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洛高地底世界 第四章

当我还是小学生时,当时仍旧是普通人的操绪曾把弄来的大螳螂卵放在我的房间里孵化。

一大早起来后,发现有数百只螳螂的幼虫在我的床上蠢蠢欲动,那时的光景依旧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已经变成一种梦魇了。从那次后,我对所有节肢动物都有种莫名的厌恶——这件事也好久没浮上我的脑海。

以机械驱动的疑似松叶蟹——数十架机巧护卫机,几乎布满了整条幽暗的下水道。

它们身体内部的无数齿轮、发条,以及弹簧制造出人偶特有的刺耳震动声,并一边相互撞击着彼此的装甲,一边毫不留情地逼近。

“话说回来,短指和尚蟹(Mictyrisbrevidactyluslu)就是一种可以直着走的螃蟹。”

朱里学姐依旧不改平日悠闲的口吻。

“你还在废话什么。”

六夏则边换弹匣边叹气。在这种状态下还能面无惧色的,也应该只有这两个人了。还是说她们本来就没神经可言?“黑崎朱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字棱内部或潮泉家的中央涡界域(centralvortex)也就

罢了,为何么回廊的上层会有这么多机巧护卫机?难道也是科学社搞的鬼?“

“跟我们无关。仔细想想,比较可能的应该是……”

朱里学姐事不关己地喃喃自语着,接着又回过头与我交换眼神。六夏与其他人不知为何也将视线集中于我。我则一点头绪也没有。

你们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我的错吗?“对了会长,我提议我们暂时休战一下?”

朱里学姐轻耸着肩膀,举起宝贝的榴弹炮。

“……要组成同一阵线吗?”

望着被机巧护卫机团团占据的水道,六夏以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看来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好吧,真日和,你负责抬那个昏倒的科学社社员出去。以薇薇安的速度应该没问题吧?”

“……是啊,我想应该可以咧。”

真日和没什么自信地抓抓头。他的使魔速度虽然很快,但这里的敌人数量也未免太多了。

就算是我这个外行人,同样看得出要把倒地的樋口救出来绝非易事。况且最重要的使魔如今还胆小地缩着尾巴,躲在樋口背后。

“我跟你们的会长负责突围,智春跟其他人记得要跟好。没问题吧——!”

朱里血迹褪去黑衣,两肩的弹夹也突破制服衣袖张开蜂巢状的结构,露出隐藏口中的飞弹。光学姐目瞪门呆地望着眼前的变化。会惊讶是很正常的,这并不能怪她,我只是早就习惯了而已。

“要开始啰,姬笹——”

六夏呼唤自己的射影体。依旧微微带着倦色的姬笹小姐露出充满毅力的微笑并点头。她们应该已经判断过了,在这种危机下就算冒着失控的风险也要叫出机巧魔神。

这种时候〈黑铁〉偏偏派不上用场,成了大包袱的我只能暗地叫苦。但话说回来,我并不会因此同情六夏。今天之所以会落人这般田地,她那无聊的阴谋基本上要负最大的责任。

“发射——!”

“翠晶——Showdown!”

朱里学姐与六夏同时叫道。

护法榴弹炮的零距离射击将前锋的机巧护卫机瞬间击飞。周围的其余机体也被震波卷入,引发了更大的爆炸。

六夏被火光照射出的影子这时也浮现一只以机械驱动的巨大手臂。手臂撬开了她的影子后,施有华丽装饰的翠色机巧魔神便浮出地面。

机巧魔神内藏的无数齿轮发出如野兽咆哮般的震天巨响。钢制的手臂将前仆后继的敌机一

扫而空,机械驱动的喉咙同时咏唱出奇妙的咒语。

‘从比幽暗更肆虐的冰雹中——’

闪烁着鲜明翠晶色(Icegreen)的魔法阵,以六夏的机巧魔神背部为中心浮现了好几层。最后,魔法阵都被集中于〈翠晶〉的右腕,形成了一颗浓密的光球。

随后光球便往成群结队的机巧护卫机扑去。

‘那是被科学之泪所溶解的阴影!’被光球吞没的机巧护卫机剪影变得扭曲不堪。

那就好像雪人在太阳光底下融化一样,因为无法支撑自身的重量而崩落。刚才还觉得很强悍的机巧护卫机护法装甲,这回却像沉入水中的砂糖点心般支离破碎。

解开固体中分子的结合状态,使其化为液状——这就是所谓的物质液化能力。

这么一来,六夏的机巧魔神便能自由地操纵水流,这也是她的真正看家本领。

也就是说,不论多么坚固的装甲,在〈翠晶〉的攻击下都毫无抵御能力。想想这还真是一种恐怖的机巧魔神。如果哪天我得跟她正面交锋——一想到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遭受攻击的机巧护卫机最后终于变成浓稠的液体自水道流走。

那种貌似工业废水的重金属溶液,就这样流入下水道行吗?我不禁这么怀疑着。但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包围我们的机巧护卫机队伍出现缺口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之后朱里学姐又紧接着发射第二枚榴弹炮,将包围圈打出一个大洞。

真日和与其使魔看准了这个时机,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嵩月跟光学姐也几乎是同时展开行动。

“啊……夏目同学……这边!”

“趁、趁现在!请快点!”

那两人一左一右把我拉往不同的方向。

嵩月跟以往一样,施展出苗条身躯难以想像的惊人怪力。至于光学姐,也努力一反平日的

迟钝死命扯着——

“唔,呜哇!”

结果当然就是我们三人在原地栽了一个大跟头。

“啊……!”

“噫呀啊啊!”

一股脑儿想冲出去的嵩月与光学姐先是朝后踉舱,然后夹着我的身体撞成一团。大家就好像在玩扭扭乐一样以奇怪的姿势缠在一起,这样当然很难维持站姿,最后只得重重地摔在通道上。被压在最下面当垫子的我连惨叫声都喊不出来——因为快要窒息了。

“你们几个还在磨蹭什么!”

