他们相差二十岁,而萌绘和犀川副教授则相差十三岁。

“可以聊聊那件事吗?”萌绘问道。

“嗯,没关系的。”真理茂表示同意。

“你听说过吗?”

“嗯,大概知道一点儿。”真理茂本来要笑却又严肃起来。“我最近总算可以冷静地听了。”

“我可以体会你的感受,我也曾经半年卧病不起。”萌绘轻描淡写地说,她的双亲已经过世六年了。

“首先,为什么陶壶和箱子会在那间仓库里呢?”

“嗯。”真理茂慢慢地点了点头。“和爷爷的那时候一样,但那两样东西本来应该是在仓库二楼的,可能是爸爸刚好拿出来看吧。”

“这也和你爷爷的情况一样?”萌绘问。

“嗯。”真理茂有些犹豫不决,“应该是。”

“无、我、天、地?”萌绘清楚地说。

“对。”真理茂的眼神对上萌绘的。“水、易、火、难……你怎么知道的?”

“我姑姑家有一幅香山风采的画。”萌绘翘起腿双手抱膝。

“哇……那真是太巧了。”

“这几句话什么意思?是你爷饰说的话吗?”

“是的。”真理茂点点头说,“爷爷把这几句话写在每个作品里,所以我有印象。你知道前几句吗?”

“耳泳暴洋,瞳见星原。”萌绘回忆着。

“志如踩踏昆卢之顶宁。行如童子足下之礼。”真理茂朗诵般地念了起来。

“嗯?”萌绘重复着,“昆卢?顶宁?”

“你的国语不好?”真理茂说,“念建筑系的关系吧。”

“对啊,特别是汉字,我已经放弃了。”萌绘点点头。“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是日文吗?”

“人的意志要像能够踩在神佛的额头般大胆,行动则像小孩子走路,亦步亦趋、谦让有礼。耳泳暴洋,瞳见星原,大概也是类似的意思,身处在复杂的社会中,身心依旧平和。”

“这一样吗?”萌绘皱着眉。

“一样啊。”真理茂点点头说,“都是日本的文化吧?”

“完全听不懂。”萌绘微笑着。

“‘天地之瓢‘和‘无我之匣’就是那几句话的象征。”真理茂继续说,“天地间没有我的存在,所以无生亦无死。”

“能换句话来解释吗?”萌绘心里觉得自己有点儿愚蠢。

“也就是生亦死、死亦生的状态。”真理茂加以解说,“也就是说存在的不安定感是很重要的。”

“为什么?”

“啊,为什么呢……”真理茂笑着温柔地说,“不过上,只有这种心情下才能画出好作品呀。”

“嗯……”萌绘小声嘟囔着,“我还真是无法理解。”

“我也是。”真理茂笑着说,“从小爸爸就总是和我说起这些话,时候的我怎么可能懂呢?我也一直不了解。但最近可以想一下了,没办法用言语表达清楚就是……”

“禅。”萌绘说。

“是吗?”真理茂歪着头。“我不知道也不了解,因为我根本无法理解爸爸和爷爷的工作。”

“佛画师?”

“不是,他们只是临摹吧?”真理茂拨了一下前额的头发。“古佛画或是曼陀罗的临摹,总之就是要画得—模—样,根本不是真迹,就像是复制或者影印—样。为什么他们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工作?为什么对这种作还充满热情?创造力又从哪里体现呢?复制别人的画……我实在不敢相信。”

“你现在能够体会了吗?”

“嗯,多多少少吧。”真理茂点点头。“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了,也许将来我也会这样。”

“到头来,临摹的目的是什么呢?”

“为了要彻底消灭想要创造什么、想要创造只属于自己的作品……这些想法。”不是因为真理茂的话,而是因为她冷酷的表情让萌绘脊背发凉,不是感动而是恐惧。

3

看着右手边香山家的屋檐,萌绘把车开进了北边的空地上。空地比车道略高,不但有斜坡而且凹凸不平。萌绘为了不让爱车的底盘碰到地面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但还是偶尔会发出讨厌的咯吱声。她有点儿不高兴地叹了口气,走下车蹲下身子察看,幸好没有擦伤。她的眼神落在地面的烟蒂上,看起来好像已经经历了多日的风吹日晒,但萌绘有点儿在意它的位置,没有人踩踏过的过滤嘴上写着万宝路凉烟。

