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冰箱内残存的最后一片吐司塞入口中,随后便离开这栋作为栖身之所的西洋式建筑。
现在时间刚过清晨六点,离日出也没多久。这种平日的一大早,我竟然得被迫参加什么击退怪物的活动,真是愚蠢到了极点。面对自己不幸的人生遭遇,我也只能无奈地怨叹。
简直就像扮演不符合时节的转学生一样,我还得边啃着吐司边拼命冲往学校。
‘——如果不加紧脚步就会赶不上集合时间哟。操绪好不容易才叫醒智春的耶。’
在背后轻飘飘跟着前进的操绪,以一副对我有天大恩惠的口吻说道。
事实上,我之所以会睡过头,都是因为这位青梅竹马幽灵一直吵闹到半夜,害我迟迟无法合眼的缘故。操绪始终主张事前的情报收集很重要,所以昨晚不断逼着我透过网路或报纸寻找土琵湖不明生物的相关讯息。
要说这么做的唯一成果,就是土琵湖的神秘怪物竟比我想象中还要有名吧。虽说大多数的讯息都是几乎没有根据的谣言,但也有几条实际目击到可疑生物的有力证词。
倘若谣言再如此传下去,电视台派人前来拍摄、报导也是迟早的事吧。佐伯兄会急着委托我们前去调查,或许跟前述的舆论压力也有关联。
“你很慢耶,智春!”
等我好不容易抵达集合地点时,同班同学樋口劈头就对我如此抱怨道。对喔,我都忘了,这家伙也是科学社的成员之一。
樋口在普通的洛高制服上多披了一件战地摄影师用的迷彩背心,脖子上挂着双筒望远镜以及装上望远镜头的单眼相机,肩膀上则是一台应该是从电影研究社借来的摄影机。乍看之下,还真像是什么探险队的一分子。
“……樋口,你太拼命了吧。”
我以讽刺的口气说,但对方却没听出来,还开心地笑道:
“那还用你说。这可是学校默许的不明生物调查哩?如此盛大的活动,我岂有不开心的道理?智春昨晚也是因为太兴奋而难以成眠,所以早上才会睡过头吧?你的心情我能体会,非常能体会。”
我的心情你完全无法体会——我低声咕哝了一句。
虽然樋口这家伙不是什么坏人,但却是一个严重到足以会给旁人带来困扰的重度超自然现象爱好者。如今我们已经可算无话不谈的好友了,但当初这家伙也是因为我被幽灵缠身的谣言才会主动接近我。樋口就是这么古怪的人。
老实说,假使那只不明生物是什么活化石或濒临绝种的稀有生物,我倒不排斥类似的活动。
但就算不排斥好了,等实际发现那只怪物时,如果要我出面摆平对方,那我可就没办法单纯地欣然接受了。毕竟这是出自佐伯兄的委托,此外还要加上朱里的敲边鼓,其中暗藏的黑幕想必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的。
樋口以外的其他科学社成员都已经到齐了。只见嵩月抱着一只皮制的波士顿包,朱里则优雅地坐在层层堆积在地上的巨大行李箱上。
身为社团顾问的市原满脸倦容地抽着烟,身上依旧是平日那袭皱巴巴的实验室白衣。
市原的背后则停了一辆车。
那并不是普通的车,而是黑色的高级进口车。车体比普通豪华轿车要长将近一倍,应该就是所谓的加长型礼车吧。
类似的交通工具我只在某国总统来日本访问的新闻上看过。
就连操绪都频频发出‘真了不起’的赞叹并瞪大了眼睛。
“……那辆车是?”
我问道。市原轻轻地耸着肩说:
“自称佐伯家总管的家伙开来的。他说这是第一学生会会长说好要借给我们的车辆。”
“啊……这么说来。”
我记得佐伯兄的确答应过要帮科学社准备交通工具。不过朱里提出的要求是一辆能容纳所有社员的休旅车,可没提过要借这种高级的家伙。虽说这辆超长型豪华轿车的确是能轻易装下在场的所有人没错啦。
此外,这也不过才是昨天的约定而已。佐伯家竟能在短短的半天内弄来这种玩意儿,看来佐伯妹之前对自己家世的夸耀之词也不尽然是虚张声势。
“不过,老师会开这种车吗?”