六夏边挥舞手枪边大吼。她的生气的确其来有自,但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机巧护卫机踏着被破坏的同伴尸体再度涌上。六夏与朱里学姐好不容易打开的出口又被封闭了,事态变得越来越糟糕。机巧魔神的力量即使再大,要面对如海啸般涌来的机械螃蟹进攻也很棘手。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看来唯一能顺利逃脱的就只有真日和而已。

嵩月“唔唔唔”地低声嘀咕着,光学姐则拚命“请原谅我请原谅我“地道歉。两人都试图把我抱起来,但却因为相互妨碍的缘故,谁也没办法离开原地。

“哎、哎呀……?”

朱里学姐这时突然发出错愕的叫声并往后一跳。

她所持的榴弹炮炮管已经有一半完全溶解了。不断冒出泡泡的表面还喷出一道淡淡的白烟。强烈恶臭的酸味也刺入我们的鼻腔。

原来是判断肉搏战对己方不利后,机巧护卫机开始吐出肥皂泡状的攻击。

那种泡泡似乎是以夸张的强酸性液体构成。榴弹炮的炮仓被酸液侵蚀后,立刻使炮身自行爆炸。

朱里学姐失去了手持的重武器,嘴唇立刻因焦虑而扭曲。

“小奏,智春!已经到极限了,你们快逃!”

说完朱里学姐便开始乱射肩膀内的飞弹,使地下水道被巨大的火舌所笼罩。

“翠晶,清净溶解!”

翠色的机巧魇神放出光球,使通道的墙壁液化并消失。

六夏就这样直接以机巧魔神为盾,强行制造出逃脱路线。这回就连光学姐与嵩月都不敢吵架了,两人同心协力使劲拖着依旧倒地不起的我。

“唔——!”

嵩月同时以火焰迎击机械螃蟹喷来的强酸泡泡。身为高等恶魔后裔的嵩月,其血液可在她的意志控制下化为摄氏数千度的地狱烈火。

“发射——!”

这回朱里学姐开始掀裙子射出双腿两侧的大量飞弹,正面残余的机巧护卫机都被排除了。

我们终于再度完全突破包围网。

在六夏的机巧魔神掩护下,我们沿着狭窄的缝隙迅速逃脱。

得救了。

正当我放下心中这块大石头没多久。

我们头顶突然响起金属与石壁碰撞的摩擦声,接着,地下水道的天花板便忽然开启,从竖坑飞入了新的机巧护卫机。只见它们顺着重力快速落下。竟然还有埋伏!“呜哇啊!?”

巨大的螃蟹剪影几乎遮蔽了我的视野,我忍不住再度惨叫。刚射完飞弹的朱里学姐与正在断后的六夏机巧魔神都无法行动。尽管嵩月反射性地射出火球,但却无法阻挡急速坠落的庞然大物。

两边开得大大的剪刀状双臂直接对准我们面前刺出,如今我就连上头在旋转的每片链锯刀刃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已经是性命交关的当头了,就算把〈黑铁〉叫出来都不见得来得及。看来我就要死了——不知为何我还能冷静地如此判断。

“……请原谅我。”

光学姐这时在我耳边喃喃说了一声。

我因为听得不是很清楚,于是便转过头,只见光学姐那张袖珍的脸庞刚好就在意想不到的近处。

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软弱的表情虽然依旧——但却只有左眼发出了浓郁的绿色。那简

直就跟嵩月一模一样——

“FaSterthantheSpeedOflight。‘光学姐以自言自语般的口吻小声说道。一瞬间,她握住我的手指发出了强烈的高热。

嵩月回头一看后也被吓呆了。

光学姐此刻正发出炫目的光芒,随后身体轮廓边逐渐模糊,并将我也一起包裹进去。

机巧护卫机也是在这时坠落通道。

巨大的剪刀状手臂伴随着轰隆巨响挥下。我们方才所站的位置已经深深凹陷并变得凄惨不堪。

O

“咳!”

侧腹部直击水面的冲击力道让我痛到几乎喊不出声音来。惊人的水柱顿时喷起,我的身体也随即沉人了幽暗的水底。代表痛苦的喊叫虽然终于能出口了,但却只剩下白色的气泡一颗颗从唇边冒出。刺激的冰水则同时从毫无防备的鼻腔侵入我体内。

我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意识就像掉格的影片般突然中断,下一秒钟,我已经处于落水的状态。

方向感与平衡威也因此变得乱七八糟,甚至哪个方向是水面我都搞不清楚。

这么下去很可能会溺死——正当我出现这个念头时,突然有人用力拉起我的右手。

我瞥见一头柔顺的黑长发在水中摇曳。

是嵩月。

“噗哇!”

好不容易浮上水面后,我开始激烈地喘着气。嵩月的浏海因沾了水而黏在前额上,但依旧忧心忡忡地凝视我。我只得赶紧勉强对她挤出微笑。像这样被她拯救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发现她终于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后,我的紧张才缓解下来。

没过多久,光学姐的脸也冲出水面。她似乎对泳技没什么信心,只能以仿佛被鲨鱼紧追的表情拚命划着狗爬式。

这里的水似乎不怎么流动,但深度却不可小觑。我的直觉告诉我久留无益,于是便赶紧寻找可以上岸的场所。幸好这里离岸边并不远。我一边引导着啪沙啪沙费力打水的光学姐,一边与嵩月游向岸边。

“你还好吧,学姐?”

到了终于可以抓住陆地之处,我立刻对光学姐关切。只见她绑在左右的长发湿答答地垂着。“噫噫……好险好险。”

她几乎快要断气地回答道。看样子并不像是单纯溺水,而是体力极度消耗所导致。她的眼珠颜色现在也变得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

以她如今的体力,或许无法自行爬上岸。

“嵩月,请你先上去。然后再帮我的忙。“

“咦?”

我随口要求对方,但嵩月的双眼却因为愕然而瞪得好大。然后不知为何她又焦虑地摇摇头。

“……嵩月?”

“啊……啊……”

她吞吞吐吐地俯视自己在水面下的腿。刚才她是从图书馆找资料到一半突然跑来,所以当然只穿了普通的洛高制服。

在清澈透明的水中,她的短裙裙摆正轻盈地往四周漂移、摇晃。

这种状态如果让她先上岸,之后就很不方便帮我们的忙了。

“抱、抱歉。”

我慌忙抓住通道的边缘。水面离岸边大概有五十公分的高低差,比起爬上普通的游泳池畔虽然更辛苦一点,但还不到难如登天的地步。

在嵩月的辅助下我终于成功登陆了,接着再努力将光学姐也拉上来。最后则是嵩月。等全部人都平安来到通道,我突然感到浑身疲惫不堪。

大概是急遽的运动使我缺氧吧,我感到头晕加剧了。脑袋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隐隐刺痛我。

“……朱里学姐她们呢?”

