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二个星期三,西之园萌绘将红色跑车停在蓑泽家的正门前。听说台风快要来了,风呼呼地吹着,但天气还算晴朗。
走到大门口,门上有一个像是刚装上去不久的小型监视器,正朝着萌绘的方向。萌绘按下对讲机的钮。
“谁?”对讲机传出年轻女性的声音。
“午安,我是杜萌的朋友。”
“好的,麻烦您稍等。”
萌绘望着蓑泽家对面的那片森林。附近只有这一带的土地起伏较大,可以想像是建了不少坟墓的缘故。
今天来访,萌绘尽其所能地装扮出成熟的模样,从上衣到长裤都是灰色。她没戴帽子,小巧的耳环被长发遮住,连口红也是正式的艳红色。
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性出来开门。
“杜萌小姐现在……”
“嗯,我知道。”萌绘走进门内,“我是西之园,其实我来是想要看看素生哥的诗集。只看一些也好,可以让我打扰一下吗?”
“喔……”戴眼镜的女人点点头,却露出为难的表情,“那么请进……”
女人说着锁上门,萌绘跟在女人身后来到玄关。
走进蓑泽家时,萌绘抬头看着挑高的天花板。大厅里的楼梯设计精良,令人赏心悦目,跟萌绘以前的家有几分类似。
“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好怀念啊。”萌绘堆着笑容,看着入口处门上的彩绘玻璃。
“请往这儿走。”像是女佣的女人引领着萌绘来到右手边的那处空间。
这里是客厅,和向外突出的玻璃屋连成一气。客厅再过去就是餐厅,餐厅左手边则是厨房。萌绘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端维多利亚风格的橱柜——她的眼力好,看得比一般人都远。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长发女人优雅地站起来,萌绘立刻明白她是杜萌的姐姐。
“午安,我是西之园。”萌绘低头致意,“我是杜萌的高中同学。突然造访,十分抱歉。”
“唉呀,你就是西之园?”杜萌的姐姐一脸惊讶,高声地说,声音和杜萌很像。
“是的,西之园萌绘。”
“嗯嗯,我听小妹说过。我是杜萌的姐姐纱奈惠。请坐,不要客气。”
萌绘微笑着坐在沙发上。在这种场合,座位的选择是门艺术,她把平时不表露的礼数发挥到极致。面对这样的屋子、这样的主人,她有教养的态度应该会颇受好评吧,萌绘心里暗暗盘算着。
“好棒的房子啊……我已经四年半没来这里了。高中的时候来拜访过一次,还遇到了素生哥。”
“西之园,你跟杜萌形容的一模一样,真的,跟我想像的没有多大差别。”
萌绘微笑着往玻璃屋的方向看过去。落地窗上的百叶窗虽然已经拉下,不过从缝隙中仍可见到铺着鲜丽草坪的宽广庭院。她马上就注意到庭院一隅摆放着一张很好看的藤制大椅子,那就是她跟杜萌要来的照片上,杜萌恬静地坐着的那张椅子。靠近玻璃屋的那面墙壁上挂着一排民俗面具,不知为何,萌绘总觉得物品的配置有些不对劲,因此视线一直逗留在面具那一带,心中思索着。
咦?好像怪怪的……
刚才那位年轻女人端来冰茶。她应该是蓑泽家请来的女佣。
“其实我高二以前也住过像这样的房子,我家也有和那边一样的露天阳台。”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呢?”
“那古野市内的公寓。我养了一只狗,如果公寓能有这么大的庭院,它一定很开心。”
“说得也是……但杜萌不喜欢狗。”纱奈惠将长发拨到背后,再伸手拿起杯子,“请问你今天来是……”
“我想看看素生哥的诗集……说起来有点丢脸,我一本都没买过,而且现在市面上也绝版了吧。”
“你想看的话,旁边的书柜里就有。”纱奈惠站起来走到客厅一角有着玻璃隔板的书柜旁,“你喜欢看哪本都可以,我哥的书应该都在这里。你喜欢我哥写的诗吗?”
“是的,很喜欢。”萌绘走上前说:“谢谢。”
门铃响起,女佣在隔壁的厨房接起对讲机。
“是谁?”纱奈惠往厨房看。
“警察。”女佣回答着,走到大厅。
“啊,我好像打扰到你们了吧?”萌绘拿着一本诗集问。
“不会,不要紧的。”纱奈惠笑着说:“西之园,你应该知道那件事吧……”她随即露出困扰的表情。
“我听杜萌说了一点。”萌绘回答——但其实不只一点。“那个杀人事件好像还没解决的样子吧?”
