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嵩月遭遇土琵湖怪生物是发生在星期六深夜至星期天黎明之前。
当时我身负多处轻伤,嵩月失去了意识,朱里把身上的飞弹都射完了,市原依然是一副死人样,樋口则倒在监视摄影机前呼呼大睡。也就是说,科学社几乎没剩下任何像样的战力。
顺道一提,没多久又复活的操绪则是非常火大,因为——
‘比起操绪,智春竟然先去救嵩月同学!’
这就是让她怒火中烧的导火线。对于我当时无视于她,迳自抱着嵩月逃跑一事,操绪感到非常火大。会有这种反应其实不能怪她,但那种场合下我也是逼不得已。况且就算机巧魔神无法动弹了,身为一介普通人的我也帮不上任何忙啊。
接着,时间很快来到了新生训练正式开始的首日——也就是星期一。
“怎么了,智春?你看起来好像很疲惫了。”
我瘫坐在学校租来的游览车座椅上,位于前座的杏转头对我表示关切。
其实我刚刚才从土琵湖回来耶——这种事应该不能大方地告知她吧?因此我只好以一句暧昧的“没什么”掩饰过去。窗外的景色跟我数小时前看过的一模一样,只是以倒转的形式被游览车抛在后头。班上的同学们以车掌小姐为对象玩着纸牌游戏,热闹的程度就好像小学生郊游一样。看他们那么欢乐,我还真有点羡慕。
“咦……智春,你受伤了?”
杏察觉到从我制服袖口中露出的绷带。
“还好。只是被猛兽袭击而已。”
“猛兽?”
杏轻声笑道。
“你在胡说什么啊?应该是跟野狗之类的打架吧?”
“……嗯,差不多就是那样。”
基本上我并没有说谎。而且更正确地说,杏所察觉到的那道伤口并非因土琵湖怪生物攻击造成,朱里疯狂发射飞弹才是最直接的原因,但这种事我怎能说出口呢。
“呼……樋口看起来也好像快死了,跟你受伤有关吗?”
杏以手肘撑在游览车的座椅靠背上,手掌则托着下颚,端详坐在我身旁的樋口的脸色。一点也没错,樋口一上车就把座椅的角度后仰到最低,接着就像死猪一样睡得不省人事。偶尔他还会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在梦中咧嘴发笑,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应该没有关联吧。他可能是梦到自己捕获不明生物了?”
最巧妙的说谎技巧就是在谎言中夹杂一部分事实——但这并不是我想耍小聪明,而是我实在懒得编造其他毫不相关的借口了。
不过杏却爽快地相信了我的说辞。
“你说的UMA就是指土琵湖怪生物吧?”
原本已快从椅子上滑落的我身体又瞬间僵硬起来。为什么土琵湖怪生物(土琵西)这个词会出自她口中?
身影暂时消失的操绪听了也忍不住冒出来,‘哇哟……’地瞪大了双眼。
“杏……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名字……?”
“因为大家都是这么称呼的啊。”
杏若无其事地回答道。随后,她又露出了“谁叫你星期五翘课不来学校”的责难表情。
“某位同学带来的杂志上就有报导。那好像是残存的蛇颈龙活化石吧。真神奇耶,班上同学都说好今天下午一定要全体出动去寻找那只恐龙。”
“寻找……土琵湖怪生物?”
在我尚未完全理解对方这句话的用意时,我的头就先剧烈地痛了起来。
全班集体出动寻找不明生物——杏她们应该是以半开玩笑的态度面对这件事吧,不过那样结果反而更糟。毕竟对手可是连机巧魔神都无法打倒的恐怖怪物啊。
我虽然很想充当班上同学的保镳,但又没胆在他人面前召唤<黑铁>。佐伯兄啊,你说事情该怎么收拾才好?为何你不事先散播谣言吓唬大家参与搜寻哩?
“……智春?你好像很烦恼?”
杏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抱头苦思的我。
“这都是他自作自受。大原同学,你不必同情那家伙。”
另一名女同学探出头对杏劝诫道。原来是跟我从同一所中学毕业的佐伯玲子,她也是第一学生会会长的妹妹。
什么叫我自作自受啊?
“一点也没错。因为你们这群人无法在哥哥限定的日期前解决事端,所以情况才会变得如此棘手。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科学社真无能。”
“咕……”
我感觉胸中有道无名火。为何我非得被这种家伙批评不可啊?然而我们没达成佐伯兄的委托也是事实,所以面对她的毒舌我也不敢吭声。
佐伯妹那难得的端正脸孔此时又突然因不悦而纠得甚是难看。
“夏目,电话——哥哥找你。”
接着她便把自己的手机递到我面前。那是具视讯电话功能的高级机种。
横向的液晶萤幕上出现了身着白色大衣的学生会长脸孔。其实我很不愿跟这位仁兄交谈,但实话实说又会惹他的老妹发飙,所以只好暂时按下不表。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不去上课,跑来讲手机做什么?
‘——我听说你受伤了,夏目智春,不过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嘛。’
这就是佐伯兄的开场白,还是跟以往一样态度傲慢。
‘黑崎向我报告过了,我还看过土琵湖怪生物的影像了。’
“……影像?”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有拍下影像。然而从交战时的状况推测,应该是朱里顺手拍的。
……等等,我当时还以为幸好有朱里及时赶到,但那位代理社长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栈桥附近的?该不会是早在土琵湖怪生物出现以前吧?搞不好其实是为了偷拍我跟嵩月才……
‘夏目智春,该是你说明一下的时候了吧。’
“……说明?”
我不懂对方的意思。
‘你跟嵩月奏的事啊。’
由于手机已经切到了免持听筒,所以佐伯兄的吼叫声顿时从扩音器中冲了出来。
‘我不是警告过你不可以接近嵩月奏吗!结果你竟敢在半夜带她偷溜出别墅?还跑到无人的湖畔企图不轨!身为一名健全的高中生,怎么可以跟嵩月奏那种——’
“哇——!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啊!”
果然,我跟嵩月当晚在栈桥上并肩谈话的身影都被完整偷拍下来了。
由于佐伯兄连续提及嵩月的全名,所以游览车内的所有同学都一齐将目光转向我。
位于我正前方的佐伯妹与操绪眼神都十分冰冷。幸好嵩月本人此刻已经在靠车窗的位子上睡着了。
“我才要问你土琵湖怪生物的事咧!?你事先怎么没警告我们对手是那种怪物?如果是巨大鳄鱼也就罢了,那家伙根本是怪兽嘛!竟然还能发出电击!”