我缓缓撑起上半身,接着问。这里的每个人模样都很狼狈。我与光学姐因为海滩鞋不见了只好打赤脚,而嵩月则是全身制服都湿透了。

周围确实不见朱里学姐与六夏的踪影。

话说回来,刚才大批集结的机巧护卫机也不见了。

“被我们抛下了……我想六夏她们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光学姐扑通一声端坐在石板地上并开口道。她的语尾显得相当微弱。

“……被我们抛下?学姐,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这到底是……”

“恶魔的力量。”

说完她便倏地无力低下头。

我并不感到惊讶。其实刚才我就隐约看出来了。在幽暗中发光的绿色眼珠正是恶魔的象征。至于只有一边会变色,则代表她尚未找到契约者。

现在回想起来,之前已经出现过太多暗示。

乍看下像是不起眼普通学生的光学姐,却很清楚使魔与机巧魔神的事。而且她还出力协助第二学生会。

根据她先前的说明,她一入学就被牵扯进很悲惨的事,幸好有六夏等人及时相助。

那铁定是跟嵩月的情况一样。第一学生会为了扑灭恶魔而找上她,而嵩月当时也是被第三学生会搭救。

“所以,刚果然是学姐救了我们……?”

“与其说是救大家还不如说是逃跑吧……我的家族跟嵩月一族不同,不是血统那么纯正、强大的恶魔。”

光学姐不知为何很不好意思地喃喃致歉道。

但听了这番话的嵩月反而非常难过地垂下眼。嵩月一点也不喜欢自己体内的恶魔血统,我非常清楚这点。

“不过,你说刚才顺利逃了出来……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我有些不解地问。当时从我们头顶急速坠落的机巧护卫机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解决的对手。

就连嵩月的火焰也无法阻止它们。

“用跳的。”

“……用跳的?”

“空间跳跃……或者说是瞬间移动。更正确地说,是将人体分解为次原子粒子的等级,并

在另外一个场所重新构筑身体……总之,就像“嘿哟‘的感觉吧。“

“……嘿哟?”

空间跳跃(teleportation)这个技巧听起来非常帅气,但光学姐所用的拟声词好像怪怪的。

“我好像搞错了。应该是‘喝啊’的感觉吧?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比较好。”

“不,这样就够了……我已经懂了。”

从她的说明中,可以发现她自己也不甚清楚详细的运作原理。总之这应该算一种无意识下的本能反应吧。

但既然她会空间跳跃,刚才的情况就能完全得到解释了。在我们几乎被机械螃蟹压扁前,她利用空间跳跃及时逃脱。我跟与我牵手的嵩月部份享了她的能力效果。

比光还快(Pasterthanthespeedoflight)——当时她所念念有词的句子,应该就是那个吧?发动空间跳跃所用的咒语——也可说是自我暗示的关键字。

“……请原谅我。”

光学姐对我深深低下头。我不太清楚她道歉的用意,所以感到很困惑,这种场合明明是我该感谢她的救命之恩才对,她向我道歉是为了什么?“呃,关于学姐先前没表明恶魔身份那点我并不在意。虽说这的确让我们绕了好多远路就是了。”

我边说明边偷看嵩月的侧脸。她正无言地瞪着光学姐,很难得露出如此严苛的表情。我从嵩月的双眸中无法读出任何的情绪反应。

“不……虽然那我也要道歉,但我指的是想跟夏目同学交往那件事。”

光学姐的这番话似乎让嵩月吓了一跳。她为了窥探我如何回答还持续从旁盯着我。嵩月不像操绪那样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出口,这样的目光还真有点恐怖。

要不是机巧护卫机突然来袭,刚才我们应该在讨论是否要跟光学姐交往的问题才对。更正确地说,想霸王硬上弓的家伙是六夏,光学姐并没有必要道歉。

“那都是我不好。因为我一直没找到契约者,六夏才会努力推动这件事……”

“啊,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我似乎可以谅解六夏了。这种行为跟恶魔或学生会其实没什么关系,想替好友积极找对象的女生应该到处都是吧。

“不过,为什么挑上我?”

我突然感到这点很诡异。既是低年级又几乎毫无关联的学弟——找这种对象当男友似乎不太恰当。六夏虽以福利社的邂逅作为借口,但要是帮忙捡东西就可以变成男女朋友的话,天底下所有暗恋他人的家伙都会每天跟踪自己的心上人了。

结果光学姐的答案却出人意表。

“因为……夏目同学是机巧魔神的操演者。”

光学姐一边偷偷窥看嵩月的反应一边表示。嵩月则以略显困惑的表情望着我,好像有点生气了?“……嗄?”

我没办法理解对方的逻辑。操演者很受异性欢迎吗?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不,操演者这种身份就代表绝对会有射影体缠着,不管怎么看都应该列入不受异性欢迎的那类吧。

不——光学姐用力摇头,接着又以软弱的声音解释。

“跟我……那个……交换契约后……夏目同学,就可变成魔神相克者……了。”

“啊……!”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魔神相克者是一种同时具备消灭恶魔的机巧魔神操演者身份,以及与恶魔交换过契约的禁忌存在。

两种原先应该是相克的力量——只要掌握了机巧魔神与使魔两方就能刀枪不入,彻底发挥出最强的恶魔之力。

我虽然没忘了这件事,但光学姐也是恶魔这点的确被我疏忽了。

如果我与光学姐变成男女朋友,我就会自动变成魔神相克者。这种身份除了极端危险外,也是醉心于力量着梦寐以求的结果。对于操演者本身来说,更会变成众人急于拉拢的对象。

“所以……这么做铁定是为了……”

“是的。为了第二学生会的利益吧,我想……”

学姐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肯定道。真相的确是这样没错,不然那个六夏怎么可能会如此处心积虑。

光学姐是第二学生会所属的恶魔。只要与她缔结契约,我就非得帮第二学生会工作不可了。这才是六夏的真正目的。

故意把水门关闭将我们引诱至地下水道,使用杀人人偶吓唬我们,全部都是为了取得魔神相克者可观的“劳动力”——一旦想通后就觉得事情非常单纯,甚至可以说是愚蠢到极点的动机。

“……嵩月早就察觉光学姐他们的目的了?”

