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犀川创平在西之园家的客房醒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在西之园家的公寓过夜。
昨晚跟萌绘两个人聊了很久,一回神已经半夜三点,只有叫出租车才能回去,因为没有开自己的车,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那古野是车的城市,没有什么比没车更不方便,犀川于是心想,他一定要赶快买车才行。
昨晚冲了个澡后,他就这样睡着了,虽然这只是二十一楼的其中一间客房,但面积却比犀川家所有的房间加起来还要大。
不知为何,今天他将近十点起床时感觉心情很舒畅,当他正想要穿衣服时,却惊讶地发现有件新衬衫放在门口附近,这大概是诹访野拿来的吧。难道西之园家平常都有准备男用的衬衫吗?这点让犀川感到很不可思议,不过,这世上也有些不可思议不去追究会更好,这是他过了三十岁后才发觉到的法则之一。
他走到位于同一层楼的餐厅,诹访野正在隔壁的厨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早安。”犀川跟他打招呼。
“早安,犀川老师,您有睡好吗?”诹访野向他走过来。“昨晚真是非常感谢您。看到大小姐这么没精神,我真的十分难过……我无时无刻不这么想,所以,真是幸好有犀川老师在,这样说也许很失礼,可能只有老师是小姐可以依赖的人啊……大小姐的事,以后还请您继续多多关照。”
“好的。”犀川随口回答,“谢谢您放的新衬衫。”
诹访野的话,文句很长,从文法上也很难去分析,如果放进翻译软件的话,一定会出现错误。
“鹈饲先生也很快就要来了。”诹访野说:“您喝咖啡就好了吗?”
“嗯,拜托您了。”
虽然犀川没订报纸,也没有看报的习惯,但因为正好无聊的很,就顺手把放在桌上的报纸拿来看。
第一版下面那栏,是报导关于昨晚被发现的尸体,标题是“有里匠幻舞台道具制作工厂里惊见尸体”。“有里匠幻”那四个字虽然字体稍小,但因为将字体反白,所以十分显眼的,至于详细的报导和图片,则放在第三版。
在位于那古野市,那东区泷野池绿地公园南方植田山松之林的菊地制作所仓库中,发现一具被勒毙的尸体,死者为菊地泰彦(四十七岁),死亡时间已有一到三个星期之久,菊地泰彦被认为应该就是被有里匠幻委托制作魔术用大道具的人,此外,菊地制作所跟两星期前,也就是八月第一个星期日时,有里匠幻命案现场之间,直线距离只有五百公尺,徒步走也只需要十分钟左右,报导最后还提到,这件案子被视为跟有里匠幻的一连串事件有密切关联。
除了专有名词和具体数值是正确之外,在这些新闻报导中,并没有找到萌绘的转述上需要追加的部分,所谓的报纸,大体上也不过都是这种格调的东西,因此如果不是在意专有名词和具体数据的话,并没有必要去看。
“早安。”萌绘走进房里。
犀川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因为她身上穿的是紫色的浴衣。
“怎么一大早就打扮的这么奇怪。”犀川立刻说。
“嗯,只是想穿出来看看罢了。老师你不是说傍晚时要带我去跳盆舞的吗?”
“我有说过吗?”经这样一说,他才想起来,早上时犀川的头脑,就像脱离轴心的地球仪一样,都不会转动的。
“就是讲捞金鱼的时候啊。”萌绘露出微笑。
“喔喔……”犀川点头。“我都忘了。”
两个人喝着咖啡。萌绘开始看起报纸。
“你们要在这里跳盆舞吗?”诹访野一边将早餐摆上桌一边问。
“是在我老家。因为那里是新兴住宅区,所以跳的也是新式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其实也不清楚,盆舞究竟有没有分旧式或新式。
“大小姐,您书已经念完了吗?”诹访野问萌绘。
“就算今天要考试,我也有把握。”
这时传来一声电铃声。萌绘看向诹访野。
“鹈饲先生来了。”
“嗯。”诹访野优雅地鞠躬。“请您稍等一下。”
诹访野动作迅速利落地走出房间,过一会儿后,他领着鹈饲刑警和近藤刑警回到这里。
“早安啊。咦?”高大的鹈饲走进房间时,看到犀川。“犀川老师,你一大早就来了啊?”
“嗯嗯,算吧。”犀川说。
近藤也一起笑嘻嘻地走进房间。
“犀川老师昨晚就住在这里。”萌绘边喝咖啡边回答。
“哇!西之园小姐打扮的真漂亮啊。”近藤高声嚷着。“是浴衣吗?”
“是浴衣没错。”犀川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我知道。”近藤瞥了犀川一眼。“我又不是在问老师你。”
“我去换个衣服,请你们先喝咖啡。”萌绘神色自若地从椅子上起身。“穿这个感觉很不自在。”
于是她离开房间,诹访野则回到厨房去。
“犀川老师,你早啊。”鹈饲在犀川身旁坐下,意有所指地直傻笑。
“早安。”犀川只有稍微扬起嘴角。“怎么了?鹈饲先生有遇到什么好事?难不成是捡到茄子吗?”
“茄子?”
“你怎么能在西之园小姐家过夜呢?”近藤问。“难道犀川老师和西之园小姐是那种关系吗?”
“五环系?你是指five organic system吗?【注:日文关系发音是“GOKANKEI”,音同“五环系”,GO=五=Five。KAN音同organic中间的gan,KEI=系统=system。“五环系”是化学名词。】”犀川微笑以对。
“抱歉。”鹈饲马上说:“这家伙不知道怎么好好讲话……”
“不,容易了解很好啊,如果这世上的人都像近藤先生的话,那一定更容易生存。”
“谢谢。”近藤拉高嗓门回答。
“笨蛋,”鹈饲喃喃说着。“又不是在夸奖你。”
诹访野端咖啡来给两位刑警的,等他们喝完,往窗外眺望着街景时,萌绘就穿着牛仔裤和T恤出现了。
“那里采集到很多枚有里匠幻的指纹。”等萌绘在椅子上坐定后,鹈饲马上开始进入正题。“那个姓菊地的男人,就是匠幻的箱屋没错,他遇害的时间,大概是在匠幻第一件案子发生的前后吧。我们去菊地制作所周围问过,他们也都表示从那时开始,这间工厂的灯就再也没亮过了。”
“颈部的勒痕是如何造成的?”萌绘问。
“好像是用细绳子造成的,头上和肩膀也有明显挨打过的痕迹,这个被杀的叫菊地的男人,个子并不高壮,一只脚还不太方便,我想大概是被人从后面用某种东西殴打后,再被勒毙的。”
“有什么东西被偷吗?事务所那边情况如何?那里也没上锁喔。”
“嗯嗯,事务所并没有翻动的痕迹,现金也没有拿走,其他的我们目前仍在调查中。”
“尸体的鞋子怎么样?”犀川点烟时,突然冒出这一句。
萌绘吓了一跳,将视线很快移到犀川身上。
“鞋子吗?”鹈饲也看向犀川。“老师,你还满清楚的嘛……”
“有沾到泥巴吧?”犀川说。
萌绘圆睁双眼。“泥巴?那,是星期天的雨造成的吗?”