萌绘不知道该不该跟杜萌的姐姐提起关于素生失踪的事,因为杜萌告诉她的是报纸上完全没有报导的消息。
玄关方向传来声响,女佣身后跟着两名男子,是一高一矮的搭档。
“啊!西之园小姐!”高壮的鹈饲刑警吓了一跳,“外面的车果然是……”
“午安。”萌绘也吓了一跳,不过她还是很优雅地微笑点头。
“唉呀,你们认识?”纱奈惠不可置信地问。
“说是认识……”鹈饲不好意思地说:“这个,该怎么说好……嗯,算是认识吧,总之……比普通的认识还要再更认识一点……”
“我是长野县警西畑。”
个子比较矮的警官向萌绘微微点头。他的身材整整比鹈饲小了两圈,但有一双大眼,眼神像是凝聚了巨大能量,非常锐利。这种人算得上是萌绘欣赏的类型。
“我记得好像见过您一次……”萌绘看着西畑。
“是的,我们见过。”西畑接着说,嘴角扬起,“在爱知县警本部的玄关附近。那时我在跟三浦谈话……”
“嗯。”萌绘很快就想起那时频频注意自己的西畑。
“请问……”纱奈惠不太理解西畑毕恭毕敬的态度,“西之园,你是……”
“西之园小姐是爱知县警本部长的侄女,”鹈饲解释:“总之就是她帮了我们不少忙。”
帮了不少忙?纱奈惠更迷惑了,她皱起眉。
“我可以在这里看书吗?”萌绘问纱奈惠。
“嗯,我是不介意……”纱奈惠看着鹈饲和西畑。
“请看请看,”西畑说:“没什么要紧事,我们来不过是想确认一些事情。西之园小姐,您就在这儿看吧。”
“你们请这边坐。”
纱奈惠带着两位刑警来到更里面的沙发。萌绘留在原处,其他三人则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
2
“蓑泽先生呢?”西畑问。
“我父亲不在,母亲也出去了。”纱奈惠回答。
“杜萌小姐在那边发生的事,您听说了吗?”西畑小声地问。
“没有……”纱奈惠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安,“您是指在东京吗?发生什么事了?”
“上个星期发生的……”西畑说着,停了一下。萌绘回头一看,刚好对上西畑的眼神。
“这件事我知道。”萌绘对西畑说:“我还是打扰到你们了吧?”她又转向纱奈惠,“请问我可以去三楼看看素生哥的房间吗?”
“嗯,不过我哥……”纱奈惠直起身子,一脸困惑,“门没锁,你随时都可以进去……”
“我知道素生哥不在,”萌绘笑意盈盈地点头,“杜萌都告诉我了。”
纱奈惠看来有些惊讶,默默点头。
萌绘跟刑警点头致意后走出客厅,接着上楼。
他们今天是前来报告上星期五杜萌在东京遭到袭击的事。鹈饲等人应该也联络上蓑泽泰史了,不过蓑泽泰史可能还没跟大女儿提起,所以纱奈惠看来并不知情。赤松浩德现身在T大蓑泽杜萌的研究室,这件事杜萌上周已经寄了电子邮件告诉萌绘了。
萌绘走上二楼,眼前笔直延伸下去的走廊两侧有两扇门,大概是蓑泽自家人的寝室还有客房;走廊尽头的右手边则是浴室。萌绘继续往上走。
三楼的楼梯间稍嫌闷热,好像没装冷气吧。不过从北侧窗户望出去的风景令人神清气爽,染上秋色的田园景致就在眼前铺展开来。
萌绘打开南侧左手边的门。
她其实早就忘了素生房间的位置,会选择开左边的门只是凭着直觉——在这种情况下,人类的直觉出乎意料地值得信赖。门没锁,萌绘稍稍推开门往里头看,
没错,是蓑泽素生的房间,她还依稀记得窗户的形状和窗边家具摆放的位置。萌绘走进房间,轻轻地带上门。
无论是房里的摆设或是左侧进去的寝室,四处依旧一尘不染,桌上什么也没有。高中的时候,萌绘就是在这里遇见蓑泽素生。她想起当时的画面,他倚在窗边吟诗,一旁的杜萌就帮他写下来。
他还摸了萌绘的脸——只有这个记忆异常鲜明。
萌绘高二的时候,父母遭逢意外身亡,而遇到素生是在事故的一年半之后。那时她好不容易刚从悲伤中站起,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上。
那时摸着萌绘脸颊的素生的手,冰冰凉凉的。
萌绘没有兄弟姐妹。她忘了几岁时……大概是念幼稚园的时候吧,她知道就算吵着爸妈说想要哥哥或姐姐也为时已晚了,但是如果能够有个弟弟或妹妹也很棒啊,她觉得拥有兄弟姐妹是件令人开心的事。萌绘记得她跟妈妈说过这件事,可是到了晚上,爸爸把萌绘叫到书房——不,她其实忘了是被叫去哪里,不过可能是那间安静又充满烟味的书房吧。爸爸问了萌绘跟妈妈提起的愿望,然后爸爸对她说,这种事不能要求妈妈,也不是求别人就会实现的。
耶……要去求谁呢?
萌绘脑海里浮起这段往事,这段她早已忘怀的事。现在想想,当时父亲会这么说,是因为母亲的身体不好吧。
一连串的回忆,在手指触碰发梢的瞬间掠过。原来召唤记忆的速度可以这么快啊,萌绘感叹着。人到底是如何压缩记忆的呢?而解压缩的关键是收藏在哪里呢?
自己是孤单一个人,不像好友蓑泽杜萌有一个姐姐。姐姐和杜萌说的一样,是位温柔的女人。她还有哥哥素生,以及父亲和母亲。
萌绘不禁联想到和杜萌下棋的情形。每次和杜萌下西洋棋,她都觉得杜萌太过在意棋局本身了:或许就是因为这点执着,杜萌才永远下不赢她吧。而萌绘没有这种执着,一定是因为没有家人的关系。
她坐在书桌前,什么也不想地眺望窗外的风景。此时一阵脚步声接近,有人打开门。
鹈饲刑警巨大的身躯走进来,小个子的西畑刑警像是站在鹈饲的影子底下。西畑睁大眼睛左顾右盼。
“啊,吓我一跳,”鹈饲环顾着房间说:“西之园小姐居然和杜萌小姐是高中同学……之前还听说您为了驹之根的杀人事件打了几次电话给近藤。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我做的也只是这样,”萌绘摇摇头,“而且目前为止我只知道这么多线索,鹈饲你也是吧。”
“是啊,”鹈饲苦笑,“这件案子一直停滞不前。”
“我听了许多关于您的事喔。”西畑似笑非笑地靠近萌绘。
“关于我?”萌绘微微歪着头,“哇,是什么传闻呢……”
“太丢脸了,我不好意思说。”
“您这么说还真狠。”萌绘笑起来。
“能请教您一些问题吗?”西畑从萌绘身边走过,站在窗边往外看。
“可以……”
“关于赤松浩德出现在东京这件事,杜萌小姐跟您说了什么?”