我想起今早要去泳池打扫前,半途被嵩月拦截的事。

“啊……是的。”嵩月肯定道,但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当时的想法。

早上嵩月没说完的话,一定是想告诉我她已经察觉出光学姐是恶魔的可能。虽然没有证据,但还是想提前警告我。如果我能早点看出光学姐是恶魔的事,就不会那么容易落人六夏所

设的陷阱了。

“真是的……操绪那家伙,竟然把嵩月的意思误解为吃醋……”

我不耐地叹了口气。当时操绪如果少废话两句,嵩月就有时间好好说明了。

但嵩月听了却……

“……啊……误解……并没有……”

她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娇羞地玩弄自己的手指并陷入沉默。激昂的情绪使她的体温陡然升高,泡过水的制服开始喷出白色的水蒸气。

“请问……你生气了吗?“

这回轮光学姐胆战心惊地对我问。

“不,也没有。”我摇摇头。光从刚才得到的资讯判断,光学姐应该也算是受害者之一。

这位娇滴滴的学姐想必没胆反抗六夏的命令吧。

“是有点遗憾啦。但我一开始就觉得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

我对光学姐说出真心话。既然大部份的疑惑都解决了,比起沮丧,这种感想应该更接近松了口气吧。

六夏的所作所为虽然让人火大,但迁怒到光学姐身上并没有意义。

“遗憾……是指?”

“咦?没啦,就是突然被异性告白还是会让人很开心。假使那不是演戏就好啦。”

啊哈哈——我发出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声。仔细想想,我简直是被六夏等三人加一只使魔骗得团团转。就某种角度而言,的确是凄惨的丑角没错。不过光学姐也是一样,她不敢拒绝六夏强加的好意,倘若我真的答应要跟她交往她又该怎么办哩?“那个……并不是全都在演戏呀……”

光学姐以软弱的声音喃喃回答,接着便忸忸怩怩地低下头。

奇妙的沉默将在场的三人包围。事实已昭然若揭了。

‘……你们在讨论什么?’一名少女突然从我的肩膀上方探出头,让我差点没被吓死。

原来是操绪现身了。

比平常显得更透明的她很不悦地纠着眉,飘浮在空中的身体还会不时发出杂讯。看来好像还没完全复原。

不过这样应该算已经复活了吧。只不过要到可以召唤〈黑铁〉的程度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

“操绪……你没事啊?”

‘唔——感觉好想吐。头很痛,腿也站不太稳。差劲透了。’

“……我明白那种感觉。”

因为我也受类似的症状所苦。但相形之下,酒精对射影体的不良影响似乎更大。这大概是由于灌输在我脑袋的术式还是什么的性质问题吧。

‘操绪恨死智春了。’她以白眼瞪着我。虽然的确是我影响她没错,但那也不是我愿意的啊。真的要怪,应该去找为了宠物而把酒带来学校的真日和才对。‘所以……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等等……这里又是哪里?’被操绪这么一问,我才与嵩月、光学姐面面相觑。

先前因为有太多事要讨论所以没注意这点。结果,我们到底瞬间移动到什么地方来了?这个空间似乎是利用自然地形加以开凿,并不像完全的人工产物。巨蛋屋顶状的地下空洞内部,形成了一座蓄有可观水量的地底湖。

我们之所以可以在毫无照明设备的情况下确认四周环境,完全是托了湖面会自行发光的福。或许湖底的某处沉了什么人工的发光体也说不定。

由于缺乏比较对象所以我们无法精准估计,但这座湖的面积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广大。直径大概在两百公尺左右吧,并没有超过洛高整体的校地面积。

回廊内的水道想必最后都流入了这座湖中。湖底似乎深不可测,这也是地底湖的水量会如此巨大的主要原因。

光学姐在进行空间跳跃后,我们一行人便直接摔落了这座湖中。

“学姐……这里是?”

听了我的问题,光学姐只是用力摇着头。

“我也不晓得……当时只想到要逃命而已……请原谅我。为了怕撞到墙壁什么的,我直接挑选空问最宽敞的场所跳跃。老实说,这种能力不太适合用在类似地底这种视野不佳的地形。”

原来如此,那么该庆幸我们刚才是摔入水中啰?假使刚才跳跃的目标地点有什么障碍物,搞不好我们已经一头撞死了。

这么说来,还是不要太期待可以靠光学姐的能力返回地面才好。运气不好或许会被活埋在土里,不然就是来到超高空进行一场死亡自由落体。这种必须赌性命的行为,最好还是不要再来一次。“啊……夏目同学……那个。”

嵩月露出腼腆的目光、扯着我的衣袖。

她所注视的方向是我背后的地底湖中央。

那里有一座巨大的浮岛。而我们所坐着休息的通道,正好可以从湖岸通往那座浮岛。

(插图)

辅导中央还有移动石造的巨大建筑。

那看起很像南美洲的原住民遗迹,也就是金字塔形的神殿。

神殿的顶端就好像支撑夜空的柱子般,直达地底湖的天顶。

‘智春……这座遗迹,该不会就是?’我以点头回应操绪的咕哝声。

建构在椭圆形地基上的十字形古老神殿。

从这种外观任何人都会想起同一个名字。

“——十字棱……”

神殿当然不会回答我们的呼唤,只是在昏暗的地底世界傲然地展示其威严罢了。

O

我们赤脚定向十字棱。光学姐的脚踝在胶布固定、包扎的治疗下已经恢复到可以勉强自行移动的程度了。

负责搀扶学姐的人是嵩月。以身高差距而言这样比较好走——光学姐先前是以这个借口婉拒了我想扶她的好意。人概是在嵩月的面前,她不好意思表现得太露骨吧。受酒精影响而仍旧

脚步不稳的我也觉得或许让别人扶她比较好。

“操绪,机巧护卫机呢……?”