‘这点我了解。’
佐伯兄用力地点了点头。
“——关于土琵湖怪生物的真实身份,我们已经在分析黑崎带回来的触手组织样本了。至于你们在湖底发现的机巧魔神手臂,其实我们也找到了纪录。”
“啊……”
结果他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情报嘛。
要是他们已经找出怪物的弱点就好了。例如只要洒盐就能让它的身体皱成一团、碰到阳光立刻会被烧成灰烬等等——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轻松愉快地料理掉那只怪物。
‘傍晚前黑崎就会带着刚配发的新式兵器赶过去,我们的分析也会在那之前完成。不过在她抵达前,所有的安全工作就要交给你们负责了。’
“交给我们负责?喂……”
科学社的三名一年级生(外加幽灵一只)能做什么?要保护人数将近三百的全体洛高新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
‘放心,神圣防卫队的一年级队员也在新生训练的行列里。他们会协助你保护普通学生以及驱除土琵湖怪生物。至于队员们的指挥工作我就交给玲子。’
“唉……”
佐伯妹有能力当指挥官吗?我以充满不信任的眼神投向她。佐伯玲子随即一脸不爽地反瞪着我。接着她的哥哥又说: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千万不可以对嵩月奏——’
哔——在他又要开始废话前,我切断了手机。
头好痛,这通电话的破坏力足以让人晕车。有帮助的情报几乎为零,唯一获得的生力军竟又是佐伯妹及其手下。结论是,我好想立刻跳车逃亡。
“所以啰,你都听明白了吧。”
佐伯妹再度以高傲的态度对我说道。这家伙虽然不是什么大恶人,但个性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我想你应该知道,今天下午的写生比赛是最危险的时段。因为除了要保护普通学生的安全外,还要避免他们目击土琵湖怪生物。夏目,为了确保行动效率,届时你最好也听我的指挥。”
“嗄?”
不,一点也不好。况且佐伯兄是叫你帮我,不是叫你命令我吧——
“你、有、意、见、吗?”
佐伯妹怒气冲冲地瞪着我。这种压迫感以及她那严肃异常的眼神,逼使我只能以模棱两可的口气点头同意。
‘哼——’
望着佐伯妹扬长而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操绪露出了一点也不觉得有趣的表情。
*
洛高的集宿所是一栋依旧保有过去学生宿舍风貌的老式木造建筑。
除了具备鸟瞰湖泊的高台外,周围还被苍郁的森林所围绕。虽然那是栋保养得很美观的建筑物没错,但依旧隐约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在台风天,这里会发生连续杀人事件——大概就类似这种感觉吧。即使会流传什么鬼故事应该也是可预期的。
目前的时间是将近下午两点,没过多久,一直会延续到傍晚的写生比赛就要展开了。
每班都分成了以数人组成的小组,各自前往湖泊周边描绘当地美丽的风景。这里的景致的确很难得,举办如此轻松的活动也算是充分利用了集宿所的特色。但事实上,这项比赛就等于是自由活动时间,所以学生们更是乐于接受。
利用写生比赛寻找土琵湖怪生物——不知从何时起,这已成为今年洛高新生的共识了。
“呃,其实也不用那么担心啦。”
樋口啪啦啪啦翻着学校发下的素描簿说道。
他从簿子里取出了空白轮廓地图,也就是上头画有土琵湖怪生物可能前进路线的那张。
“你看这个。土琵湖怪生物过去的行动模式已经完整分析过了,此外还透过我们最新的资讯提高了精准度。之前安装的监视摄影机目前也还坚守岗位,倘若它真的现身,最先发现的也是我们,不会是其他学生。”
“不……我担心的不是那个。”
我盯着樋口兴致勃勃的脸孔心想,其实安全问题最大的应该是你这家伙才对。
樋口当然不知道我与嵩月早就与土琵湖怪生物交手过了。监视摄影机当时只照出了怪物在湖面上模糊的移动轨迹,但已经足以使这家伙得意一整天了。就某种意义而言,我还挺羡慕他的。
根据集宿说明手册第六页的房间分配表,我们一年七班的男生C组将投宿于集宿所二楼的二二一号房。那是一间有两张双层床的四人房。
“喂,夏目。”
当大伙把行李搬入房间,准备换上学校指定的运动服时,同寝室一个叫根岸的平头小子主动对我问道:
“你跟嵩月正在交往吗?”
嗄?
“啊,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告诉我们真相吧?”
果然,同寝室的另一个家伙福元也从双层床上铺探出头。
我努力隐藏内心的动摇。
“……干吗突然问这个?”
“因为——”
“你也知道嘛。”
根岸与福元对看了一眼。
“你们的感情应该很好吧?不知不觉中就加入同一个社团,就连上星期五也说好了同时请假。”
“我跟嵩月是从同一所中学毕业的,在碰到你之前,我可没看过她跟任何男生正常交谈过。况且嵩月也好像很在意你。”
“是……是吗?”
我的背部冷汗直流。嵩月,看来关于我俩的错误资讯已经被散布出去了。
“呃,我跟嵩月真的只是同社团而已啦。另外,我之前恰好认识了嵩月家的人,对方有拜托我多关照她一下。”
“她家的人?”
“……我懂了。”
根岸一脸愕然,相反地,福元则是颇能接受地点点头。嵩月的老家可是历史悠久的黑道家族啊,福元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吧。只见他像尊佛像似地眯起了眼,对我露出代表同情的苦笑。
“那,你的真命天女果然是大原啰?”
“嗄?”
为什么这里会突然冒出杏的名字!?
“杏只是单纯的工作伙伴。她是我打工那间酒行的老板女儿……”
“咦?你有在打工啊?”
福元只是对此略显讶异,但平头的根岸却不知为何大感震惊。
“……所以你将来要跟她结婚,继承那里的生意吗?”
“嗄?”
“唔哇,这项情报真是太惊人了。可惜,其实我还蛮中意大原那型的女孩……原来你要继承她家的店。”
话题突然飞往了不着边际的方向,我无奈到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樋口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了:
“——没用没用,你们这些家伙。对智春讲这些一点意义也没有。”
樋口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表示,根岸等人立刻将目光转向他。
“我猜应该是那个吧?缠在夏目身上的幽灵?听说是一个因空难而行踪不明、外表媲美好莱坞女星的美少女喔。”
“啊……没想到还真的有这件事哩。所以夏目才会对真人失去兴趣,原来如此啊。”
根岸与福元竟异口同声地用力点头。请不要随便帮我决定交往对象好吗?
