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安静的夜晚,没有多余的旁人,巍巍的凉意袭身而来。
轻轻抬头,临睨倚在身旁一眼的铃子,只见她微笑回望,轻声细语,间或传来清脆如铃音的笑声,可是却听不清话语的内容,仿佛隔着纸门,断断续续,朦朦胧胧。
斑很在意,因为他知道铃子说的是件很重要的事,即使听不清她说的话,可他就是知道那是一件关乎他日后生存与命运的重要的事——
“呐,斑,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很想……”
“虽然知道这是没可能,因为我不相信我有这种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我仍然想……”
“呐,斑,可不可以答应我……”
“斑……”
斑是个残酷的妖怪,与所有普通人的认知一样:可怕,凶残,冷血无情,完全依照欲望行事,看到不顺眼的妖怪或者事情都会一股血气冲脑门般去掐架,为自己带来一身的伤,或迎来一处新的领地。但那只是曾经,过去的斑而已。
在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去攻城掠池,争权夺利,残杀人类后,斑累了,累到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不想再吃人——现在只是吃他们死亡的灵魂,因为斑已经对人类的肉体失去了兴趣。虽说他们的肉身比一般的动物美味,但对现在的斑来说,人类仅仅是森罗万象中的一员,也是动物群中的一员。
只是有时候会觉得他们的行为与思想很愚蠢——对于不知道或不熟悉的事物只持着害怕、否定甚至是灭绝的态度。而且他们还是一群相当胆小的生物,不成群结队的便什么事都不敢做。不是三五成群的便只会在边上嚷嚷,相反地却会因为别人的一番说辞便轻易地受到鼓动。做出平时怎么也不会做的事——不管那是好事还是坏事。道貌岸然地站起来,提出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接着就正大光明地侵略。对于只能生存几十载的他们来说,竟然还要花这种时间去打击其它物种或同种的人类,斑觉得有点浪费。
所以斑从来都不会到人多的城镇,只会固守在一个山头,一处恬静的区域,但,遗憾的是即使呆在隐秘的深山,也会有人类前来,一个、两个、一队、一团、接着就是一群。他们找到一个他们觉得是安适的地方后就会习惯性地集居,不问情由,不理世俗,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就是他们所有,就连细微如草芥他们都觉得那是他们人类的所有物。
对于已经生存上千年的斑来说,人类的这点自大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但即使如此,斑也不会对人类有任何杀戮之心——那些只是孩子而已,无论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还是刚诞生的婴孩,斑都觉得他们只是个孩子,对于孩子的恶作剧,大人又怎么会计较呢?所以现在的斑只会安静地看着人类嬉戏,玩耍,游乐——只要不太侵占他的地盘,斑基本都不会怎样现身,虽说有时候会念着得意而把自己的一条尾巴露出来,吓一吓那些妄想画地称王又不安分守己的孩子。
一直过着妖怪的生活,斑从来没有感到迷惑,因为那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可是某天他却突然想要那么一点点的转变,因为斑对一成不变的生活开始感到烦闷,想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做,在其他妖怪的眼中傲视一切——甚至自己的斑竟然开始懂得思考生存的意义,这个变化是连他自己都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后想来那时应该是不小心踩到现身图阵,中了魔着了道——因为斑遇到了那个人。
“喂,你是妖怪吧?”
巡视了一轮自己的领地后,斑趴在森林深处的一块大空地休息。因为这个时间不要说人类,就连动物都不多出现,所以斑悠闲地感受着自然的午后。可是意想不到竟然会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女生打扰。
巍巍睁开一只眼:原来是乳臭未干的人类小孩。再度合上眼睛。
“喂,我再叫你呢!”
我才不想理你。
把头转过另一边。
“喂!!!!!!!!!”
痛!
这个人类小孩想干嘛?!竟敢踢我?!
“喂,你是因为年纪太大,耳朵聋了,已经听不到我说话吗?”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鬼头,我的年纪大到足够当你的祖先,被你朝拜。
“好吧,你不理我算了,反正我只想找个人听我说话而已。”
你爱说就说,不要阻碍别人休息。
刚想继续无视她,可是少女却把手中的书包随地一扔,自顾自地坐在了斑的身边——而且还把背靠在斑的身上——斑少有地皱眉了。
“今天呢,是我的高中毕业典礼哦,是一个人的毕业典礼,因为我被退学了。”
虽然说这对于人类来说应该算是重要的大事,可是这个女生的脸容上却丝毫不见悲伤——甚至还有一点舒缓的感觉。
“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个能见到妖怪的人哦,所以才能看到你在这里。”
我知道,要不怎么会这么“碰巧”地坐在我的身旁,喂,不要再靠过来了。
“嘻嘻,你好暖和呢,果然有着厚实的毛皮就不会怕冷了……”
现在才九月,还没到那么冷吧。
“因为我能看到妖怪,所以他们都害怕我,虽然我并不会做些什么,但他们就是怕。哼,算什么,反正我也是乐得轻松呢!”
自鼻子发出轻蔑的一声,少女随手拿起数缕覆盖在斑身上的长长的皮毛把玩。
皱着眉头的斑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但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默默地在心里唠叨着。
好像很久都没有遇到能看到我的人类了呢。之前那个……多少年前来着,他现在应该是老爷爷了吧?还是已经不在了?那人也是个孩子呢,第一次见到我时还因为太惊讶把手中装满热水的盘子扔向了我,那个烫啊,真不是一般好受……
“那些人以看到我离开就像把一枚倒数的计时炸弹终于拆掉的表情,我看到时真是想暴笑出来,但那可是有违我淑女的风范,我才不会让他们得逞。”
哼,你是淑女?那我岂不是人类?