‘那些机械螃蟹吗?好像已经不见了……’操绪懒洋洋地在我们头上一边飘浮,一边揉着眼睛说道。

遗迹的人口大门并没有关上,本来应该在此守卫的机巧护卫机也不见踪影。

我们并不清楚地底到底有几架护卫机,或许它们全部出动去对付朱里学姐等人了吧。在光学姐的空间跳跃协助下,我们刚好趁虚而入——即使这不是事先计画好的。

来到遗迹本体前方后,我无意识地停下脚步。巨大的门扉另一侧显得异常幽暗,那当中要是躲着什么怪物也不稀奇。

‘智春,你不进去吗?’操绪以不解的口气问。我稍微犹豫了一会儿。

“呃……这里应该是禁止进入的吧?”

‘胡说什么?’操绪无奈地对我露出白眼。‘都到大门口了,现在还说这个?’“话说回来,那不是三个公认学生会共同遵守的协定吗?我们学校的学生会成员也是因为危险才不愿踏进这。”

‘唔……那是没错……但人家还是很好奇。’操绪很难得地被我说服了。那些缺乏正常想法但骁勇善战的洛高学生会成员都不敢踏进此处,由此可知遗迹里头有多危险。

嵩月露出了烦恼的神色,光学姐的眼睛则因恐惧而在半空中游移。

“不过……如果能把机巧魔神召唤出来应该可以一试吧……”

想要硬闯过去或许没问题——我如此喃喃说服自己。那是因为我并不想一直待在地底下,只好硬着头皮试试唯一可能返回地面的机会。

我为了征求其他人同意便回过头。嵩月立即对我颔首,光学姐脸上则浮现软弱而略显僵硬的笑容。

于是我便拖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踏入了十字棱的内部,冰凉的石板地踩起来颇为舒服。遗迹的内部果然非常昏暗,得花不少时间才能让眼睛适应。

走入建筑物之中后,我第一个察觉到的就是这里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古老。虽然因为长期没人管理而出现不少外观损伤,但并不陈旧,要说是近代的产物也不奇怪。

室内的天花板非常高,柱子与墙壁都像是一流饭店的门厅那样高雅。

古代遗迹般的腐朽外观似乎不是这栋建筑物的原本面貌。那些伪装应该是以水泥之类的材质故意涂在建筑物外墙制造出来的。

举例来说,就好像是为了避免敌人的轰炸损伤到建筑物内部。

或者是——建筑物内部的某些东西必须永远封印在地底。好比是将泄漏出辐射的原子炉永久封存那样。我们压低一切音量,在寂静无声的遗迹中持续前进。这时,操绪突然喃喃开口道:‘……这栋建筑物……好像似曾相识耶?’她的这番话让我愣了一下。因为我也有完全相同的想法。

‘博物馆,之类的……有点像又不太一样。唔……是医院吗?’确实有那种气氛。原本以为是石板地的通路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全白的地板。我们在黯淡的空间内之所以不会迷路也是托了这个的福。

然而如果这里是医院的话,整体规划未免太凌乱了。道路两旁有许多浪费、无谓的空问,此外还到处放着被人遗弃的玩意儿——看起来应该是腐朽的机械之类。

“……研究所。”

我无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个名词。对哟——操绪立刻打了一声响指,迅速回头看着我。

如同倾颓废墟般的研究所。

会由机巧护卫机这样的自动机械保护,更营造出这里曾是研究所的气氛。不过话说回来,如今这座废墟也未免太凄惨了吧。原本放置于此的设备似乎没能全部搬空,墙壁与地板到处都出现崩塌的痕迹,越往里面走损毁的情形就越严重。

此外在剥落的水泥墙上,还留下许多被人胡乱喷漆的涂鸦。那几乎都是我们没有看过的外国文字,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我们看得懂的。

例如在一整面墙上,就不知被谁病态地喷满了如下的潦草字迹。

“关关关关关关关关关关关关……”

“这里被诅咒了人类的灵魂被任意玩弄我们迟早会遭到报应*EliEliLEMASABACHTHANIhth……”

(译注: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临死前所说的七句话之一,意思是“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祢为什么舍弃了我?”)

“谁快来谁快来谁快来谁快来谁快来谁快来谁快来谁快来谁快来谁快来谁快来谁快来谁快

来谁快来谁快来谁快来……“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

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

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

我决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因为实在太可怕了。

六夏所想出来的试胆大会比这个要可爱多了。

“呃……这也是第二学生会安排的吓人事件之一吗……?”

我抱着微薄的期待对光学姐问,但她听了却以快昏倒的表情用力摇头。

“不,我想应该不是……再怎么样六夏也不会做出这种……”

果然没错——我非常同意她的看法。这种阴险的威胁方式应该不是六夏的作风。

嵩月表面上似乎面不改色,但我却突然察觉到她正紧紧抓着我的上衣下摆。发现她的这种反应后让我稍微鼓起了勇气。嵩月毕竟也会害怕啊。

我们继续在损毁的走廊上步行,最后终于来到一个圆筒形的宽阔大厅。

大厅的中央设有一座圆形的祭坛。祭坛四周则是无数的线路与圆管。那些东西以几何学的漩涡配置方式分布在祭坛旁,就好像是某种带有诅咒意味的图形般令人不快。

祭坛中央则埋了一颗直径约两、三公尺的球体。

那是一颗质感近似水晶的透明玻璃球。球体表面虽然有不少缺损的伤口,但整体依旧保持着通透而美丽的半球形。

我虽然不是没有好奇心,但如今还是先找到返回地面的路比较要紧。如果继续在这里闲晃,搞不好那些机巧护卫机又会回来。

我决定无视这座祭坛继续朝大厅深处走。

“——喂!操绪,你在做什么!?”

发现幽灵少女迳自飞上了祭坛顶端后,我不禁叫苦道。

操绪就好像被什么吸引住似地盯着那颗玻璃球不放——

‘——智春!’她回过头,呼唤我的名字。

随后,我眼前的风景便变得截然不同了。

O

那是黄昏的世界。

“——智春!今天的练习已经结束了吗?”

