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珑玲的音色

在黑暗笼罩的东京上空,有座「岛」浮在半空中。

一座欧式的城堡几乎占满整座小岛,远远望去仿佛一座天空之城。这座城堡名为万魔殿,是魔界政府中枢。

此时,一名男子从万魔殿里走了出来,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移动时不忘紧贴着墙壁,动作看起来就像个小偷。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他的年纪约二十来岁,一头金发,身上随便套了件浴衣,打扮非常粗俗。

不过,这座万魔殿不只浮在空中,更是位于大魔灾爆炸中心的正上方,没有人愿意靠近,也无法靠近,实在不是小偷能悄悄潜近的地方。由此可知他不是小偷,不仅如此,他其实是这座城堡的城主。

那么他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行动,反而像在偷偷溜走呢?原因就出在他的个性。当初为了理想而爬到现在的地位,如今要叫他庄严地端坐在王座上他反而坐不住。换句话说,也就是男子虽贵为城主,却打算溜出自己的城堡。

「都到这里来了……应该不会被抓到了吧。」他移动到小岛的角落,放心地吁了口气。

「你要去哪里啊?」这时,有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男子吓了一跳,赶紧回头为自己辩驳。

「你、你误会了,朱雀!我不是要溜出去玩,只是要到地面视察……啧,原来是你这家伙啊,瑟朵莱慕。」

男子转过头,站在眼前的是他长年的红粉知己。

「『家伙』这说法未免太过分了吧,慈悲帝陛下。三年不见了,你就不能好好打声招呼吗?」

他眼前的女性名为瑟朵莱慕,拥有魔界首屈一指的魔力,却没有任何工作,是个到处漂泊流浪的怪人。

「什么慈悲帝陛下,被你叫得我疹子都快冒出来了,还是叫我凯修沛斯就好。」

「哎呀哎呀,魔界之王赐我直呼名讳的权利,实感光荣之至,不胜惶恐。」

「……瑟朵莱慕,你是来挖苦我的吗?我还有急事,没时间跟你闲聊。」

男子——慈悲帝凯修沛斯提防着周围,神情怨恨地望向瑟朵莱慕。瑟朵莱慕见他这模样嗤嗤笑了出来,挥了挥手。

「别担心,你已经在我的魔造空间里面,所以用不着害怕被部下发现。这样你放心了吗?」

「什、什么时候……真是的,我好歹也是魔王喔?能在不被魔王发现的情况下展开魔造空间的,全天下也只有你了吧。」

凯修沛斯脸上又是错愕又是惊讶,颓丧地垮下肩膀。

「别谦虚了,你在五年前受的伤还没完全痊愈吧?如果是在万全的状态下你应该早就会发现了。倒是你打算去哪里?」

「你创立的伊德亚尔报告说拿到『破戒王的残铁』,我正要去确认。真是的,平常他们看起来都在玩闹,突然又拿出成果来,和创立者还真有几分相似。」

「我倒觉得和出资者比较像呢。没有人比你更会在工作上混水摸鱼,堪称魔族史上最会打混的家伙,非常令我尊敬哦。」

「我才不想因为这种事受人尊敬,何况该做的事情我都有完成,看这五年来日本国内外的太平景象就知道了。还有,说到打混我还比不上你呢。这三年来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修罗厅的报告指出你强行突破神无大结界,离开日本,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本来就没有工作在身,不能说我是在打混。」

「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好自豪的,还不就是个无业游民!」

听到凯修沛斯的吐槽,瑟朵莱慕不知为何露出了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玩笑话就说到这里,我们还是进入正题吧。这次拿到『破戒王的残铁』的应该是我徒弟,他的名字叫做三世寺夏彦,是我在海上新天地挖掘到的少年。我传授他『斑鸠流本家魂燃式魔斗术』,把他送进伊德亚尔。你如果要去那边见他的话,再麻烦你多关照了。」

「……你这家伙知道什么是互不干涉条约吗?」

「你是说规定人类社会与魔界不得相互干涉的条约对吧,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有什么必要遵守呢?」瑟朵莱慕一脸正经地表示疑惑。

「唉,算了,不遵守就算了。我问你,这次吹的又是什么风?过去你为别人创过『分派』,不过这还是你第一次传授『本家』吧?」

「我不是故意不教,只是一直找不到人可以使出本家的魂燃式魔斗术罢了。」

瑟朵莱慕可说是自我钻研的怪才,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成为斑鸠流的正统继承人。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失踪不过三年,而那个叫做三世寺夏彦的少年只是区区一个人类,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你的术式了吗?这是骗人的吧?」

「我没有骗人,不过他学习的速度之快就连我也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耳朵过来一下。」

「什么?」

他们身处在魔造空间内,理应用不着害怕谈话被别人听见,不过瑟朵莱慕还是凑在凯修沛斯耳边窃窃私语,而且传达的内容相当惊人。

凯修沛斯听了终于明白这话为什么不能大声说出来。

「那家伙是……真的吗?这下搞不好我得向你道谢呢。」

「用不着谢我,我这么做是为了我认识的几个有趣的魔族与人类,和你无关,简单来说就是为了我自己。」

「我想也是,三世寺夏彦知道这件事了吗?」

「怎么可能,还有比这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吗?我还没残忍到直接把这事情告诉自己的弟子,其实我更希望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但是只要他继续奋战,总有一天还是会发现事实真相……」

「活不过短短百年的人类需要负荷如此重担,实在可怜。」凯修沛斯由衷同情地说。

他和瑟朵莱慕的生命皆有两千年,从魔族的角度看来,一百年不过是一转眼的光阴。明明只有这短短一瞬的寿命,三世寺夏彦却背负着这世上最沉重的命运。在接下来即将爆发的战事,要说他是关键人物也不为过。

「就是这么回事,伊德亚尔以后也拜托你了。」

「什么?你这个创立者怎么说得好像不关自己的事?你还是再回去当社长吧。现在虽然还不打紧,一旦发生事情,对那个猫耳来说负担未免也太重了吧。」

「这可不行。接下来我要潜入大魔灾的爆炸中心,找出雷姆南兹的根据地,那一带应该也有『破戒王的残铁』,我要抢先他们一步把残铁收回来。」

「你老是把这种危险的事情说得那么轻松。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不过小心别潜太深啰,那底下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话说回来,就连有没有底我也不清楚。」

「那样正好,搜寻雷姆南兹的同时,还可以顺便修行。」

「……顺便啊。」

瑟朵莱慕真正的目的不管怎么想都是修行。她肯定打算潜入魔力漩涡的黑暗底部,让自己置于严苛的环境,彻底锻炼自己的实力。

如同人类吸入高浓度氧气有致死的危险,魔族如曝露在超过自己实力的魔力当中也会死亡。万魔殿底下那片黑暗空间就是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是瑟朵莱慕喜欢的环境。

「我要说的话就这些,先走啰。」

「多少顾虑一下我的立场,别变得太强啊。」

「恕我拒绝,总有一天我会在你状况最好的时候打倒你,你还是先做好心理准备吧。」瑟朵莱慕笑着说,往小岛的边缘迈出脚步,然而凯修沛斯听到这话可笑不出来。

瑟朵莱慕所谓的修行总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而且每次都是把自己逼到几近发狂的疯狂特训。因此她每次修行回来,都会比之前强上两倍。

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会被她迎头赶上。

——看来得加紧脚步把伤养好才行。

凯修沛斯正这么想的时候,瑟朵莱慕忽然转头问道;

「对了,凯修沛斯,你的伤势好得太快了吧?我原本预测这伤要几十年才会复原……不过才三年就好得差不多了嘛。你该不会在背地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这是在挖苦我十六年前做的事吗?当时我那么做是为了魔界着想,你也很清楚这一点吧。莉莉安他们似乎不惜正面开战,也要达到神灭的目的……我可不想为了那种没把握的事情,让全世界曝露在危险之中。」

「我知道。我要是不清楚这一点,早就和莉莉安他们一起加入雷姆南兹,把你的脖子砍下来了。」

「太可怕了吧……快走啦,快让黑暗的压力把你压死吧。」

「这话实在太过分了。唉,我这么一个花容月貌的绝世美女,怎么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懂得怜香惜玉呢?太让人悲伤了,不如让我跳下去吧,永别了。」

如此说完,瑟朵莱慕真的从岛上跳了下去,投身底下无垠的黑暗。虽然她本人没有自杀的意思,但这行为本身看起来就是自杀。

「……话说回来,这家伙的直觉还真是敏锐得吓人啊。好啦,可怕的女人消失了,我也赶快走吧。」

凯修沛斯正打算离开岛上的那一刹那,背后猛然传来阵阵杀气。

「慈悲帝陛下,您要去哪里呢?」

锐的少女嗓音逼问着他,他原先害怕的对象这下真的出现了。

——对了,因为瑟朵莱慕离开,所以魔造空间也跟着解除了。

凯修沛斯提心吊胆地转过头去,不出他所料,果真有个黑发少女站在那里,正蹙紧眉头盯着他不放。

少女身穿红色和服,在原本应该是耳朵的地方长出一双小翅膀。她正是凯修沛斯的使魔,朱雀。

「哪里……我只是去散个步,散步而已。」

「您要到哪里散步呢?」

「……随便走走啰。」

朱雀听着这拙劣的借口,眯细了眼,投向他的视线愈来愈冰冷。

「别想骗我,您是要到伊德亚尔吧?」

「咦,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在路上碰到瑟朵莱慕大人,是她告诉我的。」

「什么?那个女人在搞什么鬼!偏偏还……这个混账,她果然是来找碴的!」凯修沛斯忍不住苦恼地抱头坐在地上。

凯修沛斯要去什么地方,其实瑟朵莱慕打从一开始就心里有数,她还真是个个性恶劣的女人。

「您贵为魔界之王却打扮成这副模样,甚至不带一名随从便要前往民间组织……还请您多少有点自觉。」

「那算是民间组织吗,朱雀?伊德亚尔可是由我出资的哦。」

「我实在无法理解。您要怎么花钱轮不到我多嘴,不过那明显只是在浪费钱。」

「别这么说嘛……我还不是被瑟朵莱慕逼的……何况伊德亚尔其实也立下了不少功劳。在处理警察应付不来,要动用到修罗厅又显得小题大作的那些规模暧昧的动乱时,伊德亚尔可是很有用的呢。」

「……这我就不和您计较了。只是如果要去伊德亚尔的话,请至少带上我与您同行,魔界之王可不能只身外出。」

「咦,你吗……?不用啦,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老实说,把死板的朱雀带在身边根本没办法放松,他偶尔也想一个人好好轻松一下。

于是他打定主意无视朱雀,离开这座岛上。只是他刚要离开,袖子就被紧紧拉住,想走也走不了。

他厌烦地一转过头,就看见朱雀忧伤的脸庞。「我一直待在城里也很无聊……」她抬起眼往上瞧,哀求似地说。

凯修沛斯心想,这种表情实在太奸诈了。他终究还是举了双手投降。

「……好啦,我带你一起去就是了,不过你得绝对遵从我的命令,要是敢反对,我马上把你丢在路上。」

「遵命!」

朱雀的神情豁然开朗,一把抱住了凯修沛斯的手臂。

在大魔灾发生前,北渚高中就已经存在,原属于公立高中,现在则是由魔界政府负责经营。学生方面没有特别区隔人类与魔族,在校内合班上课,冲突发生的比率也在容许范围内。

此外,北渚高中上课时使用的课本沿用过去教育部制定的教材,令人惊讶的是,日本现存的学校几乎都是如此。

魔界原本不存在人类世界中所谓的学校,只有求知者聚在一起共享知识的场所。每天在规定的时间按课表上课,似乎是人类独有的概念。魔族似乎觉得这样的学校制度很有意思,因此吸引不少年轻魔族模仿人类上学,至于那些被迫留在日本的人类也一样照常到学校上课。

由此看来,魔界政府经营学校对魔族和人类双方都有好处。

在北渚高中,织姬他们这些一年级学生的教室位于一楼。

今天上课的气氛难得平静,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他校学生突然闯进学校找人打架,或是从单纯的斗殴演变成卷入全校师生的大乱斗这类冲突。

这样平静的日子让人昏昏欲睡,明明身为班级干部的班长更是率先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最让人傻眼的是,她居然把枕头带到学校来了。

织姬错愕地望着在课堂上公然睡觉的班长,只是就连织姬自己也难逃睡魔侵袭,害得她慌慌张张地硬是把呵欠吞了回去。

回想起昨天晚上,真是被班长害惨了。

——我和夏彦光裸着身体……!