“而且呢,他们还要带着哭腔逐一地跟我道别,说什么‘其实这并不是学校的本意啊’、‘不是我们想这样的,只是PTA那边的人施加的压力’、‘我们很想你留下来继续陪伴我们一同走完这三年’……哼,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现在想起他们的那幅嘴脸就好笑。”
少女干涩地笑了两声,仿佛回应这个瞬间,一阵秋风吹起,亚麻色的长发拂过少女的脸颊。少女轻轻举起左手,用曲起的指关节拨开随风飘动的长发,笑容就在这个流畅的连贯动作中凝结了。起码在斑的眼中看起来是如此。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呢,不单没有人,连动物都不怎么见到,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秘密基地的?”
什么秘密基地,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地盘。
“要不是我迷路了也找不到这里来。”
那是你太幸运(却是我的不幸)。
“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夏目铃子,夏目漱石的夏目,铃子就是普通的那个铃啦。嘻嘻。”
在说着的同时铃子像早已与斑打过照面的老朋友般天真地笑着。
这个不就是少女该有的笑容吗?怎么非得要装成老于世故的样子呢?
“那你叫什么?”
才不会说。
“呐呐,说吧说吧。”
才刚想终于想回少女现在就变成个缠人的小孩了吗?
“你放心吧,我不会使唤你的,你不说名字出来是因为只要有人知道你的名字就能成为你的主人,你也会成为他的式神吧?放心,我不会的。”
仿佛要给斑一枚定心丸,铃子啪地一下抬起头,正望着斑,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闪闪发光的双眼犹如宝石一般,一刹那,斑也看得恍了神。
说什么大话,我才不相信你。
“那伪名也可以啊,不一定是真名,只要一个用来联络及叫唤的名字就可以了。”
谁要跟你联络,臭小鬼。刚这么想,却对上了铃子恳切的眼神。
“真的不行?”
铃子恳切的眼神如此诉说着。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铃子恳切的眼神继续如此诉说着。
“……斑。”
“啊?什么?我听不太清楚啊?”
“……我说,我叫斑。”
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带有明显的男性荷尔蒙象征,那是在人类里很少会听到,或者说只属于妖怪的嗓音。
“哇……你的声音好好听呢!”
如发现好玩的玩具,铃子的双眼睁得老大,还发出了闪亮的光芒。
你这个家伙……
咬紧了上下颚的牙齿,斑的脸不由地抽搐了一下——果然是个臭小鬼。
“原来你叫潘啊?”
额头的青筋一瞬间突现——
“臭小鬼,是斑啊!”
忍不住抬起一直伏着的头,斑终于正面面对铃子。
“你终于看我了呢!”
好像奸计得逞般,铃子露出得意的笑容,那是清爽而甜美的少女的微笑,就像用新鲜的蓝莓果酱做成的派。嗯?好像还问到一阵清新的薄荷脑味儿。
相视短短数秒,斑又再度伏在曲着的前腿上。
哼,我才不理你,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寂寞的人的份上。
“好的,是斑嘛,我知道了。”
轻轻地抚了一下斑腰上的皮毛,铃子把望向斑的脸转回,身体依然靠在斑的身上。静谧的空气流经他们的身旁。像早已有相应的默契般,铃子不再说话,而斑只是静静地继续趴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任由时间如流动的清风与香气般缓缓淌过。
“真难得呢,老师竟然睡得这么沉。”
铃子?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同……
“还想今天早点回来给他带点七过屋的羊羹呢,之前看他吃得如此美味,谁知竟然在睡觉。猫先生~”
很熟悉……很熟悉的声音。是——
“夏目……?”
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哎呀,你终于睡醒了?是不是又到哪里玩了?”
眼前的是刚放学回家的夏目,连衣服都还没换。
“嗯……”
脑袋好像还沉溺在过去的梦中。有点重。
“没事吧,老师,刚才我一直在叫你,你都没有反应,现在醒来了却像还没醒来的样子。不会使身体不舒服吧?”
夏目一脸担忧的表情,正想伸出手来。却被猫先生阻止了。
“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很久没梦到的梦而已。”
揉了一下额头。还是有点重。
“做梦?原来你也会做梦的啊?”
夏目惊讶的张大了嘴。
“这是没礼貌的小鬼,你以为我是那只蓝色的机器猫吗?”
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就是说不上来。
“是、是,我们伟大的猫先生也是会做梦的,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像没事的样子啊,真是没事?”
像对付小孩子的任性般,夏目轻轻抚着猫先生的头——虽然后者仍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果然,还是有点……”
斑正欲摇一下头摆脱那沉重的感觉。
“什么?对了,我给你带回来了羊羹哦,你现在吃?还是待到晚饭后。”
夏目还在想他会不会因为精神不好而会选择饭后才吃,却想不到只是话音刚落,猫先生就像脱兔般跃过夏目的大腿,直接冲进了房门。
“这个家伙,看来真是没什么事吧。”
晚饭过后,夏目与猫先生都回到房间。
看着猫先生躺在榻榻米上,四脚朝天地继续品尝着剩下的一条美味羊羹,实在想想不出刚才还是一副头痛的样子。
“呐,老师,今天我们学校来了一个转校生哦,现在明明是能热死人的六月,那家伙竟然还穿着棉衣,我们都被他的穿着吓着了!而且还是差不多期末考的这个时候,你不觉得奇怪吗?”
与躺卧在榻榻米上的猫先生一样,夏目坐在坐垫上,右手支在书台撑着头部,悠闲地望向那边正在与羊羹拼劲的猫先生,像说着闲话般提出了疑问。
“哦,撒户子到。”
“啊?老师你在说什么啊?”
“则户干哦叔啊!”
“老师啊,除了最后那个语气助词外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夏目忍不住移开支起的右手,像猫先生翻了一下白眼,无力气地吐槽。
好不容易把那条羊羹吃下去,打了一个嗝,猫先生貌似艰难地翻转了一下身体,以眼还眼地用一副大爷的模样向夏目翻白眼。
“哼,我刚才是说不关我的事,我才不知道啊!”
调整了一下稍显的不太平衡的肥胖身体,猫先生继续发言道。
“你这个夏目,不要以为给我买来羊羹就自以为是啊!”