“那位美少女幽灵现在不会刚好就在这个房间里吧?可以跟我们合照一下吗?”
“她应该可以帮别人完成心愿吧——例如把想要分手的女友姓名写在简讯上传过去,那位幽灵就会出动之类的?”
胡说八道什么啊。又是两个被愚蠢都市传说洗脑的家伙。
期待操绪有那种能力绝对是大错特错。况且她跟什么不幸的美少女也相去甚远。不知何时,她的形象竟已被美化到这种程度。大概是因为普通人无缘见识她的真面目,所以才会任意套上自己的想象吧。真希望这种无知的行为能够停止。
‘智春。’
已经保持沉默很久的操绪,又选了一个绝妙的时机从我正后方现身。我转过头,操绪察觉出我的表情后开口道:
‘咦……刚才有人在讨论操绪吗?我听到“不幸的美少女”……’
这家伙的脸皮也真厚。
“没有啊。对了,我不是跟你说过,男生换衣服的时候不要出现吗?”
‘有吗……我可是有情报要事先警告智春,所以才现身提醒你动作得快一点哩。’
“耶?”
她的意思是?我对操绪投以不解的目光,她则默默地指着房间入口。
不明就里的我加速换好运动服。
“——夏目!你到底要让我等多久!?”
佐伯玲子随即连门也不敲,直接踹开门闯了进来。
“喔哇……!?”
衣衫不整的樋口等人表情十分狼狈。因为方才闲聊太久了,所以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三个家伙目前身上都只有一条内裤。
然而佐伯妹却根本不看他们一眼。她眼中的怒火完全烧向我。
“夏目,你未免太会蘑菇了吧?”
“啊?可是……写生比赛的准备才……”
这个女人为何老是那么爱生气啊?
只见佐伯妹极度不耐烦地双手插腰。
“……你在游览车上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反正你赶快滚出来就是了!跟你这种拖油瓶合作,就连我都会被哥哥瞧不起的。”
随后她便强制把我拖出房间。
走廊上已经有六名穿着制服的男学生在待命了,个个都长得虎背熊腰,让我不禁怀疑这些人真的是高一的新生吗?他们的左手臂都套上了白底并书有红色‘神圣防卫队’字样的臂章。老实说,我觉得那玩意儿的设计很难看。
此外值得留意的还有……那六人全都披挂上重装备。
‘喂,那是怎么回事?’
我慌忙将佐伯妹拉到旁边问。她则以轻蔑我的表情吐了口气:
“你连突击步枪都不认识?”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你真的想带那种东西出去到处晃吗?”
“为了保护普通学生的安全,学校方面已经发下许可了。你也用不着穷紧张,没人会认为那是真枪实弹。”
或许吧。不过如果大家都看到学生会的家伙在写生比赛时不画画,拿出玩具枪到处乱跑……不知会作何感想。
“……等一下,佐伯。难道你希望跟我一起行动?”
“刚好相反,应该是夏目你跟我们行动才对。我可要先说好,要不是你们科学社无能,如今也用不着我出面解决。”
对方尽抓着我的把柄攻击,听起来实在令人不快。
走吧——佐伯妹用力推了我一把。包括樋口在内的其他男生,只能从寝室中一脸茫然地目送我们这行人离去。
‘智春……你好像被警察抓走的犯人哟。’
操绪事不关己地随口发表看法。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形容还真贴切。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在木质地板打过蜡的走廊上。错身而过的其他同学见状,纷纷惊恐地主动让出路来。
就在这时候,从前方走来的一名学生却一边仔细端详我的脸,一边停下脚步。那是一位头发染成金色并扎成马尾的高挑女性。是谁啊?
“找到你了——夏目智春!”
那位女同学以熟识多年的口吻主动对我喊道。我对这个声音有印象,但却想不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
对方不理会我的困惑,迳自将我拉了过去。
‘耶……怎么可能!?’
结果操绪似乎比我先察觉出对方的身份。原来她是操绪的朋友啊?不过,一年级之前有这号学生吗——学生?
“啊、啊啊!?”
我不由地大声叫了出来。金发女性也得意地眯起眼睛笑了。
“由璃子小姐!?”
“很好很好,你还没有忘记我。”
由璃子挺起胸夸奖道。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何她会身穿洛高制服出现在此闲逛。
“你怎么会穿我们学校的制服?”
该不会是悄悄潜入某间女生寝室偷来的吧。
不是啦——由璃子大笑道。
“这件衣服的正牌主人就是我。直到前年为止我都还是洛高的学生呢。太好了,幸好还可以冒充高中生。”
“哈……哈,该怎么说。”
虽然不能说完全不像,不过也已经很勉强了。话说回来,这位大姐今年到底几岁?自食其力的生活方式让人感觉她很成熟,可一旦卸了妆外表又意外地年轻。
“对了,由璃子小姐在这里做什么呢?”
“当然是来找你啰。来,这是你忘在我家的东西,应该是换衣服时不小心掉的吧。”
说完她便把我的学生证递了出来。其实当初我是因为泡了水所以才拿出来晾干,结果竟忘记带走。
“啊,真不好意思,麻烦你多跑一趟。”
我低头致谢并接过学生证。因为我曾告诉过对方这里是我们学校的集宿所,所以就算由璃子能找到这里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不过,你身上的制服……”
“哎,说来话长。穿这样比较不显眼喔。”
由璃子咧嘴微笑道。我还来不及追问下去。
“站住——我没看过你,你是哪班的?普通学生都已经换好运动服分组行动才对啊!”
之前被完全忽略的佐伯玲子强制介入我们。这个女的不论对谁说话态度都是这么傲慢。能鬲调到这种地步,我其实也蛮佩服的。
不过由璃子却不为所动。
“这个女孩是谁?”
她指着佐伯妹冷静地问道,而且还悠哉地俯瞰着太阳穴青筋暴露的玲子。
“应该不是你女朋友吧?”
“不是。”
“啊,我就知道。反正你已经有那个F的女孩了——唔,果然还是那个比较好。”
她竟然用罩杯记人?