织姬脸上不由自主发烫。虽然身上缠着条浴巾,被陷害和男人……偏偏还是和夏彦一起泡温泉,实在是她一辈子的耻辱。

她愈想愈气,把橡皮擦往罪魁祸首的班长头上丢了过去。

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在斜前方位子上安安稳稳睡着懒觉的班长抖了下肩膀,摸了摸头,纳闷地往四周张望。

织姬佯装不知,把头转向窗外,眺望无人的操场。

「……?」

她突然觉得视线前方好像不太对劲。明明是平常看惯了的景色,却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不对,与其说多出了什么东西,不如说是接下来才正要出现。

织姬提高警觉,也不管正在上课就拔出发夹,把刀握在手中。

刹那间——空间出现龟裂。

「空间跳跃术!」她大叫着站了起来,可惜为时已晚。

龟裂瞬间扩大,在空中形成黑洞。薄薄的刀刃自洞里伸出,横向劈了一刀。残像以目光难以追及的速度,往织姬的头顶挥出这一击。在校舍二楼以上的建筑物消失后,她才发觉出了什么事。

「什么?」

抬头一瞧,蓝天取代了天花板,黑洞里伸出的刀刃砍断了校舍。

——上头的校舍到哪里去了?

织姬再次望向窗外,在黑洞后方遥远的住宅区正中央,二楼与三楼校舍从空中坠落,压垮民宅。

「嗨,初次见面,你好啊,蓬田织姬。我来绑架你了,请尽量抵抗吧。」

接着,洞里出现一位身穿白西装的男子,从空中俯视织姬。

错不了,那个黑洞正是以空间跳跃术开启的「门」。

空间跳跃术为高等魔术,可连接两个不同的空间借此移动。为了避免滥用造成治安维持困难,空间跳跃术在使用上设有严格限制,若没有事先提出申请不得擅自使用,否则将犯上重罪。尤其为妨碍空间跳跃术的使用,全日本随时都有电磁干扰,要破解没那么容易。

无视电磁干扰,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地打开通往两个不同空间的门,可见白西装男子绝非等闲之辈。

发夹形成的刀肯定抵挡不住对方的攻击。

「——黑姬抚子!」

织姬二话不说,马上唤出傀儡,往身在空中的白衣男子一刀斩了过去。然而,男子空手挡下这一刀,而且只用了两根手指。

「你……你是什么人!」

「哎呀,先攻击再问名字吗?顺序反了吧。不过这种特立独行的行为很让人赞赏,老实说,可爱的女孩子不管做什么事都能被原谅呢。噢,对了,我的名字是希德·海兹,你有听过吗?」

「希德·海兹……克斯特的首领对吧!」

「正是。」

希德·海兹愉快地说,似乎为织姬知道自己的名字感到开心不已。

提到克斯特,那是企图打破神无大结界,率魔族占领地球的地下组织,首领希德·海兹更是被政府指定为AA级的魔族罪犯。

这种大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所小学校?

「好啦,你就跟我走吧。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强行把你带走,因为我最喜欢的就是强迫别人了。」

希德·海兹啪地弹了声响指,织姬脚下地面随即应声下沉。

「——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织姬周围的木头地板变成液状,班上同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咕噜咕噜地往下沉。她努力想往上爬,下头却好像有东西拖住她的脚,让她想爬也爬不出来。

「小姬!」

班长冲上前去,抓住织姬的手臂,试图把她拉出来。可是不管怎么用力就是拉不动,反而两个人一起沉了下去。

「哎呀,有意料之外的收获呢。很好,美少女多来几个也没关系。」

织姬和班长的身体终于消失在地底下,唯有黑暗蔓延的空间。

「——啧!」

这个时候,因为脑里出现夏彦的脸,织姬不服气地啐了一声。

「开始举行派对吧。」

希德·海兹浮在半空中,大大地敞开双手,如交响乐团的指挥家舞动手臂。紧接着,残留的校舍一楼遭到破坏,一座白垩塔从地底冒了出来。

「可恶……好不容易回到日本,居然要和织姬分开……我连一分一秒都不能忍受啊。」

夏彦在通往梦幻岛的电梯里喃喃抱怨。

其实他也想和织姬还有班长一起上学,无奈入学手续还没办好,制服也还没送来。就在他暗自苦恼的时候,恰巧接到社长要他到伊德亚尔总部的电话,所以他现在才会急忙地赶到这里。

「话说回来,社长连续两天要我来这里不晓得有什么事?不过反正我闲着也是无聊。」

走出电梯后,他一进到总部大厅,就看见社长正用吸尘器拼了命地打扫。那模样像极了小孩子帮忙做家事,场面十分温馨。

「社长,早安。」

「三世寺,早啊喵。你先坐在沙发上等吧喵,我好

不容易打扫干净,你要小心点不要把这里弄脏啰喵!」

社长一边拖着吸尘器,尾巴也在不停摆动。

「我会注意的。倒是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吗?已经搞清楚残铁来历了吧?」

「就是这件事喵!我们把昨天测试的结果禀报慈悲帝陛下后,他说想直接见你一面喵!陛下待会儿就要来了,你千万别失礼了喵。」

「噢,就是因为这样才要大扫除啊?魔界的首领要来见我……真的假的啊。」

这件事的等级就如同获得日本首相或美国总统接见,不,说不定比那还要重大。

「我也算出人头地啦。」

「唔喵,真让人担心喵……」

「我只是在开玩笑,用不着摆出那么担心的表情啦。」

「真的吗喵?你说的话不太值得信任呢喵。」

社长随口给了个残酷的评价。夏彦正想反驳的时候,副社长慌慌张张地冲进大厅,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不好了,社长!」

「看你慌张成那副德性,怎么啦喵?难不成是找到了瑟朵莱慕大人藏起来的私房钱吗喵?」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慈悲帝陛下他……陛下已经到啦!」

副社长大呼小叫地说,听得社长吓一大跳,赶紧丢下吸尘器,尾巴的毛全竖了起来。

「唔喵!陛下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进来的喵!三世寺,快点喵!不能让慈悲帝陛下久等喵!」社长急忙拉住夏彦右手。

「不需要急成这样吧……」

「你这是什么话,赶快走吧!」副社长也催着夏彦,赶紧拉起他的左手跑了起来。

她们把他带到宅邸外头,白色沙滩与湛蓝大海耀眼夺目,海岸边立起了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下头躺椅上躺着一个放松到让人气愤的年轻男子。男子的打扮怪异,不只金发搭配浴衣,脸上甚至戴了副太阳眼镜。

在夏日的海滩上,站在男子身旁的少女却穿着一身红色和服。她如花魁一般把腰带的结打在身前,衣袖也长得拖到地面,模样艳丽得让人直想拿起相机拍照。此外,由原本应该是耳朵的地方长出小小的翅膀这一点,可以判断少女其实是魔族。

她不知为何双手抱着传统的映像电视,站在方便男子看电视的位置。

一看见夏彦他们,浴衣男子马上摘下墨镜。

「嗨。」

他态度随和地打了声招呼,只是夏彦依然不晓得男子的身分,露出了怀疑的目光。倒是社长突然搓揉起双手,卑躬屈膝地表示欢迎。

「慈悲帝陛下,劳驾您亲自来到敝社,实在不胜惶恐喵!只要您吩咐一声,我们就会马上前往迎接您的说。」

「没关系,用不着在乎这种小事。我抢先一步过来这里,只是想吓你们一跳罢了。」

这位被称做慈悲帝的男子把墨镜拿在手上甩啊甩的,饶富兴味地望着诚惶诚恐的社长和副社长。

——这家伙就是慈悲帝?

实际上,这不是夏彦第一次看见被称为慈悲帝的魔族。五年前,这男人在世界上可说是轰动一时,那时每天出现在电视上的慈悲帝和眼前的男子的确长得一模一样。双方的差别只在当时出现在电视里的慈悲帝更具威严,身上披了件威风凛凛的披风,穿着打扮上相当有魔王的架势。

这家伙该不会只是外表相像吧?

夏彦原本这么怀疑,不过从社长和副社长的反应看来,眼前的男子应该就是慈悲帝本人没错。

「所以,站在那里的少年就是三世寺夏彦吗?我是慈悲帝凯修沛斯。」

「是……你好。」

他不爽向掠夺日本的男子摆出什么恭敬的态度,随口应了一声,就算社长用手肘顶了顶他,他也无意理会。

「那个人是谁?」夏彦径自望向在慈悲帝身后默默抱着电视的少女。

「她是我的使魔。」

「——我是朱雀,您好。」

自称朱雀的少女轻阖上眼,微微点了下头。她看来并非讨厌夏彦,只是手里抱着电视不方便向他鞠躬致意。

在这艳阳底下,身上穿着和服,手里还抱着电视,简直就和拷问差不多。然而朱雀安然自得,一滴汗也没流,看来使魔这个工作也不轻松。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节目。长着一副外星人的脸孔,嗓音却像是动画人物的女主播正笑脸盈盈地播报在九州暴力特区发生集体斗殴事件的消息,那个事件已造成五千人死伤。

「嗯,看来那地方很不平静呢。」

慈悲帝用吸管喝着果汁,悠哉地说。

「对了,三世寺夏彦。」

然后,他走下躺椅,站到夏彦面前。

面对突然逼近眼前的慈悲帝,夏彦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但慈悲帝不以为意,依然兴致勃勃地凝视夏彦。

「听说你是瑟朵莱慕的弟子?」

「呃,对。」

他原本以为对方会问起残铁的事,结果对方问的问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这样啊……你一定经历了不少折磨吧……」

慈悲帝怜悯似地说,拍了拍夏彦的肩膀,这话听来就像打从心底为他感到同情一般。

「那三年简直是地狱……」

因此夏彦也老实地抒发内心感想,甚至认为自己和慈悲帝之间的友情正在萌芽。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不过人生现在才开始,只要一和那女人扯上关系,一辈子都别想逃离她的魔爪。少年啊,坚强面对人生吧……!」

「慈悲帝陛下……!」

泪水在夏彦眼眶里打转,这三年来吃的苦头再次涌上心头。

「奇怪喵?慈悲帝陛下是为了什么来这里喵?」

「我也搞不懂……」

社长和副社长纳闷地交头接耳,就在这个时候,新闻节目播报的节奏改变,悠哉的气氛也瞬间变得紧张。

电视里传来的声音散发出一股危急气氛,吸引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电视。

电视荧幕映出夏彦熟悉的渚市景色,却有一座他从未见过的巨大高塔贯穿地表,耸立在地面。那里原本就有那样的建筑物吗?巨塔高约百余公尺,如此高大的一座塔,照理说应该从渚市的各个角落都能望见才是。

「喵喵?那地方在小姬和小茧的学校附近喵!」社长惊呼。

——学校?