“老师啊,你这样说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噗!”
看着那个因为吃得太饱而把持不定的身体,夏目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准笑,不准说我是肥猫!我才不是猫!”
“没有人这样说哦,老师。噗!”
夏目忍不住与他抬杠,可是看到那幅蠢样,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哼。”
猫先生就像明明输了却不服输的孩子般把头转到一边。可是过了一会,他像已经忘记了之前的笑话,接着刚才夏目的话说道:
“喂,夏目,你说的那个人是个怎样的人?”
“嗯?老师你有兴趣?也不是个怎样出色的人,虽然跟我们一样是高中生,但样子看起来有点小,身材好像初中……嗯,就算说像长得稍大一点的小学生也不为过。”
回忆着早上看到他时的情景,夏目改变了一下坐姿,正对着猫先生。
“虽然他并不是转到我们的班上,但我看到他的次数也不算少……因为他几乎整天都跟在田沼的身后。”
夏目稍稍抬起头望向房间天花板的一角说着,连猫先生也表现出些迷惑。
“那个叫田沼的,是不是跟你一样能看到妖怪的那个男学生?”
“是啊,就是他,不过他不能看到全部,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大概。”
猫先生好像感觉到些什么,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自抿紧的嘴边溢出一个带有问号的“嗯……”
“有时田沼下课后都会过来我的班级找我聊天,可是每次他一动,那个学生就会跟着他一起移动。虽然田沼是个很随和的人,但被这么紧逼盯人,就算是多随和的人都会觉得受不了吧。”
夏目仿佛感受到田沼的困惑,不自觉地带上烦人的表情诉说着。
“一天下午,就连放学后,那个学生仍跟着田沼。后来我听说田沼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甩开。唉……”
虽然猫先生不了解夏目为什么这么困扰,这些明明是别人的事,但正如他关心着下夏目的安危一样,夏目可能也对那个叫田沼的带有关心之情吧,毕竟那个是夏目难得的能够畅所欲言的朋友。
猫先生想了一会(虽然外表看不出)便发问:
“他长得细小而且穿着很多衣服?”
“嗯。”
夏目点了一下头。
“脸色是不是很苍白的?”
“嗯,听你这样一说,他的脸色的确有点白,其实在看到他的那么一瞬间,我有种不太觉得他是人类的感觉。”
越想,夏目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是不是经常都要喝水?”
“嗯……我看到他时,他的手上的确都拿着一只瓶装水。”
夏目想了一下,在点了一下头。突然夏目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忽地站了起来——
“难道……他是妖怪?!”
圆瞪双眼,夏目惊讶地大叫了一声!
“嘘——!”
把前爪放在闭紧的嘴边,猫先生作出个叫夏目住嘴的姿势。虽然事情明明很严肃,但看到猫先生那副样子却有着说不出的喜感。
“你干嘛这么大声?!”
“对不起,一不注意就……”
像看到后辈犯了不该犯的错事的前辈,猫先生摆出了一副无奈且睥睨的态势。
“我也不能确定,因为我也没看过你说的那个人。但是听说过有那么一种妖怪。因为他们异常怕冷,所以出现时经常都会包得严严实实的,甚至连长个啥样子都没人知道,听看过的人说皮肤很白皙,几近透明,而且身边一定会有水,似乎是一种缺少水就不能生存的妖怪。”
“那不就是河童?”
“河童是绿色的吧?”
“那也是……”
“而且他们好像居无定所,或者说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他们会固定在某个地方出现。”
“难道他们是全世界存在的?”
“不知道,他们好像只要有水就能生存,所以也不会太拘泥在那里定居吧。至于你说的跟着人类这点倒有点奇怪,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跟人类有所往来,怎么说呢,他们就象彩虹,平时看不到,就算下雨了也不一定能看到的难得的存在。”
“嗯……原来如此……”
若有所思地轻点头,夏目陷入了自我思绪的沉思。定定地望着映照着漆黑外景的窗口,久久地,久久地。
虽然学校来了这么一个奇怪的转校生,但因为刚举行过校园祭,所以大家都把心思放在了那美好的回忆上。往事总是值得再三回味的,但学生们似乎都忘记了校园祭后不够一个月便是期末考的事实。对于要从愉快的校园活动中抽身出来迎来这场期末决战,一年级们似乎都在对作出这个安排的领导人员抱怨不断“是故意的吗?把校园祭定在这个时候!”“是啊,现在根本就没心情温习啊,我还想继续玩啊!”“就是啊就是啊!”,可是已经经历过一年的前辈们却深知这个道理,因为有经验所以能更快地收拾心情,投入复习中。
“呐,夏目,你知道这题怎么做吗?”
“哦,这题我知道,我把我的笔记借你吧,北本。”
“真的?谢谢啊!西村。”
这两位分别叫北本和西村的少年都是夏目的同班同学,干能看到妖怪的夏目不一样,只是名普通的学生,虽然喜欢胡闹,但心地善良,是夏目在学校难得的少数可以玩在一起的朋友。
“喂,夏目,怎么在发呆?难得我们都这么专心地想补功课,你不是这么不给面子吧?”
北本拿起自动铅笔头轻敲了一下夏目说。
“嗯……”
“难道是不舒服?都叫你之前的校园祭不要太拼命的了,看,现在精神都集中不起来了。”
西村试图为夏目圆说。
“嗯……不是,虽然去年因为病了而没有参加让我悔恨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打算在这年好好地参与,但也没至于累得完全提不起劲……”
原本低头发呆的夏目索性把头趴在书桌上,之前一直转动着自动铅笔的右手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
“还是说,你在担心田沼那家伙的事?”
嗯?经西村不经意的一说,这段时间夏目脑海中的确经常浮现那个转校生与田沼的样子。
“虽然我们跟那家伙不熟,但毕竟也打过那么几次照面,而且看到他这么被缠,还真是有点可怜他。”
边说着边防下手中的自动铅笔,北本将握笔握得有点硬的右手松了松,甩了甩。
“喂,好像只有你一个这样想啊,其实我们一早就已经是朋友了吧?对吧,夏目?”