“嗯……船到桥头自然直啰。就算偶尔发生一点小擦撞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市原轻松写意地回答。什么叫稍微擦撞一下也无伤大雅?光是修理费就可以赔死你了吧。
“佐伯家的人说这车上头有防弹装甲哩。”
“……”
为什么普通人的家里会有这种交通工具?
难道说佐伯兄判断这次的调查行动有必要动用到这种车辆?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越发沉重。然而操绪似乎对我的感受毫无所觉,除了兴奋地窥视豪华轿车的内装外,还不停‘了不起了不起!’这样开心赞赏着。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朱里从巨大行李箱上一跃而下,以洋溢着魅力的表情对我微笑。
虽然在出发前说这个好像很奇怪,不过我现在可是想回家到了极点。
加长型礼车的内部比乍看之下的更显豪华。
椅套自然是真皮的不必说,就跟昂贵的待客用皮沙发一样,可容五、六人的座位还特地排列成大家可面对面的圆形,就连冰箱与电视也一应俱全。这里比起科学社的社办可是舒适太多了,让我不由地妒羡起来。
“我坐你旁边啰。”
朱里以极为稀奇的可爱语调低声说道,接着便抢先占据我身旁的位置。
座位的宽度明明还很充裕,但朱里却刻意贴着我的肩膀,甚至对我露出了毫无防备的纯真笑容。这位学姐偶尔会像这样,显露出与其成熟外表丝毫不相称的稚气举动,让我的胸口不由地小鹿乱撞。
面对这种情况,要说不高兴当然是骗人的,但朱里这次也未免靠得太近了吧,简直就像是要故意对操绪挑衅一样。
至于那位缠身于我的幽灵少女,对类似这种举动最没有抵抗力了。
‘那里是操绪先坐的耶!’
她嘟起嘴唇,使劲挤入我与朱里的两颗头中间。
那副模样就好像喜欢躲入隐密处的猫咪一样,要说可爱的确十分可爱。不过事实上,一颗少女的头大剌剌地从车子皮椅套窜出来,还真是非常不自然又恐怖的光景。
面对这位强烈主张拥有权的幽灵,朱里丝毫不在意。
“咦?操绪,你吃醋了吗?”
这种若无其事的微笑更加深了挑衅的意味。
‘才没有,是因为智春刚才用色迷迷的眼神看着朱里学姐!’
操绪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辩驳,还顺理成章地将责任推给我。朱里听了又故意以做作的讶异表情转向我问道:
“真的吗?”
“胡说八道。”
“哎,真可惜。”
我实在搞不懂这位学姐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拉了拉屁股下的皮椅套,我刻意无视正满脸笑容相互瞪着对方的那两个女人。这时,剩下的两名社员也通过车门了。与情绪亢奋、不断环顾车内的樋口恰好相反,嵩月以非常熟练的姿势安稳地坐在我正对面的位置。她对这辆加长型礼车的豪华内装似乎一点也不好奇,恐怕是因为那位流氓父亲平日都搭乘类似的高级车,所以她早就习惯了吧。
或许是担心山区的气候,嵩月刻意在洛高的制服上罩了件薄薄的连帽外套。为了搭配服装,发型也做了些许变化,整体造型就像是在海边别墅散步的千金大小姐一样,散发出异常可爱的气息。
面对平常在学校绝对不可能欣赏到的嵩月的模样,她身旁的樋口也露出了极其感动的表情,还对我偷偷比出胜利的手势。我虽然不懂这家伙又在计划什么,不过他的激动之情我倒是可以体会。嵩月的美貌的确是无可挑剔的。
然而此时我却突然想起了佐伯兄的告诫,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绝对不可以跟嵩月奏交换契约。
那句话应该就是警告我千万不可在外出集宿途中对嵩月产生邪念之意吧。如今亲眼目睹坐在我正对面的嵩月,不由地要感叹他的担忧也不是毫无道理。
即便如此,佐伯兄对嵩月的强烈警戒心也未免过于异常。
嵩月拥有超乎普通人的能力的确是事实,关于那点我也亲眼确认过。然而那种能力与其说是她的特技,还不如更接近与生俱来的体质。要说危险程度,恐怕还远远不及朱里体内的飞弹或佐伯兄自己的机巧魔神吧。
可是不知为何,他不但始终对嵩月以恶魇称之,还畏惧到夸张的程度。
‘——你在看什么?’