画面里没有校舍的踪影,虽然有疑似瓦砾的碎片散落在地,但没有证据可以判断那里是一间学校。

这时,负责现场连线的青蛙脸记者明确表示,出事地点在「北渚高中」。

新闻报导指出,有魔族在光天化日之下使用空间跳跃术,并且在出现后破坏校舍,接着巨塔从地底钻了出来。

「各位请看,学生们没有因为这起事件受到惊吓,闹哄哄地团团围绕在禁止进入的学校四周。啊,冲破保安防线,试图接近巨塔的学生遭到逮捕了!」

在混乱的人群中,夏彦不停找寻着织姬和班长的身影。

「最新消息,目前尚未确定所有学生安全,但已知有两位人类女学生失踪,下落不明。目击学生指出,她们是在沉入地面后消失,详细情形我们会随时——」

新闻才播到一半,电视荧幕突然出现杂讯。画面扭曲,声音杂乱刺耳,随后荧幕上只剩下如同沙尘暴般的杂讯。

「……坏掉了吗?」

夏彦心里挂念着那两位行踪不明的女学生,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们很有可能就是织姬和班长。

「不,这不像故障,待会儿就有画面了。」

慈悲帝站到夏彦身边,双眼紧盯着电视荧幕。

荧幕杂讯消失,接着出现在画面上的不是刚才的新闻,没看见记者也不见巨塔,只有一个穿着白西装的男子坐在椅子上跷着腿。

「那家伙是谁?」

男子的模样宛如贵公子,非常适合那一身白西装。那样的服装并未让他显得滑稽,看来男子不管做什么打扮应该都是有模有样。

「嗨,你好啊,三世寺夏彦,我是希德·海兹。」

「……什么?」

电视里的男子直接指名道姓叫出夏彦的名字。

「吓到你了吗?因为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我直接干扰了全国电视的电波。废话不多说,我们还是赶快切入正题吧。你心爱的蓬田织姬以及顺道跟过来的碇关茧子在我手上,要是不快点把她们抢回去,小心我要乱来啰。」

「——织姬在他手上?」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夏彦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怒火直攻上心头。

「三、三世寺,冷静啊喵!」

社长从后头抱住他,深怕再不制止,电视就要被他砸坏了。

「嗯?你生气了吗?连这里都能感觉到你的怒气呢。也是啦,心爱的女人被抢,没有男人不会生气。所以呢,我要和你来个男子汉的决斗,这种场面很热血对吧?不许中途弃权,要是你今天之内没有出现,她们两个人的小命也不保了。地点我暂时保密不说,可能在塔内某个地方,也可能根本不在塔内。你就尽全力把我找出来,然后来一决胜负吧。至于要赌什么,当然是我

们两人都有的『破戒王的残铁』。真要说起来,这都得怪你不好,谁叫你要从达维赛鲁身上偷走残铁,否则我也用不着跟你对战。有趣,真是太令人兴奋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快来吧,三世寺夏彦。」

希德·海兹的脸从荧幕上消失,画面回到北渚高中,记者仍在持续播报新闻。

夏彦甩开社长,直接往电梯冲了过去。

「三世寺,你要冲去哪里喵!」

「那还用说吗?我要去揍那个叫做希德·海兹的家伙一顿,把她们救出来!」

那个人提到要赌上「破戒王的残铁」,也就是说织姬和班长平白蒙受了无妄之灾。

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夏彦后悔莫及。手中有「破戒王的残铁」这么重要的东西,会被盯上是理所当然,这同时也意味着身边的人很有可能因此而卷入危险。

他誓言要保护织姬,结果自己反而成了引发战事的主因,既然如此,至少得由自己亲手了结这件事情。

「别钻牛角尖喵。她们两人也是伊德亚尔的一员,危险的处境对她们两个人来说是家常便饭,我们也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形支付她们薪水。何况『破戒王的残铁』属于伊德亚尔的重大案件,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责任喵!」

「不是这样……」

事情没那么复杂。他想守护织姬,却让织姬落入敌人手里,没能保护她,事情就是这么单纯。不管他人再怎么劝说,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她们救出来。

事情再单纯不过了。

「等一下,三世寺夏彦,正所谓相逢就是有缘,我也来助你一臂之力。你该不会说自己的女人要自己救吧?」

他一回头,慈悲帝就站在眼前。

「……有人帮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目前的身体状况还不适合出战……所以我就把朱雀借给你吧,这家伙可以载着人在空中飞行。」

慈悲帝拍了拍使魔的肩膀,朱雀愣愣地叫了声:「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地垂下嘴角。

班长碇关茧子醒来时,发现自己一个人倒在楼梯上,没看见和她一起掉落的织姬。

她发现自己似乎倒在一座螺旋梯上,螺旋状的楼梯往上往下无尽延伸。为了找寻织姬,她姑且凭着直觉往上走。

触目所及全是相同景色,由于室内没有窗户,她无法确认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搞不好这真的是一个扭曲的空间,自己则是被关在这里面。

「嗨,茧子,你跑了很久呢,在减肥吗?」

希德·海兹的声音忽然响起。

「……偷看女孩子这兴趣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呢,克斯特的首领大人。可以请你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顺便让我知道你和小姬在哪里吗?」

「这里是塔的里面,我和织姬就在塔顶,所以往上走确实是正确的决定,只不过我耍了点小花招,往上前进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回到原地。可是现在没那个必要了,我已经向三世寺夏彦宣战,你也一起过来这里吧。路我帮你接通了,希望你能平安抵达。」

希德·海兹的话声刚落,四周景色随即产生变化,看来是扭曲的空间终于恢复原状。

他的话若是属实,继续往上走就能找到织姬。

「果然没错,那家伙似乎没有轻易放我过去的打算呢。」

楼梯上下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大声响,接着出现一群巨型石怪,每一只的体型都足以挡住约三公尺宽的楼梯,同时从前后陆陆续续往茧子逼近。

茧子进退不得,唇边却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她把手伸向裙子底下挂在大腿上的枪套,拔出两把系上珠链吊饰的自动手枪。

「克伦威尔式冰结枪术——术式刻印型魔银弹。」

她使用在膛线沟槽刻入咒印的枪,加上绘有魔法阵的银制子弹,再注入魔力发动冰结术式。

扳机扣下,子弹命中石怪,螺旋梯瞬间冻结。石怪动弹不得,遭到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冰柱吞没,无一幸免。

「——粉碎吧。」

茧子一出声,冰柱随即龟裂粉碎,一口气消灭所有敌人。

然而,巨大声响又再次逼近。

「那么,用比敌人增加的速度还要快的方法打倒他们就能前进了吧?」

她打定主意要救织姬,至少在夏彦来之前必须由自己负起保护她的责任。两人相隔五年好不容易重逢,要是这么快又被迫拆散,岂不是太可怜了。

——不过我都故意胡闹了。小姬对夏彦的态度还是一样那么别扭。她要是再不坦率一点,我真的要抢走夏彦啰。

她在心里开着玩笑,一路沿着楼梯往上狂奔。

这一路上她又粉碎数十只石怪,过没多久就跑到了巨塔顶层。

在无尽延伸的螺旋梯尽头,是一间大小和体育馆不相上下的圆形房间。房间中央立着十字架,织姬被人用铁链捆绑在上头,左右分别站着身穿白西装的男子,和一位银发少女。

其中一位是希德·海兹,另一位——该不会是莉莉安吧?

破戒王的残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地方,茧子心里觉得奇怪,但又决定之后再来思考这个问题,并把视线移回到织姬身上。

「小姬!」

她的叫喊没有得到回应。

「放心吧,她只是睡着了。话说回来,你还真厉害呢,真的抵达这个房间了。噢,当然我这只是客套话,那种程度的石怪就算来上个几千只,要是不能全部打倒就没意思了。」

「哼,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路上遇到那么一大群小喽啰,我还担心你们的实力不过只是尔尔罢了呢。」

在调侃之余,茧子不忘比较双方战力。

她身上的两把枪各剩下八发子弹,另外还有六个各装有十七发子弹的备用弹仓。

敌人有两人,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哎呀,真是抱歉,为了赔罪,由我来当你的对手吧。我不会把织姬拿来当挡箭牌,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希德·海兹从容地往前,当他一踏出脚步,茧子立刻不由分说地往他的眉间开了一枪。冷空气瞬间扩散,冻结希德·海兹的身体,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依然若无其事地迈步向前,一路粉碎身上冰块继续前进。

「这是因为夏天到了,特地让我凉爽一点,还是说这就是攻击呢?噢,抱歉,开个小玩笑罢了,这是攻击对吧?人类真可爱呢。」

茧子没多加理会,左右各连开三枪,总共往希德·海兹射出六发子弹。按常理来说,击中这么多枪,应该已经冻结了他身上每一个细胞。

然而,这样的攻势完全无法阻止希德·海兹前进。他既不闪躲也不防御,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唔!」

「怎么啦?现在不正是使出绝招的大好时机吗?在爆炸引起的浓雾中,你大叫『成功了吗?』,接着我会不出众人所料,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来吧,使出你最强的招式吧。」

「哼,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让我来瞧瞧你要如何毫发无伤!」

茧子让枪口朝下,往正下方射出子弹。射入地面的银色魔弹将茧子的魔力转换为冷空气,冰层呈现放射状往四周扩散,地板、墙壁和天花板瞬间结上冰霜,空气中充满闪闪发亮的冰珠。

「我要上啰!」

茧子举起枪,迎面往希德·海兹冲了过去。

只是,往前冲的茧子身影宛如出现在多面镜中,分裂成无数个茧子,映照出多重影像。

「利用冰晶折射光线,隐藏自己的位置,手段实在巧妙,难不成你是忍者后裔吗?」

希德·海兹一眼看穿她这招的原理,不过就算看穿原理,他也看不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茧子。

五个茧子同时发动攻击,袭向希德·海兹。

「选哪一个好呢?」

他露出挑选糖果般的眼神,决定朝最右边的茧子伸出手臂,响指一弹,那个茧子也跟着迸裂消失。

「可惜,我在这里!」

正中央的茧子冲过希德·海兹身边,在错身而过的同时,瞄准他的头,接连不断射出子弹。连续响起的枪声与空气中水分凝结的声音交错,合奏出奇妙的音乐。

她从超近距离连续开了九枪,子弹理应会贯穿头盖骨,从体内冻结他的身体。事实上,希德·海兹的身体里也真的钻出了几根冰柱。魔族的生命力就算比人类强,肉体遭到这么严重的破坏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然而——