性格比北本更随和的西村明显地倾向“田沼是自己人”的方向,说着令人窝心的话,望向下巴已经抵在台面良久的夏目。
“嗯……”
“喂喂,你不觉得那人很奇怪吗?整天都望着外面,不是神情凝重就是一脸呆滞,最重要的是他一点都不合群耶,虽然不同班,但每次看到他都是一个人,让人很不爽啊!很想狠狠地过去拍他一下,或者揍他一顿。”
“你这样说……他不就是跟夏目是同一类人吗?当初你跟夏目搭讪的时候好像也说过‘这家伙好像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我好好地教导他一下什么叫做精彩的高中人生!’”
斜睨着北本,西村做着往常一样的事——与北本唱着双簧。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的夏目比那家伙可爱多了!根本就不一样!对吧,夏目!”
仿佛想得到夏目的承认,北本努力地讨好夏目。
“嗯……”
遗憾的是夏目一点也不领情,仍然低头不语,
“请问……夏目在吗?”
就在西村跟北本两人仍在为“田沼跟夏目的本质是否相似之议题”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话题的主角的登场了。
“哦,夏目啊,在那边。”
一位正想奔出班门的学生为田沼指明了方向。
还没待田沼道声“谢谢”,那人就已经不在田沼的视线内了。
“喂喂,夏目,不要再发呆了,田沼来找你了。”
“嗯……”
仍处于游魂状态的夏目过了两秒,仍没有反应。
待北本用右手肘狠狠地盯了一下夏目的肩膀,后者才因痛抬起不太情愿的头。
“啊……”
目送着慌张地跑出班门的夏目,北本跟西村的心情有点微妙。
“唉,怎么有一种女儿长大成人的感觉……”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你这当妈的还真疼女儿呢。”
“喂,西村,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北本啊,你就老实承认了吧,我明白你的苦心的。”
边点头说着,西村边拍着北本的肩膀。而北本只一脸“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田沼,很久没见呢,你竟然来找我还真难得,有什么事……”
急忙跑出教室,夏目正想问是不是关于那个转校生的事时,却看到那个学生正紧紧地贴在田沼的身后。一瞬间不悦感爬上了心头。
“嗯,其实我是想问你放学后又没有空到我家一趟,原本是想出去哪里的,但怕在外头说话不太方便……对于你跟我来说都是。”
外表沉静的田沼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就长相来说明明该划分入帅哥之列,可是却留了一头长碎发,看起来有点阴沉。跟夏目一样,他也能看到那些奇怪的东西,虽然不像夏目那样能完整地看到,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但这已经足以让他深受困扰了。
也许如此让他的性格变得——在其他人的眼中——有点奇怪:像会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墙壁良久静静不动;小憩时看着停在窗外树枝上的乌鸦一会后,突然发出奇怪的笑声。但也有人经他提醒而避开了触身的意外,所以虽然流传在学生间的评价是个怪人,却不惹人厌,甚至还有喜欢神秘感的女生送过情书给他,但结局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跟夏目成为朋友是因为之前便得知夏目跟他一样能看到这些奇怪的东西,因为这一点共同的奇异感让他们成为了朋友。
“可以是可以,但……”
望了一眼田沼身后,夏目欲言又止。
“嗯,没事,我会好好跟他说的了。”
报以夏目一个苦笑,田沼点头示意离去。
“那放学后我就过来找你吧。”
“嗯,好的,那我等你。”
刚说完“等你”,夏目旋即又一股心里没底的感觉。我可以做到些什么?我真的能帮到他吗?心里想着之前猫先生说过的话,夏目走向自己的座位。
“不、不好意思,让、让你久等了。哈……哈……”
喘着粗气的田沼比下课时间迟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出现在夏目的课室。
“没事,也不是等了很久,顺便可以留下来复习一下功课。”
夏目露出与平时一样的平和笑脸,正打算收拾东西,只见田沼迫切的眼神示意事件的紧迫性。
“快、可以快点吗?因、因为……”
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夏目将东西一股脑地扫入书包中,用比平时快得多的速度把书包挂在身上就拉起田沼的手冲出了课室。
“真是对不起,让你搞得跟我一样狼狈。”
两人一起跑到学校前的换鞋处,以快要上课迟到的气势迅速换好了鞋子,便径直地冲出了学校大门。边跑,田沼仍在道歉。
“没事。”
虽然体育成绩不算十分好,起码也合格,但其实对于夏目来说,跑这么一段路其实也算蛮吃力的了。
出了校门口,两人就直奔田沼的家。
“哈……哈……”
一打开大门,直奔上二楼,拉开田沼房间的纸门,两人都直接丢开书包,累得直接双膝着地,趴在榻榻米上。
“没、没事吧?”