“就我记忆中……进入八月后,会让道路变得泥泞的大雨,我记得只有在那天和前一天的星期六有下过。”犀川边呼出烟边说。
“西之园小姐有看到菊地的鞋子沾满泥巴吧?是你告诉犀川老师这件事的吗?”
萌绘摇头。“我没有看到。”
鹈饲用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犀川。
“难不成车子轮胎也有泥巴吗?”犀川问:“那辆车的钥匙在哪里?”
“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个?”萌绘慌忙插嘴。
“停在外面的卡车中,只有一台的轮胎周围沾有泥巴。”鹈饲回答:“还有,那台车的钥匙……就在被害者的口袋里。”
“老师。”萌绘将身子挪前。“请你说明一下。”
“遇害的菊地先生,星期日时从泷野池公园开卡车回到自己的工厂,他走过没有铺柏油的道路回到工厂后,随即就被杀了,反正,这种程度的情节多少可以想象得出来。”
“这种事我知道。”萌绘张开一只手制止他。“我不是要问这个……我意思是说,为什么老师你会知道这种事呢?”
“随便猜的。”犀川边用手指转着香烟边说。
“只会说谎。”萌绘低声说。
“这并非全是谎言。”犀川拾起下颚,望向天花板。“我说,这并非全是谎言喔,西之园同学。”
“靴子和轮胎上的泥巴要再详细调查。”鹈饲连忙拿出笔记本说。
“那么……”犀川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揉熄香烟后,站了起来。“我就先告辞了。”
“咦!”萌绘提高嗓门。“怎么可以……老师你是打赢了就想落跑吗?”
“不,因为已经十点半,不去工作不行了,还有,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西之园同学,你的用词不够恰当喔。”
“老师,今天是星期日耶。”
“是吗?这没关系吧。”
“再等一下不行吗?”萌绘站起来。“我到时送你去学校就好啦。”
“没关系的,我搭公交车去就行了。你就好好念书准备考试吧。”
“那盆舞呢?”
“六点时在研究室会合吧。”
“盆舞?”鹈饲交互看着两人。
“盆舞跟案子有关吗?”近藤问。
“应该是没关系吧。”犀川回答完后,就走出了房间。
2
萌绘一边吃早餐,一边向鹈饲和近藤说明事件发生的全部经过,因为先前已经跟犀川说过一次了,所以再说一次同样的事,实在很麻烦,于是她一边说着,一边思考着犀川是循着什么线索而推理出那个结论的。
至于加部谷惠美家的电话,她也告诉鹈饲了。他将这号码写进记事本里。
大约三十分钟后,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刑警们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今天真是打扰你了。我们接下来还要去现场看看。”
“你说在间藤经纪公司那里,也有有里匠幻的魔术道具吗?”萌绘问近藤。
“嗯。”近藤点头。“那边我们也会调查的。”
萌绘送这两个刑警到玄关处。
“啊……对了,近藤先生,上次真是不好意思,我没跟你说就先回来了。”
“啊,不会啦。”近藤抓抓头。“西之园小姐,你当时一定生气了吧?”
“不,不是的。”萌绘微笑说:“因为近藤先生怎么叫都叫不起来,而且我也不能让你酒醉驾车。”
“嘿嘿,真是不好意思。”
“下次要叫这家伙起来时,只要像这样给他用力打下去,就行了。”鹈饲轻轻地用手拍了近藤的脸颊。
等两个人都回去后,萌绘走上螺旋阶梯,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看到都马正在床边呼呼大睡,这只狗除了吃饭和散步的时间外,大概都是在睡觉,这好像已经是它的例行公事了。
萌绘启动桌上的麦金塔计算机,用文书软件写信给加部谷惠美。
我是西之园萌绘。
昨天真是谢谢你了。看样子都马还想再去玩。
都是因为我,才害你被吓到,真是抱歉。你有被吓到吗?一定有吧。因为我也是吓了一大跳。
我不是刑警,也不是警官,现在是N大四年级学生。说是打工也好,说是义工也罢,总之我在帮协助警方办案。
我们再找时间见个面吧。
请代我向芳子问好喔。
萌绘启动邮件软件,经由电话线登入大学电算中心的UNIX系统,然后将刚才打的信寄给加部谷惠美,接着,在她接收自己收到的信后,便中断了电话联机,将窗口往上卷动,阅读信的内容。第一封的寄信人,是研究室的学长滨中深志。
滨中@犀川研究室D2
泷野池又发现尸体了啊。
说到这,书念得怎样了?虽然很想说,“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不过,我实在没有自信,所以还是请你问犀川老师吧。
对了,考完试后,在静冈有爆破解体。这件事你知道吗?你若知道一定会感到惊讶的!
昨天,我从电视上得知,听说有里美香流要在那里表演脱逃秀。那个本来好像是有里匠幻要表演的。
之前跟西之园一起去看魔术秀时,我有仔细看导览手册里夹的传单,那里面的地点就跟爆破现场一样,而且日期也相同……
这个西之园你已经知道了吗?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
我现在正到处寻找网站,一定有人会做相关网页的。我已经找到几个有里匠幻的相关网站,那是他的迷为他架设的。
反正我们也正好要去参加学会,要不要一起去看静冈的爆破解体?感觉起来应该满有趣的。我也寄信去问牧野了。
爆破解体工程的事虽然萌绘也知道,但那跟魔术秀是在同一个地方进行的消息,却令她震惊。她靠在椅子上,凝视着萤幂上的文字良久。
(为什么是由美香流小姐接替这个表演呢?)