“那好像是她在研究室寄信给我之后发生的。她一走到门外就看到赤松,然后出现了一位长野县警的刑警,赤松看到警察就逃走了……所以后来她又写了一封信告诉我这件事。”
“没错。”西畑点点头,侧面看着萌绘,“杜萌小姐有说她很害怕吗?”
“没有,她不会说这种话的。”萌绘轻轻笑了,“就算是大难临头,她也像是看到再普通不过的蜗牛一样,语调淡淡的。她从以前就是这样。”
“这样啊……”西畑笑了笑,“原来如此……”
“西畑先生……是吧?”萌绘抱着双臂盯着西畑,“面具还在吗?”
西畑的笑容倏地冻结。他瞪着萌绘,表情僵硬。
“蓑泽杜萌说了什么?”西畑不疾不徐地,用一种充满威严的低沉口吻询问——说不定这才是他本来的声音。
“没说什么。”萌绘笑嘻嘻地摇头。
“应该不是吧?”西畑严肃地说。
“抱歉,”萌绘掩着嘴,彷佛说错了话一样,“我只是想套套话,不过看来我好像猜对了。”
“套话?”西畑摇头,“请您别开玩笑了,这样强辩是没用的。”
“我不是在开玩笑,”萌绘说:“我也是刚才想到的。”
“您想到什么?”西畑问,身旁的鹈饲睁大眼睛,和西畑面面相觑。
“楼下的客厅少了两个面具。”萌绘回答。
“对,没错!”西畑大喊一声,然后察觉什么似地窒了一窒,“抱歉,我失态了……对不起。”他吸了一口气,“西之园小姐,您方便解释一下吗?”
最后这句话的语气简直像是催眠指令,理所当然、毫不委婉,让萌绘有些不悦。
“可以啊。”萌绘脸上仍旧挂着笑。她瞥了一眼鹈饲,鹈饲只能耸耸肩。“其实没什么。我手上有张杜萌在客厅照的照片,背景是玻璃屋。当时室外很明亮,可见是杜萌在回到家的隔天早上,也就是八月的第一个星期五照的。”
“为什么这样就可以知道日期?”
“前一天晚上我和杜萌一起照过相,而我刚才说的照片是那卷底片的最后一张,所以我能肯定是我们聚会的隔天。换句话说,杜萌在歹徒潜入屋内之前照了相。”
“照片能借我看一下吗?”西畑接着问。
“我没带出来,不过您任何时候要来借都可以。”
“是什么样的照片呢?照些什么?”鹈饲问。
“照的是杜萌自己。”萌绘回答:“她穿着高中时代的旧衣服,一时兴起就照了下来。她把相机放在桌上,设定好自拍模式——姑且不论怎么照的,重点是墙壁上面具的数目。”
“有几个?”西畑大声地问。
“六个。”
“果然……”西畑弹了下手指。
“西畑先生,”萌绘露出微笑,
“刚才的动作?”
萌绘轻轻地弹指。
“刚刚的动作可不可以再做一次?”
“啊,您说这个啊……”西畑说着又弹了一次,“怎么样吗?”
“没事,只是觉得好玩。”
“六个……怎么回事呢?”鹈饲问:“现在又是几个?”
“四个。”萌绘回答:“我也是刚刚才注意到。照片上有六个面具,现在四个,少了两个,所以我才会问西畑先生‘面具还在吗’这句话。以上……就是我的解释。”
“嗯,实在是……”西畑半掩着脸,夸张的反应让萌绘觉得很有趣。
“怎么了?”萌绘笑着问。
“没事,真抱歉……”西畑笑了开,“太厉害了……您的说明我听得很清楚。”
“我只是粗略地叙述罢了。”萌绘客套着。
“没的事……”西畑把头摇得像个波浪鼓。他本来以为萌绘只是个千金大小姐,没想到她心思缜密。“真是太令我惊讶了,哈哈……我认输了。”
“西畑先生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面具的事呢?”萌绘问:“接下来轮到您解释了。”
“不急吧,这可是我最后的王牌啊。”西畑小声地说。
“太狡猾了吧。”
“好吧。其实是警方在茨城发现了歹徒逃走时驾驶的车辆。车子已经被焚毁了,但车上找到一副烧焦的面具。”
“第二个面具?”萌绘问。
“对……第一个面具在歹徒逃逸时被丢弃在驹之根别墅的停车场,结果警方又发现了第二个,现在我们也确定屋内的面具少了两个。其实刚才我在楼下也问过纱奈惠小姐面具的数目,但她没有印象,还说其他人应该也不太清楚。我走过去看,墙壁上留着两根没挂着面具的钉子,西之园小姐手中的照片证明了一切。”
“为什么是两个呢?”萌绘眯起眼睛思考。
“不知道。”西畑摇摇头。
“可是,您刚才不是说这是您手中的王牌吗?”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是王牌啊!”西畑装作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什么嘛……”萌绘立刻装出呆愕的样子,还把话说得很缓慢。不过,西畑的狡辩真的让萌绘心底打了个突,那像是犀川老师才会说的台词。
“不是无意间拿走两个的吗?”鹈饲晃着身体说:“我觉得没什么。”
萌绘和西畑忽视鹈饲的意见,两个人对望了一阵。
3
离开蓑泽家后,萌绘坐上自己的跑车,鹈饲开着车跟在后头。驶出县道时,路旁刚好有一家附设停车场的咖啡店。他们停好车走进店里,店里的客人虽然比预期多,不过幸运的是最里面还有一桌空位。三人分别点了咖啡。