与夏目一同姿势趴倒在榻榻米上,田沼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
虽然只是短短的回答,夏目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看到双肩上下抽搐着,辛苦地回答的夏目,田沼于心不忍,努力地爬起来——双手支撑着双膝,慢慢缓过气来。走向夏目的身边,轻轻扫着他背。
“对不起,把你卷进来了。”
夏目想抬头回应,却因为这种被人安抚背部的感觉太舒服了,夏目迟疑了几秒,在这个空挡,田沼继续说:
“因为我的身边只有你能看到它们,虽然不好意思,但我想到的人只有你,对不起。”
“不。”
终于急促的气管慢慢地平缓下来,吸入空气的动作也不再那么激烈,夏目缓缓地改变姿势,做了下来。
“你不要这样说,我很乐意你来找我谈。”
看到夏目不再那么喘气,田沼把正在扫背的手抽回来,也盘腿席地而坐。
“正如你所说的,能看到它们的人不多,所以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毕竟我也是……”
流露出温柔的眼神,夏目试图安慰着田沼。可是后者的脸色却愈阴暗。夏目渐渐地也停下了话音。
“夏目啊,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是什么事了。就是那个孩子……”
沉默了数秒后,田沼调整好思绪,直接进入话题的中心。夏目只是静静地低着头听他诉说着。
“他,叫雪见。好像来自北海道,因为父亲调职而来到这里。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觉得奇怪……怎么说呢,虽然与穿着短袖的我们相比,穿着棉衣的他有着一定的违和感,但我觉得的奇怪并不单单是他的衣着。”
停顿了一下,田沼回想着说:
“因为他就坐在我的旁边,所以老师就很理所当然地叫我照顾一下他,我也觉得这是应该的。可是就在老师如此说,他看到我的一瞬时却露出早就认识我似的样子,那神情就像寻找到失散多年的东西般——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也知道我虽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它们’的样子,但气场什么的我还是能感受到,就在当他走过来越来越接近我时,我就有种奇妙的感觉——他并不是人类。因为他的身上没有人类的味道。”
抬头望了一下夏目,夏目不自觉地与他对上了眼。就在那个瞬间,夏目一种触电般的奇妙感觉——一股害羞的感觉自身底直冲脑门,滚烫滚烫的。他知道脸红了,立即把眼光转移了一旁。脸颊的热度却一直退不去。
“之后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无论上课、下课,只要我在学校,他就一定会粘着、紧跟在我的身边。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因为怕生,虽然我们班没有什么不良少年,但可能是刚到新环境吧,他都不太爱说话在加上个子长得……有点矮小,所以经常都会被人当小弟糊弄——即使跟在我的身边也是如此。”
嘴角轻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笑了一下,田沼仰起了头,看着那片因年岁的洗礼而变得陈旧的天花板继续说道:
“那孩子跟我有点像呢,在各方各面来说。本来我在班上就不是受欢迎的人,我想老师是想让我在帮助他适应新环境的同时也让自己能融入这个班级吧。奇妙的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非但没有烦躁、不安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奇妙的安心感,渐渐地我就把第一次见到他时所产生的疑惑忘却了——原本是想跟你好好地谈一下的,谁知接下来的校园祭却让我们各自都忙得人仰马翻,完全没有时间找你。”
虽然田沼说着的只是日常普通的话,但夏目却听出田沼语气中那些许的怜惜。这种感觉让夏目不好受。
夏目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在经过了校园祭之后,他终于跟班里的人达成了一片,在女生当中好像还蛮受欢迎的呢。”
说着说着,田沼回想起在班上发生的种种,脸上不自觉地荡漾着由衷的微笑。
可以在人面前畅所欲言,夏目有多少年没有试过了?自从知道自己能看到这些奇怪的东西、自从得到外婆铃子的《友人帐》,自从来到藤原家,夏目一直都在寻找——一个能跟他一样能看到同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当他知道田沼跟他一样时,说真的,夏目很高兴。外表看不出来,可是隐藏在平和的表情下却是一颗激动的内心。虽然他们就读不同班,但有时下课后田沼都会过来找夏目说话,当他忘记带课本时也会跑来跟夏目借。就连星期六的休息时间,夏目有空的话也会跟田沼一同外出。
在夏目看来,田沼是个怪人,与故意与人保持距离的夏目不同,田沼过着有点随波逐流的生活。不理他人,保持着自我的步调。但正因为这样,他没有什么朋友。就算是在这个最容易结识朋友的高中生涯里,夏目也没有看到多少次田沼跟同学大声说笑的场景,他经常都是一个人,孑然一身地走着。虽然这样说好像对他有点不敬,但夏目经常都会觉得田沼比起人类来,更像妖怪——离群独处,独善其身,这种生活方式更像非人类的“他们”。
因此有时候夏目都会故意邀请他跟北本、西村他们一起玩耍,就算只是打一下球、聊一下天,夏目也想尽可能地把田沼变得“普通”一点。因为夏目知道,他不像自己那样有着强大的灵力,就算想变得“普通”也没有办法,所以至少希望田沼能代替他,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夏目?你在听吗?”
看着正在发呆的夏目,田沼露出一副担心不已的表情。
“啊,没事,你继续吧。”
“嗯……”
从自身的思绪当中抽离,夏目继续听着田沼的讲述。
“但这段时间,正确来说应该是上个星期开始吧,我发现雪见他好像有点奇怪——还是该说变得更奇怪了?他好像对你的事很在意,每天都会问我关于你的事,还说可以的话道你家去玩,但这个也不是问题,毕竟他初来这里,想认识新朋友是正常的,只是……”
欲言又止的田沼紧皱了一下眉头,努力地在脑海中寻找适当的词汇。
“最近奇怪的事情好象突然变多了。”
嗯?夏目涣散的精神集中了起来,在田沼的话当中,他嗅到了些不寻常的味道。
“别看我这样子,其实我的体能还算蛮行的。”
欸?怎么话题突然一转了?夏目侧了一下头颅以表示不解。
“可是最近我却觉得身体好象越来越容易累,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因为晚上过度用功复习功课的关系,但就算是在平日休息,不用温习的日子里我也会觉得身体异常地疲累。特别是早上醒来,完全没有休息过一晚后的清爽感。像刚才,从学校跑回家这段路程,平时的我是连气也不会喘一下的,可是现在我却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
夏目的额头上在听到这种自信的言语时适时地露出“青筋”的符号。
不好意思啦,我的体能不太好——心理如此想着的夏目却在一瞬为自己的孩子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在干嘛。
“就在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也在不断发生——原本放着的东西突然不见;明明拧紧的水龙头却流出了水;晚上没人在的走廊却传来了走路的声音;甚至,一直原封不动的家具摆设一天之内变换了好几种形态。开始时我以为是神经过敏,但过了几天,这种情况仍没有改变,最重要的是我什么都没看见。要是以前的我这种程度的奇异现象我还能看出个缘由,可是现在的我却什么都看不到……”
边说出自己的烦恼田沼边收进了双手的手指,堆砌在眉头的皱折越来越深——夏目看这就有一股很想把它抚平的冲动。
“所以我就像问一下夏目,有试过这种事吗?或者说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在说话的过程中,田沼不知不觉地已经坐在夏目的正对面。看着田沼一副迫切而紧张的表情,夏目也紧张了起来,握了握拳头,突然,夏目想起了猫先生的话。
“我想那是一种靠近水而生存的妖怪,虽然没人见过它们的样子,但听说过它们的人说是个皮肤白皙的家伙。”
难道是——他?