“你、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
佐伯妹以失态的尖锐叫声吼道。她似乎没有察觉双方的争论焦点已经离题了。
“啊,糟糕。”
由璃子无视勃然大怒的佐伯妹。
原来是正在巡逻的老师刚好从走廊尽头的阶梯爬上来。好像就是我们的导师柱谷。
啐——由璃子咋舌后,立刻以手攀住走廊的窗缘。
“拜拜啦,希望有缘再见。”
“喂……等等,由璃子小姐,这里可是二——”
话还没说完。由璃子小姐的身体便已腾空了。
“这到底是——”
脸色大变的佐伯妹立刻冲向窗户边,我也慌忙跟了过去。虽说只是二楼,但结构近似学生宿舍的这栋建筑物窗户位置可是颇高。其余神圣防卫队队员依旧像座雕像般站着不动,但脸上还是显现出惊愕的表情。
‘嗯……?’
只有一个人——操绪是以浮在窗外的姿势讶异地交叉双臂。
窗外的地面是由石板所铺设的步道,应该没什么可疑之处。然而方才纵身一跳的由璃子瞬间便消失了踪影,怎么找也找不到。
“……那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佐伯妹瞪着我质问。
我默默地地摇着头。不,其实我比你更想知道。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干这种蠢事?
几天来已经重复了好几遍的问题,此刻又不经意在自己的口中喃喃吐出。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此处是距离集宿所很近的展望台。
虽说这里也兼作游客用的停车场,但因为土琵湖本来就不是什么热门景点,所以非假日的白天,这里根本半辆车也没有。
如果要问我目前在这里做什么,答案很简单,就是监视其他学生。这座展望台设有收费的双筒望远镜,就是只要投入一百元硬币便能欣赏五分钟远景的那种。不过与其说这种行为是监视,其实更接近偷窥吧。
我身边的佐伯玲子则忙着疯狂收发手机简讯。
‘第一班抵达预定地点,开始监视B地区’
‘第五班呼叫本部,F地区发现四名女学生,开始跟监’
‘本部收到,各班继续加强警戒’
大概就像这样。我在旁边看得头好痛。那个学生会里到底有没有正常人啊?
‘喔……我发现柱谷老师耶。’
操绪探头至展望台边缘的栏杆外,同时指着湖的方向。正在各组间巡回的柱谷此时好像被一群女生团团围住。虽然从这里听不见对话内容,但感觉好像是女同学们在交相质问老师问题。
“耶……老师也蛮受欢迎的嘛。虽说看起来不怎么可靠。”
我感佩地喃喃说着。
‘智春,你太天真了。因为他是单身的年轻男老师,所以才会这么受女同学欢迎。’
“……是吗?”
确实,除了柱谷以外的其他带队男老师都是身材走样的中年大叔。绝对是这样——操绪再度强调。
‘每个人学生时代都会憧憬年长的异性。智春自己小学五年级时——’
“哇啊啊!”
我慌忙打断她的话。这种事我本人都快要忘了,她又何必特地帮我提起咧。就是因为这么麻烦,所以我才讨厌被青梅竹马的幽灵纠缠。
看见我一脸狼狈样,操绪忍不住“喀喀喀”地捧腹大笑。
因为她的笑声太过刺耳——当然不是这个理由,总之,佐伯妹这时转头面向我。
“——你们感情很好嘛,一直都是这样吗?”
“咦……呃,大概吧。”
我与操绪交谈的声音还是单方面传入佐伯妹耳中了。很难得地,她这回并没有生气,真是庆幸。也幸好听到这段话的人是佐伯妹,至少除了嵩月以外的同班同学,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操绪存在的人物。
“学生会长呢?他平常也会像这样跟哀音聊天?”
“这个嘛……我没有印象。不过他跟哀音也不是感情不好。”
佐伯妹自言自语似地回答着。佐伯兄与哀音间那种特殊的信赖关系,只要观察上次交手时佐伯兄的反应就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很难想象平常那两人轻松闲聊的模样。
话说回来,除了操绪以外的射影体,我几乎都一无所知。
我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疑问。佐伯兄是如何成为操演者的?另外,哀音又是因为什么事件而变成了射影体?
“对了。”
我试着开口。
“学生会长与哀音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们从什么时候认识——”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佐伯妹冷漠地打断我。不过我并不认为这问题有那么难回答。
“也没有什么特别用意啦,只是想作为参考而已。”
“没什么好参考的。就像哥哥即使打听出你跟你青梅竹马间的风流韵事,也完全没有任何帮助一样。”
“……唉。”
佐伯妹的话虽然难听,但却不是违心之论。至少她没有谎称她不清楚。
“那佐伯你对哀音有什么看法?”
“你的问题太笼统了。不过我认为自己似乎没必要告诉你。”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不过这样我也很难继续跟她聊下去。
“呃……我只是觉得你跟学生会长感情好像很好,所以不知道会不会在意哀音——就是这样而已。”
佐伯妹以难以形容的恐怖眼神瞪着我。我那种危险的预感又出现了,耳边仿佛还能听见有人在为爆炸倒数计时。奇怪,我问的问题应该还不至于那么失礼吧?
“请你不要想歪。我自己也有哥哥,不过因为他太优秀了,所以我很难跟他相处。类似你们家那种手足关系,我还蛮羡慕的——”
‘……’
佐伯妹没说话。看来炸弹已经暂时停止倒数,不过引信依然还插在上头。‘这女孩好可怕哟’——操绪也难得露出惧色对我抱怨。看来我还是赶快换个话题吧。
“对了,柱谷老师很受女生欢迎吗?”
“嗄?”佐伯妹一脸疑惑。“你突然问这个做啥?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研究。”
“可是,你看看那里。”
我指着展望台下被女学生包围的柱谷老师。佐伯妹则以鼻子“哼”了一声。
“因为他是单身的年轻男老师,所以才会这么受女同学欢迎。”
答案跟操绪完全一样。
“我听说他老家很有钱,自己住的房子似乎也是豪宅。不过哩,他的衬衫老是没烫平,每天午餐都吃自助餐便当,放学以后也尽买些没营养的罐头食品。如果能忍受那种男人的话,那群女孩子应该也算幸福吧?不是很合她们的身份吗?”
“……”
没想到她观察得如此钜细靡遗。这么说来,柱谷老师也真可怜。
就在我们抬杠的同时,投币望远镜的时间已经到了。我再度从口袋取出一枚百元硬币塞了进去。天知道我们得在这个地方待多久。等任务结束后,可以把投进去的硬币还我吗?