操绪忽然出声问道。
听了她的声音,我才顿时回过神。刚才自己似乎是在无意识中死命盯着正前方的嵩月。只见嵩月脸颊染上了红晕并羞涩地垂下头,慌忙闪躲我的视线。
糟糕!这下子事情可不妙了。都是因为佐伯兄事先对我下了无谓的暗示,我才会对嵩月念念不忘。
‘你到底在看什么?’
只露出一颗头的操绪压低声音逼问着。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啊。
‘哼……’
操绪咧着嘴环顾车内。
‘朱里学姐,智春又在想色迷迷的事了!’
“我才没有!”
“智春?”
樋口突然大喊一声,并以讶异的表情看着我。我忘了其实他听不到操绪的声音,而这么一大早,嵩月应该也同样听不见,只是她可以透过现场的气氛大致推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嵩月非常困窘地低下头。
朱里抬起微笑的脸庞仰望我。
“你真的在想那些事吗?”
就说没有了嘛。
到现在我才隐隐约约察觉,朱里这个人只要觉得有趣,不管什么玩笑都敢开。
“要出发啰,黑崎。”
坐在驾驶座的市原这时以懒洋洋的口气宣布。
拜托老师了——朱里再度以可爱的说话方式回答,豪华轿车总算缓缓启动了。
“那么,在抵达目的地前,我们先预习一下。”
樋口这么说完后,便取出一叠超厚的档案夹,里面似乎是他辛苦收集的各式不明生物资料。只要提到相关话题,这家伙就会摇身变为非常认真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为何是你发号施令咧?
“——听好了,智春。不明生物虽然很容易被归类为超自然现象的范畴,但事实上,在生物学学会里本来就有分出这门学问,所以千万不可视为荒诞不经。最有名的不明生物应该就是尼斯湖的水怪尼西了。那家伙最早出现的纪录是在西元五六五年。当时一名爱尔兰传教士圣哥伦伯(columbae)在尼斯湖附近传教时,就曾留下了目睹某种水中大型生物袭击居民的情报……”
樋口的讲座简直是又臭又长。
对于参加这次击退怪物的集宿活动,我打从一开始就后悔了。
*
我们搭乘的车辆随后便遭遇交通堵塞。
“……还要花多久才能抵达啊?”
朱里回头询问驾驶座上的市原。
“不知道。”
这位不负责任的顾问老师兼司机以不负责任的口气回答。
“这辆车又没办法走小巷子节省时间。算了,只要没有迷路,在天黑前总到得了吧。”
‘还要开那么久吗?’
缺乏耐性的操绪一下子就冒出了抱怨,朱里也只能耸耸肩。
“距离是没有那么远,但土琵湖并不在高速公路交流道附近。四周也没有什么比较大的城市,感觉就很像不明生物会栖息的场所。”
“……为何我们学校会挑那种地方作为新生训练的场地呢?”
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在集宿用的手册中好像有提到,该地风景优美、自然环境得天独厚等等——但相对地,那也是暗示那一带非常偏僻的意思吧。
“因为那里建有洛高的集宿所。”朱里如此回答。
“……集宿所?”
对喔,手册里也有提到这点。
“听说以前那里本来是修道院,因为经营困难才荒废掉,后来洛高的理事长几乎是免费取得那里的场地与设施。”
樋口跟在朱里的答复后继续说明。
“樋口怎么会这么清楚?”
“废话,当然是因为我事先调查过啊。”
“……你调查过?”
怀疑啊——樋口歪着脑袋瞪了我一眼,随后又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在集宿前调查战场地形是理所当然的准备工作。例如男生所住的旧馆与女生所住的新馆结构、连结两者间的秘密通道位置、晚上轮值教师的配置图、巡逻的路线、从集宿所偷溜出来的捷径……当然还有秘密的偷拍地点——洛高男学生们届届相传的暗黑集宿说明手册内容都通通装进我的脑袋里了!”
“暗黑手册……”
没想到我跟嵩月放学后留下来认真制作的正版说明,竟比不上这种东西。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樋口想偷偷从集宿所溜出来,也没有愿意跟他幽会的女伴啊。
“有什么关系,只要能玩得开心就好了嘛。”
“随你高兴……至少这次比你之前调查什么幽灵要来得正经多了。”
既然樋口没提及集宿所的超自然现象,就代表那座设施里应该没什么鬼故事之类的传闻吧。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光是要对付不明生物就够麻烦了,我可没空陪幽灵胡闹。没想到,樋口这时却以轻松的口气补充道:
“你说幽灵?那里也有啊。”
“耶!?”