虽然没有怎么正面见过那个叫雪见的人,只是听田沼所说这个人并不寻常,就算是田沼也曾有觉得他不是人类的时候……但现在什么根据也没有,我没有理由怀疑他人的……
“跟着人类这点倒有点奇怪,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它们跟人类有所往来。”
猫先生的话再一次浮现。
这个……是不是该去确认一下?
“田沼。”
“嗯?”
“我想说,可以跟他……那个叫雪见的人见一面吗?”
就在夏目的话音刚落,原本表情沉重的田沼罩上了一层阴霾。
“夏目,你是怀疑雪见吗?”
知道对于田沼来说,雪见是他在这所学校里的第二个朋友,但夏目还是觉得这个人有古怪,这是夏目的直觉,还有出于对朋友的关怀。
“嗯……也不可以说怀疑什么的,你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在他来到这里后发生的,所以我会有这种联想其实还是正常的吧。即使我是个普通人——何况我不是。”
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夏目有点被自己说的话伤到。
“虽然我也想过可能会跟雪见有关,但……可能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想找你确认一下。当然我并不想这些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可是……”
两人都停顿了下来。接着——
“好,这个星期日吧,我们一起出去走一走。”
“嗯,好的,你确认好时间就告诉我吧。”
问题只是提了出来,并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但夏目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因为在田沼的心理,自己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想起之前因为田沼不理自己而出现的负面情绪就觉得太傻了——难道这个就是所谓的友情?
回到家后,夏目与猫先生说起下午的事。
“老师,当天你能跟我们一起去吗?因为我想你看到的话应该会认得出。”
“夏目你这个混蛋,虽然我知道你们是不错的朋友,但也不要牵扯到我啊!你不知道我很忙的吗?”
“但老师你是我的保镖吧!”
“呃……”
“你也不想我被那些妖怪吃掉的吧?这样的话《友人帐》就会归他所有的哦。而且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所谓很忙不就是去喝酒、喝酒跟喝酒?!”
忍不住每天一次的抬杠,夏目反驳着猫先生。
“哼,知道了。”
心不甘、情不愿地,猫先生把头撇到一边,嘴里继续碎碎念。
“这些明明是你自己的事嘛,要不是你有《友人帐》在手,我也不用这么劳苦,哼……就是个老好人!又不懂得感恩……真是跟铃子一模一样。”
虽然外表倔强地与夏目顶嘴,但猫先生还是会好好地保护夏目,夏目遇到什么事都会第一个前去拯救,夏目遇到什么困难也会边抱怨着“都叫你不要这么做得了,又不停,看!吃亏了吧!”边伸出手来。这一点其实在他们两人之间已经算是一种默契,一种习惯。
——老师只是嘴巴倔而已。
——夏目那家伙没有我看着是不行的。
这种共识早已经在他们两人的内心根植了。
边数着夏目的不是,猫先生渐渐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猫先生又见到了铃子,只是与平时不同,出现在铃子面前的那个并不是斑,而是现在这副搞笑的胖墩墩的招财猫姿态。见到这个样子的斑,铃子当然少不了一番嘲笑,可是这种久违了的感觉却让猫先生甘之如饴。
在铃子面前继续述说睡前仍没数完的夏目的缺点,铃子一边听一边笑,笑声混合着间中“是吗?原来我的孙子是个这么有趣的人啊,哈哈哈!”的感叹。“对吧,你也觉得他过分吧!那可是我的下午茶啊!”不满的声音继续响起,只是当中飘荡着让听的人也不禁向上弯起嘴角弧度的甜腻——那是撒娇哦,猫先生(笑)。
命运这种东西真是由无数个偶然所构成的,当想着事情仍没有到达最糟糕的地步时,命运之神就给了你一个当头棒喝——星期五,田沼因为交通意外而住院了。
突如其来的,没有任何预兆,夏目当天便听说田沼早上上学时被一辆轻型货车撞到了,原因是司机通宵工作睡着了。放学后,夏目立刻前去田沼所在的医院。
“夏目,不好意思呢,要你特意前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伤,只是擦伤了少许。”
躺卧在病床上的田沼头部、手肘等地方都包扎着绷带,左脚小腿更是用木板固定住,吊在支架上——看来是骨折了。这种程度根本就不只是擦伤而已吧!看着都觉得痛的夏目皱了一下眉,紧紧地抿起了唇。
“这次是我自己不小心啦,没有看好车就过马路。那个司机已经向我道歉并带我来医院了,而且还付了医药费用,虽然我说有保险,但他还是硬要替我付。”
这些都是应该的啦!笨蛋!
面对这种即使关乎自己生死的事情都如此无所谓,夏目真是恨不得大力地敲开他的头,看看他那个脑子里是不是装了什么会使人变得奇怪的妖精。
“你没事就好了,我还想你是不是遇到什么袭击,毕竟之前你才说过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夏目还是没有把心里想的拿来实行,只是单纯地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病床边。
“不好意思,来得太急,什么都没有带来。”
“没事,又不是什么大事。”
在我看来已经是大事了——虽然夏目如此想,但说出来并不符合他的性格,所以夏目选择沉默。
“那要住院多久?这个星期日的事应该不行了吧?”
看了一眼田沼身上的伤,夏目担忧地问道。
“嗯,医生说起码一个星期才能出院。所以可能要到下个星期才能约到雪见跟你见面了。”
“说起来,雪见呢?怎么不见他?”