是因为电视台的关系吗?
在有里匠幻的三个弟子中,最受欢迎的是有里美香流,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可是,话也不是这么说吧……)
至于另一封信,是同一个研究室的四年生牧野洋子寄的。她现在应该是全力在准备研究所的考试吧。
洋子@好像有些睡眠不足
怎样?都在念书吗?我现在正在念啊啊啊啊啊——
#放手一搏的压力攻击!
#这样做真的好吗?自我怀疑中……
滨中最近真的交了女朋友吗?
真伤脑筋啊,偏偏选在这种忙的要死的时候。
诸如此类的事,总让我心痛。
#呜呜呜呜……
算了,我们彼此勉励吧。反正我考不上,就是得找工作。
#这个时候请不要离我而去啊……
#唉唉唉……(叹息中)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如果还爱着洋子我的话,至少要回个信喔。
3
同一个星期日,滨中深志正在和村濑纮子约会。
地点是在荣町的东急手创百货公司,这可以说是一个很普通、很一般、很常识、很传统、很健全、很平凡的初级约会模式,因为今天才是两人的第二次约会。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纮子新配了隐形眼镜而没有戴眼镜,以及化了妆的关系,看起来比两个星期前的星期日初次见面时,还有上星期日第一次约会时,要更来的有魅力,光是这样,滨中就觉得今天已经很满足了,“人不可以贪心”正是他的座右铭。
在中央公园的侬特利会合后,他们一起搭乘手创百货大楼的细长电梯,店内熙熙攘攘,人潮拥挤。
“滨中学长,你放假不回老家吗?”纮子问。
“嗯,我们两个老师,连盂兰盆节都会去学校上班,所以我也不好说要休假。”
“那今天可以吗?”
“没关系,傍晚就回去了。”
滨中对东急手创很清楚,起初他是为做建筑模型而来这里买材料的,不过到了最近,光是来这里看看,他就觉得很有趣,所以常常一个人来逛,虽然很少买东西,但是对于哪个地方放哪些东西,他几乎都了如指掌。
纮子说她老家则是在石川县,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她到那古野来念书只有半年而已,以前是N大的住宿生,现在还住在女子宿舍的人,实在非常少见。
结果,他们在店内闲晃了约一小时后就离开,走过中央公园,来到地下街的咖啡厅里。
“上个星期日的案子,西之园学姊有上电视呢。”纮子边用手指摸着冰咖啡的吸管边说。
“是啊是啊。”滨中用力点头。“她的照片也出现在前天发行的周刊上喔,我们研究室都在谈论她被误认成刑警的事呢,那个女孩,本来就有点怪。”
“她看起来跟滨中学长你感情很好啊。”
“才没这回事呢。”滨中笑着摇头。“那只是因为我们是同一个研究室,常常需要一起出去而已。她和那个犀川老师,该怎么说呢,交往的正顺利呢。”
“哦……原来如此。”纮子虽然语气很惊讶,但表情突然开朗起来。“那,犀川老师还是单身啰?”
“是啊,他已经……三十五了吧。”滨中喝着冰可可说。
隔着玻璃,滨中望着人来人往的地下街,他不太喜欢拥挤的人群,在他看来,连约会现在也成了件颇累的苦差事。
“到现在还没找到他的遗体,是吧?”
“应该是吧,真是不可思议呢。”
和纮子第一次约会是上星期日,正好就是有里匠幻遗体失踪案发生那天,可能是那时两人都很紧张的缘故,并没有聊到泷野池案的事。
“嗯嗯,但是最初泷野池的案子,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了。这两个案子大概都是魔术表演吧。”
“话是这样没错啦,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用物理现象来解释的。”滨中斜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村濑,你那时打工,有没有知道些什么?”
“没有。”纮子抬起头睁大眼睛。“我什么都没听说。”
“你没有被警方问话吗?”
“不,也不是说没有啦。”纮子摇头说:“不过只有问箱型车的事情……”
“喔喔,你就是在那里撞上我的。你当时是要把东西搬来那辆车上的,对吗?”
“嗯,我只是按照人家说的照做而已。”纮子眯起眼睛思考着。“有里匠幻不但就在车上,后面的台子上也放着那个沉到水中的金色箱子。”
“是喔,箱子里看不到……”
纮子和滨中相撞并掉落隐形眼镜的意外,就是发生在那辆车前面,之后她说要做别的工作,于是滨中也来帮忙,连爆破用的电池也一起搬走。此外,他们还从停在路上的巴士上拉出作为电源的电线盘,然后配置在好几个地方。
“那个箱子里难道真的没有什么机关吗?”滨中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
“可是,电视上也有拍到箱子里面是空的吧?那箱子真的很小,大概只能勉强塞进一个人。”
“嗯。”滨中思考着。“但是,有里匠幻不可能一直都在那箱子里吧。”
“喔喔,西之园学姊也有这么说过。”
“是啊,应该是在舞台上进入箱子里后,就立刻解开绳子,藏进舞台里了。”
“那么,他就是在藏在舞台里时被刺杀的啰?”
“没错,”滨中有些得意地说。不过,这也只是从西之园萌绘那里现学现卖罢了。“可是说是这么说,就实际状况而言,还是不可能的。因为警方一定会调查舞台,如果藏在里面的话,马上就穿帮了。”
“可是,有里匠幻倒下时,造成不小的骚动,也许隐藏在舞台里的犯人,就是趁那场骚动时出来,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逃走也说不定啊?”
“是吗,你说的也有道理。”滨中点头。这样说也是可以说得通的。
4
傍晚五点半,滨中深志在荣地下铁站的月台上跟纮子道别,虽然盂兰盆连假都快结束了,但她说今晚要回老家去。滨中回N大要坐东山线,而纮子的宿舍则在舞鹤在线。
滨中在距离N大最近的车站下车后,开始沿着通往学校的漫长坡道往上走,虽然已是傍晚,但气温还是很高,所以他立刻就开始流汗了。这个坡道被称为四谷大道,在单边二线道的道路两旁,有几家服饰店之类跟时尚有关的商店。
再往上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盘据在大楼中段的大金刚,它体长约三公尺,至于是用什么材质造成的,从以前就让滨中一直很在意。他想,这应该是玻璃纤维制的吧。虽然他每次经过这里时,都会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最后都没有结论。
这时,突然有一辆红色跑车在他身旁紧急煞车。
“滨中——”西之园萌绘在车子里挥手。“上车吧。”
滨中微笑着,坐上萌绘车子的副驾驶座。这车种虽然一般只有方向盘在左方的样式,可是她的车不知是否为特别样式的关系,驾驶座却变成在右方。如果是西之园家的话,方向盘在左在右,大概也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吧。
“咦?”滨中不禁大喊:“怎么了?要去参加祭典?”