这就是所谓的乌鸦嘴吧。不过的确,在人烟罕至的偏僻湖畔,以旧修道院改建的集宿所,对鬼故事来说,简直是再适合不过的发生地点了。
樋口望着表情紧绷的我咧嘴一笑。
“表情干吗那么难看?你不是已经很习惯幽灵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幽灵。”
如果是普通人,对这种谣言或许还可用半信半疑的态度面对;但已经被幽灵缠身的我,除了相信之外还有其他选择吗?
然而樋口却以不怎么起劲的模样耸耸肩。
“其实,发生在那里的鬼故事也不怎么有趣。以前有对私奔的年轻男女,在快被追兵逮着时纵身跳入了土琵湖,后来那个女的就化为鬼魅开始作祟。很稀松平常的剧情吧?既没什么真实感,故事也缺乏高潮迭起,更没有出人意表的大逆转结局。以鬼故事来说只能算三流的。”
不,就算结局不够精彩,也足以使我心底发毛了。
“虽说故事也有提到那两人本来想在修道院举行婚礼之类的细节,但说服力还是不够。大约在半年前左右,就偶尔会传出有人目击不知名年轻女性在土琵湖周边徘徊的谣言,我听到的大致就是这样——没有更多了。”
“……所以那就是女幽灵吗?”
令人意外地,朱里竟首先对樋口的鬼话连篇起了反应。没错——樋口颇为开心地点点头。朱里一边拨弄剪得整整齐齐的发梢,一边眯起眼。
“从半年前左右开始……跟不明生物的出现时期刚好相同呢——”
‘耶……难道说?’
操绪讶异地追问。
没过多久,我也察觉出来了。
幽灵——射影体。
所谓土琵湖的幽灵,其真实身份该不会就跟操绪一样吧?
年轻女性、祭品、副葬处女。
而所谓的土琵湖怪生物(土琵西),难道就是机巧魔神?
“……谁知道呢——”
朱里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脸上的微笑似乎透露出她已完全看穿我们的想法了。
应该不可能吧。仔细想想,在那种远离人烟的自然保护区湖畔,怎么会有人故意拿机巧魔神来玩不明生物的把戏?实在是太诡异了。假使真有这种操演者的存在,对方的心态恐怕更让人毛骨悚然。
或者说,朱里认为除了机巧魔神外,不明生物的真实身份还有其他可能性?
然而她却只是模棱两可地以“天知道”轻松带过。
“……话说回来,还真伤脑筋啊,我早上没吃早饭就出门了。等下半路上如果经过便利商店,我想下车买一点吃的。”
我的这个身体可是很需要补充能源喔——朱里以可爱的表情耸耸肩强调。
这句话听在樋口耳中大概只会认为是单纯的譬喻吧,不过我跟操绪、嵩月都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既然朱里都说自己经常需要补充能源,那种融合了机械的身体消耗能量速度铁定非常惊人。虽然我不清楚她是以什么原理驱动的,但一定跟那个天方夜谭般的黑科学理论脱不了干系。
“啊……”
就在这时候,嵩月不知为何突然开口了。
全部人的视线都同时朝她集中,让她一瞬间又胆怯地低下头。
嵩月维持垂头的姿势,直接从放在膝盖上的保冰袋中取出一只半透明的塑胶容器,里头则装满了外观看来非常可口的烤饭团。
喔喔——樋口忍不住发出赞叹声;唔——操绪则是不满地抿着唇。
“这是嵩月做的?”
她对我的质问无言地点头同意。
“要给大家吃吗?”
嵩月再度默默地首肯。
我颇为感动。虽说她的身份是恶魔,但这毕竟也算是女孩子亲手做的料理。如果操绪小时候扮家家酒喂我吃的树叶或泥巴丸子不算,这应该是我初次体验吧。
不过,烤饭团也不算什么稀奇的料理就是了——只是不知道她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太……太好吃了!”
樋口不理会还在犹豫的我抢先拿起饭团,随后便大声赞美。
看来应该是没问题了——我下了如此的判断后,接着才伸手去拿。
结果令我大吃一惊。
之前我对嵩月的厨艺一无所知,但这饭团的确是美味异常。以酱油与味噌两种佐料调味,里头所包的吻仔鱼与虾米也好吃到让人落泪,米饭的熟度更是恰到好处,尤其是表面还以炭火特别烤得微焦。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你做那么多饭团,很辛苦吧?”