此时才发现病房内一个人都没有,夏目疑惑地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
就在两人正想进一步揣测时,一下有一下的石头撞击玻璃的声音从病房的窗外传来——
“猫先生?!”
两人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只见隔着玻璃嘴巴一张一合的猫先生伸出前爪,激动地抓着窗户的玻璃。
要是人还好,但要看一只猫的唇语好像太强人所难了吧?所以两人在看了一会这张搞笑的脸做了各种奇怪的动作与表情之后决定放弃。
夏目走上去,拉开病房的窗户。一瞬间,猫先生跳进了病房。
“喂,这里是不准动物进入的!你这么能进来?!”
一把抱起刚跳到病房地板的猫先生,夏目轻敲一下猫先生的头,怒叱道。
“快、快点跟我来!”
被夏目抱在怀中仍然挣扎不已的猫先生拼命地伸长脖子——他已经尽力了——仰起头对两人大喊。
看得出事态的严重与紧急,夏目与田沼相互对望了一下,几乎同时地点了一下头。
“那我去看看,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抱着猫先生的夏目跑出病房,回头望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田昭说。
“嗯,好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嗯!”
夏目转过头,正欲夺门而出——
“夏目!”
努力支撑起上半身,田沼迫切的眼神诉说着自己的力有不逮。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声音温柔而有力,那是一句信赖的魔咒。在知道田沼的能力之前,除了“隔壁班的同学”之外他们没有更多的交集,可是在知道他跟自己同样能看到妖怪——即使只有模糊的影子,夏目也觉得田沼跟自己一样,是能看到同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夏目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对于渴望“爱”的夏目来说,田沼是他难得的想结交的朋友,一直以来,夏目都在寻找着自己能做的事。上天给予了我这么一个能力,一定是其用处的——十多年来,夏目都是靠这个信念坚持下去。即使面对着追逐着自己的强大妖怪,即使晚上被妖怪骚扰,害怕得彻夜未眠,夏目也相信着在某时某地会有需要自己的人存在。遇上藤原夫妇,被他们收养,使夏目第一次产生“我终于找到归宿了”的感觉。虽然不擅长与人相处的夏目很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毕竟看不到妖怪的他们没法体会到能看见妖怪的人的“痛楚”,但藤原夫妇给予夏目的“爱”却是真实而无私的,所以夏目很感激,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这个感情同样投影在田沼的身上。当田沼说出这句话时,夏目仿佛得到了勇气,因为得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承认是一件很重要且让人兴奋的事,所以像这样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夏目很高兴。
“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跑出了医院,夏目立刻放下猫先生,一猫一人边跑边问。
“你没有感觉到吗?”
“什么?”
“今天一起来我就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场,正在侵占我(们)的范围,后来出去巡查了一下,发现一只拥有巨大灵气的妖怪正以家里为中心扩展领地,我怀疑是跟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奇怪的人有关的。”
猫先生一边带动着全身的肌肉(肥肉?)奔跑,一边向夏目说明事情的原委。
“那时你来问我,我不是说过有种神出鬼没的妖怪吗?那种妖怪叫饔是一种生存了上百年的专吸食人类精气的存在。它们拥有强大的灵力,可以变换着各种模样以便迷惑人类,先亲近你获取了你的信任后,再慢慢在你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像在家里留下记号之类的,以告知同类这是已经有主人的所属物,之后就将这个人类的精气慢慢吸食殆尽。期间这个人类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锁定’了,还成为了妖怪的食物,只是因为自身的灵气减少了,意外、危险等就会因为自身的防御能力减低而增加。因为他们的灵力很强,所以普通的人或低等的妖怪是看不穿的,因此没有多少它们的踪迹与印象。它们唯一的弱点就是不能缺少水。所以……”
喘了一口气,猫先生继续说道:
“我已经找到他的所在了,为了查清我特意过来带你去。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入侵我的地盘,看我不把你剥皮拆骨吃干抹净!”
“老师冷静点,虽然你说的那种妖怪我还没见过,但还没决定是与雪见有关。”
在看到雪见之前,夏目仍是相信他的,毕竟他是田沼的朋友,所以怎么说夏目也希望这只是因为自己的疑心太重而已。遗憾的是,事实往往与理想是相反的。
夏目随猫先生来到一个偏僻的树林深处。
人烟罕至,幽深而神秘,夏目在刚进入时有一种错觉——这里很想漫画里的异世界。
“我等你很久了,夏目贵志。”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小孩子的声音自上空响起,突然一股气弹迎面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浓烟滚滚而出,一只全身上下覆盖着银白色皮毛的巨大妖怪自烟消云散中露出来——猫先生摆脱了身上的桎梏,变身成本来面目——千年妖狐。
为夏目当下了那道气弹,猫先生,不,斑关切地问道:
“夏目,没事吧?”
在斑的保护下,夏目躲过了一击,惊魂未定下茫然地回答了一句:没事。
可是手心早已经渗出了汗水。
待确认好夏目安全无恙,斑立刻把头转向发放气弹的中心。
“喂!你是谁,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着这个以人类之姿悬浮在空中的少年,斑怒不可遏地连身上的皮毛都抖动着。
“因为我听说人类里有一个拥有强大妖力的人——夏目铃子,所以想拜会一下她,可是想不到她原来早已经不在人世,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却让我发现了你——夏目铃子的外孙。拥有并不输给铃子强大妖力的你很自然地就成为了我的目标。可是你身边有这只东西…… ”
睥睨了一下斑,少年继续说:
“让我怎么也靠近不了你的身边,适逢那个时候那个有一点灵力的少年——田沼遇到了我,虽然没有你这么强,但作为甜品还是够的。可是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原来他跟你是认识的。”
轻笑了一下,少年像说着今晚的豪华大餐般露出了闪烁的神情。
“所以我就通过认识他,打算得到他的信任后再接近你。但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呢。还找到这里来。”
少年一边说一边从空中降落到地上,露出了包裹在帽子下的脸庞——那是一张纯白到几近透明的少年的脸,虽端正俊俏却没有一丝生气——的确如田沼所言,没有人类的气味。
“你的目标果然是夏目!!”