应该不是鹈饲或片桐,可能是某个缺少公德心的警察丢的。萌绘站起来想了一会儿,为了安全起见,拿出包里的面巾纸把烟蒂捡起来。香山家的后门依然关着,萌绘心想只好绕到正门去了,刚要朝正门走去的时候,后面有人叫住了她。

“西之园小姐。”香山绫绪刚从后门走了出来。

中午好。“萌绘走回去打了声招呼。“我刚刚去探望过真理茂,然后就顺便过来看看。”

“上次真是抱歉。”香山绫结深深地鞠了个躬。

“没有没有,别这么说。”

“我们实在是有些累了,非但没有让你说话,还对你那么无礼……”

“没关系,我也……”

“请进,请进。”

“不打扰吗?”萌绘看了看手表,因为刚过中午,应该是个比较尴尬的时间。

“我先生今天去那古野了,隔壁邻居要来给我送东西,请你在这里稍候,我很快就回来。”和服姿态的香山绫绪说完便离开了。

萌绘沿着石板路朝庭院的方向走去,这里是发现血迹的地方,但如今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这时,从主屋里跑出的一只狗对着萌绘叫。

“乖……”萌绘朝那只狗走过去,半弯着腰并摊开双手。果然是猎狐犬,这种狗性子急但很聪明,小狗看到萌绘的样子,突然改变了先前的态度,乖乖地蹲坐在她面前摇尾巴。

“凯利。”小男孩儿一边叫着狗的名字一边跑过来。

“它叫凯利?”萌绘摸摸狗的头问。

“她是女生。”小男孩儿盯着萌绘的脸看。

“那就是凯莉咯?”萌绘微笑着说,“那你呢?”

“香山佑介。”

“我叫萌绘。”

“萌绘、萌绘、萌绘……”佑介重复念着然后窃笑。

“这样很没礼貌哦,不可以笑别人的名字?”萌绘装出有些生气的样子说,“你看凯莉多乖,都没有笑。”

“我没有笑。”佑介说着立刻闭上嘴巴。

“好,谢谢你。”

“阿姨,我妈妈呢?”

“嗯,一会儿就回来了。”萌绘站起来沿着石板路走到仓库前,佑介和凯莉跟在后面。

“阿姨你在做什么?”佑介问道。

“我不是阿姨。”萌绘回过头慢慢地说。

佑介又笑了出来,胖嘟嘟的脸看起来很可爱。

“佑介,圣诞节的时候下雪了吗?还记得吗?”

佑介摇摇头。

“佑介记不记得带着凯莉去仓库里玩儿,还把手弄得脏脏呢?”

“那是爷爷的颜料哦。”佑介说。

那时候爷爷在哪里呢?“萌绘蹲下身子平视着小男孩儿说,爷爷在仓库里吗?”

“不在。”

“可是凯莉汪汪叫对不对?”萌绘间。

佑介偏着头,然后转着身体玩了起来。

“你在听我说话吗?”萌绘说。

佑介笑笑地看着萌绘。

“除了爷爷还有谁在里面?”

“没有。”佑介笑着说,“只有爷爷。”

“只有爷爷?”萌绘又说了一次。“爷爷在吗?”

“在啊,可是已经不在了。”说完又跑来跑去,凯莉绕着佑介跑,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前站起身来。

“阿姨,你会修魔幻大将军吗?”

“你不好好叫我名字的话,我就不跟你说话。”

“萌绘……”

“萌绘姐姐。”萌绘说。

“萌绘姐姐帮我修。”佑介说。

“那是什么?”

“它不会动了。”佑介以萌绘为中心,像卫星一样绕着萌绘转。

“你拿过来给姐姐看看,姐姐任何东西都可以帮你修好的。”

“阿姨,修得好吗?”佑介开心地看着萌绘。

“再叫一遍!”

“萌绘姐姐。”

4

没过多久,香山绫绪就回来了,萌绘从主屋的后门走到带有暖炉的卧室里。这里和之前的香雪楼相比,不但平添了日常生活的味道,也没有那么冷。对萌绘来说暖炉是件非常新奇的东西,当然也不是不知道,但到今天为止也只是第三次实际接触到。萌绘坐在暖炉旁等着,绫绪端着茶点走了进来,粉红色的小馒头里面包着杏仁。

“哇,太好吃了!”萌绘说。这还真不是什么客套话,她本来是不太爱吃日式点心的,但这粉红色的小馒头真的很好吃。

“我听真理茂说了西之园小姐的事。”绫绪双手捧着茶杯。“很辛苦吧?现在一个人住吗?”