当我正在松开钉鞋的鞋带时,大原杏出声对我喊道。她身穿田径队的背心,一边以运动毛巾擦拭汗湿的短发一边坐在我身边。

放学后的操场响彻着棒球队的嘶吼声。即将没入地平线的夕阳将云朵染上了象征黄昏的色彩。这种光景我早就看惯了。

每次练习结束后,我都很喜欢仰望这样的暮色。

“要不要喝?”

“谢谢。”

接过杏递来的宝特瓶装冰凉运动饮料后,我对她谢道。问接接吻——她突然大惊小怪地笑起来。又不是小学生了——我则无奈地吐槽回去。

“你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吗?”

杏望着我那被胶布贴满的膝盖问。

“思,应该吧。本来就没多严重。”

“是喔,县运动会的初赛还真可惜。”

“还好吧。反正就算没受伤结果也是一样。”

“智春又开始谦虚了。”

啊哈哈哈——杏边大笑边敲着我的背。

洛高的田径队人数很少,所以某些项目甚至必须由一年级生直接出赛。这样硬上的结果当然是锻羽而归。我本来也想努力挤进复赛,但结果却是直接被淘汰掉。

“智春可不能这么说。报纸上还写你是男子田径队最受瞩目的新人呢。”

“那只是校刊吧?而且报导只有一小格。”

不必太在意那种事啦——杏里再度对我笑道。我一边擦汗一边仰望天空。洛高的男子田径队员——这正是我如今的身份。如此惬意的日常光景让我感到非常自在。

“喂——智春!”

正当我收拾好练习器材打算离开时,校舍的方向有人对我喊道。那是一对穿着制服的男女,正朝我用力挥手。原来是樋口与佐伯玲子啊。

“你练习完了吧?待会儿我们要去家庭式餐厅,要不要一起来?对了,大原也一起吧。”

樋口指着校门的方向说。包含那两人再加上我与杏,我们四个从中学以来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上了高中后也经常玩在一块。

不过最近那两人的气氛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没办法,抱歉。我已经说好了要回家顾店。”

杏在自己的脸颊前双手合掌苦笑着。我也忍不住望向倚靠在樋口身边、那位拥有端正五官的少女,露出同样的表情。

“那我也不去好了。如果打扰到你们会很对不起佐伯。”

“咦……嗄……!?”

佐伯一瞬间便因害臊而涨红了脸。只见她慌忙冲向我。

“夏目,你在胡说什么?千万不要误会。我为什么非得跟那种家伙单独共进晚餐不可……”

讨厌!等一下,怎么连杏也在笑!?“

佐伯气冲冲的模样让樋口露出了比我们还夸张的苦笑。

“啊——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智春,有个女孩想跟你说几句话。”

“跟我……说话?”

“就在那里。你看。”

说完他再度指向校门口。在正门旁的行道树下果然伫立着一名身着洛高制服的女同学。她似乎正一脸紧张地眺望着我们。

“耶耶?那该不会是嵩月同学吧?”

杏以吓了一大跳的口吻说。

我也感到颇为惊讶。嵩月奏可是在新生当中出类拔萃的可爱女孩。

她那恬静的性格也非常受欢迎。锁定她追求的男生据我所知已经有非常多人了。

“为什么嵩月同学要找智春?”

杏以充满好奇心的眼神对我问。我默默地耸着肩,脑袋里一点概念也没有。不过话说回来,嵩月跟佐伯的交情好像很好——?“就是这么回事,夏目,你好好感激我吧。”

佐伯不知为何得意洋洋地挺起胸。

“你要让人家等多久啊?赶快,去换衣服吧!”

她指着社团用的办公室长屋对我命令道。被佐伯的压迫感所震慑,我只好不太甘愿地走去换装。杏则慌忙赶上我的脚步。

“喂喂,她到底要对你说什么啊?告白吗?智春,你打算跟嵩月交往?”

杏不知为何突然认真起来。我听了便轻轻叹口气。

“不知道。嵩月以前根本没对我提过。”

“耶耶……可是。”

“这样好像不太好吧……你觉得呢?“

我反问对方。杏听了立刻有些讶异地停下脚步,很难得露出了陷入沉思的模样。她似乎正在慎选待会儿发言的用词。

“不会啊。我虽然觉得有点寂寞,但这是一件好事。智春也不能永远被‘她’的事拖住吧?”

杏严肃地告知我她的看法,听完后我的情绪不由得激烈动摇起来。

“——你就是夏目智春同学?”

就在这时,有位伫立于田径队社办门口的学生叫住了我。

我立刻停下脚步望过去,那是一名身材高眺、苗条的女学生。略微散发出成熟气息的她是

位罕见的大美女,脸上那副高雅的眼镜更使其充满知性。“您是……学生会的?”

“我是副会长黑崎,你好。”

对方露出温和的微笑表示道。我立刻梢稍提高戒备心。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正是佐伯玲子的兄长,以前我已经好几次被学生会叫去帮忙了。

“请问……会长又有什么事了吗?“

“不是,是有客人要见你。对方是透过柱谷老师找上你的。”

“客人……吗?”

是谁啊——我与杏对望了一眼。美女副会长则微笑地眯起眼睛。

“我已经接到了令兄的传话,他希望你马上过去。迎接你的车辆就停在学校正门。”

“老哥?”

我脸上的血色尽失。

杏则紧紧抓着我的背,只见她的嘴唇也发青了。应该不可能知道是什么事的副会长非常善体人意,迅速收起脸上的微笑并静待我答复。这位女性的脑袋一定非常好。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说完后,我便立刻冲入田径队社办,迅速更换制服并收拾好所有物品。直到再度出来为止,还花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至于在外头等待的杏则趁机去找樋口他们传达关于我的事。

我奔向正门后,果然发现校门口的道路上停着一辆英国制的小型轿车。车旁还站了一名身着白色实验室外衣的女性。

女性的芳龄约莫在廿岁上下。由于没有化妆,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稚嫩,是个明显散发出可爱气质的人。她的名字我很清楚,就是潮泉律都,也是跟老哥同一所大学的研究员。

令我讶异的是,此刻律都小姐正在与嵩月奏交谈。嵩月似乎在律都小姐的吩咐下坐上车,樋口与佐伯则愣愣地目送她。

“——律都小姐?”