西畑或许是在意周围的客人,音量低得十分夸张。有时鹈饲会在一旁补充,但大致来说,西畑说的话条理分明,不太需要别人解释。萌绘挺讶异西畑的思路居然这么清晰,比她所认识的其他刑警都来得精明。仔细观察,西畑其实还颇具魅力。
虽然看似单纯的事件,但仍有细微的矛盾点:而西畑从这些矛盾处提出的几个假设,不仅大胆,而且更像是华丽的杂技表演。萌绘发现自己慢慢被拉进西畑建构的假设中。
“什么?我姑姑那时也去过蓑泽家?”西畑等人在谈话中提到佐佐木睦子,萌绘吓了一跳。
“嗯,就是杜萌小姐接到神秘电话的那个晚上。宴会结束后,杜萌小姐在电话中听到的那句话,和她之前在三楼看到的那本诗集的某一篇诗名一样,而且好像是有人刚好把诗集摊开在那一页。”鹈饲总是一边翻着记事本一边解释。
“啊,这件事我听杜萌说过。”萌绘打断鹈饲的话,
“广播?”鹈饲愣了一下。
“那通电话是广播节目的录音带。”
萌绘接着便把那天她在电话里跟杜萌讲的话又说了一次。
“嗯……嗯,”鹈饲一边不知在记着什么,一边咕哝:“可是的确有人打电话……”
“那又牵扯到另外一个复杂的状况了。”西畑在一旁嘟囔着。
“我也这么认为。”萌绘颔首,“素生哥有没有可能很早以前就不在蓑泽家了?”
“如果是这样,全家又是为什么说谎?”鹈饲问。
“应该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吧。”西畑回答。他一面喝咖啡,一面抽烟。“如果是因为蓑泽泰史不愿告诉父亲蓑泽幸吉说素生离开了蓑泽家,这个推论如何?”
“说得好。”萌绘竖起大拇指,“西畑先生,您真厉害。对了,蓑泽幸吉先生现在怎么样了呢?”
“还活着。”鹈饲回答:“不过一直都在住院。”
“如果蓑泽素生不在,那么蓑泽泰史一家人就跟蓑泽家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了。”萌绘说。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西畑表示同意。
“蓑泽素生离开家会去哪里呢?”鹈饲问。
“你们查过了吗?”萌绘反问。
“啊,还没……”鹈饲慌张地正襟危坐,“我们还没仔细调查过。最近忙得要命啊,人手也不够,我想西之园小姐应该很清楚吧?”
“嗯,我知道。”萌绘漾着笑。
“你们目前正在处理的另外一件案子好像也很棘手啊。”西畑喷着烟说:“打算先处理哪件呢?”
“应该是这件。”萌绘说。
“蓑泽这件?”西畑问。
“嗯。”
“为什么?”
“因为没有特别悬疑的地方。”萌绘小心翼翼地喝着有些凉掉的咖啡,“无论凶手是怎么杀人的,只要锁定有动机或有机会下手的人,不就可以抓到凶手了吗?”
“西之园小姐,没有那么容易喔。”西畑不以为然地笑着,缓缓捻熄手中的香烟,“刚才也说过,万一,我是说万一是蓑泽家的人杀了两名歹徒,那么警方根本就找不到证据,事件也没办法解决。”
“您是指逮捕凶手这件事吗?”萌绘会意地点头,“可是有什么关系?知道凶手是谁,你们不是至少可以松一口气吗,西畑先生?”
“我们的工作本来就是必须找出证据才算数,并不是为了松一口气或是自我满足之类的。就算知道凶手是谁,没有证据的话我们也不能立刻出击,从无例外。但是要凶手自己承认罪行是不可能的,光是想到这个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听了您这番话,我想还是不要当警察比较好。”
“西之园小姐,您本来打算当警察吗?”鹈饲睁大眼睛,表情复杂。
“没有啦,我明年要念研究所。”萌绘看着鹈饲扬起笑容,接着又把视线转回西畑脸上,“您先前为什么觉得赤松会出现在杜萌身边呢?”
“直觉。”西畑笑了,“因为他的同伙被杀了,应该想报复:再加上他曾挟持蓑泽杜萌,还一起到过驹之根别墅,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应该会特别调查过蓑泽杜萌,知道她在东京的住处。”
“可是他要为同伙报仇,也不必去找杜萌……”
“但是到了这种地步,他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了,”西畑又抽起烟,“我认为赤松或许是想再绑走杜萌小姐一次,威胁蓑泽泰史。这样一来他可以拿到更多钱。”
“杜萌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我请那边的警方保护她。”西畑点头,“不过赤松应该不会再出现第二次,这种人通常戒心很重。”
“戒心重的话,为什么当时还要出现?”
“恐怕他在等待机会吧。”西畑伸伸懒腰,“其实逮住赤松也没用,那家伙大概不知道凶手是谁。”
“可是他知道面具的事情喔。”萌绘说:“面具为什么会有两个呢?”