“不,我和一位有点儿啰嗦的老人家住在一起。”萌绘回答道。看来对方知道自己父母双亡的事情后对话也容易多了,原来这样也有效,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希望赶快找到凶手。”萌绘端起茶杯,但实在太烫了,这对怕烫的她来说又是个问题。

“嗯,说的也是。”绫绪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今天我先生刚好不在,我还真有点儿害怕……”

“警方还会派人来吗?”

“昨天那位壮壮的鹈饲先生吗?只有他过来了一会儿。”

“警方把陶壶和箱子还回来了吗?”萌绘问道。

“嗯,前两三天就还回来了。”

佑介突然拉开拉门走了进来,到萌绘面前,手上拿了一个金色头盔、身形线条分明的机器人。

“这就是魔幻大将军吗?”萌绘接过了机器人问。

“哎呀,这你也知道啊!”绫绪关上拉门满脸惊讶。“佑介,我们在谈重要的事情,你去那边玩儿。”

萌绘把机器人倒转打开脚底的电池盒。“有电池吗?”

“有。”佑介说。需要两枚二号电池,仔细一看电池座里的两枚电池都是同一个方向,萌绘把其中一枚电池颠倒了方向。

“我知道了。”萌绘对着佑介微笑。“是电池装反啦。”

“装反了?”佑介学着萌绘的发音。

调整电池的位置后打开背后的开关,魔幻大将军发出“喀啦”的声音,恢复正常了。佑介一脸雀跃的表情开心地笑着。

“修好了!修好了!”

“不是跟你说过的吗,没有我修不好的东西哦。”萌绘把机器人摆在榻榻米上,让它朝佑介的方向走去。

“佑介,说谢谢。”绫绪说。

“谢谢阿姨。”萌绘瞪着佑介没有说话,但佑介没有注意到。佑介拿起魔幻大将军走出卧室,绫绪再把拉门关好。

“佑介好可爱啊!”这跟萌绘心里想说的刚好相反,大人为什么那么喜欢说谎呢?萌绘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说不定这就是迈向“阿姨”的开始。

“刚结婚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想生小孩儿。”绫绪微笑着说,“因为不喜欢小孩儿……结果现在竟然变成了一位溺爱小孩儿的母亲,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去做。”萌绘不知道用什么话回应,伸出手拿起杯子,应该可以喝了吧?

她想了一下要怎么称呼香山林水的妻子。“请问,香山夫人呢?”萌绘问道。

“母亲在里面的房间,”绫绪回答说,“有事儿吗?”

“没……夫人还好吗?”

“思,她很坚强,没事儿的。”

“昭和二十四年香山风采先生过世时,香山林水先生已经结婚了吗?”

“还没有,听说父亲是后来才结的婚,母亲当时还不在香山家,西之园小姐好像对以前的事情很了解嘛。”

“是啊,是真理茂说的……”萌绘喝了一口温吞吞的茶,她又撒了谎。

“啊,要不要换杯茶?”绫绪坐起身。“已经凉了吧?”

“没关系,这样就好,我只能喝这种温度的。”

“你还没吃饭吧?就在这里吃一点儿好吗?”绫绪问道。萌绘看着手表的指针指着十二点半。

“不用麻烦了。”萌绘放下茶杯说,“下午一点钟要去车站接犀川老师,我该走了。”

“大学老师?他要过来吗?”

“不是。”萌绘微笑着说,“他好像是要去大正村。”

“嗯。”绫绪点点头。“天气好像变好了。”

“想再请问一个问题。”

“请说?”

“那天佑介从仓库走出来时,凯莉也叫了是吗?”

“嗯,应该是。”

“为什么会叫呢?”

“这个,这么说的话……”绫绪想着。“为什么呢?”

“还有一个奇怪的问题,请问您家有人抽烟吗?”绫结呆呆地看着萌绘。“我先生。”

“香山林水先生呢?”

“父亲不抽烟。”

“您先生都抽什么牌子的烟呢?”

“七星。”绫绪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接着生硬地笑着说,“和事件有关吗?”