「唉,这样不行啊,茧子,怎么能忘记问:『成功了吗?』」

那不过是茧子的错觉。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冰柱碎裂。

「骗人……」

茧子难以相信眼前的景象。

「没想到你会这么说呢,我可没有骗人哦。」

希德·海兹又继续往前走,压根儿不在意身上的冰柱。每跨出一步,冰柱就应声碎裂,碎片直接散落地面。接着,他随手从身体里抽出一根冰柱,往旁边丢了出去,伤口完全没有流血。

「惊讶吗?用不着那么丧气嘛,刚才那一击很不错哦。我如果在普通的状态下遭到那样的攻击,就算不死肯定也只剩半条命。不过呢,你瞧,我身上有『破戒王的残铁』呢。」

茧子一边注意希德·海兹的动静,同时望向被铁链绑在十字架上的织姬。

站在一旁的莉莉安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不过目前看来没有危害织姬的意思。

她决定继续拖住希德·海兹,虽然打不倒他,只要把他冻住,还是能让他的动作停个几秒,希望可以借此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你一定要来啊,夏彦。

茧子鞭策发抖的身体,重新装弹上膛。

对朱雀来说,少女的外表只是一种伪装。

朱雀原为传说中身红似凤的鸟类,那才是她真正的模样。飞行当然不成问题,巨大的体型就算载着成年男性在空中飞翔也难不倒她。

夏彦乘在朱雀背上,从北渚高中的上空俯瞰巨塔。

「朱雀,随便找个地方撞破外墙,冲进塔里吧。」

「好的,请抓紧。」

朱雀听命往下俯冲。

织姬和班长就在那座塔内,她们遇掳一事至今仍叫他懊悔不已,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她们抢回来。夏彦心里明白,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不晓得是不是了解夏彦的心情,朱雀高速飞行,转瞬间巨塔白墙已经逼近眼前。

夏彦做好承受冲击的准备——他们却直接穿过了巨塔。

「咦?」

「怎么会这样!」

夏彦和朱雀同时惊呼出声。

飞行轨道没有转弯,他们的确快一头往墙壁撞了上去,却没有遇上一点阻力,直接穿到塔的另一边,宛如撞上幻影。

「……我再试一次。」

「拜托你了!」

可是不管试上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巨塔近在眼前,可以接近,但就是无法触碰。就在夏彦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副社长打了电话过来。

「喂,我是夏彦。」

「阿夏,你那边怎么样了?从地面入口这里无法入侵,我们试了很多次……每次都直接穿了过去。社长不死心,还在试着要冲进去,结果似乎只是在浪费体力……」

从电话那头的语气听来,副社长像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说的话。

「我们这里也是一样,这座塔真的存在这个地方吗?」

「不清楚,说不定只是幻影……那么小姬和小茧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呢?」

问题就在这里,两人如果在塔内,就得想尽办法闯进去,如果在其他地方,就必须先想办法找出她们的所在地。

想救人又不晓得该到哪里救,简直让人心急如焚。

「三世寺夏彦,慈悲帝陛下传来念波通讯。」朱雀忽然开口。

「——慈悲帝吗?」

「是,依魔界政府解析,证实那座塔只是个虚像,是让位于其他地方的塔投影在这里。」

「也就是说,织姬和班长就在那座真正的塔里啰?」

「恐怕是如此没错,但是目前尚未找出塔的位置,不清楚是在日本列岛上,还是在无法以物理性手段入侵的魔造空间内。」

「……难道没有方法找到那座塔吗?」

无法保证两人是否平安无事,希德·海兹虽然放话一到明天就会夺去两人的性命,但可没说过在那之前不会对她们出手。

「三世寺夏彦,你和蓬田织姬从小就认识了对吧?」

「对、对啊……怎么了?」

「让我连结你的潜意识,提高搜寻的精准度。」

「等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对搜索魔术一窍不通,那样能找到织姬吗?」

「没错。碇关茧子是技巧派的魔术士,魔力不强,不过蓬田织姬的魔力可与顶尖的魔术士匹敌。一旦她进入备战状态,我从远处也能感应到她的魔力。然后,只要运用你脑内关于蓬田织姬的记忆,从这里出声呼叫她,即便是在魔造空间里也能发现她们的位置。」

「不过如果她们在魔造空间,我们要怎么过去救人?就算知道地点,没有方法过去也是白费工夫。」

「用不着担心,我已经从慈悲帝陛下那里得到使用空间跳跃术的许可,一感应到蓬田织姬的魔力,随时可以开门直捣黄龙。抵达后势必会直接对上希德·海兹,还请事先做好心理准备。」

听着朱雀这番解释,夏彦总算明白她的意思。总而言之,搜索作战的方针已经确立,可以前往救援了。

「朱雀,你真是太厉害了!」

「毕竟我是慈悲帝陛下的使魔,不过我还是很乐意受到称赞,谢谢。」

朱雀没有难为情的意思,不苟言笑地说。那平淡的口吻在这时候听来格外可靠。

好冷。实在太冷了。为什么七月会这么寒冷,冷到像是身处在严冬的北海道,这里的冷气不会开太强了吗?

恢复意识后,织姬心里这么想着,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全被冰霜冻结的房间。

除了织姬,房内还有三个人。

希德·海兹正在与班长对战,只是一面倒的战况实在很难视为对战。班长连续开枪射击,希德·海兹却是笑容满面地挡下接二连三袭来的攻势。

双方实力悬殊,但班长仍不死心,坚持持续发动攻势。子弹一用完她马上丢掉弹仓,胸部一弹,弹出藏在双峰间的备用弹仓,在空中装填,完成令人恼火的上膛动作。

另外,房内还有一位银发少女,正默默凝视着希德·海兹与班长之间的战况。

织姬身体一动,听见束缚手脚的铁链发出声响,这时候她才察觉自己被绑在十字架上。

声响引起银发少女的反应,转头望向织姬。淡绿色眼瞳和装饰在头发上的百合花发饰酿出一股如同妖精的气息,不过,她应该不是妖精。

「……你是莉莉安·荷丽贝尔吗?」

「你清醒了啊,反正醒了也动不了,倒不如就这么一直昏迷不醒。」

她没有回答织姬的问题,兴致索然地喃喃说着。但她肯定就是莉莉安,织姬在通缉令上见过她的长相。企图让破戒王复活的组织雷姆南兹的代表,超重量级的魔族罪犯。如此一位大人物出现在自己眼前,织姬再怎么镇定,一时间也难掩惊慌。

不过,惊慌的情绪瞬间消逝,呼吸之间,她又重新涌起战意。

「动不了?你以为只要把手脚绑住,就能逮住魔术士了吗?这种想法未免太小看人类了吧。」

以织姬的腕力无法挣脱手脚的束缚,那么唯一剩下的方法就只有使用魔力。

「斑鸠流分派人用傀儡斗法,剑之——」

吟诵到一半,她突然打住,尽了全力忍住才没惨叫出声。

「小看?并没有小看你,这是由双方战力差距客观判断采取的适当处置,你根本没有反抗能力,因为你已经被施了术,只要一使用魔力,神经就会感觉到剧烈痛楚,有如通电的针在身体乱刺的疼痛将窜过全身。在发动魔力前就已经是痛不欲生,要是吟诵到最后,很有可能连小命也没了,所以你还是乖乖在那里等人来救吧。」

莉莉安说得平静,眉毛连动也没动一下,像是表示她这番话是不争的事实一般。

织姬强忍残留在身上的痛楚,低头急促地喘着气。她试着大口呼吸,横膈膜却无法发挥正常作用,氧气愈来愈不足。她汗流如雨,滴到了地面。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这样的痛苦,人类的神经居然能感觉到如此剧烈的疼痛,着实令她吃惊。而莉莉安说事情才正揭开序幕,要她等人来救。这么说来,自己又该向谁求援?

无法指望班长,她和织姬的立场相同,两人都已是插翅难逃,唯一的差别只在于有没有铁链绑在身上。社长和副社长同样救不了人,她们主要负责后方支援,论战斗力远远不及织姬和班长。如此一来,可能的选项只剩一个。

——夏彦。

目前在伊德亚尔里面,只有他能突破眼前险境。

「……我是为了引出夏彦的诱饵吗?」

「没错。其实直接找上门也行,只是希德·海兹就想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你是三世寺夏彦的包袱,只要等下去,主人自然会来把你领走。」

「这样啊……原来我是夏彦的包袱……呵呵。」

听见第一次见面的敌人这么说自己,织姬觉得可笑,忍不住笑了出来,惹来莉莉安诧异的眼神。其实她心里也清楚,不管是前天在应付达维赛鲁的时候,还是大魔灾发生前与人打架,每次都是夏彦出面救了自己。

过去织姬因为灵感强,成了众人欺负的目标。

她曾遭到一大群男孩子围殴,但是不甘示弱的她从未屈服,就算最后甚至被球棒往头上狠敲,她仍坚持空手揍了回去。

女孩子的做法则是阴险多了。她们或是把她的课本泡在水里、用剪刀把她的衣服剪烂、把营养午餐剩下的饭菜倒进她的书包,遇上这种时候织姬总毫不犹豫地挥出拳头。女孩子和男孩子不同,一遇上铁拳制裁马上哇哇大哭,但

她根本不在意,照样一拳揍了过去。

当然,寡不敌众,一个人毕竟打不过那么一大群人。她耗尽体力,不顾自己的意志拼到倒下为止,对方顶多也只是流些小鼻血。

织姬倒是觉得这样就行了。

因为织姬的实力强,而对方又弱,所以才需要一大群人同时攻上来。

当时织姬不觉得自己受到欺负,只认为既然有人上门找麻烦,当然得出面应战。这是她的战争,无论输赢都是自己的责任,就算遭到父母责骂,因此住院或是丧命,也没人可以说三道四。

但是,夏彦闯了进来。这是织姬的战场,他却突然从后面冒出来,迎头赶上了她,以令人羡慕的速度往前疾奔。

他总是挡在织姬面前。

那模样既可靠又帅气,令织姬着迷,直想倚在他的胸膛上痛哭。不过,她不允许自己这么做。正因为喜欢夏彦,她希望自己的实力能与他并驾齐驱,讨厌单方面受到保护。

——我要追上他,与他并肩作战。

织姬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如今她成了魔术士,再也不是娇弱的女孩子。耗费五年的光阴,她总算追到这一步。

——这样的疼痛岂能封住我的行动,别小看我蓬田织姬。

「斑鸠流分派人用傀儡斗法,剑之型——黑姬抚子——!」

激烈痛楚引起身体炸裂的错觉。在那个瞬间,黑姬抚子手中的大刀砍断了束缚她行动的铁链。她的身体脱离十字架,直接掉落结冰的地面。

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织姬就有三次差点失去意识。像是有巨人捏碎自己的身体,又像是体内急速膨胀爆炸,无数种这类的矛盾痛楚同时袭向织姬。

——这么点小痛算得了什么!