我原本以为我跟佐伯妹已经聊很久了,结果离写生比赛结束竟还有两个钟头以上。如今还拿着素描簿认真作画的学生已经很少了,大多数人都在四处乱逛,要不然就是围成一个个小圈子闲磕牙。
认真在寻找不明生物的家伙似乎也不少。我实在很想告诉那些人湖里真的有怪物,所以你们还是赶快回去,只可惜我办不到。分布在各处的神圣防卫队队员也真够辛苦了。
“——她是我们的表妹。”
正当我无聊地再度凑近望远镜时,佐伯妹突然这么说。
因为跟先前的话题完全无关,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佐伯妹正靠着展望台边缘的铁栏杆,垂头盯着自己的手机。我则是一脸困惑地抬头注视她。
“你最早问的问题。哀音以前是我跟哥哥的表妹,我们从小时候就玩在一块。”
“表妹……”
我反射性地转头看向操绪。操绪正默默地遥望远方,好像装作没听见佐伯妹刚才的表白。
既然佐伯妹是以回顾过往的口气形容哀音,那就代表哀音也跟操绪一样曾身为普通人啰。
“我并不清楚哀音是何时变成翡翠的副葬处女,哥哥也没对我提过这件事。老实说,我已经快要忘记以前的哀音了。等我得知有射影体这种存在时,哀音早就离开好多年了——喂,夏目。”
佐伯妹抬起头。看似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其实正暗藏着泫然欲泣的激动。
“你看得到哀音吧?她现在怎么样……幸福吗?能跟哥哥永远在一起……”
我默默地点着头,丝毫没有半点迟疑。虽然我对佐伯兄或哀音的认识都不够,但这点我是可以断言的。从以敌人身份首度遭遇时,我就看出了哀音是佐伯兄最忠实的守护者,她自己似乎也非常认同这个角色。
“是吗……那就好。”
佐伯妹淡淡露出了恐怕连她本人都未察觉的一抹微笑。由于平常她的表情总是气嘟嘟地,所以难得展现的笑容竟显得格外纯真、可爱。
‘一旦笑起来才发现这家伙竟也是个美女——这就是智春现在的想法吧?’
操绪在我背后以促狭的口气悄悄说道。我才没有咧——尽管我在脑中如此反驳,不过操绪应该不会相信吧。
然而,这短短的相处时光改变了我对佐伯妹的看法,这也是无可忽略的事实。
感情融洽的表妹变成了幽灵,而且如今还身负守护自己亲哥哥的任务,佐伯妹想必也是经过了一番内心纠葛吧。
结果这不但使她整天缠着自己的哥哥不放,还对班上的女生过度关心,传出了她可能是蕾丝边的谣言,实在是值得令人同情。以后要是再遇到这家伙无理取闹,就多少体谅她一下吧。
“那夏目你呢?”
我以为刚才的话题已经结束了,没想到佐伯妹又开口问。
“我?”
“夏目对自己的射影体有什么看法?”
“……耶!?”
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竟然被她倒打一耙。
不过从谈话的流向推断,对方本来迟早就会问起这个。只是一下子来得太突然,害我有点穷于应付。
‘呵呵,夏目同学——’操绪眯起眼睛盯着我。‘请你发表看法吧。’
“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佐伯尚未等到我回答便爽快地收了回去。
真不干脆——然而她的视线却暗藏了如此的责难之意,还真是个急性子的女孩啊。不过也多亏有她这句话解围。
操绪立刻不满地‘啐’了一声。
“那,你对嵩月同学又有什么看法?”
“嗄……?”
老掉牙的问题又来了。而且还偏偏挑这种时机,真是让人火冒三丈。
“佐伯,怎么连你也问我这个。学生会长都已经每天照三餐关心我了……如果你知道他如此执着的理由,就麻烦你告诉我。”
‘唔喔……’操绪颇乐在其中地喊道。‘智春发飙了!’
“哥哥没说我可以告诉你。”
佐伯妹用力将下颚一甩。那你也别问我关于嵩月的事啊——正当我想这么反吐回去时……
“只有一点我必须忠告你。在你的射影体跟嵩月同学之间,不论你最后选择谁,都会造成大家的不幸。”
“……你说什么?”
我愕然地咕哝道。这是什么鬼预言啊!是故意要恐吓我吗?还是触我霉头?
结果佐伯妹接着又以略显不悦的脸色补充:
“所以,你要交女朋友,就选那两个人以外的人吧!”
“什么?你的意思是——”
我听不懂。正当我想要继续追问下去,附近突然响起一阵电子音。
原来是佐伯妹的手机来电铃。她的表情立刻紧绷起来。
默默听完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报告后,她只说了声“了解”便切断电话。接着,她又像是个闹脾气的孩子般使劲跺着地板。
“出现了!”
咦?
“不明生物,终于出现了!我们班的女同学正遭受袭击。都是因为你在这里废话连篇害的!”
佐伯妹用力揪着我的胸膛怒斥。其实这还是我一次看见对方如此惊惶失措的反应。虽说事态的确非常紧急,但迁怒于我也没用啊。我叹着气,思索该如何反驳对方,但佐伯妹很快又以痛苦的语气挤出这句:
“——怪物攻击的是大原同学那组。”
这回轮到我跟操绪表情冻结了。
*
“咦?智春……还有佐伯同学?”
杏发现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过来后,立刻开朗地挥着手。
映入眼帘的是宽阔湖畔的某座小水湾,有好几颗表面粗糙的岩石自水面突起,地形相当特殊,但也还不到壮观的程度。杏与同组的其他女孩正坐在游客步道旁的长凳上,一边摊开正在作画的素描簿,一边悠闲地啃着零食。奇怪,不是听说你们被土琵湖怪生物袭击吗?
“怎么了?你们好像很紧张,脸色也不太好看耶,要不要喝点饮料?”
身穿运动服的杏丝毫没有半点紧张感。
其实我已经累得差点就要瘫坐下去了,杏所递过来的保特瓶装麦茶也被我顿时喝掉一大半。仔细一瞧,佐伯妹的部下们就愣愣地站在附近不远处,脸上的表情非常困窘。
“……不明生物呢?”
好不容易调匀气息的佐伯妹低声质问道。杏听了则“喔喔!”地用力击了一下掌。
“对喔,我们刚才看见土琵湖怪生物了。你们看,就在那里——”
根据她所指出的场所——游客步道的栅栏与周围的低矮植物都被某样巨大的物体踏平了。现场与杏等人所坐的长凳距离只有短短的十几公尺,地表光秃秃的湖岸边留下了怪物那极具特色的五趾足印。没错,那的确是土琵湖怪生物制造的痕迹。
“杏……你没受伤吧?”
从脱力状态慢慢恢复的我问道。杏听了则露出灿烂的笑容。
“没事没事,放心,只是稍微吓了一跳。那家伙突然冲出来,啪喳一声踩平了栅栏,还突然探头贴近我们的脸,最后‘哼’了一声又爬回湖里去。我觉得它还蛮可爱的耶!不过那到底是什么生物啊?巨大鬣蜥吗?”