“抱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萌绘起身微笑着说,“看在魔幻大将军的面子上,请您别再问我了。”

5

萌绘穿好鞋正要走出主屋后门的时候,吉村老人进来了,他打量着萌绘。萌绘对他点了点头,大约两秒钟后老人才反应过来。回到车上已经是一点二十分了,萌绘马上出发,途中她一边看着左方的音羽桥一边朝车站的方向驶去,她再次路过了木津根医院。其实不用慌张,开车不用十分钟就能到这个町的车站了。

木造的车站好像刚刚才涂上了粉色的油漆,看起来十分可爱。町周边的道路像火柴般小巧,感觉很不错。萌绘把车停在站前的一家小便利店旁,抽着烟的犀川刚好悠哉地走出车站。

“我没迟到吧?”犀川坐进副驾驶席说,“怎么样?这个粉红色的车站,是不是有种不可思议的美感?”

“老师,你现在就要去大正村吗?还是先吃饭?”萌绘问道。

“小时候,我在这个车站照了很多蒸汽火车的照片,那时候的车站当然也不是粉红色的了。”犀川指着车站的方向。“好怀念啊,我最喜欢的C11型。西之园对火车有研究吗?”

“没有。”萌绘摇摇头,她对火车完全没有兴趣。这时,车后传来了出租车的喇叭声,萌绘只好把车开走。

“你知道‘发现日本’吗?”

“那是什么?和马可波罗有关?”

“我们去大正村吃猪排盖饭吧。”犀川系上安全带躺在座椅上。

爱知县的明治村是个有名的观光旅游胜地,除了在广大的腹地上保留了很多明治时期著名的建筑物外,还有铁路和人力车,就像是一座主题公园。而岐阜县的大正村,既不是明治村的翻版,也不是什么主题公园,而是货真价实的街道,没有边界也不用门票,仅保留了沿街的老房子。由于还有当地人在此生活,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跑到人家家里,不过有几栋房子像是博物馆一样开放着供人参观。萌绘也和朋友来过两次,事实上,建筑系的学生几乎都来这里参观过。

再暖和点儿就到了樱花绽放的时节,应该就会停满观光游览车了吧。可是,这时的町营停车场里空空荡荡的。萌绘背着一台单反相机下了车。走过小河上的石桥,有如黑白照片般的世界就此展开,与其说展开,“充满”这个词应该更为贴切。每条路都窄窄的,双手往左右伸开就可以玩“一夫当关”的游戏了。没有什么很有特色的土特产商店,但爷、、冽的空气和寂静的街道互相呼应。路上行人很少,山丘的半山腰上看得见一所像是玩具模样般的小学校,沿着陡坡走上去靠近一看,真的很小。

“老师,你常来这里吗?”萌绘边调整相机的镜头边问。

一年一次吧。“犀川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派轻松地走着,他好像总是这么悠闲,简直可以说是大正时期的步调。

“这附近哪里有卖猪排盖饭的餐馆?”

“西之园,你不知道吗?”犀川呆呆地看着萌绘。“这怎么行,你不是第一次来吧?那你为了什么要来这儿呢?”

“猪排盖饭……有那么重要吗?”萌绘觉得犀川夸张的表情很好笑。

“那倒也不是。”犀川简短地回答道,“其实也不是特别好吃。算了,语言很无力,我们就快到了。”

萌绘此时的心情非常好。

犀川与萌绘的关系,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即使刚见面,过个三十分钟大概也就会明白他们是情侶。而萌绘自己却已经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表现出少见的忍耐和谨慎。结果至少进了一步,这是萌绘的自我安慰。有时候她也会想很多,就像戴着安全帽,骑车到仙女座一样远。

蜿蜒的小径仿佛像真的中山道,他们沿着路往上走,水流声渐行渐远。经过远山的金先生(萌绘不认识这号人物,但知道他很有名)的老家,有块儿陈旧的看板,是一间很难让人自愿走进去的阴森老店。

“就是这儿。”犀川握着门把手。萌绘心想,这诡异的地方,单独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进去的吧,活像是郊区的俱乐部。其实她也没有真正见识过郊区的俱乐部是怎样的诡异法,只是凭空猜测罢了。

店面出乎意料地长,高大的屏风把每张桌子隔开,中间转角处有一个带有弯曲烟囱的圆形火炉,不禁让人联想到最近很流行的中国风。墙上贴着醒目的旧海报。到处都是阴森森的,总让人觉得这里的湿润空气从大正时期就没有改变过,老实说萌绘很想立刻就逃走。