对方身上的白衣在风中摇曳,我则发出略显不自然的声音呼唤道。律都小姐听见立刻露出稳重的笑容。

“智春同学,上来吧,我们在车上谈。”

说完她便迳自走向驾驶座。我则来到了助手席,等待她发动轿车。我这时回顾在后座的嵩月奏,对方马上露出有点困窘的微笑对我致意。

在班上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总是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气息。

大概是光线的缘故吧,她那对带有淡绿的黑色大眸子令我印象深刻。

“律都小姐……您跟嵩月同学认识吗?”

“她是我表妹。虽然由于某些因素,我们的往来并不频繁。”

律都小姐手忙脚乱地一边不断换档一边回答。

“小奏也是受试者——意即协助直贵先生的供与者(daughter)其中一人。我应该早点介绍你们认识才对。”

“……嵩月同学也是……供与者?”

我讶异地喃喃重复道,嵩月则害羞地垂下目光。

老哥正在进行的研究内容老实说我不太清楚。但可以隐约感觉到那必须承担不小的危险性。这种实验为何必须找像嵩月这样的少女加入,实在很诡异。

“——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找我吗?”

我望着手握方向盘的律都小姐侧面问道。但她却以僵硬的表情摇摇头。

“不。一律都小姐似乎努力想保持冷静。”是因为‘她’的情况急遽发生变化。“

这句话让我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律都小姐接着又拚命对我进行说明,但我却什么也没听进去。

简直就像影片快转似地,车外的景色迅速流逝。等我好不容易回过神,轿车已抵达研究所了。我们将车停放在地下停车场,接着便加紧脚步来到建筑物内。沿着漆成白色的走廊前进,最后抵达实验炉的控制室。

从控制室可以俯瞰的实验炉正中央设置着圆形的。克莱因瓶炉心。炉心四周则是无数的线路与圆管。那些玩意儿以几何学的漩涡配置方式分布在炉心旁,就好像是某种带有诅咒意味的图形般令人不快。(译注:Kleinbottle。德国数学家菲利克斯·克莱因提出的概念,指一种无定向性而没有“内部”和“外部”之分的平面。)

炉心的中央有一颗直径两百七十公分的透明球体,以磁场固定的方式飘浮在半空中。

一——让我说明一下。我们已确知人类在迎接死亡的瞬间,身体质量会梢稍减轻一点。那少掉的质量我们便假定为‘灵魂的重量’。如果将这种质量全部转换为物理性的能源,可以一瞬问制造出使时空扭曲之力。我们所探讨的呵魔力‘本质就是上述那个。利用这种力量,我们以人为的方式制造出可以通过高维空间的门……“

我愣愣地望着炉心,一旁的律都小姐则迳自继续说明。默默啃着嘴唇的我差点就要因极度的紧张而倒了下去,幸好有嵩月在旁悄悄撑住我。

“……这回恐怕就是最后的实验了。在那之前‘她’似乎一直有话想对你说。“

律都小姐说明结束后轻叹了口气,我则依旧默不作声。

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发生那场空难的三年后,“她”的体力已经来到了临界点。我在嵩月的搀扶下缓缓走近控

制台,盯着在萤幕上显示的球体。球体中有一位被数不尽透明管路与电极缠身、颜色淡薄的少女。少女原本无力地飘浮在其中,当发觉我后,立刻以瘦弱到不忍卒睹的模样露出淡淡的虚脱微笑。她那几乎被管路埋柱的喉咙颤抖着,勉强挤出了一句话——‘……放心……会……陪着你的。’

O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惨叫并当场瘫坐下去。这里是被幽暗闭锁的空间,也是埋藏在洛高地底下的废墟。

自我全身喷出的冷汗缓缓流入了破碎的地板缝隙中。

‘智、智春?’正在窥探废墟祭坛的操绪讶异地回过头。嵩月也慌忙蹲在我身边,光学姐则不安地凝视着我。

我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努力地喘着气。

刚才那副光景……到底是什么?以梦境而言未免逼真得过头了吧。简直就像有人特地拍摄下来般显得异常清晰。逼真的临场感好像我实际在当时体验过一样。甚至就连此刻的鼻腔深处都还残存着研究所的消毒水气味。

从操绪等人的反应看,我刚才经历的幻觉应该是发生在一瞬问内。所以她们才会以大惑不解的忧虑表情盯着我。

嵩月与光学姐姑且不论,操绪怎么会什么都没感觉到哩?她跟我的脑袋机能不是有部份共享吗?还是说,我与操绪连接的部份机能被人暂时占据了,所以才会有奇怪的资料流入我的脑内。

这么说的话,能拥有那种技术的家伙,想必对操演者与副葬处女的附身机制非常理解。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的幻觉到底是?我加入了田径队,朱里学姐也只是普通的学生会三贝。杏跟樋口、佐伯妹基本上还是老样子——只有操绪不在的洛高。而且就连“恶魔”与“机巧魔神”的概念都没有。

“那该不会就是……〈第一轮的世界〉……?”

当我察觉到这种可能后立刻毛骨悚然起来。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我所描绘的理想,是一个极其平凡的日常世界。但在那个世界邂逅的嵩月与“她”——“智春……对不起。难道又是操绪的错吗?‘

操绪轻轻降落在我面前。

是啊。那场幻觉就是在她跑到祭坛上以后才开始的。然而……

“不……我没事……抱歉,操绪。”

我对着一脸感到不可思议的操绪伸出双手,做出想搂抱她的动作。不过想也不用想,我的丁当然无法碰触她,只能在毫无半点触感的状态下穿过去。

‘怎么了,智春?你的酒醉还没醒呀?’操绪望着双臂挥空的我,似乎真的被我搔痒似地露出了颇为开心的笑容。

‘对了,想请智春过来一下。操绪有个东西想给你看。’说完后操绪再度飞上祭坛。

我不太情愿地追上她的脚步。依附在祭坛边的梯子早已严重生锈。虽然我很怀疑那是否能支撑我的体重,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操绪不知为何对此事显露出难得的执着态度。她在祭坛顶端到匠发现了什么,我越来越感到好奇了。跟刚才的幻觉有关吗——正当我要抓住梯子的最后一阶,霎时……

“发射——!”

