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茶室原本好像就是紧邻能乐堂而建。细细品味后,可以发现这还真是一栋饶富雅趣、充满古风的房子。整体散发出静谧高贵的气质,就算被指定为古迹也不奇怪。
嵩月将我带往浴室,让我清洗沾满泥泞的脸与手脚。
起初我还不作他想,但后来才惊觉自己正待在同班女同学平常洗澡之处,令我不禁心猿意马了起来。
我用嵩月借我的毛巾擦脸。不知为何,这条毛巾一拿到手就香气扑鼻。眼前就是她平日使用的洗发精与洗面乳罐子,我忍不住打量起品牌。
操绪见状大发娇嗔。
‘你在做什么,不要乱看好不好!’
真希望她的音量能放轻一点,或许嵩月能听见她的说话声也不一定。我如此劝告操绪后,她斜眼瞪着我。
‘……你有意见吗?’
操绪很不高兴地转头背对我。自从刚才跟嵩月碰面以来,操绪的心情就非常恶劣。我实在想不出任何逗她开心的方法,只好抱着轻微的胃痛走出浴室。
嵩月的卧室是铺了榻榻米的传统日式房间,里头只摆着小张的写字台及圆形的四脚餐桌,朴素到有点寂寞的程度。不知何时已换上便服的嵩月,以有点跌跌撞撞的危险姿势为我端上一杯冲好的茶。
一般来说,这种场景的气氛应该很轻松才对;不过在依旧搞不清楚嵩月真实身份、且两人都相互警戒对方的情况下,不安与紧张的空气充斥于房间里。
这种时候我也没有心情品尝茶香,只能将杯中的液体机械性地倒入口中。
“……今天早上我在练舞。”
正襟危坐的嵩月毫无预警地突然开口,我花了不少时间才理解她话中的涵义。
“练舞……是跳舞的舞吧?日本舞之类的吗?”
“是巫女神乐{译注:日本巫女在祭祀仪式时所跳的舞蹈},潮泉太太教我的。”
嵩月吞吞吐吐地小声回答。虽然她的句子缺乏连贯性,不太好理解,但应该是在说明自己为何会穿巫女服的理由吧。
话说回来,这间小屋的隔壁就是能乐堂,那刚才我们看到的人偶也是演能剧用的“小”道具啰?
既然嵩月在我突然出现之前在练舞,那她会穿巫女衣服也是情有可原。这么一来,就能解释家中既非经营神社也会穿那种服装的理由了。
“那……昨天凌晨的事?”
我的这个问题让嵩月深深低下头。她之所以会袭击鸣樱邸,难道也是为了练习神乐?
“……因为舞蹈是武术的起源。”
她简短地如此解释道。
我等了一会儿,依然不见她继续说明下去。对嵩月而言,手边最适合战斗的服装就是那套巫女服,这大概是她想表达的意思吧。就好像练习剑道或合气道也需要换上道服一样,并没有其他更深的意义。
“请问一下——”
话说到一半我便迟疑了。关于她袭击我的原因,关于她正在寻找的什么机巧魔神,还有关于她能一瞬间熔化玻璃的方法。就跟之前一样,一大堆问号同时涌现。结果,我首先问出口的还是我最迫切想求得的答案:
“你看得到缠身于我的幽灵吗?”
霎时,两位少女都停下了动作。
嵩月挺直背脊、保持优雅的正座;操绪则面无表情地靠立于我背后的墙壁。在一片凝重的沉默中,首先有动作的人是嵩月。
她那宛如黑水晶般的眸子,从正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形状姣好的嘴唇几度轻轻掀开,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夏目同学相信恶魔的存在吗?”
“什么?”
我好像被人放了一记冷枪。就类似相扑时被对手诱入陷阱一样,我的表情在那一瞬间铁定很可笑。
恶魔、相信……我不明白嵩月的意思。难道是因为我问她是否相信幽灵,她才会对我抛回类似的问题吗?一旁的操绪此时仍旧不太高兴地蹙着眉。
然而嵩月的表情却非常认真。她略微将身体倾向我,右手还不知不觉地举了起来,眼神中也充满了正在告知重要事实的决心。
“——其实,我是一个恶魔。”
嵩月斩钉截铁地强调道。
我不自觉再度端详她那远离俗世的美貌。
什么?
身为被称呼为恶魔的存在,其实她从过往一直到现在,都融入于人类的社会之中低调地过着生活——这是嵩月的说明。
“因为是恶魔,所以必须与人类进行交易、换取报偿,或是与其他恶魔争夺势力范围……简而言之就是为了抢夺人类的灵魂而行动,与过着平凡生活的普通人……”
“牵扯不上关系?”
我胆战心惊地接着问。嵩月思索了一会儿。
“嗯……几乎牵扯不上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我暂时陷入了沉默。面对这种话题,我到底该以何种态度讨论才好?