织姬并未因此倒下,黑姬抚子手中大刀往莉莉安·荷丽贝尔的头上砍了下去。

「白费力气。」

莉莉安的指尖伸出藤蔓,重重地打在黑姬抚子脸上,黑姬抚子因此往后飞了出去,撞向织姬。织姬反射性地伸手抱住她,两人一同倒地。

「……唔。」

因为班长让地面结冰,她一时间止不住滑行,直到撞上墙壁才终于停了下来。虽然这一撞力道不小,不过因为使用魔力带来的痛楚过于强烈,她几乎没有感觉到冲撞的疼痛。

痛觉超越忍受极限后,似乎就会失去了感觉,就算想起身,身体也没有反应。可是只要黑姬抚子还能行动,就能继续战斗。刚才那一击或多或少造成了损伤,不过还不至于无法行动,在织姬的魔力耗尽之前,不管多少次她都可以重新建构。

织姬倒在地上,双眼直盯着莉莉安。

然而,莉莉安没有乘胜追击。

也许她认为没有给予致命一击的必要——只是情形看来并非如此。她不知为何睁大了眼,神情仿佛望见早已死别的友人一般。

「黛安萨丝……?」

莉莉安嘴里唤出织姬从未听过的名字。

看来她的视线焦点并不在织姬身上,反而望向黑姬抚子。黑姬抚子是织姬原创的傀儡,她实在搞不懂是从哪里冒出黛安萨丝这个名字。

——不过,慢着,这是……

这时,织姬注意到黑姬抚子的面具裂开了。覆盖在脸上的白色面具有部分碎裂,露出深红右眼。

「黛安萨丝?怎么会突然提起那位公主的名字?」

远处的希德·海兹一听见这名字,投来了兴致盎然的眼神。他手中抓着班长的头发,班长整个人悬在半空中。

班长闭着眼,双臂无力垂落,弹匣与弹仓散落一地。她的魔力、体力和子弹都已经耗尽,但双手仍紧握住枪不放,非常有日本人的风格。

希德·海兹把昏厥的班长往旁边一丢,朝她们走了过来。

「……果真很像呢。不对,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有她才有这眼神。」

一望见黑姬抚子的眼睛,希德·海兹始终挂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

「骗人,不可能。黛安萨丝在十六年前与神同归于尽,早已经消失在这世上——」

「这可不一定哦,莉莉安。『破戒王的残铁』不也是受到足以冲破次元的冲击,还残留在这世上吗?所以说,黛安萨丝的残铁会存在这世上也不足为奇啊。」

希德·海兹一脸神气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织姬想出声问个明白,嘴巴却连动也动不了。莉莉安的双眼直瞪着她,分不出是茫然还是另有企图。

黛安萨丝。

织姬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黑姬抚子一直都是黑姬抚子。不过,她想起了一件事。黑姬抚子一开始并不是穿着黑色的巫女装与戴白色面具。大魔灾发生后,她在无意识中使用的这个傀儡,穿着打扮原本更加西式,脸上也没戴着面具。

而是瑟朵莱慕后来改变了傀儡的外貌。

当时,瑟朵莱慕表示「为了更方便使用,必须进行调整」,但真的只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织姬还在思考时,莉莉安突然掐住她的脖子,接着把她整个人抓了起来。

「——回答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操纵外形和黛安萨丝一样的傀儡?实在让人不快。」

原本面无表情的莉莉安眼中明显浮现出敌意,她的手臂明明十分纤细,却以惊人的蛮力掐住织姬的脖子,简直像要穿破她的肌肤一般。

「我、不知道……!」

织姬的姿势连呼吸都有困难,但还是绞尽浑身力气回答她的问题。

「我是蓬田织姬,如此而已!」

黑姬抚子,解除。

「瑟朵莱慕流傀儡斗法,爆之型——无常无名西瓜丸。」

莉莉安背后出现另一个傀儡,是一个有如卡车轮胎大小的大西瓜。西瓜的外观如同会出现在万圣节的怪物一般,长出了一双小手小脚。

西瓜一出现,便同时爆了开来。

作为火药的红色果肉爆开绿黑相间的西瓜皮,无数颗西瓜籽变成子弹,朝四面八方进行无差别攻击。

「——啧!」

莉莉安放开了织姬的脖子,不过她的反应也只有如此。近距离遭到自爆攻击,莉莉安和站在她身旁的希德·海兹却依然站在原地,毫发无伤,只有织姬独自倒在地上。

「这攻击很有气势呢,不过浪费食物可不是值得鼓励的行为,你们日本人不是最爱把不能暴殄天物挂在嘴边吗?」

希德·海兹照样摆出瞧不起人的嘴脸,俯视着织姬。

「蓬田织姬……我要带你回去,三世寺夏彦的事情之后再来解决。」莉莉安的眼神恢复冷漠,语气冷淡地说。

「欸欸,要是现在临时喊停,我思考一整天的时间,精心设计的这场表演岂不是功亏一篑?你要走就走,不过我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和三世寺夏彦对战吧?」

「……随便你。」

「那就随我高兴啰。」

两人似乎把事情谈妥。当然,织姬并不接受这样的安排,一点也没有要就这么被抓走的意思,也无意等待夏彦前来救援。

——由我来打倒他们。

她如此下定决心,但身体却怎么也动弹不得,魔力也已耗尽。

(织姬,你先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突然间,她脑里响起夏彦的声音。

那个她耳熟能详的声音,每次总在途中闯入她的战争,远远地把她抛在后头。

——开什么玩笑,这场战由我来打!

接着,织姬站了起来。她自己也搞不懂下一步该做什么,只是姑且在毫无体力的状态下站了起来。

「可恶,我不是叫你休息了吗,傻瓜!」

这次,夏彦的声音真的从她头顶传了过来。抬头一瞧,空中有道裂痕,那是一扇以空间跳跃术开启的「门」。火焰般的赤红火鸟背上载着一个正着拉弓的少年,从门里冲了出来。

「斑鸠流本家魂燃式魔斗术,型之叁——胧胐穿云。」

少年一出现,就往莉莉安和希德·海兹的中间射出蕴含庞大魔力的箭。

箭一射出,面对织姬和班长时未曾显露过戒色的两人明显惊慌失措,难看地往后退去,并且以魔力张起防壁,抵挡住这一击。

身为魔族里最强「珑玲之焰」,两人在面对人类的攻击时竟不得不摆出防御架势。

「织姬,你没事吧?」

夏彦从火鸟身上跳了下来,把手搭在织姬的肩膀上。这时候正好织姬一时腿软,她原本就用尽全身力气,随时倒下都不奇怪,不过倒在这个时候可说是最恶劣的时机。她整个人倒在夏彦怀里,只觉得丢脸极了,宁愿跌个狗吃屎也总好过现在这狼狈样。

「这是我的战争……别来搅局……笨蛋。」

「是这样吗,那你就在我赶来之前解决啊,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比谁先赢。」

「哼……算了,今天……就让给你吧……」

最让织姬觉得丢脸的是,只是被夏彦抱在怀里,听着他的声音,她的心里就安心得连自己也难以置信。

宛如过度紧绷的丝线断裂,织姬就这么失去意识。

房里的地板、墙壁和天花板全结上一层厚重的

冰,冷得连呼出的气息也全变成白烟,然而夏彦的斗志沸腾,甚至可以说是熊熊燃烧。

「朱雀,麻烦你帮忙把织姬和倒在那里的巨乳先带走,我要揍希德·海兹一顿。」

「好是好,可是有这么做的必要吗?既然这一趟的目的是把人抢回来,我想你没什么必要留在这里战斗?」

「你不懂吗?因为他惹到我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朱雀这只鸟意外地好沟通,她点头表示同意夏彦任性的举动,在夏彦把织姬放在自己背上的同时,朝班长一鼓作气地冲了过去。

「看我来阻止你们。」

——休想得逞。

「型之贰——舞羽时雨。」

希德·海兹一动,夏彦马上挥出长鞭牵制。朱雀就趁这稍纵即逝的空档用爪子抓住班长,使用空间跳跃术消失在房间里。

如今房里只剩下夏彦、希德·海兹和银发少女。

「欸,你们知道自己在向什么人出手吗?那家伙可是我的女人,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们!」

那个好强的织姬憔悴得倒在夏彦身上,而班长也是耗尽了全力奋战。他无法理解怎会有人如此残忍折磨两个女孩子,光想像都觉得令人作呕。

见夏彦气得火冒三丈,希德·海兹不以为然地笑了。

「莉莉安,你最好先退到旁边,现在的你连原本一半的魔力也使不出来吧?」

「……你看出来了吗?」

「当然啰,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照理说你应该比我强,却散发出那种让人不忍卒睹的微弱魔力。要是你以为不会有人发现,那就太萌了,还真可爱啊。」

「……我本来想向你道谢,不过看来还是算了。既然蓬田织姬被带走的话,我也要离开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都不关我的事。」

被称为莉莉安的少女同样使出空间跳跃术,转眼消失无踪,不过在现在的夏彦眼中,敌人只有希德·海兹一个人。

「型之壹——祸炎暗色剑。」

暗剑出现在他的右手,这属于魂燃式魔斗术的基本招式,为攻守平衡最佳的一型,可以直接感受痛殴敌人的快感。

「欸,我要上啦,快点攻过来吧!」

「你这小子真是血气方刚啊。莉莉安逃走啰,你不追上去吗?」

「我不揍女人,何况绑架织姬和挑衅我的人都是你,所以你才是我要打倒的人。」

「嗯嗯,原来你主张女权至上呢。虽然实行的人是我,但是主谋可是莉莉安哦。」

「既然如此,我就先宰了你,再打倒她。」

「咦?你不是刚说过自己不打女人吗?」

「只要是有意加害织姬的家伙,不管什么人我都会揍得他体无完肤。」

「哈哈哈!你这人还真单纯呢,三世寺夏彦。很好,非常好。这五年来我玩弄过不少人类,还是第一次遇见像你这么直接的男人。唉,早知道刚才干脆先杀了织姬,这么一来说不定能见到更有趣的反应——」

为了不让希德·海兹继续说出更碍耳的话,夏彦奋力一跃,缩短彼此距离,接着往对方那端正得令人厌恶的侧脸挥下祸炎暗色剑。

正中目标。

希德·海兹还来不及作势防御就摔到地上,身子一弹,呈抛物线飞了出去。

「……你不是想和我对战吗?难不成你找我来只是想聊天?如果是前者,我乐意奉陪;如果是后者,看我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夏彦瞪向摔倒趴在冰上的希德·海兹。

「噢,抱歉……真的很对不起,我太小看你了。我心想区区人类能有多少能耐,请原谅我这肤浅的想法吧。」

希德·海兹推开满地碎冰,慢吞吞地站起身,头上流着血。他的行动会如此缓慢,不是因为受了伤,这种事情一目了然。那家伙正打从内心嗤笑。

「别以为我会原谅你,站起来,我要打得你趴倒在地,再亲一次地板。」

「亲地板啊?我比较想亲美少女呢。打倒你之后我再去找织姬讨这个吻,所以你就败在这里吧。」

「残铁·解放——」接着,他吟诵出令人畏惧的那句「话」。

「破戒王『极点位阶奥义』自在武具炼成『三叉雷毗枪』。」

一把长枪出现在希德·海兹手里,前端分成三叉,属于三叉戟的一种。当然,那不仅仅是一把长枪,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散发自长枪的那股恐怖威力。