对手舞足蹈、说明生动的杏虽然感到很抱歉,但我真的听不懂她在描述什么。怪生物从湖里冒出来,竟然什么也没做就回去了?
“……当初我们可是被它一路追杀啊。”
简直就像遇到了两只不同的生物一样,我心想。
‘是不是因为智春叫机巧魔神去揍它呀?’
操绪冷静地点出关键。唔,的确有理。事实上,那只怪物说不定是夜行性的,当时它只是想出门找点吃的罢了。
杏虽然看起来完全没受影响,但同组的其他学生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与怪物接触,不吓掉三魂七魄已经算走运了。
无人因此负伤更是不幸中的大幸。
“大原同学。”
佐伯妹一脸疲惫地说道。
“叫我杏就可以了。什么事呢?”
“……杏,你应该没有拍下怪生物的照片吧?”
“对了,说到这个!”
杏非常悔恨地摇着头。
“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我连手机都来不及拿出来,真是太可惜了。怪物的表情那么可爱,我只好想办法用画的来重现当时场景。你看,就是这个。”
“……够了,我明白了。”
佐伯妹不耐烦地制止杏。接着,她又从制服口袋中取出一瓶貌似爽身喷雾的银色罐子握在手中。
她突然冷不防地朝杏喷出罐中液体。
“唔耶……”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杏就当场晕倒了。
在我瞠目结舌的同时,佐伯妹又迅速冲向杏的其他同伴,以相同的伎俩压下喷雾剂。一个个倒地的女同学被佐伯妹扶起,直接安置在长凳上。
“佐……佐伯?”
“放心,她们只是睡着了。”
佐伯妹完全不理会表情极为狼狈的我,只是若无其事地如此解释。随后她又对正在待命的队员下指令。
“把医疗小组找来。不过我想这样应该就已经没问题了,这些女孩醒来后不会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你消除了她们的记忆……!?”
听起来怪恐怖的。
“只是把关于不明生物的那部分消除掉而已。放心,这种药物不会留下任何副作用,而且这么做也是为了她们好。”
“……真的吗?”
我的确很难否定她的论点。对爬虫类情有独钟的杏姑且不论,其他女孩似乎都对怪物留下了深刻的恐怖印象。
“不过说老实话,事情发展真是出乎预料……没想到那只不明生物竟会在白天堂而皇之地出现。”
佐伯妹一边望着依序被医疗小组抬出去的杏等人,一边啃着自己的指甲。关于她的看法,我也有同感。
“不过,能把目击者控制在这个数量也算是成功了。”
那并非慰藉之词,而是佐伯妹的肺腑之言。只要一想到对方可能得朝数百名目击者喷洒刚才那种奇怪液体,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幸好最糟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我也躲过了被迫担任她共犯的命运。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附近又有手机铃声响起。
这回拿出电话的人是神圣防卫队队员其中之一。仔细一瞧,他不是隔壁班的某位男同学吗?
他以极为凝重的表情与对方通话。说实在地,这些家伙也真辛苦啊——我以事不关己的态度端详他们。然而,就在电话终于讲完后,那位队员脸色大变地冲向佐伯妹。
“——会长的妹妹!”
“放肆!叫我队长!”
“啊,抱歉——不过,我有重要的事报告。刚才接获第四班联络,他们在D地区与不明生物遭遇,在第二、第三班的协助下终于把对方暂时击退。一共有六名队员受伤,恐怕无法继续遂行任务——”
“嗄!!”
佐伯妹整个人呆住了,我也差点把刚喝下口的麦茶喷出来。
“有普通学生受伤吗?”
“没有。目击的四名男女同学现在都已经睡着,正接受我方的保护。”
“我明白了。叫医疗小组赶快过去照顾受伤队员——”
佐伯妹说到一半,这回轮到她自己的手机铃声大作。只见她“啐”了一声。
“夏目,帮我接!”
然后她便随手把手机一扔,即将落地前才被我千钧一发地接住,电话铃声依然不断地响着。叫别人帮她接电话,太无理取闹了吧。
“喂喂?”
‘……你是谁啊?’
电话那头传来了狐疑的声音。不过,这也不能怪人家。
“我是代替佐伯接电话的人。呃——佐伯现在有事,暂时不能走开。”
‘……知道了。告诉会长的妹妹,E地区出现不明生物。目击的四名男女同学已经接受保护,请派遣医疗小组。’
“咦……”
我总觉得“保护”那两字别有涵义。
“那,不明生物现在呢?”
‘已经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啊?喂……’
我皱起眉头,无视于穷追不舍的对方。
虽然我们不可能理解怪物的想法,但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现身到底有何目的?既然对杏她们不感兴趣,又为何要与学生会的那些家伙发生战斗?我实在搞不懂它这么做有何好处。
然而不管如何,目击者都已经增加到十二人了。
看样子应该还会继续增加下去吧——正当我如此推测的同时……
离我们所在之处很近的地方,传来了另一批人的尖叫声与枪响。
*
佐伯妹的反应非常迅速。她指示部下将已经睡着的杏等人抬回集宿所后,便强行征用其中一人的突击步枪。
“夏目,跟我来!”
随后便拉起我的手直奔战斗现场。
‘等等,智春。你们跑错方向了,是那边——’
操绪半透明的灵体此刻正轻飘飘浮上空中。虽说这只缠身于我的幽灵无法移动至离我太远的地方——射程顶多只有十公尺左右,但对于要寻找爬上陆地的土琵湖怪生物位置倒还派得上用场。
‘——就在那边。顺着原路回去的湖岸附近。怪物正在跟佐伯同学的部下对峙,它看起来好像很生气哟。’
没想到怪物那么快就发飙了,我真想直接落跑。
不过,既然已经有不知情的学生受害,我就无法坐视不管。假使真的有人是因为科学社放过土琵湖怪生物而牺牲了性命,我晚上睡觉时恐怕会做恶梦吧。
学生的惨叫再度响起,加上枪声此起彼落,交织成令人耳鸣的奇特噪音。当然还有我难以遗忘的野兽吼叫声——也就是土琵湖怪生物的咆哮。
我们终于赶到了森林边缘的视野开阔地带。
这是一座被湖水持续拍打的小湾岸。至于那只外型实在难以形容的怪物,正以湖泊为背景疯狂地进行肆虐。从嘴角边伸出的尖牙、四肢前端锐利的爪子、金色的鬃毛与鳞状肌肉则在夕阳照射下发出湿润的红色光芒——就跟前天夜里我所看到的景象完全一致。
“那是什么!?未免也太大只了吧!”