嵩月听了我的问题后摇头否认。不过对我这个自己做饭已有一段时间的人来说,真相再清楚不过了。想要准备这么多烤饭团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
“啊……呃。刚开始我只想做普通的……结果……”
嵩月在口中含糊地咕咙两句后,再度陷入沉默。
看见她的反应,我突然感到不安起来。
这真的是用普通厨具烤出来的饭团吗?该不会是透过嵩月的地狱烈火吧?以地狱烈火烤成的饭团,虽然不至于不卫生——或许该说卫生绝对没问题,但光是名称有地狱两字,就不免让人心里发毛。
“哎……来参加这次活动真是太美妙了,竟然还能吃到嵩月亲手做的料理。你说对吧,智春?”
樋口欢欣鼓舞地继续大口咀嚼,还不忘寻求我的同意。
嵩月则依旧垂着头,交替看着自己的手掌与我的脸。
“……是啊。”
我总觉得这趟旅途前程茫茫,只能有气无力地点头同意。
还是暂时先把饭团的事置之度外吧。
*
一行人好不容易抵达的住宿地点,是栋位于湖畔的某座小木屋风格出租别墅。
类似的建筑物在附近还有许多。但在不是观光旺季且又非假日的今天,这一带除了我们之外,看不到其他游客。
的确是个静谧的场所没错,或许该说太安静了。
不明生物或是神秘的杀人鬼最爱在这种气氛中出没了。
“为什么我们不住洛高的集宿所呢?”
我一边将行李从车上搬下,一边问道。
离出租别墅数百公尺外,有栋距离湖畔很近、外观像是学生宿舍的大型西洋式建筑物,那应该就是洛高的集宿所了吧。既然是学校所属的设施,应该不会收我们住宿费,所以我原本还以为我们会下榻在那里。
“击退怪物用的设备不适合搬入学校的设施啦。”
朱里这符合普通人常识的答案颇令我意外,很不像之前随便对学校中庭发射火箭弹的人会说的话。由于实在是太诡异了,反而让我觉得另有隐情。
“说实话,目前我还不想让学校高层人士知道我们已经来到土琵湖附近,这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朱里又补充。
“……该不会跟樋口提到的幽灵谣言有关吧?”
“嗯——很难说有或没有。不过智春啊,难道你想会会集宿所的幽灵?”
“免了,住这栋出租别墅我很满意。”
我边叹气边抬头仰望眼前这栋小木屋。虽然是朱里擅自做主订的房,但外观看起来却很普通。我只希望这栋房子里不要又有什么奇怪的机关就好了。
“那么,我们马上展开任务吧。”
行李就定位后还来不及喘口气,朱里便立刻召集所有社员宣布道。
从一大早就舟车劳顿,大家都觉得很累了。但今天毕竟是翘课出来,击退怪物的任务也有期限,所以实在是没得抱怨。此外不可否认地,今天这位姐姐的笑容还真是异常可爱,我想大部分的男人面对她都会乖乖听命吧。
不过,所谓的任务究竟该从何开始着手?
“樋口,不明生物的行动模式有办法预测吗?”
“这很难回答耶。”
樋口将空白的轮廓地图摊开在客厅桌上并说道。
“这上面的红点就是土琵湖怪生物被目击过的位置。箭头则是依据过去资料推测出的可能前进方向。正如大家所见,每次目击的时间、地点,以及天候条件等各变数都找不出明确的规律。总之结论就是,想要伏击这家伙,我们还是资讯不够。”
“干得好——跟我的分析结果几乎完全吻合。”
朱里露出赞许的笑容并点点头。摊在她手边的地图跟樋口提供的确实具有非常相似的箭头记号。
“不明生物出现前后,这里的水质有出现什么明显改变吗?”
“根据钓客所言,今年跟去年的钓鱼成果好像没太大差距。既没听说有人钓到什么夸张的大鱼,也没听过类似鱼都不见了之类的抱怨。”
“所以你怎么认为?”
“这可以证明不明生物的主食并不是水中生物。此外,湖里也很少有人为制造的垃圾。所以要不是草食性,就是——”
“捕食老鼠或蛇等陆地上生物的可能呢?”