「来吧,三世寺夏彦,你也一起解放残铁吧。」

希德·海兹高傲地举起长枪,向夏彦投去挑衅的眼神。

「我拒绝。」夏彦语气凶狠地一口回绝。希德·海兹听了目瞪口呆,接着脸上浮现苦笑,耸了耸肩。

「欸欸,拒绝是什么意思?我可是为了和你用残铁一决胜负,特地准备了这个舞台。你人都来了,却拒绝上场应战吗?」

「我没说不打,只是我不会使用残铁。」

「……我真搞不懂,你在坚持什么?既然我已经使出『破戒王的残铁』,难不成你以为自己可以用肉身跟我对抗吗?你的脑子没问题吧?要随心所欲使用『破戒王的残铁』,想必你也费了不少工夫。达维赛鲁那种被残铁控制的小喽啰是怎样我不清楚,我可是已经能使得出神入化,你懂我这话的意思吗?」

「谁知道你在讲什么,况且我根本没花多少工夫,不过稍微管教一下,残铁就乖乖听话啰。」

「……你说什么?」

希德·海兹眯细了眼,一脸严肃地瞪向夏彦。

「这话的意思是你轻轻松松就控制住『破戒王的残铁』了吗?」

「啊?怎么啦,难不成你费了很大的劲吗?看来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没用呢。」夏彦开玩笑说。

希德·海兹听了这话却笑不出来。

「……好,是不是说大话,让我来见识你的实力就知道了。我会逼得你不得不用上『破戒王的残铁』。」

笑容再次回到希德·海兹脸上,他的身体也在同时浮上半空中。

夏彦紧握住祸炎暗色剑,摆出防御架势。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对手是与瑟朵莱慕同一种族的「珑玲之焰」。回到日本后,夏彦应付的不是达维赛鲁就是幻影程式这些喽啰,正觉得无趣,怕再不记起跟随瑟朵莱慕修练时的紧张感,手脚都要生锈了。

「好,我要上了。」

希德·海兹回应夏彦的期待——

他全身长出铁刺。

「怎么回事?」

夏彦一时间愣在原地。

希德·海兹的身影像极了外壳有着尖刺的栗子,然而植物长出的尖刺与铁刺的杀伤力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其中最让人在意的是,铁刺周围似乎可以看见放电现象。劈啪作响的白色电光膨胀,在完全看不见铁刺的那一瞬间——铁刺齐发。

空气炸裂的爆炸声响起,无数根铁刺袭来。铁刺没有针对夏彦,而是展开全方位攻击。

无处可逃。

但是,夏彦硬是冲上前去。

既然无法往旁边或是后方避开这阵攻击,不如主动往前接近对手。这样的行为并非自暴自弃。虽然只是小如针孔的缝隙,如一堵墙逼近的铁刺间也有空隙。夏彦运用动态视力看出针墙间缝隙,再以身体能力强行突破这堵针墙。

只是不管他再如何努力,铁刺间的缝隙狭窄,实在无法容他的身体通过。遇上这种情形,只要把铁刺击飞,让缝隙扩大就能解决。

祸炎暗色剑一闪,挥去所有迎面而来的铁刺。不需要刀刃直接接触,光是风压就足以为他开出一条路。

「这是——」希德·海兹惊呼。

「怎么,怕到发抖了吗?别发出那么没用的声音。我现在就过去,用不着停手,继续攻击!」

夏彦挥舞手中的祸炎暗色剑,击飞铁刺,一路向前冲刺。铁刺上头的电流试图灼烧他的身体,于是他用魔力保护自己,这么点程度的电流连他的衣服也烧不焦。

总之目前只需要防止遭到铁刺直击,这算是不错的热身运动。

「我就如你所愿,提升攻击的密度吧。」

希德·海兹一说,刺入地板和天花板的铁刺随即飞到半空中,尖端瞄准夏彦。

「接下来不只有新的铁刺,刚才没射中的铁刺也会重复利用,这就叫做节约环保的精神吧。时间拖得愈久,你愈是逃不了攻击。」

「正合我意。」夏彦露出狂傲的笑容应道。

这一笑,让无数根铁刺形成的针墙从四面八方袭来,不只几千几万,多到让人连数也懒得数。希德·海兹说的没错,在针墙的包围下确实无处可逃,不过夏彦原本就没有逃走的意思。

遇上狭小的缝隙就想办法扩大,遇上墙壁就打得粉碎。

夏彦大刀一挥,破坏超过百根铁刺,接着后头又出现更厚实的铁刺弹幕,宛如阵阵土石流试图击垮夏彦,四周都被针墙团团包围。

夏彦此时仿佛成了遭大军包围的一名步兵。

——那又如何!

一兵一卒力敌万夫,在故事里常常可见这样的情节。

夏彦踹踏地

面,反覆展开强烈的刺击,如龙卷风破坏一切障碍,向前进击。

黑刃的斩击、攻击造成的风压、冲击波、摩擦热,这些全部混杂在一起,以强大的破坏力把铁刺变成灰烬。针墙瞬间瓦解,夏彦一口气逼近希德·海兹,祸炎暗色剑为砍下敌人首级,绘出一道漆黑轨迹。

然而,希德·海兹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左手一抓,抓住一根铁刺,把夏彦这一剑弹飞了出去。原本夏彦闯过的针墙这时也改变行进方向,从他的背后袭上前来。夏彦大动作地往旁边一跃,避开这一击。

无数铁刺就这么飞向希德·海兹,把他刺成肉串——事情当然没这么轻易落幕,铁刺再次转向,往夏彦逼近。

同一时间,希德·海兹又生出新的铁刺,增加针墙厚度。

——麻烦死了!

夏彦厌烦起这一来一往的攻防战。

他像在耍小孩子脾气一般,把祸炎暗色剑的剑尖往地上一插,这动作带来的动能与他的魔力同时炸裂,把地板炸成了碎片,碎片形成大量子弹往上空射去。铁刺因此全被击落,破坏得让希德·海兹无法再重新利用。

然而,希德·海兹趁这空档消失踪影,把自己藏在地板碎片后头,随时伺机出手,准备给夏彦最后一击。

「早就被我看穿啦!」

夏彦大叫,手中的祸炎暗色剑变形成一把弓。

「斑鸠流本家魂燃式魔斗术,型之叁——胧胐穿云。」

暗黑箭矢射向正上方。

漆黑的能量块发出响音,直冲向试图攻击夏彦的希德·海兹。

「——唔!」

希德·海兹一脸惊讶,赶紧扭过身,才有惊无险地闪过胧胐穿云这一箭。落地后,他望着夏彦的目光像是看见怪物似的。

「欸欸,你怎么啦,该不会是怕了吧?好戏现在才开始,快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啊,希德·海兹!」

我不是在玩闹,这就是我的真本事——希德·海兹忍住没大叫出来。

铁刺以超越音速两倍的速度射出,数量超过五万根,三世寺夏彦却轻易地躲避、阻挡甚至反击。人类达不到这种境界,纵然是焰也没有几个能够企及。不过,三世寺夏彦看起来并没有拼了死命反抗,而是悠然自得地破坏了所有铁刺。

他在笑。

就算希德·海兹增强针墙厚度,依然阻止不了对方进击。

——我被逼进绝路了。

这时候,希德·海兹总算发现对手的实力在自己之上,他原本打算让人类知道没有使用「破戒王的残铁」就贸然挑战自己是多么愚不可及的行为,结果挑战的人却反过来成了他自己。

「你该不会只有这么点程度吧!」

三世寺夏彦出现在希德·海兹眼前,一跃跳到他的头顶,挥下手中黑刀。

「我得再次向你道歉,我终于了解和你对战的意义了。」

那就是不能把对方视为人类打斗,必须使出自己所有的武器和技巧,竭尽所能奋战,而且还得以败战为前提。

希德·海兹知道,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

既然如此,只能不知羞耻地使出那些卑劣的手段,三世寺夏彦既为强者,就有接受的义务。

希德·海兹自觉很有可能吃下败仗,但他没有绝望,反而愉快地把右手中的三叉雷毗枪随意刺了出去。只是这么一个单纯的动作,就足以阻止敌人前进。

「——唔!」

三世寺夏彦惊呼一声,像被击中似地往后方飞了出去。

这一瞬间,希德·海兹的反击看似成功,实际上却有点不同。刚才那一击没有贯穿对方心脏,可见三世寺夏彦的本事远超过希德·海兹的理解范围。

「……这一击果然杀不死你。打从一开始我就该这么做了,向没有使用残铁的对手使出残铁的能力未免过于卑鄙——我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愚蠢。看来我得使上『破戒王的残铁』才能和你打成平手。我好歹也是『珑玲之焰』,落得这下场可真是丢人啊。」

他心怀敬意苦笑着说。

希德·海兹所拿的三叉雷毗枪前端通常分成三刃,然而现在只剩下一把刀刃,在他使出奋力一击的时候,左右两侧的刀刃也随之消失。

两把刀刃形成看不见的电磁轨道,在希德·海兹左右展开。轨道分别流过相反方向的电流,在地面产生磁场,被当成子弹的长枪因此得以往前方加速前进。人类把这称做「弗莱明左手定则」,构造非常单纯。此外,人类军队也把这运用在电磁飞行加速装置上,着手开发兵器,通称电磁炮。

这一击攻击速度之快,就连发动攻击的希德·海兹本人也看不清楚。不过,三世寺夏彦不晓得用什么方法避开了这一击。

——我究竟能把他逼到什么地步呢?

想到这里,希德·海兹不禁心神雀跃。

「啧,开什么玩笑。」

夏彦咒骂着站了起来。

他好不容易才看清楚刚才那一击的枪尖动向,反射性地挥出祸炎暗色剑,结果不仅没能破坏长枪,甚至整个人都被轰飞了出去。

那把长枪不愧是以「破戒王的残铁」之力制成,不只坚硬,威力也很强大,一般的武器根本无法与其相提并论,看来得花上不少时间才有办法破坏。

尤其长枪的攻击速度极快,眼睛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适应,很有可能双眼还没调适过来,自己就已经死在长枪下。

「好吧……只能使出这招了。」

他想以自己的力量决一死战的决心并未消失,只是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重回日本,实在没必要为了希德·海兹这种小角色赌上宝贵的性命,最好是赶紧把事情解决,尽快回到织姬身边。

因此,他收起祸炎暗色剑。

「残铁·解放——破戒王『极点位阶奥义』自在武具炼成『火界咒』。」

他在手中唤出一把刀刃赤铜的长剑。

这是夏彦第二次行使火界咒,和第一次时相比,长剑明显安分许多,收敛起如猛兽狰狞的气息,在夏彦手中也更有武器的样子。

「……三世寺夏彦,你是什么时候拿到『破戒王的残铁』?」

「什么时候?前天啊,那又怎么了吗?」

「回答得真是爽快啊,这个让人火大的家伙。我整整耗上一个星期,好不容易能随心所欲地操控三叉雷毗枪,你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就能让武器完全服从,多么可憎的男人……这样的你才有我挑战的意义啊!」

希德·海兹不再浮在半空中,落到地面并且举起长枪。

——最强的一击要来了。

希德·海兹来势汹汹,散发出的气息明显与先前迥异。夏彦决定正面迎击,既然已经使出火界咒,双方在武器方面势均力敌,这一击就能一决高下。

夏彦暗自下定决心。

「奔放天『求道位阶秘技』终幕舞斗会。」此时,希德·海兹口中说出了意味不明的咒语。

奔放天「求道位阶秘技」终幕舞斗会。

在希德·海兹所有招式中,这一招的威力称得上是致胜绝招,无论战况如何,只要使出这一击就能分出胜负。对方如何接招无所谓,这一招就连因果论也能扭曲,形成战况的分水岭。然而,这能力只能为双方分出胜负,希德·海兹是否能赢得胜利,最后还是得视他们彼此的实力。

这秘技本身没什么意义,希德·海兹却很中意这个能力,因为这一招逼对方使出大绝招的可能性最高。

慢条斯理地试探对方底细,耍小手段,尽出些无聊招式的对战让他觉得无趣。在为对战准备舞台时耍些花招不要紧,但是一旦上了战场就必须堂堂正正地应战。男子汉就该以卯足全力的一击决一胜负,才算得上轰轰烈烈。

——说不定会输?谁管这么多,输了也无所谓,只要痛快就好。

他往前冲,用电磁炮轰出自己的身体。

视线化成灰扑扑的一片,速度有音速的数倍甚至是数十倍,目光所及只有站在眼前的三世寺夏彦。

他应该无力反击,连动个手指头都来不及了吧。

——会这么想,是因为我太弱了吗?