嵩月看起来颇为紧张。她的表情就类似小孩子在自首恶作剧时害怕被大人斥责的那种紧张。除了揣测我会产生什么反应外,她似乎完全没考虑我会视为无稽之谈的可能性。
嵩月站起身,为我那几乎没减少的杯子注茶。她的黑长发今天绑成了麻花辫,所以样子看起来比之前更为稚嫩。
关于她刚才所说的恶魔。
虽然我也是被幽灵缠身之人,却很难相信她的这番说辞。不过,嵩月并不像是会在这种场合下开玩笑的人。况且因为话题内容实在太过异想天开,反而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可信度。操绪似乎也无法判断对方的表白真伪。
“关于操绪……也就是缠着我的幽灵,你之所以可以看见她,是因为恶魔的身份之故—吗?”
“如果她是射影体的话,我应该可以看见。”
“……射影体?”
话说回来,嵩月一直以这种方式称呼操绪。她轻轻点头后继续说道:
“原来那位小姐名叫操绪,真好听的名字。”
或许吧,不过你的名字也很不错——如果我敢这样打嘴炮就好了,但这么一来铁定会惹操绪生气吧。况且我现在也没那个心情。
“她现在就站在这个房间……你看得见吗?”
嵩月摇摇头。
“我是那种感应力不强的恶魔,所以白天就没办法……除非解开拟态。”
也就是说她如果不将现在的人类拟态解除,就无法看见操绪吧?话说回来,昨天凌晨的她左眼呈闪闪发亮的绿色,如今则一对眸子都是黑的。
“那射影体又是?”
听了我的问题后,嵩月微微偏着脖子道:
“啊……就类似生灵{译注:日本民间传说,生命体还活着时因怨恨或执着所产生的负面能量}吧,也是用来封印机巧魔神的祭品。”
“祭品?”
“就像人柱{译注:日本古代在建筑大型工事时为了祈求平安,将活人埋在附近当祭品}的意思。”
“……”
我实在听不懂嵩月的说明。直到这时我终于才隐约发现,嵩月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想法。
或许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射影体到底是什么吧,再加上她似乎很怕生,所以更加深了不擅言词的印象。
不过,听她这样一连串道出不成说明的陌生词汇,反而让我感觉她并没有在说谎。不然的话,我就是被她身上发出的某种强力电波催眠了。真相到底是何者呢?
“那,机巧魔神又是什么?”
对方曾质问我那玩意儿到底在哪里,所以我猜她总该知道机巧魔神是什么吧。
嵩月以楚楚可怜的目光朝上注视着我。过了半晌,她才好像判断出我并不是在装傻。她的目光游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说明方式,随后才开口道:
“机巧魔神就是机巧魔神。”
“……”
莫名其妙的解释。
我想嵩月自己也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嗯……其实那是一种武器,与恶魔战斗用的。”
“武器?为什么那种危险的东西会在我家……”
一说到这里我才突然想起来,黑崎朱里交给我的诡异箱子,就算里头装了手枪之类的东西也不奇怪——而且重量也很相近。
“在我家工作的部下们说……机巧魔神被送进了䌷町的那栋怪宅邸里,所以必须杀进去……”
“杀进去?”
“我觉得那样不好……所以之前我才会……”
“改用偷的?”
嵩月默默地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我无言地抬头望向操绪。
‘嗯……大致听懂了……应该吧?’
操绪的语气依然很不悦,而且还面有难色。她会有那种感想确实很正常。
嵩月说自己是恶魔,而机巧魔神则是用来与恶魔战斗的武器。因为那玩意儿被送来我的租屋处,所以她企图悄悄潜入房子偷回去,没想到却撞上了操绪,只好暂时逃跑。
因为操绪好像是什么机巧魔神的祭品。
乍听下似乎可以接受的这段解释其实依旧充满了疑点。如果要采纳嵩月的说法,首先就必须相信她身为恶魔的前提。不过我一直到现在还是很难相信这点,如果她此刻展现出可以看见操绪的能力,或许还比较有说服力一点。
“你刚才说到你家?那你又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我突然察觉到这点,顺便环顾了她的房间一圈。
虽说是气质高雅的传统日式房问没错,但里面却只放了最低限度的家具,看起来十分冷清。既没有电视、电脑,也缺乏暖气设备。为什么嵩月会独自住在这种地方呢?
“……我拜托潮泉家的老爷爷让我搬过来……因为我不想继承家业。”
“家业?”
嵩月的老家在做生意吗?话说回来,领我上山的那位姐姐也提过,除了自己以外,这里还有个叫小奏的孙女。小奏——应该就是嵩月奏吧。
嵩月还是维持那种缺乏连贯性的说话方式,真希望她能改一改这个习惯。
“我的老家其实是经营恶魔组织的。”
“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意啊?我正想这么问的时候,嵩月却突然表情一绷,将目光转向窗外。
低沉的排气管怒吼沿着地面扑来,而发出声响的物体似乎正在逐渐逼近。
有车子开过来了——操绪对我悄悄说道。那车种呢?