“怎么样?”犀川笑着问。

“嗯,不错。”她又说谎了。此时此刻的萌绘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是阿姨流的作风了,就算得了到王子的一吻,也可能永远无法解开魔咒了。萌绘脱下大衣坐在感觉微妙的座位上,四条腿好像不一样长,有点儿不稳。像是从大正时代就在这里工作的女服务员走过来点餐,一看菜单,只有猪排盖饭可以吃,别无选择。

“值得一年来吃一次。”犀川抽着烟说。

“应该是一辈子一次吧。”萌绘眯起眼睛小声地说。

“真的有人这么说过哦。”

“只要和老师一起,好像吃饭都会忘了时间吧。”

“会吗?”犀川吐着烟。“你早上去过香山家了?”

“嗯,我去探望了香山真理茂,还在香山家和绫绪夫人见了面。”

“一个是漫画家,一个是画家的妻子。”

“没错。”猪排盖饭上来前,萌绘把刚才的事情像说书一样复述了一遍,犀川抽着烟默默地听着。

“久等了。”店员端来了两碗猪排盖饭。萌绘看了犀川一眼。后拿着竹制的筷子夹起一块沾有奇怪颜色酱汁的猪排,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犀川充满期待地看着萌绘。

“味道怪怪的。”萌绘坦白说,“这就是大正时期的口味?”

“我认为很好吃啊。”犀川说着也开始吃起来。店里除了犀川和萌绘,还有两对年轻的情侣、四人一桌的中年妇女和三位老人,看起来很热闹。萌绘心想,光是这店里的气氛,就已经满肚子“大正”了。

“老师,你觉得哪些话题最有趣?”萌绘问犀川,她只吃了一半就放弃。

“香山真理茂小姐的禅,还有佑介的魔幻大将军吧。”

6

“空地上的烟蒂会是其他警察扔的吗?”萌绘走出店外说,她拿出烟蒂给犀川看。“你认为呢?警方照理来说早就搜查过房屋周围的各个角落了,可能是寻找凶器时扔的。”

“也许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犀川边走边说,“也许是事件之后掉的。”

“嗯。”萌绘点点头。“还有,狗会叫是因为仓库二楼有人吗?”

“香山林水以外的人。”犀川回答说,“因为梯子上没有血迹。”

“会是谁呢?在那里干什么?”萌绘喃喃地小声嘟囔着。

街道边有一间民家改建的茶屋,外面看上去好像客满了,犀川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抽烟,应该是发现了旁边的烟缸吧,萌绘看着犀川手上的烟。

“啊,你也想抽吗?”犀川抬头看着萌绘。

“对了,真理茂也抽烟。”萌绘突然想到。“没错,她曾经说出车祸前刚好想抽烟。”

“不是只有女孩才抽薄荷烟的。”犀川吐着烟说,“不过……”

“嗯,不太可能是真理茂。”萌绘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车祸发生在六点钟。”

“而且香山林水六点钟以前就不见了。”犀川说,“或许真的有人在仓库二楼,但也是六点钟之前。”

“嗯。”萌绘双手交叉在胸前。“看似简单其实并不容易啊,还是给我一根好了。”

犀川递给她一根烟,萌绘挡住长发靠近犀川手上的打火机,然后坐在犀川身旁,悠闲地抽起来,她的姿势有点儿像思考者。

“这样下去会不会就走进迷宫里了?”

“听说日本警察很优秀的。”犀川看着远方说,“再简单的案子也不轻易放过,我看你还是早点儿放弃吧。”

“才不要呢。”萌绘仍旧是那个姿势。

“你的样子,”犀川熄了烟站起身来。“像个小太妹。”

“小太妹?什么呀……”萌绘也起身把烟灰掸在烟缸里。

“西之园.回家吧?”犀川伸了伸懒腰。

7

大学的考试大多会安排在二月中旬这一周,萌绘只好乖乖念书了。前一天晚上她住在好友牧野的宿舍里,准备她最不拿手的力学。两个星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萌绘也顺利地拿到了学分。本来在她的人生里,即使偶尔也会有差那么一点儿就成功的事情,但却还没有过惨败的经历。

另一方面,警方就像是无法跳跃鞍马的小学生一样非常苦恼,香山林水遇害事件没有任何进展。爱知县刑警鹈饲和片桐最近很少来岐阜县了,也仅仅是和岐阜县刑警通过几次电话而已。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鹈饲却迟迟没有开始慢跑。片桐因为看不到老刑警深泽,肠胃也好了很多,但取而代之的是花粉症。