“无法排除。搞不好它会抓更大的来吃也说不定。”
“……”
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都只能瞠目结舌地旁听樋口与朱里的讨论。
‘真了不起耶……没想到樋口也能派上用场。’
操绪讶异地眨着眼喃喃说道。
我开始感觉头部轻微刺痛了。搞不好这次行动能发挥实力的是樋口,我们其他人不过是碍手碍脚的包袱。不可能!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应该是零才对啊!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不明生物几乎很少离开水中。以那种体型想要爬上四周几乎呈垂直的湖畔岩岸恐怕非常困难。土琵湖是一座火口湖,所以并没有任何流入的河川,不明生物的移动范围也因此被限制住。至于地形最适合那家伙爬上的地点,应该是这里跟这里,还有这附近一带。”
“非常好。”
朱里轻轻拍起手。没什么啦——樋口开始害臊了。朱里又再度夸了樋口好几遍才宣布道:
“那么,我们该出发了。智春,你负责拿那个。”
她指向埋在行李堆中的某个置物箱命令道。
我试着举起来,没想到这玩意儿还真重。里头大概装满了各式庞杂的器材道具吧。
“……这里面是什么?”
“王立科学狂会特制的监视摄影机七十二组。可无线控制,以两颗4号电池就可连续运转两百小时。”
“七十二组?”
“如果挑选不明生物可能会出现的地点安装摄影机,应该可以将湖的这半边一网打尽吧。特地带这种器材来总算能发挥作用了。”
朱里以老神在在的口吻说明。不过话说回来,要一口气装七十二具摄影机也太累了吧,这种麻烦的苦差事要交给谁去办呢?
“对了,樋口,就拜托你啦。”
“嗄?”
樋口听完后下巴差点就脱臼了。啊,原来如此——操绪也恍然大悟地点着头。原来刚才朱里刻意将樋口捧得高高的,全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我一个人要负责装全部吗!?”
只见他慌张地再度确认道。这家伙恐怕还不清楚朱里的本性吧。樋口啊樋口,别小看你眼前这个姐姐。她真正厉害之处你还没见识到呢。
“没错没错。我要留在这里负责组装接收器,所以那部分的任务就交给你啰。这就叫适才适任吧——啊,之后驾驶工作还要拜托市原老师喔。”
“……”
市原默默举起夹着香烟的右手。从一大早就开了六小时的车,老师也实在够辛苦了。或许年纪大的人真的比较认命吧。
“请问……那我到底该做什么好呢?”
一想到朱里分配工作的狠劲,我就对自己究竟会遭遇何种难题感到不安。
面对我的质问,朱里以艳丽的笑容回答:
“咖喱。”
结果答案只有两个字而已。什么跟什么嘛?
*
提到在外集宿,首先想到的晚饭必备菜单就是咖喱——以上是朱里的主张。
亦即,我被分配到的工作内容正是准备晚餐的咖喱。
这项任务会落在我头上也算是合情合理。毕竟煮饭这种工作,还是交给平日经验丰富的我或嵩月比较妥当。至少这项任务要比架设监视摄影机轻松不少。听到我负责的工作是这种正常集宿会出现的选项,我顿时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土琵湖周围的住户很少,但沿着湖畔走三十分钟左右还是可以找到一间小型超市。烹调咖喱所需的食材在那里应该都能买齐。
此外,朱里还特地嘱咐我,要在购物时顺便收集关于不明生物的目击情报。
至于我在出门购物时嵩月要负责什么呢?其实就是记者兼摄影师。朱里在对我下达完关于咖喱的指示后又说道:
“小奏就负责这个。”
语毕,她将摄影机交到嵩月手上。
面对一脸困惑的她,朱里以不由分说的语气解释道:
“向玲士郎报告任务经过是件不得不做的麻烦事。况且倘若真有不明生物,我们也必须将捕获过程及社员活跃的影像纪录下来,所以我才将这份职责交给小奏你。啊,对了,摄影机如果你忙不过来,可以请有空的人帮忙一下。”
总之就是要拍一段类似电视上特别探险队节目的影片就是了。
假使运气好,真的捕捉到不明生物,就可以迅速拿去电视台高价转售;即使运气不好,什么都没找到,也可以随便剪接一下充当校庆时社团的上映影片。
说老实话,我根本不认为口齿不清的嵩月适合当记者,但我也不敢在朱里面前多说什么,假使她顺手把这项工作推给我那就惨了。话说回来,嵩月就算只傻傻地站在萤幕的正中央应该也就够了,比起饶舌又聒噪的播报员,搞不好还更受欢迎。
‘——难得来到这种风景区,偶尔散步一下也不错呢。’
操绪一边眺望夕阳余辉下闪闪发亮的湖面,一边难得地说出如此可爱的台词。
土琵湖的外圈将近四十公里,以火口湖而言算是规模很大的。
实地走访后,我也觉得这里的景观十分优美。要不是因为交通太不方便,早该变成大型的观光胜地了。此外,这里的地形也不适合渔业发展。如果是夏天的话,当地的年轻人与家庭或许还会来此露营,不过现在这个季节倒是空无一人。
太安静了,展开于眼前的景致简直就像是旅行杂志封面上的照片。
我与操绪默默无语地走了好一阵子,只听见树叶在枝头上摩擦的声音。从第三者的客观角度来看,或许会觉得这一对男女间的气氛很浪漫吧,但实际上粘在我身边的不过是一只青梅竹马幽灵,况且背景这么美丽的湖泊里搞不好还藏了什么可怕的怪物——只要一想到这里,就完全浪漫不起来。
然而操绪却看似非常满足的样子,所以我也就不废话了。
‘呐,智春觉得这里真的有不明生物吗?’