‘宾士。’
“咦?”
我略略抬起身子,追随嵩月的视线望去。
正如操绪所言,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Mercedes)正强行驶上只能容纳单辆车通行的山路。由于车窗被贴上了全黑的隔热纸,所以看不到里面的乘客长相。如果只是个身家清白的有钱人,应该不会开这种形迹诡异的宾士吧?
排气管的噪音终于渐渐停息,黑色宾士在嵩月的茶室前戛然而止。
嵩月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严苛表情,瞪着窗外的那辆车。
她那使劲抿住的嘴唇开始泛白。
宾士的助手席首先打开,一名光头大汉下了车。
大汉穿着纯白的西装与亮漆皮鞋——很难想象如今这个时代还有人会作这种一看就知道是黑道的打扮。从驾驶座下车的短卷发男子体格也不输前者。后者将手插入胸前,不敢大意地戒备着四周的变化。
接着宾士的后座终于打开,一名年约三十、身着高级西装的男子从车上走了出来。这个人身材既清瘦又散发出稳重的气质,不过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才是三人里最恐怖的角色。
尽管第三名男子有着修长的身材与端正的五官,但左侧太阳穴却有一道延伸至脸颊的明显疤痕。
那家伙从事的职业绝不普通。
最后……
在三名男子的护卫下,一名身穿简便和服外套、平头的男性终于现身。他的年龄约在四十五至五十之间,尽管体格不算高大,却散发出一股惊人的威严。这种家伙应该不是什么小角色,想必是鼎鼎有名的老大级人物。
‘是来讨债的吗?’
操绪不安地喃喃问道,我开始思索这种事的可能性。嵩月的双亲因为欠下巨款,所以才会让女儿一个人躲在这里,避免发生危险。
这种事并非不可能,况且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虽然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拿女儿抵债这种规矩,但至少嵩月应该蛮值钱的——就算她自称是什么恶魔也一样。
如果嵩月真被债主追上门,那我岂能坐视不管。就算是父母亲欠钱,人口买卖这种事也是不被允许的。如果跑去找警察帮忙,应该有办法解决吧?然而实际上看到这几名男子的狰狞面孔后,就会明白找警察这条路实在是太天真了——至少对现在的我们而言一点用都没有。
警察根本不是这群人的对手。想要从这种黑道手中逃脱比登天还难。在卷入麻烦的事件之前,扔下嵩月自己逃跑才是上策。
我当然明白上述道理,但却没有选择落跑。
男子其中之一粗暴地拍打着茶室入口。
我无意识地向前站了一步,移动到可以保护嵩月的位置。嵩月似乎吓了一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然而我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为了她而行动,单纯只是虚张声势、充面子,以及对她无自觉的占有欲作祟罢了。真没想到自己竟会采取如此愚不可及的选择。
茶室的狭窄入口终于被打开,平头男倏地将脸探入室内。霎时——
嵩月颤抖着嘴唇,静静地低声唤道:
“爸爸……”
什么?
*
从能乐堂的正面坡道直直往下走,就可以到眼熟的石阶。
当我感觉脚底传来石头坚硬的触感后,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我跟操绪是在院子里绕了远路。尽管不是刻意的,却在不知不觉中于潮泉家的后山以螺旋形逛了大半圈。看看手表,现在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我感到非常疲惫。除了肉体外,还有精神方面。
‘好累哟……’
操绪也略微偏着身子,跟在我的后方。
依我的经验,就算她是轻飘飘的幽灵,出现这种状态时也代表她的体力已经耗尽了。发生这么多事,要说不累恐怕是骗人的,就算是幽灵也一样吧。
‘呐,智春。’
满脸倦容的操绪回头瞥了一眼背后的小山。嵩月所住的房子恰好映入她眼帘。
“什么事?”
‘嵩月同学所说的恶魔,该不会是哪里的方言吧?’
“方言?”
‘嗯……相声里不是常常开这种玩笑吗?听说土生土长的江户人没办法正确区别“ひ(hi)”与“し(shi)”的发音,所以会把秘密(ひみつ)念成(しみつ)。’
“你的意思是……在嵩月的故乡,‘流氓’这个字的念法跟我们的‘恶魔’一样?”
我难以苟同地摇摇头。哪有这种事。“流氓”跟“恶魔”也只有一个音相同而已。况且嵩月平常说话根本没有腔调,就算略嫌吞吞吐吐,但发音可是十分标准。
‘可是她说自己的父亲也是恶魔呀?’
嗯——操绪用手指按住自己的嘴唇反驳道。确实,她说她家是经营恶魔组织的,不过那位大叔怎么看都像个流氓,绝对不是什么恶魔。
至于嵩月表示自己不想继承家业,就是对扩张黑道组织毫无兴趣的意思吧。
其实关于这件事,我到现在还是觉得很虚幻。由于剧情的发展过于异想天开,让我有一种不知自己为何会置身其中的感觉。
我摸着自己被扯松的T恤领口,叹了一口气。那是方才嵩月她父亲揪住我的位置。
——竟敢跑进我女儿的房间,你好大的胆子?