审阅学生们的论文让犀川忙得不可开交,这些工作要在二月底前完成,接着是学会、协会的年度演讲和论文研讨会。三月底前的这段时间,研究室的每个人都异常忙碌,甚至有些学生毕业典礼当天还在赶论文。另外,还要撰写报告交给提供赞助的文部省及相关财团。这些都完成后,犀川还要负责审阅投稿的论文。各种研究人员大都也会在此时战战帮藏,但他仍旧乐此不疲于每周一次前往东京的所谓出差,来回四小时的车程,就睡在新干线靠窗的E席。

N大学工学部建筑系的大三学生,二月结束后就要决定下个年度所属的研究室了。换句话说,就是要决定自己大四时的指导教授,以及在哪个研究室进行并完成毕业论文。

犀川研究室当然是西之园萌绘的首选,如果多人选择同一研究室,通常就以约谈或是猜拳决定。但她今年运气特别好,只有好友牧野洋子和自己两个人被确定分在了犀川研究室。萌绘班上(建筑系一学年有四十几名学生),几乎都是她和洋子当班长(男同学们都称她们为双巨头),所以经过冷静的牧野洋子的分析,这是大家对她们敬而远之的原因。牧野洋子现在还是班长,萌绘认为被同学划清界限的不是只有洋子,就把洋子的意见当成玩笑,坦然接受并无异议。

三月就快过去了,萌绘早早就整理好了建筑计划学的报告,之后就跟牧野洋子去了冲绳。但因萌绘临时感觉身体不适,算不上是一次完美的旅行。二十五日毕业典礼上,大四、硕二,以及博三的学生不用出席,公布栏和电子邮件都已事先发布通告了。三月三十日犀川研究室要举办迎新会,新加入的大四学生有西之园萌绘、牧野洋子和金子勇二,欢迎他们的是六名研究生、一名博士生和两名留学生。不过萌绘和犀川研究室的学生们都很熟,研究室的每个人都知道她。只不过是终于变成了正式成员而已,所以也称不上是被欢迎的角色。只可惜,犀川副教授因为临时有事而无法出席迎新会。

后来学生们一起去了酒吧,才干完第一杯,国枝桃子助教就突。然出现了。全体顿时鸦雀无声,当她说“我是代替犀川老师来的”时,每个人都拍手叫好。

国枝是犀川专题室所属的助教,就不可能是犀川研究室的助教。助教同时要协助教授与副教授。她必须平等对待教授与副教授两个研究室的学生们,因此几乎不出席类似的庆祝会。特别是一年前闪电结婚后,学生们因为有所顾忌,就更少找她参加这样的活动了。萌绘想起很久以前收到过的一封国枝桃子的电子邮件,内容只有“谢谢你的招待”这句话。想要找机会间她,无奈国枝的座位离她很远。酒吧人多地方小,很不方便。

发现自己有点儿醉意,萌绘靠在墙边休息,但头脑还是在运转。如果今天能见到到犀川,她有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他。在停车场发现的烟蒂,送去县警察署监识科检验,结果烟蒂上的唾液,化验后发现抽烟的人是A型血,和香山真理茂相符。萌绘又听鹈饲说真理茂抽的就是万宝路凉烟。这代表了什么呢?会有人特意从真理茂的车上拿走了烟蒂并放在停车场吗?可能性太小了……

“萌绘,你还好吗?”旁边的牧野洋子问。

“嗯。”萌绘回答,“我在想事情。”

“因为犀川老师不来,你就喝闷酒?”

“这也是原因之一吧。”萌绘点点头。

“你看,那个穿白色毛衣的人。”洋子凑近萌绘耳边说。

“滨中吗?”萌绘看着。

“他是博一生吗?”