西之园萌绘的车子继续前进,她虽然握着方向盘,但那双手却是从浴衣的袖口伸出去的。
“嗯,我要跟犀川老师去跳盆舞。”萌绘喜孜孜地提高声音。
“盆舞?就算不穿那样其实也……”滨中说到这,就赶紧闭嘴,因为他每次都是因为多说一句而招致失败。
“滨中学长你才是呢……怎么打扮的跟平常不同?跟某人去约会吗?”
“不,不是啦……我又没有……”
为什么她会知道呢?滨中不禁心想,虽然衬衫和鞋子的确都是新的没错,不过也不是什么多特别的打扮。
“呃,谈点别的吧……”滨中为了转移焦点,开始说起别的话题。“那件案子我想了一下,会不会是有人一开始就藏在舞台里了呢?”
“没这回事。”萌绘马上说。她的车已经开过校园前面了。“那个舞台上的密室只能容纳一个人而已,非常狭窄。”
“是吗?还是不行吗……”
“而且,就算不是那样,而的确是一开始就有人在的话,在排演的时候就会发现了。他们公司为了要支持魔术秀,派了好几个工作人员来,所以应该事前会测试暗门的开阖,或在周围隐藏一些东西才对。”
“是啊。”滨中心不在焉地回答。这个话题已经变得不有趣了。
“首先,在那种艳阳高照的天气下,长时间躲在那种地方,一定会汗如雨下的。”萌绘边将车停进研究大楼的中庭里边说。
“我知道啦,别再说了。”
“对了,你如果要上四楼的话,可以帮我跟犀川老师说我在楼下等他吗?”
“我是要去三楼。怎么了?为何不自己去?”
“穿这个样子,我会不好意思的。”萌绘露出微笑。
“如果觉得不好意思,那就干脆别穿来嘛。如果没遇到我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我是打算用这个打电话给他啦……”萌绘从置物盒里拿出手机给他看。
“那么,你就用那个打给他就好啦。”滨中有点恼怒。
“这会给犀川老师坏印象的。”萌绘用爽朗的声音说。
“真搞不懂你……到底是哪里会印象不好啊?”
“滨中学长是和村濑小姐去约会吧?”
“咦?”滨中一时哑然。“不,不是啦。”
“刚才那个想法也是她说的对吧?你今天用什么理由跟国枝老师告假出来的啊?说‘我要好好去约个会’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帮你叫犀川老师下来就是了。”滨中打开门,出到车外。“我会确实地叫他下来的。”
5
“唉呀,这浴衣跟你今天早上穿的那件不一样呢。”犀川坐进车里后说。
“哇,老师,你真的有注意呢。嗯嗯,这一件是我新买的。”
“真是浪费公主啊。”
“啊,对了对了。”萌绘说:“我之前有点搞不清楚,如果浪费公主是我的话,那节俭王子是谁啊?”
“国枝。”
“喔……”萌绘莞尔一笑。
萌绘的车往位于那东区住宅街的大公园开去,因为道路塞车,所以他们到将近六点半才抵达那里,那时,公园广大的腹地上,已经聚集一大堆人,广场周围有许多摊贩,中间则有座用木材搭起,垂挂着灯笼的高楼。
“好讨厌的气氛喔。”一下车,犀川就皱起眉头。
“好像很好玩呢。”萌绘很高兴地伸展了下背部。
到处都可看见几个穿着浴衣的女性或小孩,还有旋律明快的音乐从扩音器流泄出来。
“捞完金鱼就回去吧。”犀川边点烟边说:“我们见好就收,在这种疯狂的气氛下待太久实在太可怕了”
“不行啦,老师。”萌绘握紧犀川一边的手,这是经过充分演练的成果。“如果天色变暗的话,我们来玩烟火,欸,好不好嘛?”
然后,他们先吃冰淇淋,这里虽然有很多种商店,可是即使他们按顺序从第一家看到最后,却一直找不到捞金鱼的,只有捞用装水小气球作成的气球溜溜球,那是将浮在水面上的东西钓起来的游戏,犀川还说这个的赌博性质,跟捞金鱼其实极为类似。
他们买了罐装可乐。萌绘虽然想喝啤酒,但因为要开车,只好忍耐,在中央的木制舞台上,已经有人打起大鼓,开始跳舞了,但由于人群拥挤,所以都看不太清楚。
虽然天色已完全变暗,但附近因为有成堆的电灯,反而显得很亮。小孩子们则到处嬉闹奔跑。
犀川在很像点心摊的摊位上买了溜溜球,他将线缠在左手中指上,表演两招给萌绘看。
“好厉害,老师,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特技。”
“这还称不上是特技,也没什么用。”犀川表情认真地回答。“你应该不知道‘SUKEBAN刑警’【注:中译为“神秘女神警”,和田慎二着。女主角麻宫沙纪是个用金属溜溜球当武器的高中生刑警。】这个故事吧?”
“我不知道,”萌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SUKEBAN是指不良少女吗?”
“你不用太在意。”犀川继续玩着溜溜球。“问你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会深刻反省的。”
结果,他们没捞到金鱼。
两人买了章鱼烧后,就远离人群,走到公园尽头的长椅那边,那附近虽然有些暗,但情侣很多。
因为每张长椅上都没有空位,他们只好坐在水泥阶梯上,然后犀川开始吃起章鱼烧,萌绘虽然也拿了一个,但因为太烫而无法入口。
抬头一看,天空隐隐透着光芒,不知道是否因为周围灯海造成光害的关系,星星完全都看不到,不过,至少有微风,让气温变得凉快。
“总觉得好像在浪费时间。”犀川边点烟边说。
“才没有浪费呢。”萌绘稍微吃了口章鱼烧。
“不,是浪费时间。”犀川将打火机塞回胸前的口袋里。“不过,嗯,该怎么说呢,浪费有时也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每天都能这么快乐就好了。”
“你每天都不快乐吗?”犀川问。
“那老师过的快乐吗?”