事实上,三世寺夏彦动了。

在看似静止的极超音速世界里,他轻巧地挥下手中长剑。

铁与铁激烈碰撞,爆出巨大声响。在本应无法感受知觉的刹那之间,确实传出了声响。

金属奏出珑玲之音,三叉雷毗枪的刀刃与枪柄应声碎裂。

长剑砍中希德·海兹的肩膀,就这么笔直劈了下去,深深砍入他的身体。接着长剑砍进地面,散发出强烈的冲击波,破坏了他目光所及的一切。

织姬抓住朱雀的背,在塔的虚像四周盘旋。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夏彦。就算不愿意承认,他救了自己确实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夏彦因此丧命——不可能,他不是个那么轻易送命的男人,他一定能平安归来。

在她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巨塔突然崩毁,从顶楼往下一层层地由塔内向外爆炸。巨塔崩毁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真实,实在不像只是虚像

「呃……那是塔的幻影没错吧?」她不安地向朱雀确认。

「不,看来因为我使用空间跳跃术导致空间产生扭曲,让巨塔的实体出现在这个地方了。」朱雀平静说道。

「实体……这么一来那些瓦砾不就直接砸向四周了吗!」

织姬用力抓住朱雀的羽毛并且拉扯。

「请快住手,这么拉很痛……瓦砾砸下来又有什么关系?毁掉几间民宅在魔界是常有的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这里还有北渚高中的学生!更何况夏彦也还在塔里!快点过去接他啊!」

「现在说这些未免太迟了吧?」朱雀不负责任地嘟囔说。

「轮到我们出场了喵!」

站在塔底下的社长玲铃朝一旁的副社长使了个眼色,勇猛叫道。

大量瓦砾从头顶接连坠落,一旦被瓦砾砸中,不管玲铃还是副社长都难逃被当场压扁的命运。

不仅如此,如此大量的瓦砾随处飞散而出,在校地外头看热闹的人群势必免不了遭受波及,被害人数说不定会高达数百人。

她们要阻止的就是这种事情,战斗力虽然不及其他成员,但善后却是她们的拿手绝活。

「斑鸠流分派猫虚影回——八岐结界『阿!』」

玲铃的影子分裂成八长条,从地面浮起,呈螺旋状一圈圈环绕巨塔。影子逐渐扩大,包围住整座巨塔,颜色也变得稀薄,褪成半透明。因为封印对象过于庞大,光靠玲铃的魔力实在应付不来。

这时,副社长也刻不容缓地施展术式。

「泛用式魔术·甲种——旋风封印『哞!』」

四周顿时刮起一阵宛如龙卷风的旋风,强化玲铃的影子。

两人使用的魔术原本属于完全不同体系的技巧,但是经过她们独自改良,两种技巧配合得天衣无缝,形成如合奏般和谐的双重结界。

从巨塔散落的瓦砾被封在结界内,一片也没砸到外头。一会儿过后,瓦砾不再崩落,轰声与震动也平息了下来,玲铃和副社长也在同时解除双重结界。结界里成了座瓦砾山。

「不晓得三世寺有没有事喵?」

玲铃嘴里唤着刚加入的那位狂妄自大新成员的名字。

夏彦推开瓦砾,站了起来。

「可恶……我还以为死定了!」

推开烦人的大量瓦砾碎片后,总算重见天日。

「你也还活着啊……?」

然后,他把希德·海兹拉了起来。

「这种程度还死不了。」

「啧……没救了还这么生龙活虎的,早知道就该给你致命一击。」

「哈哈,这么一来我必死无疑,那可就糟糕了。」

夏彦粗鲁地把希德·海兹抛到一旁。

希德·海兹嘴里说笑,不过明显已经身负重伤。夏彦砍出的伤口极深,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腹侧,如果是人类受到这种程度的攻击早就没命,他虽动不了但还能开口讲话,只能说他不愧是焰。

「……欸,你的肚子上面有个东西在发光哦。」

倒在地上的希德·海兹身上浮起一个发着红光的小东西,仔细一瞧,那东西缠绕着火焰,看起来就像个极小型的鬼火。

「嗯?噢,你说这个啊。这样啊,我已经不配拥有这东西了吗?居然擅自离开,看来还真是讨厌我呢。」

「我问你,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了还不知道吗?这是『破戒王的残铁』,因为遭受致命伤,残铁自然离开我的身体,不屑继续待在我这种小喽啰的体内。」

「噢……可是这残铁为什么会是红色的?」

离开达维赛鲁体内的残铁只是普通的金属片,没有像这样呈现燃烧般的火红。

「我们对战时的热量让残铁融化成火红的融铁。你就快点收下吧,这是胜利者的权利,得赶紧趁热吸收,否则无法和你体内的残铁融为一体。一旦残铁冷却,两者疑似会互相排斥,要是不想被人抢走就快拿去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

希德·海兹找上门来是为了抢走夏彦的残铁,反过来说,夏彦如果获胜,一样能抢走希德·海兹身上的残铁。这是一场争夺战,抢夺的自然是「破戒王的残铁」。

想到这里,夏彦往火红残铁伸出手,紧紧握在手中。

火烫的残铁让他的手掌发疼,不过马上就被吸入掌中,与他体内的残铁融为一体。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两者紧密结合。

「对了,三世寺夏彦,为什么你到了最后还是没使出全力?」

「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

「直觉。」

希德·海兹的语气听来有些遗憾。

实际上,夏彦刚才并没有卯足全力应战。

「我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只是比起连日和师傅对战,这场战斗太无聊,没什么紧张感,你果然只是个小喽啰。」

他说得一点情面也不留。

这么说是为了打击把女人抢来充作诱饵的低劣男子,对希德·海兹而言,这话应该比被捏碎心脏还要痛苦,狠狠践踏了他的自尊。

你这家伙看在三世寺夏彦眼里不过是个不屑一顾的小角色——夏彦清楚明白地道出这个事实。

「这样啊……我太弱啦。」希德·海兹阖上眼。「希望下次能赢过你。」他轻声说出了这样的话。

「想都别想,不会再有下次啦。」丢下这句话后,夏彦站了起来。他正打算走下瓦砾堆时,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从上空传了下来。

织姬乘着朱雀往他急速俯冲。「夏彦!」她大叫着,往下一跃,飞扑进夏彦怀里。

夏彦连忙抱住她。

「这么做太危险了,织姬。」

「唔……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啊!塔垮了下来,我还以为这次真的没救了……」

「咦,这是在担心我吗?」

「啊!才不是呢,这是那个……!」

织姬摇了摇头,想离开夏彦的怀抱,但夏彦却不肯放开她,硬是把她拥进怀里。

「呀,你在搞什么鬼!」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夏彦尽可能安抚她的心情。

「不会……」

织姬羞涩地点了下头,没有抗拒,就这么倚在他怀中。

轻抚过她的发丝,夏彦确认了一点……

——这气氛正适合接吻!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打算立即执行,只是他这心愿终究没有成真。

织姬背后的空间出现龟裂,开了道「门」,一只白皙的手臂从门里朝织姬伸了出来。

「趴下!」

「——咦?」

夏彦把愣住的织姬推到一旁,瞬间唤出火界咒,往那道门斩了过去。

血沫横飞,门里传出女子痛苦的呻吟声。

「唔……」

黑暗的洞穴里,有双浅绿色的眼眸直盯着他,宛如杀意的结晶,朝阻碍自己的夏彦投去超乎寻常的怨念。

不过——

「你这家伙为什么要攻击织姬!」

莉莉安的手臂确实伸向织姬,拥有「破戒王的残铁」的人是夏彦,为什么反而是织姬成了她下手的目标?

「……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银发魔族低吟,没有理会夏彦的问题。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把东西抢回来。要不是威斯耶尔和黛安萨丝,现在这个魔界和人界早就毁灭。然而他们死了,你们还活在这世上,这样实在太奇怪了。我不会放弃,我要夺回那些日子,他们的残铁不是属于你们的东西……」

那是个意味不明的独白。

她盯着夏彦,但这话的对象却不是夏彦,她恐怕是在告诫自己——听来像是如此。

「欸,把话说请楚!」

夏彦伸出手,可惜门已经关上,莉莉安的身影也消失无踪。

明明没有做出让人怨恨的事,却遭人怨恨得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夏彦忍不住有这种感觉。

笼罩在黑暗中的东京深渊。这地方是扭曲的超空间,由不同于三次元的其他法则支配。一般魔族和魔术士只要一踏入这空间,身体和灵魂都会灰飞烟灭。在这时空的洞穴里,莉莉安·荷丽贝尔独自走着。

遭三世寺夏彦砍伤的伤口发疼,滴下鲜血,融入黑暗之中。再不早点赶回去,她怕自己就要消失在这世上。

她拖着身体,好不容易抵达那个地方。

黑暗豁然开朗,眼前顿时一亮,出现一个一尘不染的纯白空间。这地方是雷姆南兹的根据地,位于无人踏入的东京深处的魔造空间。

莉莉安打造出一个找也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进不来的空间,只有她和她的伙伴可以进入的圣域。

这里是输家的聚集地,誓言谋反的地方,保存希望的场所。

莉莉安他们把这里称为「白空世界」,为了让这里能持续存在于黑暗中,需要消耗庞大的魔力,因此莉莉安把自己七成以上的魔力都用在维持这个白空世界。

依她原本的实力,三世寺夏彦根本

伤不了她一根寒毛。居然被人类砍伤,对焰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屈辱。不过,这一切牺牲全是为了破戒王,为了那个心爱的他。