咬牙切齿地吐着每一个字,斑凌厉的眼神散发着怒火。
“当你出现时,我就知道你并不是那么简单,只是我想难得田沼有一个他亲近的人也是好事,所以我才没有阻止你,但……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自斑的保护下出来,夏目调整好心绪,义正辞严地重新站在了少年——雪见的面前。
“看来你还是蛮紧张那个少年的嘛,不好意思呢,把他当作了踏板,要怨你就怨你的出身吧!夏目铃子的后人!”
话还没说完,雪见就露出了真身——一条全身覆盖着闪亮鳞片的白色大蛇。自口中再次发出气弹,此次不像第一次般自空中远距离发射,而是近乎零距离地向夏目发出。
虽然斑及时带着夏目回避,但因为冲击力太大的关系,夏目也受到了余波的攻击。
“看来这次它是用尽全力发起攻击。夏目你上来,我先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避一下。”
“我、我没事,可、可以继续……”
明显地夏目的头部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脑震荡,说到最后,夏目已经晕倒在斑的身上。
“你这个家伙,还说没事?!”
露出凶恶的表情,斑一口咬住夏目的衣服,把他叼起,飞往树林的更深处。
“幸好这里是我的地盘,夏目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让我去收拾那个家伙!”
竟敢侵占我的地盘还伤我的人,你这个家伙的胆子真是不小啊!
回头对着远方的雪见咧嘴露齿,斑怒火冲天地飞了过去。
我,我还可以继续、战斗的……
即将失去自主意志的夏目仍残留着坚持下去的意识:让我、去……
隐约间,夏目看到几道划破天际的白光,之后就沉沉地睡去了……
“夏目,你没事吧?太好了,终于醒来了!”
嗯?头有点痛……
“放心吧,笨蛋的寿命都很长,而且还有我在身边,哪有这么容易死。嗝~”
嗯?谁……
“老师啊,夏目好像还没醒来的样子?”
“哼哼,放心吧,让我的亲吻让他醒来就好。来~~”
“哇哇哇哇!!好臭的酒味啊!!”
被一阵酒味熏醒,夏目两眼含泪弹跳起来逃的远远的,看着坐在病床上来不及阻止猫先生的田沼和面前因为饮酒而满脸通红的猫先生,夏目一下子全醒过来了。
“老师你是故意的吧?!!”
“看,还不是醒来了?嗝~~”
扬起手中的酒瓶,猫先生挑起一片用来下酒的鱿鱼。
“夏目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呢,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我还想要是你还没醒来我是不是该去找医生,虽然猫先生叫我用不着担心……现在我终于能安心了。”
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田沼紧张的全身顿时放松了。
“老师,雪见他!!”
终于想起了正事,夏目猛烈地站了起来。
“嘘!!这里是医院啊!而且现在还是深夜,你是想我们全部都被赶出去吗?!你这个笨蛋!!”
额头露出数条青筋的猫先生狠狠地敲了一下夏目的头,好像是为白天被夏目敲了一下头报复般,之后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放心吧,事情我都搞掂了!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可是大名鼎鼎的……”
“是吗?太好了!”
还没等猫先生说完,夏目打断了他的说话。后者的青筋再一次冒现。
“夏目你这个笨蛋!竟然打断我的话……”
“嗯,是的,老师都跟我说了,原来雪见真是妖怪……都怪自己太天真呢,带给你们带来这么都麻烦,真是很对不起。”
田沼坐在床上双手放在大腿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不,你不要这样说,是明知他有问题却没有向你提醒的我该道歉才是,对不起。”
看到田沼行如此大礼,夏目立刻变得非常不好意思,慌忙回礼,再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帮到什么忙,夏目低下的头压得更低了。
“不,是我该道歉才是,连累你受到如此重的伤,真是对不起。”
刚抬头又看到田沼再次道歉而再度低下的头。夏目又急忙把头再次低下。
“不、不是的,说到伤,比起我的,你的伤才算重,是我的错……”
“不,是我才是……”
“是我……”
“是我……”
“嗝!!”
就在两人都在争辩着错误归谁时,猫先生突然打了一个巨大声的嗝。
“你们够了没,又不是什么陌生人,朋友之间还在礼让个什么?你们全都错!正确的人只有我!!”
两人同时望向猫先生,虽然知道这是酒后的胡言乱语,但夏目跟田沼都在那一瞬间心领神会到了什么。
噗的一声,两人一同笑了出来。
“是呢,都是朋友,礼让个什么?”
“的确,我们真是太傻了……”
两人对望了一下,忍不住再次笑了出来。
“明明已经过了探病时间了啊,怎么还会有人在说话……?”
听到巡房的护士越来越靠近的声音。猫先生与夏目顿时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收拾了起来。
“那我明天放学之后再过来,你就好好休息吧。”
夏目一只脚跨在窗户边,半个头已经伸出窗外,正欲跳出窗外之前,回头说了一句。
而报以夏目的,正是田沼照在月色下的温柔笑脸。
“夏目,能遇上你,真是太好了。”
刹那间夏目的脸染上了绯红之色,知道自己失态了的夏目慌忙把头转回来,心想要在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传到田沼的耳朵之前赶快离开这里。
虽然田沼听不到夏目那些让本人都害羞得无地自容的心跳声却没有漏过夏目临走时说的一句:
“我也是。”
一阵清风迎面掠过,随即一股凉意袭来,田沼安静地靠在床头,满心的笑意爬上了脸。
这晚,睡着的猫先生又梦到了玲子,向玲子诉说着今天惊险万分的战斗与夏目那些老好人的事迹。这次玲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他的身旁默默地听着,像往常一样抚摸着斑的皮毛,轻轻地,轻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