嵩月的父亲一闯进茶室就如此说道。
他骂人的音量并不大,但反而更让人觉得恐怖。只要我的回答稍有闪失,搞不好就会在此身首异处。对方已经下了随时准备动武的决心,所以根本不需要用大声吓唬人。
结果动手制止这位大叔的人竟是嵩月。
啪!
她毫不迟疑地从侧面给自己的父亲一掌。
那一记毫不手软。
我被她吓了一大跳,不过她父亲所受的震惊应该远远超过我吧。大叔愕然地瞪大眼,嵩月则立刻追问:
——你为什么要过来……?
那是一种缺乏抑扬顿挫的冰冷语调。
唔哇——当时的操绪也忍不住眯起眼睛,而我则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就算是亲女儿,对这种黑道老大采取如此强烈的手段,会不会太过分了点?然而嵩月却丝毫不留情地继续追击。
——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夏目同学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会原谅你。
真不知道为何要特地举出我的名字。
虽然我很感谢嵩月庇护我的用意,但这种话更可能招致对方的误解,真希望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嵩月的父亲一瞬间以充满杀气的眼神瞪了我一眼,但在女儿的冷眼旁观下,又马上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那位大叔的目光尽管既凶悍又充满血丝,但我总觉得似乎泛着泪光。
就像碰触到刚出鞘的短刀一般,现场的沉默就连血液都会为之冻结。幸好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回去吧——嵩月的父亲对属下命令道。
接着他便转身离开房间,头也不回地搭上黑头宾士。脸颊有伤疤的男子为老大将后座的车门关上,光头与短卷发男则深深地对嵩月鞠了个躬,接着才返回车上。直到那辆宾士消失为止,嵩月都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窗外。
我与操绪则只能愣愣地观察事情发展。
之后我是怎么向嵩月辞行的,我已经忘了。
嵩月只是对我无言地点点头,并没有要留我下来的意思。她站在茶室的正面出口处,跟方才一样默默地目送着我的背影。
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智春!’
当我正感慨万分地步下石阶时,操绪突然对我喊道。我懒洋洋地抬起头,眼前就是潮泉家的后门,一名男子正倚在水泥制的门柱旁。
那是刚才那名身穿高级西装的修长男子。
也就是嵩月父亲的部下,脸上有伤疤的那位。
他好像守株待兔般,一动也不动地等待我接近。
我连逃跑或停下脚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随着重力——就像燃料用尽的人造卫星一般,沿着石阶一步步接近了男子面前。
就在我即将穿越后门的瞬间,男子向前跨出半步。尽管他并没有发出半点压迫感,却刚好卡在阻挡我离开的绝佳位置上。我就像触电一样顿时停止动作,抬头仰望对方。
“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你现在有空吧?”
男子以客气的语调问道。
不过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拒绝对方的权利。
男子领我坐上于门外等候的车辆。
这跟刚才的应该不是同一辆,不过依然是非常高级的黑色宾士,车上还配有专属的司机。能自由使用这种交通工具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小混混吧!恐怕这名男子也是个副领导者之类的。
“就去我朋友开的地方吧——”
说完后,车辆便驶向了某间寿司店。
那间店的面积虽不大,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高级感。店门口挂着‘准备中’的牌子,不过伤疤男却毫不在意地直接走了进去。原本看似在休息的主厨,一见到男子便立刻站起身鞠躬。
“真没想到,是八伎先生——欢迎光临。”
八伎似乎是伤疤男的名字。
“很抱歉突然造访,可以把包厢借我使用吗?”
八伎以熟客的姿态直接进入寿司店后方,我只能畏畏缩缩地跟在他后面。突然走进这种陌生的高级餐厅,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智春……进这种店真的没关系吗?’
操绪担心地问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如果我在这种地方点寿司,真不知道得掏出多少钞票才能安然走出去。菜单上只简单写了鱼类与海鲜的名称,完全没提到价格的事。
“你帮这位小哥尽量准备好吃的,我只要喝茶就够了。”
八伎对跑来服务的店员指示着。光听到他所说的这番话,我就忍不住打颤。在坐着喝茶的黑道大哥面前,谁还有心情独自享用寿司?这是故意要让我难堪吗?
男子果然坐在我的正对面,还默默盯着我瞧。
他的视线似乎不时移向我的背后,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这位叫八伎的男子,似乎能看见操绪的存在。
操绪似乎也察觉到这点,从刚才就一直没出声。
光是忍耐这种静默就足以引发我的胃痛。过了好一会儿之后……
“让您久等了。”
一盘豪华的握寿司终于端至我面前。请用——八伎叫我不要客气,我只好自暴自弃地抓起距离最近的缟鲹寿司。
原先我还以为自己应该会食不知味,没想到却大错特错。寿司简直是美味到了极点。如果能在更安全的环境下享用,不知该有多好……
“你姓夏目对吧?”