等到她终于看腻了四周的景色,这才突然开口问。
‘——啊,我先说好,所谓的不明生物,可不是指类似在这附近还没被发现的蛇、章鱼或山椒鱼等普通动物哟。’
她不必特地解释我也很清楚,不过假使淡水湖会出现章鱼的话那也真够稀奇了。
“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不存在才对……但倘若真的有的话,我还真希望那家伙赶快现身。”
‘是哟?没想到智春会说这种话。’
“反正一定又是以讹传讹或看走眼之类的吧,赶快厘清真相就能安心回家了。”
比起在这种荒郊野外进行毫无意义的探险游戏,我还比较喜欢窝在家里慵懒地过一整天。想必不用多久,操绪也会对这种活动感到厌倦并抱怨连连吧。
‘是呀……不过,如果真的发现了不明生物呢?’
“……问题就是那个。”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海拔颇高的土琵湖即使是在盛夏水温也不高。以普通的生物常识思考,这种环境并不适合鳄鱼之类的大型爬虫类栖息。
不过我最近对所谓世界通用的常识越来越失去信心了。至少就当下我可以跟幽灵聊天这点来看,常识就发挥不了任何功能。
“另外,佐伯兄的态度我也觉得有点可疑,实在是令人无法放心。”
‘嗯嗯?那家伙一直都很怪呀。’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还有朱里学姐也是。”
‘嗯……她从之前就一直是这样呀。’
我突然觉得操绪的评论很有道理。
“不过,你不觉得那两人这次好像有点热心过头吗?”
一点也没错。樋口姑且不论,为何佐伯兄跟朱里会对搜寻不明生物涌现如此大的兴趣?简直就像是——
倘若真的找出了不明生物,就可以把除此之外的可能选项给消除了?
或许是我多虑吧。
刚才一直像小朋友般对我吵着咖喱、咖喱的朱里看起来跟平常几乎没有两样;就连把摄影与纪录工作交给嵩月时,都很像她平常爱开的玩笑。附带一提,只要一想到嵩月会以何种表情站在摄影机前,我的嘴角就忍不住松弛开来。
我猛然抬起头,结果却发现操绪的脸就贴在我的鼻尖前。
“唔哇!”
我不由地发出了短促的惊呼,但操绪的扑克脸却不为所动。
她一语不发地由下往上瞪着我。
看起来似乎不太像在生气,以前的她很少出现这种表情。难道我刚才又做了什么惹毛她的举动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
操绪终于将双臂交叉在胸口前,以名侦探诘问犯人的语气说道:
‘智春——那个疯狂热爱白色的学生会长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
耶?