“这个嘛……”犀川呼出烟来。“好像快乐,又好像不快乐。”
“我们正在做浪费时间的对话呢。”
“我也有同感。”犀川很难得地莞尔一笑。“不过本来人类的对话,就几乎是在浪费时间。如果是国枝的话,应该可以算出更准确的数值吧。”
“那我们来做不浪费时间的对话,可以吗?”萌绘边吃着章鱼烧边说。
“谈什么?”
“案子的事,我又有另一个想法了。”
“谈那个也是在浪费时间。”
“是能以物理方式再现泷野池杀人案的方法喔。”萌绘的身体靠近犀川。“我认为这个假设还满有说服力的……”
犀川默默地抽着烟。
“机关就藏在那个金色箱子里。”萌绘开始叙述。“我想这是发生在有里匠幻从箱子下面钻进舞台中之后的事。刀子是从箱子里射出来的。那种装置一定是藏在箱子里。比如,把箱子的侧面弄成稍微圆锥状的,这样从上面看来虽然空荡荡,但其实却做成外侧和内侧间缝隙向往下伸展变宽的形式,然后将发射刀子的装置隐藏在那缝隙间。那装置被设计成当有里匠幻离开箱子,从脚部开始滑进舞台时,就会往他胸口发射刀子。因此,刀子是在箱子底部和舞台暗门同时打开的状态下发射出来的。”
“原来如此。”犀川依旧面无表情地点头。“那你意思是说,那个装置后来沉进湖底喔。”
“没错。那个箱子之后马上被起重机吊起来,放到浮在池面的木筏上。然后,箱子就起火爆炸,沉到池子里去了。到这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装置被设计成在发射刀子后,就会自动掉出箱子,沉进水里。”
“或者是,潜水员拉起来的是不同的箱子。”犀川说。“也许沉下去的和被拉起来的,根本是两个不同的箱子……这也是一种可能性吧?”
“嗯嗯,是这样没错。”萌绘高兴地稍微站起来。“那是第二种可能性,而且这方法还更高明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之后调查箱子,也会因为找不到隐藏空间而不至于被人识破,因此,我想实际上应该是使用这方法没错。”
“那,一开始的箱子,现在还跟发射装置一起沉在湖中啰?”犀川慢条斯理地说。
“不对。”萌绘微微一笑。这很明显是犀川在明知故问。“应该是当天晚上就被菊地泰彦回收了。”
“就是因此而沾上泥巴?”
“嗯。”萌绘在胸前摇着团扇。“我想菊地先生应该是躲在池中。他等警察都回去后,在半夜来回收箱子,如果放在池子里的话,总有一天还是会被发现的,所以他必须湮灭证据。就算是刚才的第一个可能性,他也需要将沉进池中的发射装置给回收才行,以免变成杀人案的直接证据,想必他是特意装上了简单的发信器,让他即使是在夜晚的水中,也能找到目标。”
“那么,菊地为什么会被杀呢?”
“因为菊地先生是受某人之托而制作那个机关的。”萌绘压低嗓门说:“他制作杀死有里匠幻的装置,将它回收,然后那个委托者就将他杀了。接着,为了完全湮灭杀人证据,杀了人的委托者便将捞起来的箱子或刀子发射装置,带离菊地制作所,基于同样的理由,他也把知道一切内情的菊地给杀了。”
“章鱼烧呢?”犀川问萌绘。
“咦?”
“你已经不吃了吗?”
“嗯,老师你吃吧。”萌绘重新调整坐姿。“我刚才那番假设,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吗?我自认我已经就所观察到的现象,做了最简洁的说明。”
犀川将最后一个章鱼烧放进口中。萌绘则紧张地等待犀川的回答。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那个结论的。”犀川终于开口:“我对你的思考路径挺有兴趣的。”
“哇!”萌绘不禁站了起来。“那就是说我答对了喔?”
“是不是答对我不知道,因为这不是我出的问题。”
“但是,并没有矛盾是吧?”
“嗯嗯。”犀川点头。“至少现在还想不出来。”
“我一开始,就怀疑过刀子可能是被射出去的。后来我又针对这点重新思考,发现这个假设有两个缺点,一个是发射出去的刀子会被人看到,另一个则是发射装置之后会被人发现。虽然的确有可能可以利用人群骚动隐藏装置,但那样的计划也有风险,不过,如果发射装置就装在那个金色箱子里的话,刀子射出去时不会被看到,而且发射装置也可以很自然地处理掉,这两个问题便能同时获得解决,毕竟那时唯一离开过命案现场的,就是那个沉到水里的金色箱子。”
萌绘在犀川面前走来走去,一边踱步一边说话,她觉得身体变得轻盈,很想配合那传来的音乐声手舞足蹈一番。
“此外,犯人也必须在那个地方执行杀人计划,意思就是说,他需要这个会沉进水里的箱子,或许当初就是为了回收方便,才会选在这个距离菊池制作所很近的池子表演,只要犯案手法不被知道,就不会有人被怀疑,这方法最大的好处,就是万一犯案失败,也不会知道犯人是谁。”
“听起来很有道理。”犀川说。“这不像你平常思考的模式,感觉好像你得到了新的能力一样。”
“因为我正值成长期啊。”
“那犯人是谁呢?”犀川依旧坐着,抬头仰望萌绘。
“那个我不知道。”萌绘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在犀川的身边坐下。“不过,至少可以做某种程度的锁定,犯人当时的确是在命案现场没错,他应该是操纵发射刀子的装置,当然也有可能是全自动的结构,不过这样一来,便无法充分针对突发状况做有弹性处理了,因为它无法解决超乎预期的问题。因此,犯人至少会待在可以看见舞台的地方才对。还有……就是犯人清楚帮有里匠幻制作大道具的菊地制作所的存在,换句话说,犯人可能是跟有里匠幻先生十分亲近的人。”
“会杀他的,当然是亲近的人啰。”
“有里武流当时一直跟我在一起。他并没有看外面,所以我不认为他有办法进行操纵。虽然是偶然,不过也幸亏他特别请我到车子里面坐,因此,武流先生并不是犯人。还有,间藤社长和经纪人吉川两人,也在同一辆巴士上,如果他们是犯人的话,那就成了所谓的共犯。可是,我还是认为犯人应该是在能更清楚看到舞台,距离舞台更近的地方才对,所以……就只剩有里美香流小姐有嫌疑了。”
“她那天不是已经先回去了吗?”