八伎突然开口。
我终于明白这个人究竟是哪里恐怖了。他企图采取的行动总是突然出现,完全没有任何预兆。也就是说,你看不到他的准备动作。
就算他在我面前拔出手枪、直接将我射杀,我恐怕在毙命前也不会察觉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吧。事实上,我此刻正坐在一名技巧高超的杀手面前享用美食。
“冒昧请教一下,夏目直贵是你的亲戚?”
“咦?您怎么会认识我哥?”
又是他!我心想,在我这个亲弟弟毫不知情时,老哥究竟在搞什么鬼啊?
“哥哥……原来如此。你是直贵的弟弟,所以才会带着射影体与奏小姐……”
八伎面不改色地说道。
尚未咀嚼完的寿司还塞在口中,但我却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我感觉冷汗正从我的背脊流下。这个人果然能看见操绪,搞不好他找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想除掉我,所以才会事先请我享用这顿最后的美食。
操绪似乎跟我有一样的想法,已经无法将眼前的处境一笑置之了。
‘我听说美国的监狱会在死刑执行当天先让要被处死的囚犯吃顿大餐耶。’
你不是我的守护灵吗?拜托别说这种话。
“请、请问……”
我勉强挤出这几个字,接下来便为之语塞。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无法承受负荷。
八伎静静地注视着哑口无言的我,随后才主动开口问:
“——奏小姐有对你提过我们的真实身份吗?”
“啊,有的。”
我尴尬地点点头。那该不会是什么必须死守的天大秘密吧。
“她说……她自己也是恶魔……”
“没错。嵩月组几乎控制这整座城镇,是一个历史悠久、名门正派的恶魔组织。”
八伎的口吻非常严肃,看来我果然没有听错嵩月当时的话。这么说来,恶魔有没有可能是黑道的行话?其实就代表暴力组织的成员。
“嵩月组……所以说,嵩月同学……”
“奏小姐是我们社长的女儿。”
“唉……”
社长。原来如此,虽然我早就大致猜到了。
“我从奏小姐还牙牙学语时就已经在社长的手下工作。”
八伎面无表情地表示道。虽然这只是我的一点感想,不过“牙牙学语”这种可爱的形容词出自他口中,未免也太不搭调了吧?
“很遗憾的是,小姐似乎不喜欢嵩月家的事业。当然我也能体会小姐的感受。小姐天性就很温柔,但因为家世之故,使小姐在学校几乎交不到什么朋友——说实话,我刚才看见你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八伎盯着我述说道。此刻他脸上似乎浮现了微微的笑意,如果不仔细观察还很难发现。没想到这种人也会露出类似普通人的表情,真令我意外。
“结果小姐才刚升上高中,就马上有同学来家里玩……小姐刚才那种开心的模样,我以前几乎没有印象。社长也很明白这点,所以并不会伤害你。”
“……”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其实我根本不是去找嵩月玩,但真正的理由此刻又很难启齿。话说回来,嵩月刚才真的很开心吗?
我不禁想起双方分手时,嵩月站在门口持续目送自己的身影。
“老实说,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八伎将手伸入西装怀中。
请你把你的性命交给我吧——我还真担心对方会说出类似的话。然而他从怀中取出的并不是手枪,而是绑着粉红色缎带的礼物。
“这是给奏小姐的入学贺礼。”
啊——操绪似乎也被吓了一跳。
‘难道你们的社长来找嵩月同学是为了……’
八伎默默地点头,似乎可以听见操绪的说话声。
“麻烦你之后找机会将这份礼物转交给奏小姐,可以吗?”
我在脑袋完全空白的状态下接过八伎手中的礼物。看它的包装方式与尺寸,里面应该是手表或钢笔之类的吧。不过包装纸的图案倒不是什么劳力士或宝格丽的商标,而是可爱的小猫插画。
那位五官精悍的大叔竟然会挑这种包装。恐怕就是因为当时我在场,嵩月的父亲才不好意思把礼物拿出来吧。
八伎面对满脸疑惑的我并没有多作解释。
“奏小姐的事以后就麻烦你了。”
说完后,他便对我深深地鞠躬。
*
尽管八伎提意送我回鸣樱邸,不过我婉拒他的好意,最后在车站前的闹区下了车。
杏借我的脚踏车还停在潮泉家门口,不过我想应该无妨。大原酒行里平常只有我会去骑那辆脚踏车,况且在那种豪宅前应该不会有人敢偷车。等明天再去拿就可以了。
其实现在的我完全不想接近嵩月所住的地方。
八伎交给我的礼物虽小,握在手里的感觉却分外沉重。
暂时不要考虑那件事吧。
我坐在车站前的喷水池旁,等待公车进站。
没想到才刚开学就碰上一堆莫名其妙的事。
当然那并不是嵩月的错。虽然她自称什么恶魔,但她本人却是个既成熟又温柔,外貌也无可挑剔的美少女。不管过程为何,能与她这样的同学建立交情总是令人高兴。
然而如果旁边再多出那个恐怖大叔与杀手大哥,事情就不一样了。倘若继续跟嵩月来往,下场不是被拉入嵩月组成为小弟,就是为了“镀金”而送入监狱蹲苦窑。上述可能性使我一想到就不寒而栗。
的确,就算嵩月的中学同学拒绝与她来往,我也没有立场苛责那些人。普通人要不是豁出去了,恐怕很少有人敢与黑道老大的女儿在一起吧?就算嵩月组的人不插手干涉,嵩月周围的人也很有可能被敌对组织的攻击卷入。
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觉得嵩月的父亲或八伎是什么大恶人。
况且刚才对方还让我免费享用超级好吃的寿司。
就因为我感觉欠嵩月组人情,所以对于隐瞒他们真相那点让我有些内疚。
黑崎朱里交给我的神秘手提箱,如果里面真的装有嵩月组正在寻找的武器,那我是不是该诚实地告诉他们比较好?