西畑脸上浮起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萌绘。
“如我再年轻个几岁,就会向您求婚了。”
“哇,那我该怎么办才好?”萌绘歪着头,“这个提议不错喔。”
“失礼了,开这种玩笑。”西畑移开视线。
鹈饲不悦地皱起眉头,欲言又止地看着萌绘。
“那我先告辞了。”萌绘起身。
“谢谢您提供了这么多有用的讯息。”西畑站起来深深一鞠躬,“西之园小姐,谢谢您,改天见……”
4
傍晚,西之园萌绘回到N大。这时候距离建筑学系最近的门已经关了,开车的人得从正门进去,沿着校园里的道路走一公里左右才到得了系所。
她把跑车停在研究大楼的中庭,然后走上犀川位于四楼的研究室。
“打扰了。”
萌绘敲敲门,接着就开门走进去。里面没人,书桌上的电脑萤幕处于省电模式。萌绘擅自移动了滑鼠,萤幕瞬间亮了起来,上面开着好几个视窗,光是想找到犀川的行程表就要费一番工夫。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点进去一看,发现犀川今晚七点以前都还在校内的委员会,架子上的咖啡壶里也没有咖啡。
萌绘无奈地走出犀川的研究室,走到三楼自己的研究室,想说意思意思露个脸好了。
她悄悄走进研究室,没有引起注意。所有人都在,不过都面对着电脑。同学牧野洋子正坐在萌绘面前一张大桌子旁看着漫画。洋子双脚搁在隔壁的椅子上,呈现一种后仰的姿势,一见到萌绘便对她眨眨眼。
“萌绘,你看这个……超恶心的。”
“大家是怎么啦?”萌绘坐在洋子旁边小声地问。
“明天是研讨会啊。”洋子也低声回答:“大家好像都很紧张的样子,还是小声一点好了。”
之前上课有听说研讨会的事,研究生要在研讨会上发表论文,所以得加紧准备。除了论文内容之外,还得在投影片上注记,以及再次确认发表文章,琐事一堆。
想想两三天前,大家都还跑到屋顶玩遥控车呢。本来想说等到研讨会前几天再准备都还来得及,不过后来连萌绘都觉得还是谨慎点好了。能够一派轻松的大概只有犀川副教授和国枝助教吧,只有老师们不会慌乱,这就是老手和菜鸟的差别。
“萌绘,你今天去做什么啦?”牧野洋子把漫画放在桌上,桌上已经堆满了像小山一样高的漫画。
“没做什么。”萌绘一边往里头探看一边回答。
“是吗?”洋子靠近萌绘的脸,“任何事情都不能隐瞒洋子小姐喔,你脸上就是一副幸福的样子。”
之前听了一堆关于蓑泽家的事件,还跟西畑这号有趣人物讨论案情,萌绘的确有些兴奋。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开心起来的吧,萌绘心想。
她很想把听到的事情告诉别人,但她不能告诉牧野洋子,这是萌绘和警方之间的默契……也算是一种规则。原因有很多,而这些警察大致上都跟萌绘提过。但是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透露这些消息,那个对象就是犀川副教授。
“那你现在在想什么?”洋子问。
“我在想,犀川老师不在啊。”萌绘拨拨头发。最近头发长了,人也显得忧郁起来。
“拜托,你脑袋里好像只装这个。”洋子说。
“洋子,你的说法也太——”
萌绘正要反驳时,国枝桃子助教走了进来。
“波木在吗?”国枝大声地说。
“我在。”最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可是萌绘看不见被挡在一堆电脑萤幕后的波木。
“给我重写!”国枝说:“拜托你要好好确认过一遍。赶快停止彩色印表机,不要再印了,拿去印之前你看过吗?有长眼睛的话就请你看仔细一点,真是的。”
“对不起,哪里错了吗?”波木抓抓头站了起来。
“还有,滨中,”国枝桃子不理他,继续往里头走,“去我那里下载程式一览表,可以把它放在注解里。”
“我知道了。”滨中慌忙起身。他是研究室里年纪最大的学生,但是看起来却很年轻。
“你们很闲喔?”国枝看着萌绘和牧野,“想要做点事吧?”
两个女生只好跟着国枝走出研究室。高大的国枝从背后看起来简直是个男的,萌绘从以前就这么觉得。
国枝助教的研究室就在犀川副教授的隔壁。
到了研究室,国枝马上开始解说工作内容,要她们负责把论文发表用的设计图套色。国枝字迹潦草地写下指定的颜色,丢了一句“其他的就照做”之后,便坐回位子上。
萌绘和洋子一人操作一台Mac电脑,洋子还把国枝写的纸条放在膝上以便确认,三十分钟后她们就完成了工作。
“国枝老师,我们做好了。”洋子说。
国枝走过去盯着萤幕一会儿,纠正了几个地方。因为错误不多,女孩们很快就改好了。
“谢谢。”国枝虽然嘴上说着,脸上却不见笑意。“嗯,做得很好,0K。”
“请问可以了吗?”萌绘战战兢兢地问。
“可以了。”国枝又回到位子上。
步出走廊,牧野洋子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在萌绘耳边小声地说:“我们真倒霉。”
“我还要跟犀川老师讲点事……”萌绘说着,跟洋子道别。
萌绘再度走到犀川的研究室前,敲了敲门并打开门偷看。犀川站在椅子上,看来正要伸手去拿书柜最上面一层的文件。
“晚安。”萌绘走进去打了声招呼。
“是你啊。”犀川看着萌绘说。
“老师,你现在很忙吗?”