「我回来了,威斯耶尔……抱歉,到现在还没能让你复活……」

白空世界正中央有个巨大的玻璃容器,容器里充满液体,一个全身烧得焦黑的男子在里面浮沉。

破戒王威斯耶尔,五年前遭慈悲帝与瑟朵莱慕联手击败的前任魔王。

这就是他的尸体。

「我今天找到黛安萨丝了。」

莉莉安倒下似地瘫靠在容器上。

「我一定会让你们复活……到时候大家一起热热闹闹举行宴会庆祝吧,我也会喝点酒了呢。然后我们再哼着歌征服世界,虽然不知道我是不是能派上用场。」

十六年前,其实大家应该能一起生还,开一场庆祝神灭达成的宴会。

用不着牺牲黛安萨丝,她相信他们也能战胜神,阻止世界的收缩(大崩毁)。一切都怪慈悲帝跑出来乱事,害得黛安萨丝丧命,威斯耶尔因此失控。

所以她要让一切重来。

取回过往的日子——

「莉莉姊,你回来啦!」

背后突然出现叫唤声,莉莉安的胸部也在同时被一把抓住。

「呀!」

她忍不住发出惊叫声,那双手马上放开她的胸部,传来拼命憋笑的笑声。

「哈哈,莉莉姊仍是一样敏感,还是因为摸的人是我呢?」

一回头,站在那里的是个小孩子。

他的服装宛如贵族,头上戴着顶礼帽,容貌端正地像个女孩子,动作和语气却跟少年没有两样。

「……亚尔曼瑞希路德,你这是在做什么?」

莉莉安用手掩住自己的胸部,气呼呼地说。

被她这么一问,抓住她胸部的少年——亚尔曼瑞希路德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微笑着表现出纳闷的模样。

「我在做什么?不过是稍微打声招呼而已啰。难道说,莉莉姊,你真的有感觉了吗?如果你觉得舒服的话,我可以继续帮你揉一揉哦。」

「……小孩子别说这种奇怪的话,成天做这种事情,小心长大了以后一事无成。」

「用不着担心啦,莉莉姊你真是太爱操心了。倒是莉莉姊明明是大人还发出那么可爱的声音,只不过是被摸一下就叫了出来。莉莉姊,再让我摸一次好吗?」

亚尔曼瑞希路德睁着浑圆的大眼往上瞧,莉莉安一声不吭地往他的头顶敲了下去。

叩,发出沉重的敲击声。

「痛死我了……真过分啊,莉莉姊。你的年纪比我大,让我撒娇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嘛。」

「少胡说八道。我问你,你难得回到这个地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莉莉姊。我没来不是因为讨厌这里,是因为忙得没空过来。」

亚尔曼瑞希路德耸了耸肩,辩解似地说。

他和莉莉安同样是直属于破戒王的部下,孩童的外表不是变装,而是真的是个小孩子,他也是雷姆南兹里最年轻的成员。只是论到性格恶劣与狡猾程度的话,他在组织里可以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说实话,莉莉安很不会应付亚尔曼瑞希路德,但他仍是自己的伙伴。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这个人太随性,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莉莉姊你就是爱操心。我也想再见威斯耶尔一面啊,证据就是,你瞧,我把你拜托的东西带来了。」

亚尔曼瑞希路德摘下礼帽,从里头取出歪斜的金属块,那是大小约有一颗苹果大的——残铁。

「咦……居然有这么大……难不成你已经把手上的残铁融成一块了吗……?」

「没错,九州的暴力特区很方便呢,那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人起疑,正适合用来复原『破戒王的残铁』。只是我在那里的动作太大,好像已经引起魔界政府的注意,不能再用同一招了。」

说着,亚尔曼瑞希路德微微一笑,看来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年。

「那倒是无所谓,谢谢你的帮忙。」

莉莉安由衷道出心中谢意。原本以为最会混水摸鱼的亚尔曼瑞希路德居然如此尽心尽力,她实在开心不已。

「依我们两人的交情,用不着向我道谢。倒是我觉得这块残铁最好别再继续融合,要是给活供品太强大的力量,就怕到时候连我们也收不回来。」

「我也思考过这件事,难道还有其他方法吗?残铁必须全部融合为一,可是一旦收不回来,他也没办法复活了。」

「对,问题就在这里,残铁必须融合,太大又怕收不回来,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法子,那就是试着把我手上这块残铁放入威斯耶尔体内。事情顺利的话,说不定就算是不完全的状态,还是能让他复活。」

「用残缺的残铁让他复活……?」

她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不对,真要说起来,复原死者的残铁、让死者复活这尝试本来就是莉莉安自己想出来的方法,没有根据也不知道步骤,一路摸索走到了这一步。

「我们来试试看嘛,莉莉姊。如果没成功,顶多拿出来就是了,要是能顺利复活,那就是我们赢了。就算有人收集到比这大上两倍的残铁,也赢不过复活的威斯耶尔,因为他的力量只有他才能运用自如。」

「……好吧。」

既然不晓得正确的做法,也只能尽量尝试各种可能性。

而且即使是在不完全的状态下,她也希望威斯耶尔可以活过来,就算只有一句话也好,也希望可以听听他的声音。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放进去啰。」

亚尔曼瑞希路德拿着「破戒王的残铁」接近容器,穿过玻璃外壳,让威斯耶尔的尸体吸入残铁。

没有事情发生。

复活果然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莉莉安正想放弃时,突然传来一阵震撼白空世界的鼓动。

「——唔!」

因为太过惊讶,莉莉安一个不小心没站稳,还是亚尔曼瑞希路德接住了她。鼓动没有停歇,一注意到鼓动是从容器里传出,惊讶马上转变成喜悦。

「威斯耶尔的心脏开始跳动了……」

「……好像是呢。话说回来,真是太厉害了。破戒王过世五年我都忘了,他光是在那里就能散发出压倒性的威力。目前看来只取回部分灵魂,意识还没恢复,身体也还是残破不堪,不过只是心脏开始跳动就能有这样的威力,我们同样身为『珑玲之焰』,等级却是天差地远啊。」

亚尔曼瑞希路德说话的语气和往常一样轻浮,脸上却微微渗出冷汗,玻璃容器里散发出的威力就是如此强大。

「他会活过来吗?」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一定没问题的,莉莉姊。他可是破戒王威斯耶尔,就算死了也不会因此毁灭,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正是因为这个念头,莉莉安才能撑过这五年的等待。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得到回报了。即使威斯耶尔眼中只有黛安萨丝也无所谓,就算自己在他眼中和一般大众没有不同也没关系,只要他能活着,对自己来说就已经是无比幸福。

「对了,让你受伤的那个人类是叫做三世寺夏彦吗?」

「……你看见了吗?」

亚尔曼瑞希路德这话惹来莉莉安不快,气他看见也不出手帮忙。

「别生气嘛,莉莉姊。在后方冷静观察可是很重要的哦,我就是因为这样才发现了你没注意到的事情。」

「……什么事情?」

莉莉安纳闷不解地歪了歪头,于是亚尔曼瑞希路德凑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出来,听得莉莉安不自觉倒抽一口气。

「你是说真的吗?」

她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

若是亚尔曼瑞希路德所言属实,三世寺夏彦真是那样的存在,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这种事情说谎对我也没有好处啊。莉莉姊,你在这里疗伤的时候,我想和三世寺夏彦稍微玩一下,可以吗?」

亚尔曼瑞希路德稚嫩的脸庞浮现歪斜的笑容,看见他这模样,莉莉安蹙起眉,一时间犹豫不知该如何回应。

位于日本列岛地底五万公尺处,有一栋深埋在地函对流层中的四方型建筑物。这里是收监凶恶罪犯的监狱,采取「物理」与「魔术」双重防御,以防止罪犯脱逃以及外界入侵。

在这地底深处的地下监狱——最下面一层,是严寒地狱底层的犹大环,专门收监罪大恶极的罪犯,是座绝对零度的寒冰地狱。无论在地面上是多么暴虐无道的家伙,只要被关进这里都会丧失全身力量,只能安分服刑。

慈悲帝凯修沛斯和朱雀就走在这样的空间里。

「没想到蓬田织姬的真实身分会遭雷姆南兹看穿,这下可不妙。也就是说,瑟朵莱慕的藏匿手法还不够严谨的意思啊。」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错不在你。」

「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如果只是因为正好在场,就把错怪到我身上,我的忠诚度也会随之减半。」

「……你这家伙有时候说起话来还真狠毒。」

凯修沛斯沉下了脸,不知为何朱雀的表情却像是一吐怨气。尽管没有因此动怒,凯修沛斯依然命令朱雀「留在这里」。

「别太靠近,否则连你也有危险。」

「——是,我在这里等您。」

朱雀遵从命令,鞠躬致意。

接着,凯修沛斯独自往前走,走没多久,前方出现一根柱子,有个伤痕累累的男子被铁链绑在上头。

在这寒风刺骨的严寒地狱,身上伤口直接碰触这绝对零度的酷寒会有多么疼痛。然而,凯修沛斯一点也不为他感到同情。

因为这男人是AA级魔族罪犯希德·海兹,是企图闯破神无大结界,进而支配人界,罪恶滔天的大恶人,可以说是破戒王的缩小版,唯一和破戒王不同的是,他缺乏付诸执行的实力。

「……哎呀,这不是慈悲帝陛下吗?能在这地方遇见你还真是巧合呢。」

希德·海兹睁开眼,脸上浮现冷笑。

身为一个遭求刑八千年刑期的犯人,他的精神还算不错。

「我来是为了点杂事,没什么重要事情。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吸取像你这一类罪犯的力量,好治疗五年前受的伤。」凯修沛斯冷漠地说。

他讨厌这些犯罪者。

他不是不能理解魔族的本性,死伤如果不多,他也没有认真取缔的意思,甚至为那些一心只想享受厮杀快感的魔族在九州设置暴力特区。尽管如此,不得不关进这监狱的罪犯仍是层出不穷。

凯修沛斯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打倒破戒王,魔界因此建立起秩序,获得安定,对于那些不愿意服从的人,他也只能予以排除。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维持魔界稳健,主张与人类共存的你背地里居然在做这种事情……哈哈,真让人高兴啊。这才是真正的魔族,我有种得到救赎的感觉呢。来吧,拿走我的残铁吧。」

明知死亡逼近眼前,希德·海兹依然无所畏惧地狂妄笑着。那自以为是的口吻听来相当滑稽,看在凯修沛斯眼里,他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罢了。

——难得有这机会,我就先让这个自大的罪犯尝过恐怖的滋味,再杀了他吧。

「慈悲帝『极点位阶奥义』六道冥官祭。」

这是唯独凯修沛斯能够施展的极点奥义,即使扭曲这世界的法则也能适用,亦即自行创造全新法则的术式。

话声一出,希德·海兹的肉体随即开始腐烂。在绝对零度的冰狱里没有因为冰冻坏死的皮肤急速溃烂。

「这是——」

贵公子般端正的脸庞满是惊讶,出现嗅到死亡气息的表情。

「这是我的能力,能把你的力量一点不剩地全部接收下来。只收下残铁这么小家子气的事我不会做,我会把你榨得一干二净。没有惨遭杀害,而是被吸收力量的感觉如何?啊啊,已经听不见了啊?」

随着希德·海兹的身体腐烂,魔力也跟着流向慈悲帝。

成了被榨干的残渣后,希德·海兹就就这么再也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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