只要一想象八伎等人为了逼问手提箱的真相而拷打我,我就很不想返回鸣樱邸。我无意识地数着喷水池激起的水花,并且错过了从眼前驶离的公车。
嵩月的事、黑崎朱里的事、科学社的事、神秘手提箱的事、机巧魔神的事。
让我烦恼的问题实在是接应不暇。压力几乎快要将我打垮了。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吞了铅块般钝重。
‘——呐,智春。’
这时我才发现,操绪已站在正低头苦思的我面前,以俏皮的表情弯身望着我。她并没有提到关于任何嵩月或手提箱的事,只是在我面前轻轻站起身并伸了个懒腰。
星期六的傍晚,闹区街头人潮汹涌。操绪以橘红色的夕阳为背景,灵巧地转动着身躯,裙摆也同时轻盈地飞舞着。
‘我们去约会吧。’
“咦?”
我讶异地抬起头。操绪露出一抹已然看穿我心情的微笑,就好像是年纪大我好几岁的姐姐一样。她挽起依然坐在喷水池旁的我。
‘——放心,操绪会一直陪着智春的。’
她温柔地如此说道。虽然不知道她要我放心的根据为何,况且被幽灵安慰的感觉也很奇怪。不过……算了,我心想。偶尔也会有像今天这种不得不感谢有她陪伴在我身边的日子吧。如果某一天她会从我身旁消失的话——至少得将这种感谢说出口才行。
‘——我想去逛卖衣服的地方,看看春季的大衣、裙子还有鞋子。接下来我们再去看电影,我想看迪士尼的动画片或恐怖片。’
“两种差很多哩,你到底想看哪一种?”
‘还是恐怖片好了。当然,你要买两张票哟,我的票就让智春请。’
“虾米!?你不是可以免费飘进去吗?”
听完我的抱怨后,幽灵少女对准我的鼻子摇摇手指。
“所谓的约会就是这样啊。况且智春也不希望我坐在隔壁陌生男子的大腿上吧?所以还是要买两张票。”
操绪把脸凑过来并命令道。
我还是很难接受她的理由。也罢,也许操绪说得没错,所谓的约会就是应该这样。尽管从他人看来我只是买了两张电影票却没有女友陪的可怜家伙而已。
幽灵少女笑了,笑容就如同我幼年时的记忆一样。
望着操绪的这个表情,我突然觉得先前那些问题都变得无关紧要。总之,下礼拜上学时,就直接将八伎要我转交的入学贺礼拿给嵩月,然后再去找黑崎朱里谈判一次。假使她依旧什么都不肯说,就直接把手提箱硬塞给她吧。这么一来,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然而从日后的结果看来,我当时的预期实在是大错特错。
时间已过了晚上十点。方才我先在流行服饰专柜陪操绪逛到腿软,接着又在她的无理取闹下前往昂贵的咖啡厅解决晚餐,最后还看了两部以惊悚杀人为主题的恐怖片。逛街途中我不小心闯入贩卖女性内衣之处,被路人白了好几眼;在咖啡厅用餐时也因为跟漂亮的女大学生并桌而使操绪勃然大怒;在欣赏电影到一半时,我更由于情节过于恐怖而开始恶心反胃。总之大致上算是跑完了正常情侣的约会流程,其实比想象中要来得愉快嘛——如果不考虑荷包因此而大幅缩水的话。
回到家门口后,最先感觉到家中气氛不对的还是操绪。
‘奇怪……怎么这么安静?’