“也许她是混入围观人群里,就连有里长流先生,也不排除当时在现场的可能性,我会再去跟鹈饲刑警确认一下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还有很多其他的人,不是吗?”
“嗯嗯,不过,犯人应该不是魔术师,就是跟那个相关的人士,而且要有里匠幻死了后能得到好处的人。”
“这是合理的推论。”
“谢谢。”萌绘抓住犀川的手。“这感觉真棒,我高兴到胸口好像要裂开一样呢,老师。”
“这个形容太不自然,也太超乎常理了。”犀川说。
“但是,犀川老师的想法不也是跟我一样吗?因为你还问鹈饲先生有关被害者菊地先生的鞋子和卡车的轮胎上是否有沾上泥巴的事,那个时候,老师就已经知道了吧?”
犀川听到她的话之后笑了。“你头脑还真好。不过可惜的是,事情并非如此,我自己有别的假设。”
“咦?怎样?”萌绘大吃一惊。“是怎么样的假设?”
“不,还没到可以说出来的程度。”犀川咧着嘴。“你今天的假设比我要合乎现实多了,我完全输了。”
“真的吗?”
“真的。”
“我可以相信你的话吗?”
“那就由你自己判断吧……我是不会说谎的,如果你现在回去的话,才是打赢了就想落跑。”
萌绘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
“老师,我们去买烟火吧?”
6
萌绘第二天早上,打电话给搜查一课的三浦主任,把昨天对犀川说的假设,一五一十地跟三浦说明。
“犀川老师也说这个假设很有道理,也很合乎常理。”萌绘最后来加上一句。
“原来如此……”三浦低声沉吟。“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啊……不过,这的确可行。知道了,我们会循这个方向去调查看看的,也许菊地制作所还有残留一些线索,比方说设计图或样品之类的。”
“那拜托你了。还有大家的不在场证明也麻烦了。”
“嗯,我们会再检讨的。”
“虽然我想犯人是用无线电操纵,但就算不在附近,如果用望远镜之类的工具辅助,也是有可能办到的。”
“是啊,嗯,这很值得拿来做参考。”
“这不是参考,而是正确答案。”萌绘笑着说。
“呵,抱歉。”三浦也笑了。“谢谢你的指教。不过,另一件案子你觉得怎样呢?我指的是那场葬礼的魔术。”
“喔,那个我还在想呢。”萌绘回答。“我想慢慢来,因为我下星期就要参加研究所的考试了。”
“喔喔,这样啊。没关系,这就很够了,西之园小姐,请你好好念书吧。”
“对了,你知道那场下个月在静冈演出的魔术秀吗?”萌绘想起滨中信里的内容,于是问他。
“嗯,当然知道。那个是表演什么?”
“为什么是叫有里美香流接替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你们有搜过间藤经纪公司的仓库吗?”
“没有,接下来才要去。应该是在明天吧,虽然我对这个没抱多大期待,你有什么希望我们调查的东西吗?”
“不,没有特别要查的,只是想说那里会不会查出有类似机关的大道具而已。比如说有可以藏东西的隐密空间啦,或是能用无线操纵的装置之类的,如果有找到那种东西的话,请告诉我,也许我就能藉此想象犯人是如何操纵的了。”
“我知道了。”
萌绘挂断电话,在床上倒了好一会儿后,才下定决心站起来。
那起发生在大礼堂的不可思议的案子,她决定先摆在一旁。
还有关于另一件好友蓑泽所卷入的案子,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想,三天前,她见到了已两星期不见的蓑泽杜萌,在那时,萌绘才从她口中听到这件事情……
萌绘面向书桌,开始用功。距离研究所的考试,只剩下八天了。
7
可以自由地埋首于研究的时间,当接近八月底时也渐渐减少了。犀川再次过着每天被杂事缠身的日子,学校的委员会开始不说,连学会相关的研究委员会也来凑热闹。到东京出差的次数也增加了。另外,九月底在静冈县,还要召开建筑学会的年度大会。
犀川研究室的研究生们,因为英语论文截止日期的逼近,而有些喘不过气,只得每天盯着麦金塔的屏幕不放,虽然暑假是放到九月七日,但犀川研究室实际上却已经开始运作了。
八月二十六日起的三天,是N大工学研究所的入学考试。第一天是语文、数学和小论文,第二天是专门科目,至于最后的第三天是口试。研究所考试是硕士和博士课程同时举行。当然,除了N大的四年级生外,还有很多来自其他学校的考生,相对地,也有学生是去报考其他大学的研究所,研究所跟四年大学部,可说是完全不同的组织。
最近国立N大的工学院组织已研究所化,犀川所属头衔也从工学院建筑系,变成工学研究院建筑部门,这个名为“工学院”的组织,已经从文件上消失了。不过这个改变不但社会上一般人几乎不知道,对周遭也没什么重大影响,因此犀川还在使用印着“N大工学院”的名片。国立大学印名片不包含在学校经费里,要自己出钱印,犀川觉得做这种只有工作上会用到的名片很没道理,于是他决定在剩下的名片用完之前,他要继续用下去。
到考试第三天的口试时,考生必须一个个依序进入有二十名教授和副教授在的房间内接受面试,问的问题包括到目前为止的研究内容,专门的知识,以及今后研究的意义和展望等等。
西之园萌绘走进房间时,犀川沉默下来,他本来想说既然身为指导教授,应该要问些问题才对,可是不知为何却一点灵感都没有,结果时间就被其他教授的问题给用光了,当然,西之园萌绘是N大前校长,同时还是建筑系教授的西之园恭辅博士之女一事,全部的教授也都知道。
“你为何要在考试时选择力学呢?”有个副教授这么问她。
“因为我喜欢上力学了。”坐姿端正的萌绘说。
“那为何要选历史方面的课程当志愿呢?”