‘关于嵩月的事。’
发现我无话可说后,操绪才以肉食动物般的表情显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当初因为没察觉操绪可能在厕所外偷听,所以我还真忘了这种可能性。这家伙的直觉有时候简直就跟名侦探一样敏锐。虽说我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但答案依旧很难说出口。毕竟佐伯兄那时对我提出的问题,可是在质询我跟嵩月有没有做过那档子事。
“呃……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啦……”
我勉强挤出听起来就很像敷衍的话。其实我并不是顾虑佐伯兄的问题很难对操绪启齿,而是担心这件事会从操绪的嘴传入嵩月耳中。光是受到佐伯兄的暗示影响,我今天就已经比之前更在意嵩月的存在了。
‘……哼——’
操绪狠狠瞪着企图蒙混过去的我,心情很明显越发恶劣了。
‘真——可疑耶,智春。最近你也不会老是吵着要我赶快去投胎了。’
我内心震了一下。
最近我的确没再开口谈类似的话题。没多久之前我还天天对操绪拜托,希望她能赶快去投胎,但升上洛高后情况就改变了。
‘呃……那是因为我之前以为操绪只是普通的幽灵。’
虽然当初我这么要求时并没有罪恶感,但这么说似乎还是有点过分。
以官方的纪录而言,操绪这个人目前是处于失踪状态。但既然会以幽灵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理应已经去世了才对吧?尽管是熟悉的青梅竹马,但被幽灵缠身还是怪吓人的,所以我以前才会出于恐惧而每天拜托她赶紧去投胎。
‘嗯——?可是,人家现在也还是幽灵呀?’
操绪听完后不解地侧着脖子,看来她似乎真的毫无自觉。
不过,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佐伯兄的机巧魔神<翡翠>里封印了他的射影体——也就是哀音的本体。那是一名躺在巨大玻璃管中,如胎儿般抱膝长眠的活生生少女。
射影体是祭品,也就是奉献给机巧魔神的“人柱”。
换句话说,她们的存在就类似“生灵”一样。既然操绪与哀音同为射影体,那她的本体如今也应该长眠在机巧魔神之中吧——这么一来,操绪就等于还活着。
‘我问一下……你想重新复活吗?’
我忍不住开口问。
目前的我对机巧魔神认知还不够。或许为了避免让操绪重燃错误的期待,说话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不过,我还是相信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将操绪及哀音从机巧魔神中解放出来,重新复活于人世。
然而操绪却只是‘咦?’了一声,以不可思议的神情对我眨眨眼。
‘嗯……其实保持现状也没么不好呀。’
她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如此令我震惊的答案。
“……真的?”
我反问的时候差点就腿软了,但操绪却以‘为什么要问这个?’的表情解释道。
‘是呀。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永远跟智春在一起,行动也很方便——而且没有身体带来的困扰又不多。无法吃东西是有点可惜啦,但还有其他缺点吗……啊——智春,你刚才又想歪了吧?’
哼哼——操绪怒气冲冲地从下方逼视着我的脸。
“……”
莫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假装欣赏湖面风光,直到某种刺耳的噪音逐渐接近,打破我们之间的寂静为止——那好像是机车的引擎声。
这里的道路沿着蜿蜒曲折的湖畔岩壁而建,行驶起来并不轻松。
然而那辆机车却以惊人的气势冲下这段角度缓而长的下坡道。
怎么了——操绪的兴趣马上被机车拉走。我因为好不容易得救的突发状况而吐了口气。
从右弯道逐渐现身的那辆机车,是由意大利厂牌Gilera所制的古老速克达。驾驶者似乎是名女性,一头略微凌乱的金发被破旧的半罩式安全帽遮掩住。
话说回来,随着对方渐渐逼近,可以发现那辆意大利制速克达的奔驰速度简直是超乎常理。
明亮耀眼的车头灯光芒也以迫不及待的态势拉近与我俩间的距离。
‘呃……这就是所谓的飙车族吧?’
操绪以悠闲的口吻喃喃评论道。
原来如此——我马上就同意了操绪的看法。对方飙车的架式确实很惊人。除了前后轮在地上打滑到已经因摩擦而冒出白烟的程度外,驾驶者全力握住的刹车手把也好像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此外,勉强抓住龙头的那位女性脸上还显露出清楚的惊恐表情。
那辆机车的刹车该不会已经失灵了吧?
尽管对这突发状况感到愕然,我意识的某个角落依旧异常冷静地思索着上述问题。
“喂!你们,很危险呀——!”
女性发出了高亢的吼叫声。
果然——我顿时陷入绝望。不过真正危险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快让开快让开——!”
女性毫不掩饰的惨叫终于让我回过神。
“呜、呜哇!”
性命之危逼使我不住地向后退。本来我还想保护操绪,但那家伙已一溜烟躲到半空中去了。
就在我失去重心时,危机已来到正前方了。
女性驾驶的速克达冲了过来。
‘智春!’
操绪充满惊恐的呼喊声响起,随后……
漫长得令人意外的飘浮感以及冰冷的冲击力道袭向我的全身。
我终于发出了难堪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