经她这么一提我也有同感。不过,这里又不像刚才的闹区。可能是因为时间太晚,加上我们在人多的地方待太久,所以才会产生安静的错觉吧。
庭院内的樱树依旧无声地洒落花瓣。
被破坏的客厅窗户也维持原先封上蓝色塑胶布的状态。
玄关门是锁着的。由于昨晚才有奇怪的入侵者闯入,害我差点丢了性命,所以我对这些门户的安全问题显得特别在意。过度安静至少比骚动连连要来得好吧。
我一边思索着些事,一边打开正门、走入室内。
正当我以手摸索电灯开关,企图点亮照明时——
我的手臂突然被人揪住了。
原先我还以为是操绪在恶作剧,后来才想起根本不可能。那种带有恶意的强烈压迫感几乎要折断我的手臂。
“唔、唔哇……”
正当我想放声大叫时,从背后伸来的手掌捂住了我的脸,接着又用胶带一类的东西封住我的嘴,然后我便被对方用力推向墙壁。我感觉侧腹部被某样坚硬的物体抵着,还可以明显感受到金属的冰冷质感。就算只凭上述感觉,我也可猜到那是枪管一类的东西。
“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站在我背后的男子以带有口音的日语说道。
这种事其实对方不必刻意提醒,因为手臂被扭住的我原本就动弹不得。
事先埋伏在屋子内的男人并不只一个,光是从我目前的角度就可以发现另外两人。
他们全都穿着白色西装并披上大衣,头上还戴着白色的毛帽。尽管是在夜里,男子们依旧戴着会反光的太阳眼镜。此外就是他们肩膀上挂着的冲锋枪了。这些人的装扮虽然跟嵩月的父亲大不相同,不过也绝非善类,就好像活生生从黑手党电影里走出来的角色。
‘智、智春……!?’
操绪原本颜色就比较淡的脸颊现在显得更为惨白。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操绪流露出如此的反应。她就像个受惊吓的孩子般随时准备放声大哭。
不过我却无法转过身好好注视她。恐惧就像一层铅皮般包覆住我的全身,让我浑身僵硬地固定在原地。
接下来男子们的行动更是大出我所料。
他们精准地捕捉到操绪所在之处,并以事务性的口吻说道:
“——已确认射影体,是M型、干涉强度A+。因为尚未登录,所以无法识别个体名称。”
操绪听了后讶异地回过头。我则是屏住呼吸,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之前任谁也看不到的操绪,在短短几天内就被四组人马——朱里、嵩月、八伎,再加上这群男子——清楚掌握。
不过正确来说,这群白大衣男子应该无法以肉眼看见操绪才对。
他们所戴的太阳眼镜镜片上,正发出闪烁的红色光芒。那或许就类似红外线摄影机吧,可以将操绪的身体轮廓描绘于镜片表面。虽然我并不明白详尽的原理,但那群人应该是透过脸上戴的仪器才能捕捉操绪的存在。
“哼,果然跟报告的内容一样。”
以枪管抵着我的男子嗤之以鼻地说道。
接着他便突然凑近我耳边,缓缓地质问我:
“夏目智春先生——我们希望与你进行友好的对话。等一下我会把你嘴上的胶带剥掉,希望你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如果你能理解我刚才的说话内容,就请你静静举起右手。只要遵照我们所说的话去做,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今天好像已经听到第二遍类似的台词……我在思索的同时举起右手。关于这个问题的说法,好像不管是传统的日本黑道或新兴的黑手党组织都大同小异。
“很好。”
男子点点头,他的同伴立刻粗鲁地撕掉我脸上的胶带。一同被贴住的头发也有好几根被扯了下来。好痛——我差点就想大喊,但意识到男子们手中的武器后还是忍了下来。好险。原本被胶带封住的嘴唇四周现在仍旧隐隐作痛。
男子发现我真的履行约定没有出声后,满意地点点头。
那是一名表情变化不多的外国男性。年纪约四十上下。五官与说话方式等气质都很像教会的神父。不过即使嘴巴在笑,他眼角的肌肉却完全僵着不动,看起来十分恐怖。
“让我重申一次,我们想和你维持友好的关系,使用暴力也是情非得已。那么就如同你知道的,有个与我们敌对的势力正在这附近。为了击退他们,很遗憾我们必须采用必要手段。”
说完后,貌似神父的男子将枪口用力顶向我的侧腹部。想维持友好关系的人应该不会这样吧?当然我并不敢提出抗议。
“敌对势力……是恶魔吗?”
他似乎在等待我接话,于是我便试着问道。男子的薄唇露出了笑意。
“没错。”
他漠然地点点头,答案似乎被我猜对了。
“恶魔既狡猾又凶暴,我们为了要保护你不受到他们伤害,只好赌命采取这样的行动,因此你也要老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问题?”
眼前在赌命的不管怎么看都是我吧?
“不必担心,你只要把你知道的答案老实告诉我们就行了。不过,如果被我发现你说谎的话……”
貌似神父的男子略微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立刻从手中拿出一枝形状诡异的针筒。针的部分既短且粗,筒内还装着看似毒性猛烈的绿色液体。
“这是自白剂,不过副作用比较强一点,或许会对脑部留下不好的影响,目前应该是被政府禁止使用的药物吧。”
他以威胁的口吻告知道。这种事其实不必他多说,光是看到液体那合成颜料般的颜色,就连小学生都知道打入身体内一定会生病。
“那么我就开始问了。”
伪神父以演戏般的夸张口吻问道。其实我已经大概可以猜到他的问题是什么了。
“——机巧魔神在哪里?”