佐伯妹愕然地呆立不动。
其他班级我不认识的男女四名学生被怪物一路追至高耸的湖岸边,好不容易才在佐伯妹的部下,也就是神圣防卫队相关人员的护卫下惊险逃脱。然而,那三名队员中已经有一名被怪物的触手横扫中,失去了战斗能力。
“——夏目,快把你的机巧魔神叫出来!”
佐伯妹回头对我怒吼。操绪则不安地瞥了我一眼。
“不行。”
“什么!?现在不是小气的时候了吧?难道你会害臊吗!”
“不。其实我还无法完全控制黑铁,所以我担心如果失控,可能会波及这里的普通学生——双方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嗄!?”
原本努力摆出扑克脸的佐伯妹终于崩溃了。只见她不知所谓地打开嘴又合上,情绪显得非常激动,更因为震惊的缘故几乎无法言语。
“你……你说什么?你不是已经打赢哥哥的翡翠——”
在对我破口大骂的佐伯妹背后,怪物依旧大声吼叫着。
它那生有巨大钩爪的前肢一挥,佐伯妹部下的其中一名便被扫中,毫无任何抵抗能力地飞了出去。这幅光景真令人毛骨悚然。
佐伯妹的部下们全都身着神圣防卫队制服。朱里曾表示,那套白色大衣也是对恶魔用装备的一种,只要穿上就不会轻易丧命。然而这次的交战对手毕竟过于异常,就算强化纤维能挡得住瞬间的冲击,一旦被怪物的巨体辗过,不论穿什么衣服应该都无济于事吧。
“——如果我把那只怪物从普通学生附近引开,你就可以使用机巧魔神了吧?”
佐伯妹解除了突击步枪的保险后对我说道。
我还来不及阻止,她便冲向了对手,并且一边快速前进一边采取自动射击。佐伯妹的枪枝使用技巧其实很差,不过这目标物实在也太大了,想要不命中应该很难吧。突击步枪的子弹对怪物似乎没什么杀伤力,但要惹它生气已经够了。
怪物立刻以超乎想象的敏捷动作转过身,那双暗绿色的眼珠凶狠地俯瞰着我们。至于从它背上伸出的触手,则好像另一种生物般独自展开了攻击。
“笨蛋……你还在等什么?快逃啊!”
我慌忙跑到佐伯妹身边,然而已晚了一步。
怪物的庞大身躯在我们面前回转。直径可比汽油桶的粗壮尾巴则如鞭子般扭动,接着便以我们为目标高高举起……这下子绝对来不及逃了,想要召唤出<黑铁>的时间也不够——就连操绪也愣在半空中,来不及反应眼前的战况。
就在此时,一道个头娇小的身影从我们面前横切而过。
人影从怪物背后的岸壁上无声无息地降落地面。那是一名身穿洛高女子运动服,留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学生。
“嵩月!?”
“……!”
她同时抱起我与佐伯妹迅速跳开。从她那纤细的体型,绝对想象不出有如此惊人的臂力。
土琵湖怪生物的尾巴攻击也间不容发地扑向我们先前的立足点。要是真的吃了那一记,大概就连家用轿车都无法承受。压倒性的冲击力道传至地面,让我对上述推测更加深信不疑。
“痛痛痛痛痛!”
我、佐伯妹,还有嵩月,三人身体纠缠成一团在湖岸边滚了好几圈。地表凹凸不平的岩石撞得我青一块紫一块,不过现在已经没时间抱怨了。
嵩月的及时现身把我们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然而,有一只如此庞大的怪物在附近大吼,再加上枪声与人类的尖叫,想要视而不见大概也很困难。所以,其他学生因这场骚动而聚集过来,应该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想出解决这只怪物的方法才行。我强忍着疼痛并爬起身,朝着依旧摆出战斗架式的嵩月喊道:
“嵩月,你帮我把那群学生带去避难,我要召唤机巧魔神。”
“别胡说八道了,夏目!”
佐伯妹立刻驳斥我。只见她一边呸着飞入口中的沙粒一边强调:
“我不准你让他们离开。在那些人走之前必须先消除记忆——”
“现在哪有空管那个!”
“不准就是不准!有什么后果你敢负责吗!”
“哪会有什么后果啊!?”
“……啊!”
在我们争得面红耳赤时,嵩月突然发出了惊呼。
我与佐伯妹感受到异常的气息后,也立刻回过头。土琵湖怪生物的触手此时正发出刺眼的光芒,金色的鬃毛也倒竖并迸发出火花。大概是因为刚才的尾巴攻击没有命中,对手此时想要改用电击吧。
‘不好了,智春。’
操绪降至我身旁后低声警告。
其实根本不必她提醒,土琵湖怪生物的电击威力我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使用,不光是我们,就连在湖岸旁发抖的那群学生以及倒地不起的神圣防卫队成员也都会被波及。然而,光凭我与嵩月,又缺乏阻止对方使用电击的手段。
“可恶……出来吧,黑——”
明知时间可能来不及了,我还是尝试召唤机巧魔神。不过,在我的咏唱尚未完成前,激烈的闪光便已覆盖了我的视野……难道怪物的电击已经发出了吗?
就在同一秒钟,我们的头顶上方也出现了疯狂爆炸般的轰隆巨响。
噪音的来源是一辆机车。
而且是辆外型十分奇特的车种。
正确地说,那是一辆外送披萨时常见、上头附有车顶的三轮速克达。纯白的车体侧面绘有独创的蝙蝠图案,此外还有红白绿三色的意大利国旗及‘Pizza Bat’商标名称。只不过上述那些关于外观的描述并非重点。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速克达的驾驶者以响亮的声音高喊道。
骑在这辆披萨店外送车上的家伙是女性,而且身上还穿着洛高的制服。光是这样就够奇特了,不过更令人愕然的是,她脸上还套着反派摔角选手常用的那种面罩。
面罩女骑着披萨店外送车,从我们头顶的岸壁上方直接冲了出来,丝毫不知什么叫保持安全速度。想必“冲啊!”这个声音应该也是她同时喊出来的吧。
土琵湖怪生物的电击已经释放出来了。
无数道淡蓝色的闪电在空中驰骋着。
这种具备绝大破坏力的高压电冲击波,根据简单的物理法则,会首先朝最接近的导电体流去。以目前的情况而言,就是方才在怪物面前降落的金属块——披萨店外送车。
我们瞠目结舌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这种威力足以媲美真正闪电的强大电击,就这么从怪物的庞大身躯朝面罩女直扑而去。
更令人讶异的是,那名女性轻而易举地承受住了。淡蓝色的电光包裹着面罩女全身,简直就好像连她自己都化作了闪电的一部分。
以前我也看过类似的景象……那是一位全身被火焰羽衣包裹、在天空飞舞的少女。至于我身边愣着伫立不动的嵩月,此时则以略显惊讶的神情用力咬住嘴唇。
“我终于找到你了——卡麦龙,今天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面罩女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高密度雷球,一边跨下机车。
之前仿佛天下无敌的土琵湖怪生物,这回竟被女性吓得缓缓后退,看来似乎非常畏惧对方。
“嘿啊!”