“普通忙。”犀川从椅子上跳下来说。
就算忙也无所谓啦,反正犀川可以一心多用,萌绘心想。
“你有多少时间?”
“这个嘛……”犀川看着手表,“最多二十五分钟吧。啊,算了,你帮我煮咖啡好吗?”
“好。”萌绘点点头,立刻跑向咖啡机。
5
由于时间有限,萌绘只是概略而快速地重违了一遍事件的经过。事件并不复杂,没有多么难以理解的情节,不过就是不合常理的挟持加上凶杀而已,而且被杀的还是两名歹徒。虽然案情有点不按牌理出牌,但比起现在发生的另一件事,就显得逊色许多了。
“什么啊,别的事件?”
犀川只丢下一句话,接着都是萌绘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他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这种时候,犀川总是抽着烟往别的地方看;虽然好像不太专心,但这就是犀川一贯的聆听方式。
萌绘说到一半时,咖啡机响了。她一边说一边把咖啡分别倒进两个杯子,端到书桌前。
犀川非常喜欢喝刚煮好的热咖啡,这种热度比怕烫的萌绘能勉强喝下去的温度还要高了好几倍,但却是犀川不可或缺的。萌绘总觉得,那么烫的咖啡跟煮沸的水不是一样吗?但犀川会说“完全不一样”。
萌绘说完后,犀川没有吭声。
“怎么样?”萌绘立刻问:“有什么很在意的地方吗?”
“除了你会在意的,其他都没什么。”
“我在意什么?”
“请问你在试探我吗?”
“没有,我没这个意思。”
“你最不能理解的一定是两个面具这一点,再来就是你朋友的哥哥失踪的理由,以及是谁打电话给你朋友。大概就这三点吧——啊,对了,谁杀了两名歹徒这点也算是个谜吧,所以一共四点。”
“你说得对。”对于犀川令人发噱的回答,萌绘笑着点头。“为了让事后看起来像是两个人互相持枪射杀对方的,所以凶手才把枪放在死者手上。可是又为什么要把尸体搬到车上呢?一般不是都会搬到树林里,或是类似的地方?”
“还一般咧,你这句话真有趣。”犀川说:“既然是杀人事件,就无法看成一般啊。”
“或许素生哥只是想出门,然后女佣佐伯帮他开了门……袭击杜萌的男人可能一没注意就拿走了两个面具,后来他发现了,又怕警方找到,所以连同车子一起烧毁。再说到杀人,可能是有另一个人目睹女歹徒杀了男歹徒,接着那个人再杀了女歹徒,然后把尸体搬到厢型车上打算逃走;但是中途又改变心意,最后独自驾车逃逸,那个人一定是认为载着尸体会招来麻烦——怎么样?说不定事实就像我现在说的。”
“对啊,”犀川点头,“那这样不是很好吗?”
“不好!”萌绘嘟着嘴。
“是你自己说的耶。”
“我的意思是事实可以推论成这样,”萌绘抱着双臂说:“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老师,是不是不太对劲?杜萌说她没看见歹徒带走两个面具。而素生哥如果只是出门,为什么家里发生了事情也没和家人联络?是他打了怪电话给杜萌,还是有人拿素生哥录音的带子放出来的?无论如何,这几件事完全拼凑不起来。”
“拼凑不起来,”犀川重复了一次,“因为先决条件不正确,才会这么想。”
“先决条件……吗?”
“对,你全部都是听说的吧?”犀川面无表情地说:“人们不是只会说事实而已。”
“可是,你相信我,杜萌绝对不会对我说谎的。况且蓑泽家三个人的证词几乎一致,我认为不会有人说谎。”
“不见得是说谎啊,也许是误认……或是刻意隐瞒之类的。”犀川抽起烟,一面缓缓地吐烟一面看手表,“还有十一分钟。”
“研讨会明天开始吗?”
“嗯。”犀川点头,“在静冈举行。你最后一天也会来吧?”
“会,跟牧野一起。”
手边的咖啡没那么烫了,萌绘好不容易可以慢慢喝下咖啡。
静冈研讨会的最后一天,萌绘打算去参观静冈室内大楼预定举办的爆破解体工程,因为这个工程和她现在头大的另外一个事件有关。
无论是解数学程式或其他事,都很难同时处理两个以上的问题。因此西之园萌绘没有把心力集中在蓑泽家发生的事件,因为魔术师杀人事件在她心中占了非常大的份量。
“啊……”萌绘叹息,“老师,算了,我放弃好了。”
“放弃什么?”
“放弃思考啊,暂时先不去想蓑泽家的事件。我现在脑袋里乱七八糟,效率很差。”
“真不像你。”犀川微笑着,“乱七八糟吗?我倒觉得还好。”
“犀川老师的头脑一定是多功能处理机,”萌绘说:“我就没办法。就像玩七巧板,如果还差一片就可以拼好,我一定会有动力完成它;但要是两副七巧板混在一起,我只会觉得烦躁。”
“烦躁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一头栽进去。”
“可是不栽进去只会更烦。”
“你说的话真难懂。”
“呃,如果老师不分担一点我的苦恼,我会更困扰的。”萌绘看着手表说:“只剩五分钟了。”
“又在说些无意义的借口了。”犀川摇头,“我觉得我很苦恼啊,因为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萌绘起身去洗杯子。杯中的咖啡还有一大半,但她还是倒掉了。
“那我先走了。”萌绘说。她感到自己有点冷漠。
“好。”犀川把椅子转回萤幕前,一副懒得看她的样子。犀川的态度比她还冷漠,萌绘有些生气。
“犀川老师。”
“什么事?”