果然没错,我心想。
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就算朱里要我务必好好保管,老哥也特地把那玩意儿托付给我,但我已受够继续跟这些怪人纠缠了。真希望哪个人能赶快把那玩意从我家里带走。
“如果你是指银色的手提箱,就放在走廊右边……从里头数来的第二个房间里。”
“手提箱?应该是提取器吧?”
伪神父皱着眉、露出讶异的表情。他命令同伴其中之一前去查看。看来这名伪神父应该是这群男子的领导者,也许是组织中的干部也说不定。
刚才将胶带从我嘴上撕开的壮汉正步向我用来充当储藏室的那个房间。真希望这群人在室内至少把鞋子给脱了。奇怪的是,那名壮汉的身体动作非常迟缓,此外还生着一张国字脸,长得就好像涂壁妖{译注:日本传说中貌似墙壁的一种妖怪}。
“不要开灯,以免被敌人察觉我们的行动。”
伪神父低声对涂壁妖下指示。我倒觉得一群人不开灯在屋内晃来晃去反而比较可疑。过没多久,涂壁妖终于出声回答。
“找不到。”
喔——伪神父的眉毛抖了一下,我则忍不住“耶耶——”地叫苦。针筒由一名脸色很不健康的男子拿着,他看了看滴在手上的绿色液体。
“不可能啊。呃……我记得我放在靠窗的墙边……”
我冷汗直流,整个背部都湿了。伪神父无言地俯瞰我。
“跟我走。”
他以枪口顶着我,命令我前往房间。
好想请他们先脱鞋啊。
操绪也脸色铁青地跟在我后方。男子们似乎可以清楚捕捉她的位置。伪神父抬头看向操绪的方向,警告她不许轻举妄动。
好不容易来到储藏室,我发现东西依然保持我搬入这里时的状态,并没有人事先闯入偷走手提箱的迹象,这让我大大松了口气。
“呃,就在那里。印有‘橘子’的纸箱下面。”
“……橘子?”
伪神父手持武器,口中却冒出这个可爱的单字,真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涂壁妖这时将空纸箱推开,终于发现底下的银色手提箱。
“原来如此。”
伪神父略感佩服地说道。
“隐藏树枝最好的场所就是森林……手法虽笨拙了点,不过还算是有效的伪装。不愧是夏目直贵的弟弟。”
“不,呃……”
这家伙铁定是误会了。
伪神父此刻依然露出思虑再三的模样。
“但,谁敢保证这个手提箱不是陷阱……夏目智春,你过去把它打开。”
“耶?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打开它啊!”
“不可能。如果那真的是提取器的话,你一定知道怎么打开。”
鬼才知道——我有种想大吼的冲动,但在肚子旁的枪口提醒我必须克制。
总之就先随便试试看吧。就算我真的打不开,也要在他们面前做做样子。
我弯身蹲在地面上的箱子前方,轻轻地叹了口气。
前天晚上已经检查过了,这个手提箱既没有金属卡榫,也没有钥匙孔,连正确的开启方向都搞不清楚。在这种昏暗的房间内,能凑巧发现开启方式的可能性应该是零吧。然而我背后那名神情冷漠的男子的眼神,以及他手中那无情的枪管却依旧对准我。我的眼睛被前额的汗水所沾湿,视线跟意识都变得模糊起来。
‘会不会是咒语?’
操绪以快要哭出来的语气对我说道。这应该是她拼命动脑想出来的答案吧,尽管听起来很扯就是了。
我想应该不是——正当我要如此回答操绪时,却突然灵机一动。语音辨识?密码?也许答案被操绪蒙中了也说不定。
动作快一点——伪神父在背后催促道。
这种丢脸的行为平常我绝对不会在人前尝试,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我深呼吸一口气,以缺乏信心的软弱声音喊道:
“——打开!”
喀喳——
箱子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后,被关在里头的空气终于重见天日。手提箱的两侧盖子之间露出了些微的缝隙。
这实在简单到令我难以置信,而且蠢到令人笑不出来。
“让开。”
伪神父把我推到一旁,并用手抓住手提箱的盖子。这个沉重的金属制物品就这样毫无抵抗地落入他手中。
涂壁妖则取出手电筒为他提供照明。就在这时候……
“这是……!?这就是机巧魔神……!?”
伪神父喃喃自语道,随后便转头瞪着我。他手中的武器也因过度惊愕而开始颤抖。
‘骗人……’
操绪同样瞪大了双眼。
我则维持在旁俯瞰手提箱的姿势,完全无法出声。这幅光景的确远超乎我的想象。
抬头仰望储藏室一片漆黑的天花板,我感到轻微的晕眩。
老哥,拜托你告诉我,你这段时间究竟在搞什么鬼——?
银色手提箱中——空无一物……
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