面罩女纵身一跃,直接将手中的雷球扣杀至土琵湖怪生物的侧面。四周顿时冒出一股刺鼻的烧焦味。先前抵挡过<黑铁>攻击的这只怪物终于开始摇晃起来。
然而当女性着地时,怪物依旧不死心地伸出触手纠缠。宛如发疯大蛇般的触手横向一扫,将面罩女击飞并撞上了岸壁。
只听见女性发出痛苦的哀嚎。
“好痛啊啊啊……你竟然还敢反抗!?啊,等等——给我站住!”
面罩女边激烈咳嗽边爬起身。如果是普通人类,经过刚才那么一撞恐怕早就断气了,足见她的耐打程度有多惊人。
怪物似乎想趁机逃回湖中。面罩女慌忙追了上去,但已经早一步消失在湖水中的怪物终究还是摆脱了她的掌握。
女性气得用力踹了一下脚底的岩石,接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瞪着将土琵湖怪生物隐藏起来的湖面。
看了刚才那一连串超脱常理的光景,我的脑袋要恢复冷静恐怕还得花一点时间。
“请问……”
在面罩女的背后,我畏畏缩缩地试着开口道。
只见女性挺直了背脊并回过头,摆出左手插腰、右手勉力往前伸出的奇特胜利姿势。
“刚才真是危险啊。”
她似乎认为这种架式很帅气。
“你是……由璃子小姐,对吧?”
为了百分之百确定我才这么问。面罩女一听,动作马上变得非常僵硬。
“不、不是。我是为了守护土琵湖和平而被派来的正义使者——‘土琵假面’。”
就不能取个更好听的称号吗?
“——你的确是由璃子小姐没错啊。”
我指着她的后脑勺。从面罩空隙中跑出了几丝缺乏整理的凌乱金发,这就是由璃子小姐的最大特征。不过面罩女将身体转向我后,并没有做出答复。
“呜哇!”
她似乎被某人吓得身体向后仰。原来她目光对准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浮在我背后的操绪。由璃子小姐在面罩下的眸子此时发出了淡绿色的光芒。
“等一下……你是操演者?”
由璃子显得很焦急,好像在责怪自己没有早点发现。
“呃,是啊。”
我点头承认。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隐瞒对方了。然而我也同样因对方的真实身份而震惊……没想到由璃子竟是恶魔,而且还是操控雷的恶魔——与嵩月的家世背景又不太一样。
但话说回来,戴这种面罩的意义我就不明白了。
“奇怪。”
尚未摘去面罩的由璃子将目光转向了呆立于一旁、满脸困惑的嵩月。
“F的女孩既然是我同类……那为什么身为操演者的你会跟恶魔少女交往哩?神圣防卫队跟教廷竟然会坐视不管。”
“我跟嵩月并不是那种关系……总之,说来话长。”
我尽量冷静地纠正对方。
操绪似乎一直瞪着我的后脑勺,佐伯妹此时脸上的表情也很难看。她迳自步向还待在岸壁边发抖的那些学生,大概是为了进行消除记忆前的准备工作吧?不过佐伯妹走到一半又突然停下来,回头以狐疑的眼神瞪着我与我与由璃子。
“呼……看来你平常也过得很辛苦啊。”
由璃子边苦笑边喃喃对我说。我用力点头——真是难得的知音啊。
“话说回来,刚才那只怪物到底是?”
“咦?什么?”
由璃子想装傻蒙混过去。
“我好像听到你叫它卡麦龙?”
“有……有吗?我这位正义使者只是为了守护土琵湖的和平而已。”
不,可以不必再装了。
“喔喔!我突然想起还有其他事。可别忘了我喔。只要当危机降临土琵湖时,我就会再度现身——”
由璃子语毕便再度跨上披萨店外送用的三轮速克达。
由于刚才从高耸的岸壁直接冲下,所以机车也多少受了点损伤。外装虽然有部分扭曲破裂的情况,但引擎好像还是能正常发动。由璃子催了好几下油门,速克达便以骇人的速度冲了出去,不过却又马上停住了。
那是因为一名男子正伫立于由璃子的去路上。
男子瘦弱的模样看起来似乎不甚可靠,大概是察觉到先前土琵湖怪生物引发的骚动才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吧。只见男子大口地喘着气,皱巴巴的衬衫也被汗水浸湿了。
这位仁兄就是本班的导师柱谷嘛。
“……由璃子,是你。”
在尚未完全调匀呼吸前,柱谷便勉强挤出了这几个字。他说话时脸上显露出异常凝重的神情,但相反地,由璃子则是以温柔到夸张的语气回答:
“哎,是柱谷老师呢。您好吗?今天是带一年级的新生过来啊?”
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非常紧绷。我感到很困惑,难道这两人以前就认识了?不过话说回来,即使由璃子的脸被遮住,柱谷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导师再度以软弱的口吻说道:
“请等等,由璃子。为什么你会在这——”
“很抱歉我还有急事。况且,老师,现在应该不是跟我聊天的时候吧?”
说完后,由璃子便将速克达的油门催到底。
机车的后轮在地上打滑了一阵后,便几乎是以弹起来的方式向前冲出去。幸好柱谷还算闪得快,否则早就被车轮辗过去了。
“由璃子!”
柱谷在急着逃跑的由璃子背后高声喊道。
我总觉得这好像是连续剧的一幕高潮。
不过,戏的背景却是留有不明生物足迹的湖岸,女主角又戴着反派摔角选手用的面罩。对演技精湛的柱谷虽然很抱歉,但我怎么看都认为这是一出喜剧。
‘……我觉得好像爆笑短剧哟。’
望着柱谷那孤独的背影,操绪喃喃下了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