“你这个月几号去东京?”
“行事历上有写。”他头也不回地回答。
在犀川的研究室里,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的行程打在共同网路的行事历上,所以不管从哪一台电脑都看得见大家的行程。
“我想跟你一起去东京。”萌绘说,
犀川终于转头看着萌绘。
“东京?为什么?”
“我要跟朋友见面。反正既然要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玩,这是我的理由。”
“这样啊……”犀川漫不经心地回答,然后继续看着萤幕叫出行事历。“下周倒是难得不用去东京,下下周的话就是二十二号星期一跟二十五号星期四了。星期一我会留在东京一晚。”
“那就星期四吧。”萌绘接着说:“来回都跟老师同一班火车……哇,好开心。”
“当天来回没关系吗?”
“嗯,我配合你的时间。”
“好,我来帮你买票。”
“可以吗?”
犀川觉得对话应该已经结束了,便继续面对萤幕。萌绘看看手表,时间到了。
“老师,我先走了。”萌绘说着,走到门口打开门。
“西之园。”
萌绘回头,只见犀川正敲着键盘。他看着萤幕说:
“那个面具……有开孔吗?”
“有,在眼睛的位置。”萌绘说:“怎么了吗?”
“为什么要开孔?”
“因为……没有孔就看不见啊。”
“Ciao。”
“什么是Ciao?”
“再见。”
“老师,拜托你不要这样啦,还说什么Ciao……很无聊耶。”
“有趣吧?”
“你故意的?”萌绘噗哧一笑,“这是新的玩笑吗?”
“完全正确。”
“完全正确?”萌绘大笑,“这句话也不要再说了,很丢脸……”
6
西之园萌绘回家吃晚餐。下周是大学考试所以放假,也就是要放秋假了:研究所考试也过了两个星期,但她还是恍恍惚惚的,像是泄气的轮胎一样沉重颓靡。
无论是发生于龙野之池的一连串魔术师事件,或是好友蓑泽杜萌一家人的事件,没有一件解决。
犀川副教授最近也很忙。
就连每个月一次、爱知县警搜查一课的年轻刑警们在萌绘家举办的“TM联会”,也因为大家忙得天翻地覆,所以九月暂停一次——这还是联会开始以来第一次停办。
其实萌绘也还有报告要交,有社团要跑。她常常无法理解为什么人要忙成这样。她好想悠哉悠哉地什么也不做,洗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在床上滚来滚去。
不过就算真的可以这么闲……那样的生活她又能维持多久?忙一点反而比较安心吧。这种看不见又听不到、名为“安心”的制约,比比皆是。为什么每个人都为了安心而拼命呢?现在的她把思绪集中在两件事情上,也是想求个安心,可是两件事同时挂心时,想着这件却又惦记着另外一件,反而更不安了。
就像她跟犀川说的,现在的状况是两副混在一起的七巧板。只要有毫无关连的一块掺杂其中,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
早从七月最后一个星期四跟杜萌见面开始,萌绘便陷入了这个谜团。那天晚上蓑泽家遭歹徒挟持,隔天又发现素生失踪。刚开始的两团迷雾就绊住了萌绘。
不过萌绘知道实情是在事件发生两周后。八月中旬杜萌打来那通电话,跟她约在荣町。
萌绘回想着她俩案发前那一次见面的情景。她依约在文化中心等候蓑泽杜萌,那天她们说了什么?坐在咖啡店里吃蛋糕……对了,下西洋棋。店里没有提供西洋棋,不过两个人就算没有棋盘和棋子,也可以找到别的东西代替,照样玩开来。
萌绘赢了那一盘棋——从高中开始她从未输过杜萌。萌绘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聪慧如杜萌,居然从来无法获胜。她甚至怀疑杜萌是不是故意让她。
本来犀川副教授那天也会赴约的,但他临时有事,学生滨中深志就代替他过来。萌绘本来想要介绍犀川给杜萌认识,也就落了空。
歹徒晚上八点左右来到蓑泽家。歹徒不知道杜萌这天会从东京返家吗?不,就是因为知道,隔天早上那个男人才会袭击杜萌啊。但为什么是隔天早上呢?为什么不是半夜,而是隔天早上呢……
隔天早上,蓑泽泰史在别墅被迫打电话给女佣,要她不用过去蓑泽家。别墅那边的歹徒前一晚都没有动静,恐怕是银行没开,做什么也没用吧。不过半夜也可以开启蓑泽家里的保险柜啊,而且晚上行动的话,连打电话给女佣都省了。
歹徒看似缜密的计划,却处处可见疑点。
隔天早上潜入蓑泽家的男人,为什么不像其他同伙戴着墨镜和口罩?他用的是蓑泽家挂在客厅上的面具,难道说是因为杜萌在家这件事出乎歹徒的意料?男人似乎原本只是在等待别墅那边同伙的电话,好取走保险柜里的钱,但到底为什么要在人白天行动呢?那个叫作赤松的人前一天晚上都在做什么?该不会待在驹之根别墅,和其他两名歹徒在一起吧——这样的假设成立吗?