“因为那是我接下来要喜欢的。”
萌绘的回答,让全部教授都不禁为之喷饭。
在口试结束后的审查会议中,西之园萌绘被判定及格,她的力学成绩是考生中最高的。她唯一没有拿到最高分的项目是小论文,犀川可以想象得到,这八成是因为她很少写汉字,再加上日文文法又乱七八糟的关系。
兼具考试审查会议功能的教室会议,在傍晚六点结束,之后犀川立刻去散步。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已经习惯炎热,还是因为秋天已经到了,因为平常的生活中就没有什么季节感,不过,最近到傍晚时都很凉快,感觉很舒服。
犀川选了最长的散步路线,从理科餐厅前面的路往太阳科学研究所的方向直走,这段路几乎要一公里。途中是农学院,可以看到生物科技相关的温室,路快到尽头前,就会转弯往山上继续延伸。沿着这道陡坡走到一半,会有原子核关联的实验设施,等走过那里后,就会看到社团聚会所、网球场以及棒球场等等,这里是N大校园的边界。
接着,他从位置最高的地方,沿着一条穿过礼堂后面森林的小径缓缓而下:心里一直想着研究的事情。
他一边思考着学术杂志委托的解说文章该怎样下笔,一边走着,然后,他稍微想起萌绘的事。
她还有半年就要从大学部毕业,然后再念两年的研究所硕士班课程,他们俩教授和学生的关系,又要延长两年,目前他只有想到这样而已,
接着浮现在脑海里的,是有里匠幻的案子。
自从萌绘念N大以来,犀川就有好几次遇过不可思议的案子,不过其中有一部分,是萌绘积极介入的,所以用“遇到”一词可能不太适合,在像人口两百万的那古野市那样程度的大都市里,这种案子大概每年都会发生个几次,也许只是刚好都被这根名为西之园萌绘的管子而被吸过来了。
之前发生过的案子(正确来说应该有五件),都不会留下疑问,所以被称做“不可思议的案子”也并不正确,但是,现在三浦刑警和鹈饲刑警所面对的的案子,的确是不可思议,也还没想到办法解决,另外,犀川也从萌绘的姑姑,爱知县县长夫人佐佐木睦子那里,得知还有另一个案件。
等到研究所考试结束后,萌绘恐怕又要一头栽入这些案子里了吧。
他想起在盆舞之夜时萌绘说过的假设,不过光靠那个假设,还是无法完全解释这一切,另外,有里匠幻的尸体,究竟是用何种手法消失的,到现在也依然不明。
犀川突然思考起自己之所以不老实地挑战那个谜的原因,他甚至开始认为,自己会这样,是为了在某人面前顾全面子。
不过,是为了谁?
难道是她吗?
如果用正面去迎向风的话,风力就会变强,如果不这样做,恐怕到时会有更多悬案等着他去解决,就是因为这种预感,所以才让他变得如此消极吧。这个分析结果,他还算能接受。
这不是我的工作。有时代剧里的无赖,老是将这句台词挂在嘴上。
得到这个结论后,他将思考切换至别处。
新的主题从头脑的储存场被抽取上来,他点上香烟,开始思考这个新主题,当然那个新主题要更难得多,所以思考时也更有趣。
8
那天口试结束后,西之园萌绘飞快坐进停在研究大楼中庭的车里。当时是三点半。
昨晚接到加部谷惠美的信,说想在暑假中找机会见上一面,所以萌绘就跟她约好在考试结束后跟她碰面。
萌绘在两人约好的的十字路口左转,就看到加部谷惠美在人行道上挥着手。她有在信中注明说会开红色跑车去赴约。
“你好啊。”坐进副驾驶座的惠美说:“好棒的车喔!西之园小姐真是有钱啊。”
“嗯。”萌绘边注意着后照镜,边开动车子。
“太厉害了!在现在这个时代,一般人都不会这样回答吧。不是都应该要谦虚地说‘没这回事’吗?”
“我是因为继承遗产,才变成有钱人的。”
“哇!真的?是这样吗?真了不起!你是个哪个不知名国家的大富豪的女儿吗?”
“嗯嗯,的确是女儿。”萌绘嗤嗤窃笑。“我高中时,父母因坠机而双亡。”
“呃……”惠美突然回答不出来。
“只有这样。”萌绘往旁边看了一眼微笑说:“请你别在意喔。”
“嗯……不好意思,对不起。”
“芳子还好吧?”
“嗯,都马呢?”
“还是老样子。”
加部谷惠美身穿黑色T恤配灰色牛仔裤,背着粉红色的背包,现在这个背包则放在她的膝盖上。
“研究所考的怎样?”惠美问。
“嗯,考的不错。”
“合格了吗?”
“不,现在才刚结束,结果要很久以后才会公布。”萌绘停下车等红灯。“欵,接下来要干嘛?我是想去千种大礼堂那里……”
“好啊,哪里都可以。”惠美回答。“千种大礼堂就是有里匠幻遗体消失的地方吧?哇,好棒!我想去那看看,你这次也是替警方打工吗?明明那么有钱,却还要打工。”
“我在那边调查一下后,就带你去吃些好吃的东西吧。吃什么好呢?”
“嗯,冰淇淋好了。”
“OK。”
萌绘的车在下个十字路口右转,往北方开去。
等她抵达千种大礼堂时,已经过了四点五分。萌绘将车开入地下停车场,不知道是不是日子的关系,人很少,所以停车场空位很多。
“嗨,刑警小姐。”警卫室里的老人举手打招呼。
“您好。”萌绘摇下车窗说:“停在哪比较好?”