“对啊。”

“看起来会不会太普通了?”洋子更小声了。“啊,你不要朝那边看啦。”

“我没看,我没看。”萌绘闭起眼睛。

“那个人,好像有女朋友哦。”

4‘没有。“萌绘摇摇头。“百分之九十三没有。”

“谢啦。”说完洋子就离开了她身边,萌绘还是闭着双眼,感觉脸好热,指尖还有脚尖配合心跳鼓动着,不过这种感觉很好。牧野洋子的男朋友听说为了工作要住在东京,明明说要一毕业就结婚却跑过来间滨中学长是不是有女朋友,好像太那个了点儿吧。果然是洋子的作风……

萌绘心里居然有点儿恼火,但这件事和自己无关,她迅速地开始想别的事。

耳边充满周围的喧闹声,随便一听不过是噪音而已。

耳泳暴洋……如果集中精神,是不是就能看见满是星空的草原呢?但萌绘的脑海里全都是杀人事件的内容和犀川的看法,混在一起快要满溢而出,就像奶油面包里四散的葡萄干。她觉得已经到了不整理不行了的地步了,考试期间她自动停止自由思考的能力,像是快要超越预定水位的水库,积蓄了一股能量,再不减少就……对了,可以思考那个谜题,谁想说什么?老师想说什么?

“西之园睡着了吗?”远处有人说着,萌绘因为嫌麻烦索性装睡。

“直少见啊!酒后会大吵大闹的千金大小姐今天也有累的时候?”这是山本学长的声音,算了……就让他说吧。

“她最近和犀川老师怎么样?”又是别的声音,是硕二的高柳。当事人明明还在,居然还问这种问题。

“对啊,最近好像没什么八卦,牧野你知道什么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洋子回答道。果然是好朋友,口风很紧。

“圣诞夜那天晚上,我给西之园打电话。”滨中的声音,萌绘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儿。

“然后,就是那位老爷爷接的电话,他说‘小姐出门了’。”滨中模仿着诹访野的声音,多事……萌绘瞪着滨中。

“滨中,为什么你要打电话给西之园呢?”这是波木学长的声音。

“啊,没事……”滨中用略显狼狈的语气说,不禁让萌绘觉他这就叫自掘坟墓。“刚好,有点儿事想问她,然后我就问西之园什么时候回来。”

“你这家伙问得好啊,满分!”高柳大喊着。

“然后……‘真是抱歉,我不太清楚’。”滨中又在模仿诹访野了,萌绘真想狠狠骂他一顿,但还是忍住了继续装睡。

“她家还真是自由啊!”

“我以为西之园家门禁森严呢。”

“你们看她现在醉成这样,真难想象。”

没错没错。就让你们说吧……萌绘真的困了,身体发热但感觉很好,手脚像是铅和水银般沉重,心里想着到了该思考这件案子的时候了,但渐渐陷入了梦境。啊,该不会……这就是无我吗?意识识正在滑动,原来箱子里面的就是这个啊!这样死了也没关系,感觉真好,这就是坐在满是星空的草原上的感觉吗?好温暖,就这样……

有人摇摇她的肩膀,萌绘醒了,,因为光线太亮使眼睛之能睁开一条缝儿,可是她看不清楚,周围白白的只看得见移动的人影。

“萌绘,醒醒!”是洋子的声音。

萌绘刚想回答但发不出声音,手也举不起来。

“萌绘!你没事儿吗?”

没事啦!我很好,反正感觉很好,她本来想这么说。

“喂,谁过来帮帮忙!”

“西之园?”-

四之四?

8

犀川从学会的研究委员会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正准备走进浴室洗澡的时候,电话铃突然晌了,是国枝桃子助教。犀川匆匆忙忙穿好刚脱下的衣服,外套都忘了穿就飞奔出去了,开着老旧的思域,心急如火。将车停在邻近N大学的H日赤医院的停车场后,犀川跑向正门,挂号处已经没有人了,微暗的大厅,牧野洋子和国枝桃子正坐在长椅上。

“犀川老师。”牧野洋子站起来。

“她在哪儿?”犀川急切地间道。

“现在不能探望。”国枝桃子回答说,“诹访野先生和萌绘的亲属已经来了,目前在急诊室,院方只允许家人在里面陪着病人。”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喝成这样?”犀川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该不会是被灌酒了吧?”

“不是不是……”国枝摇摇头。

“其实西之园今天没怎么喝。”牧野说。

“那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牧野快要哭出来了。“可是,她以前也曾经昏倒过。”

“啊?什么时候?”犀川吓了一跳。

“大概半年前,她待在制图室里熬夜的时候昏倒了,萌绘说是因为贫血……”

“贫血……”犀川叹了口气。“难道这次也是因为贫血吗?”