萌绘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双手枕在头后面,交叠起双腿。爱犬都马不在房里。
就假设赤松在别墅好了。
别墅发生了什么事呢?也许是彼此争执才引起杀机。如果赤松要绑架杜萌,就必须从别墅再回到蓑泽家。从驹之根别墅到犬山的蓑泽家开车需要一个半小时,要是不早早出门,根本就无法在八点左右抵达。就在赤松往返蓑泽家途中,待在驹之根的鸟井惠吾和清水千亚希遭人射杀致死。
此时,另一个人现身了,萌绘想着。
至今没有出现的另外一个人的确存在,不然无法将整件事合理化。但是如果没有这号人物,那表示凶手根本就是蓑泽家的人。
警方应该也察觉了这点。听爱知县警的三浦刑警说,事件都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仍无丝毫进展。
萌绘想起今天遇见的长野县警西畑,说不定他早就怀疑凶手是蓑泽家的人了。西畑的话以及无所畏惧的表情令萌绘印象深刻,他的心中一定早有想法,萌绘觉得西畑这个人非常敏锐。
此时有人敲门。
“我没锁。”萌绘回答。
“小姐,打扰了。”诹访野探出头来,银白的头颅微微低下,有礼地说:“非常抱歉,我完全忘了要告诉您睦子小姐傍晚曾经来过,结果现在才匆匆忙忙跑来跟您说,我实在是……”
“姑姑来过?”
“是的。睦子小姐要我跟您说,她没有特别要紧的事……”
“好,我再打电话给她。”萌绘说。
诹访野微笑着向她轻点一下头,退出房外,房间有内线电话,其实诹访野不必特地跑上楼呀,萌绘心想。
她打电话给姑姑佐佐木睦子。
“您好,这里是佐佐木家。”电话另一头传来睦子的声音。
“姑姑晚安,我是萌绘。”
“唉呀,晚安。”睦子的声音立刻降了八度,“你不觉得很晚了吗?你现在才回家?”
“不是,”萌绘回答:“诹访野忘了跟我说您今天来找我。”
“啊,他得健忘症了吧。”
“什么事?”
“听说你跑去蓑泽家?”睦子故意装作困扰的口气说:“这样不行喔,怎么可以像猎犬一样偷偷摸摸的。”
“姑姑,您说什么我听不懂。”萌绘对于姑姑的用词有些恼火,立刻回嘴。
“你这样会造成人家的困扰,特别是熟识的人。”睦子继续说:“你觉得案件发展到最后会怎样?无论如何都会让人不舒服的,而且受到伤害的是你自己喔,懂了吗?”
“我没有打扰到姑姑您或是蓑泽家。您说我会受伤,这是什么意思?我会做好心理准备啊。”
“心理准备?唉唷,这什么话……为什么要用这种充满攻击性的说法?你不开心吗?你最近真的是……”
“姑姑,您不要挑我语病。”
“我没有。连犀川老师都担心你喔,萌绘,你还是个大学生,谨守本份就好了,不是吗?”
“我让犀川老师担心什么了?我该尽的本份都有做到,您说的这一番话……”
“我都听说了。”
“听说什么?”
“我跟犀川老师聊过。蓑泽家的事件,我很早就跟老师说了。”
“嗄?”萌绘非常惊讶,“什么时候?”
“已经……一个月之前吧,就是我去蓑泽家的隔天。犀川老师没说吗?”
“没有。”萌绘拿着话筒,一时间觉得无法呼吸,“我今天才跟老师提起蓑泽家的事。怎么这样……老师什么也没说……”
没错,犀川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别的事件?”
“你看看,”睦子的语气像是获胜一般,“犀川老师早就知道了,却故意瞒住你。就连你沾沾自喜地推理时,老师也把你说的话当作耳边风。”
“我没有沾沾自喜!”
“萌绘,你知道老师为什么要刻意隐瞒你吗?”
“不知道。”
“你好好想想。”睦子缓缓地说:“听好,不能老是像个孩子。”
“为什么老师不告诉我……”萌绘喃喃自语。
“因为啊……老师不希望你去管那些事。”
“可是……”
“抗议或是反对都没有用。萌绘,我对你有很高的期许,我不是坏心眼想要说这些话气你,懂吗?世界上有太多事情不得不放弃,这种态度很重要。世界上也有无解的问题,不是每件事都能像算数一样有标准答案。”
“啊,姑姑,”萌绘恍若未闻地问:“蓑泽泰史跟您提过他儿子蓑泽素生的事吗?你们在聚会里有交谈吧?”
“他没说什么。”睦子回答:“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他有告诉您说他的儿子离家或是失踪了吗?”
“这我怎么会知道。他倒是跟我说素生的情况一直都不好。”
“怎么说?”
“不是神经病吗?”
“姑姑,是精神病。”
“对,没错,就是精神病,我说错了啦。”睦子笑着说:“听说一直关在房间里。”
“您也跟杜萌说过话吗?”
“对啊,她是你的高中同学喔?我不知道耶,今天我才听警方说的。那个孩子坚强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嗯,外表看起来很刚强,其实……”
“对不起,我有别的电话,先挂了喔。”
“好,姑姑晚安。”
“下次我们再好好聊聊。”
萌绘挂上电话——她才不想跟姑姑好好聊聊。
不过萌绘着实被犀川的事情吓了一跳。今天好不容易见到面,萌绘利用仅有的二十五分钟告诉他案件的来龙去脉,老师居然假装不知道……
这样的犀川有点不自然。
那样不合理的反应,根本不像犀川的作为,萌绘心想。
或许像姑姑所说的,犀川不喜欢萌绘动不动就卷入事件中。他当时的口气倒是充满了厌烦。可是即便如此,光是隐瞒萌绘这一点就令人起疑了。
萌绘坐在床边,推敲犀川刻意隐瞒的理由,但她猜不透。
不知什么时候,长毛狗都马躺在萌绘的脚边睡着了,应该是刚刚跟着诹访野走进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