“哪里都可以,不过只能到六点喔。”
她将车子停在靠近入口的空位上,当萌绘和惠美下车时,刚好有辆白色小型车从里面开出来,萌绘记得看过开车男人的满脸胡须,于是挥手示意对方停车。
“不好意思。”萌绘对驾驶说。
“我还在想是谁呢,原来是上次的刑警小姐啊。”男人探出头来说。原来他是那个开灵车的驾驶。“我已经要回去了。”
“我想请你让我看一下灵车。”
“里面有三台,随便你看吧。”男人说完便把头缩回车内。“抱歉不能陪你。”
“谢谢。”
男人的车轮胎发出倾轧的声音,开出了停车场。萌绘并不知道这个司机的名字,加部谷惠美则站在距离萌绘背后数公尺的地方。
“大家都把西之园小姐想成是刑警呢。”惠美走近她说。
“好像是呢。”
他们走到停灵车的地方。
那天载着有里匠幻棺木的,是最里面的车子,另外两台都是常见的东洋风车种,唯独这一台是没有繁复装饰的简单车型。
因为是在地下停车场的关系,光线很暗,灵车虽然没有钥匙,但车门没上锁,后车门也是开着的,车内铺着像地毯的布料,很漂亮。虽然明知这样想很怪,但萌绘还是想起了有里武流在泷野池时的那辆露营车。
“棺木曾经放过这里吗?”惠美边往车内探头,边对萌绘说:“这样看起来没有任何机关啊。”
“是啊,这边应该是不行……”萌绘伸手关起车门,门的内侧有挂着纯白布帘。他们将脸贴近不透明玻璃的车窗,也窥伺了驾驶座,却没有发现任何特别要在意的东西。为了保险起见,她们打开车门再进行确认时,只见旁边副驾驶座上放地图集和折叠式的遮阳板,连无线电等装置也没有。
她们也查看车底下,但仍没有异状,当然,这其实交给警方鉴识课做更仔细的调查会比较好,只不过她想要自己来亲眼确认一下而已。
两人回到入口,推开玻璃门,走进有放冷气的区域。眼前有两台电梯。
“我一起去没关系吗?”
“不要紧的。”萌绘微笑着搭上电梯。
在一楼前厅的柜台那里,萌绘直接表示自己想看二楼大厅舞台的意愿,年轻的柜台小姐于是回到里面,叫一个年长的男性出来处理。那个男人一看到萌绘的脸,马上低头致意。
“请进请进,今天那边没在用,尽管调查没关系,我会打电话吩咐职员开灯的。”
“谢谢,那我就自己随便看啰。”萌绘说完后,带着惠美走上阶梯。
“是从这个阶梯下来的。”萌绘像在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
她用双手推开大厅入口的大门后,两人便走了进去。
“是从这个入口出去的。”萌绘又开口说。
因为空调没开的缘故,空气显得温热潮湿,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舞台部分的灯是为了她刚刚才被打开的。
萌绘直直走在通往舞台的走道上,惠美则在中途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然后她踩着踏台,来到舞台上,看向惠美。
“一开始是在这里。”萌绘说:“有里匠幻的棺木起初是放在这里。在把花放入棺木后,为了供参加者瞻仰,特别抬高头部,在这里以倾斜的方式放置,最后,棺盖阖上后,就被运出去了。”
萌绘低头看着舞台上的地板。惠美也走到舞台的正下方。
“这里有扇门。”萌绘往下看着说:“大约在棺木所在位置后方二公尺吧。”
惠美走上舞台,跟萌绘相反,她抬头往上看。
萌绘打开地板上的门,那是像船舱口一样是拉起单边门板就能打开的门,大约是六十公分见方,下面连接着很陡的阶梯。
那天也有警方在调查这里,不过那时萌绘刚好因身体不适而睡着了,
她蹲下去,一边用双手在地板上撑住身体的重量,一边踩下楼梯,不过,与其说那是阶梯,还不如说是梯子比较贴切,走下去约两公尺后,出现一条往后台方向的通道,那里有日光灯,所以不会太暗,顺着通道走向深处,她再次攀上一个有扶手的梯子,来到一间宽广的房间里。
那是一间用木板搭起的房间,刚好就在舞台的背面,而且两侧都有出入口,可见这里果然是跟舞台相连的,房间角落放着照明装置和麦克风架等物品,是个像仓库般的房间。
惠美也从萌绘爬过的阶梯跟着爬了上来。
“也就是说,尸体是被运到这里啰?”惠美神情紧张地说。
“不,不是这样子的。”萌绘双手交叉环抱说:“你不觉得根本无法在抱着别人的情形下走过这条通道吗?不但入口很狭窄,阶梯又很陡。”
“那要怎么做呢?”
“大概……”萌绘往上看。天花板很高。“搬的并不是人吧。”
“咦?”惠美圆睁双眼。“你说不是人……那又是谁搬的呢?”
“不对不对。”萌绘微笑说:“的确是人搬的没错,不过搬的东西不是人类的尸体。”
惠美歪着头,在原处静止不动。
“是人偶。”萌绘边走边说:“是啊,那时大家所看的有里匠幻,其实是人偶。那个人偶再被盖上棺盖后,就从棺木底下被收回,隐藏在棺材的影子下,然后经由刚才的门搬来这房间,进行解体。”
“但是,如果是人偶的话,不就会被发现了?”
“他有化妆吧?脸涂白和上口红一定很简单的。我想犯人是使用类似蜡像之类的人偶吧,而且,必须做得好的地方也只有脸,用衣服隐藏的身体部分,哪怕是塞气球也可以,所以搬运上也没问题。”
“如何从棺木中拿出来是一大问题。”
“那时正在播放有里匠幻的影片,大家眼睛都看着屏幕……”萌绘说到这里便开始思考,的确正如惠美所说,这部分也得下一番功夫才行。
“如果不是蜡像,而只有头部……用本人的头,你觉得怎样?”
“你居然能毫不在意地讲出这么惊人的话啊。”萌绘露出微笑。“我们很合得来喔。”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就只有头需要事后再藏了。”
“是这样没错。”萌绘点头。“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许就能在引起骚动前运出去了,因为有很多人都拿着装摄影机的铝盒,就算其中有个人离开,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而且是在发现棺木是空的后,出入才受到管制,有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经运出去了。”
两人从那房间一边的出口,通过不长的走道,回到舞台上。
接着,她们离开大厅,走下阶梯,当回到前厅的柜台时,之前的那个男人正等着她们。
“我们已经查完了,谢谢,打扰了。”萌绘低头行礼。
男人也默默点头回礼,他瞥了加部谷惠美一眼,什么也没说。也许是因为萌绘要参加口试而穿着套装,但惠美却穿着T恤,怎么看都像是国中女生吧,这让萌绘不禁有些好奇是否会有人觉得这组合很不可思议,她想,他们八成会认为是警察带着重要证人重回现场进行确认吧。
“已经结束了吗?”跟在萌绘身后的惠美边走边问:“这跟我想象的警方搜查差好多喔。”
“嗯,因为我是义务性质的嘛。”萌绘边快步走着边回答。“好了,接下来要去吃冰淇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