“为了这次的考试她好像也熬过夜,上个礼拜我们去冲绳玩儿的时候,她的精神看起来就不是很好。”

“是因为累了吗?”犀川点点头说,“她常说自己血压低。”

“嗯,刚送过来的时候,血压真的很低,脸都是青色的。我……”野的眼睛红了。

“国枝,”犀川看着国枝桃子说,“已经很晚了。”他想告诉国枝他会在这里。

“嗯。”国枝坐在沙发上。“我再等一会儿吧。”电梯的声音让犀川他们回头一看,西之园捷辅走了出来。

“犀川老师,真抱歉打扰你了。”

“她怎么样了?”

“好像没事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必须要先走一步了。”

“西之园,”犀川走到西之园捷辅的身边。“她的状况……”

“稳定下来了。”西之园捷辅面无表情。“已经睡了,我太太等—下就会过来陪她。”

“是哪里出了问题吗?什么原因呢?”

“医生说不是疲劳引起的,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小时候就一堆毛病……也常常贫血。”

“真的没事吗?”

“真的,怎么?”。“没事……”犀川看着黑暗的天花板。“太好了……”

西之园捷辅离开时的脚步声在大厅响起,玄关的自动门开了,发出像是橡皮筋摩擦地面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医院的门发出的声音变得如此刺耳。

9

萌绘住院的第二天,犀川就到大阪出差去了。讲习会的讲师工作,是很久以前就答应的,所以没有办法临时拒绝。这场以一级建筑师为主的的震灾特别讲习会,一共两天,但犀川准备的内容却和震灾扯不上一点儿关系。

犀川今天住在梅田附近的商务旅馆。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一整天不但头痛欲裂,喉咙也很疼。犀川给医院打过一次电话,接电话的人是西之园捷辅的太太,她婉转地告诉了他萌绘的病情。萌绘几乎是一直都在睡觉,但醒来的时候意识和思维都很清晰。犀川则表示他明天晚上会去医院,就挂了电话。

自己的情绪好久没有这么紧张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无能为力又不知如何是好,真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今天的讲习会也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拿了这么高的课时费,真是对不起讲台下的听众。但其实犀川一点儿也不会放在心上,明天只需要再坚持一天。只是住在廉价旅馆的小套房里,犀川依然睡不着。房间内有台投币式电视机,但他已经好几年都没有看过电视了,后来勉强地喝完了罐装咖啡,总之又是个难熬的夜晚。

半夜十二点多,房间的电话突然响了,犀川的心脏像是被电击J-ro

“我是犀川。”

“我是诹访野。”老人有礼貌地说,他是西之园家的管家。

晚上好。“

“这么晚真是抱歉。”

“怎么了?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这样的。”诹访野说话总是用敬语,但听起来有些无力。

“这么晚还给您打电话,真的很抱歉,我也考虑了很久,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我决定还是打通电话给您。”

“嗯。”犀川叹了口气等待着。

“是有关小姐的事。”

犀川想,还会有其他的事吗……

“小姐……”诹访野停顿了一下。“得了和血液有关的病。”

啊,果然。犀川动了动嘴。果然?有什么好果然的!

“诹访野,我做好心理准备了,请你告诉我结果,你会在这种时打电话给我,我大致已经明白了,我……”犀川用手压着话筒,压得耳朵都疼了。

他在等待,但老人沉默了。谁知道什么?谁可以知道?

“治不好了对吧?”

老人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犀川有些哽咽,想间却又问不出来。“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小姐她不知道。”诹访野回答道。

犀川咽下口水点点头。“还好……”经过很长一阵时间的沉默。在黑暗的房间里,犀川静静地握着话筒。

“还有多久?还剩下多长的时间?”

“这……我……”诹访野的声音。

“还有谁知道?”

“除了老师,就只有捷辅先生了。”诹访野指的是她的叔叔,西之园捷辅。

“我明白了。”犀川慢慢地说,这个声音控制着犀川最表层的。

“诹访野,谢谢你告诉我,我明天会去医院看望她的。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她病情,千万不要。”

“好的。”

挂上电话,犀川点了一根烟,明明还有那么长可以在一起的时间却突然间就消失了。犀川走进浴室,脑海里闪现了许多曾经的画面。

从犀川这个人的口中说了很多话,从镜子映出来的这个人口中又失去了什么?某个人在问,什么?没有人在间。闭嘴!你是谁?失去了什么?真的会失去吗?闭嘴!热水从头顶流下、流下。犀川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持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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