一道非常耳熟的喊叫声在距离我极近之处响起。我的身体顿时一僵,才晚了半秒,遗迹便开始跟着剧烈摇晃。

“啊……”

“噫呀啊啊啊!”

嵩月与光学姐分别发出尖叫。她们面前的地板碎裂,随着爆炸产生的火光而塌陷。这股冲击力道传向我的所在之处,脚下的梯子也应声断成两截。

“唔哇!”

手随即失去支点后,我不免大感慌乱。在焦急的情况下我只能努力摆动双腿、试图站稳在断掉的梯子上。就在这时,不知为何坍陷的地板下传出了争吵声。

“——真的是这里吗?黑崎朱里?”

“天晓得啊——这不是会长你指定的位置吗?”

六夏一边拭着沾满煤灰的额头一边从地板下爬了出来。没过多久,朱里学姐也从同一处现身了。两人的制服都变得破烂不堪,全身也不停落下水珠。

她们的神色都非常疲惫,大概是经过了与机巧护卫机的一番激战后才赶来。

“……光?”

“这不是小奏吗?智春也在。“

确认是我们后,六夏与朱里学姐的表情顿时变得明朗。嵩月等人则似乎讶异地说不出话

来。而我光是为了爬上断梯就非常辛苦了,根本没空档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

仔细想想,经过图书馆并在回廊被敌人包围后,朱里学姐她们要返回地面唯一的机会也是透过十字棱。既然我们已先一步来到这,迟早会遇上她们也是合情合理的。只不过,她们为何要从地板下——?“对了对了,现在没空叙旧了。我们得赶快逃跑才行。”

朱里学姐像是突然想到似地自己击了一下掌并喃喃说道。嵩月则不解地瞪大眼睛。

“……逃跑?”

“机巧护卫机正在追逐我们。恐怕要不了五分钟那些家伙就会大举杀来这里了。”

我忍不住“唔喔”地叫苦着。你们不是把敌人都清理干净了才过来的吗?“别开玩笑了,那些家伙会自行修复,根本不可能打得完。”

原来如此,所以它们才能在遗迹都快报废的情况下继续保护这里,我终于懂了。

‘可以请大家等一下吗?这里放了我非常在意的东西。’面对正要冲往逃亡路线的朱里学姐,操绪在祭坛上要求道。

“让你很在意的东西?”

结果对此产生兴趣的并不是朱里学姐,而是六夏。

思——操绪对她点点头。

“呃,长得就很像看过好多次的神秘手提箱……上头好像还有给智春的留言。‘“什么……光!’脸色大变的六夏立刻对光学姐下令。这位垂耳兔小动物型美少女在会长的压迫下也只能乖乖听命。

“嗯、嗯。”

她点点头并碰触六夏的背部,左眼顿时发出绿色的光芒。两人的身躯都被眩目的光团包围后,下一秒钟六夏就单独不见,且一下子跳跃到祭坛上方。

光学姐一族的能力——空间跳跃。如果她一开始也能用这种方法把我送上去就好了,省得我辛苦地爬梯子。

“就是这个……”

唔呼呼呼——六夏似乎难掩笑意地自言自语道。她将脸贴在祭坛的玻璃球上,仔细地检视内部。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我好不容易爬完梯子,只能在六夏的背后努力张望那颗玻璃球。

正如操绪所言,玻璃球里埋藏了一只银色的手提箱。我之前已经看过好几次一模一样的玩意儿了,正是四周都被金属板覆盖的那种款式。

手提箱的尺寸出乎意料地不大,普通的上班族也能轻易提着它行动,丝毫不会引人注意。

至于在箱子的表面,则以应该是油性签字笔的东西写下了一段留言:

“给我亲爱的弟弟

或是还不知道在哪的科学社继承人——

我将贵重的资料赠与你“

“因为那些东西太过危险,所以才要封印在就我们所知最安全的地点。希望你能赌命守护其中的秘密——夏目直贵”

六夏以努力压抑亢奋的语调念完上头的留言。我与操绪都一言不发地听着。夏目直贵——我老哥在那里头封印了什么玩意儿啊?

‘智春……那是……’

“是啊。”

我表情僵硬地颔首。那是指名要交给我以及科学社成员的资料,而且还放在如此危险的遗

迹中——

仔细一想,答案应该非常单纯。

那是与“黑科学”关联的档案,恐怕就是与机巧魔神的秘密直接有关吧。里头铁定有我们亟欲知道的“那个”事情。

“六夏学姐……你该不会早就料到了?这里放有直贵哥的遗产?‘操绪以紧张的表情问。

没错。听了操绪的推测,我也认为六夏的行动唯有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里埋有神秘手提箱才能解释得通。

不,这么说的话。

‘——你一开始把智春引来这座回廊,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相对于操绪生气地眯着眼睛;六夏则呵呵地轻松露出微笑。

随后,她的两臂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自制服裙子底下取出了那两把手枪。双枪就好像在跳舞般于她的手掌上转动着。

等我回过神,手枪的枪口已经直接抵住了我的额头。不准动——其实根本不需要警告。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人敢移动半步吧。

她的另外一把枪则瞄准了底下的嵩月胸口。

“那边的恶魔少女也不准轻举妄动。虽然是橡胶子弹,在这种距离被打到也会很痛喔。”

六夏的美貌脸庞突然一歪,咧出了反派才有的笑法。

我感觉一抹冷汗正从我的脖子流下。不晓得对方是不是认真的,为什么要突然拿出武器。

“你的射影体……叫操绪对吧。还真是个聪明的女孩。”

六夏对操绪眨着那只细长的眼睛。操绪立刻“哼”地嘟起嘴。她似乎非常能理解此刻的六

(插图)

夏是在耀武扬威。

“你要好好珍惜她,夏目智春——姬笹,你也同意吧?”

六夏背后的射影体翩然现身了。

姬笹对操绪与我双手合十,做出“对不起啰”的动作,随后便站在祭坛中央俯瞰被埋在底下的玻璃球。

‘正如预期,六夏。这座遗迹的机能还在运转——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魔力依旧存在。’“官方的调查队记录应该没有记载吧?夏目直贵修复了原本遭破坏的遗迹机能?”

‘是的。’“那封印在这里的遗产相当值得期待啰。”

六夏舔着极具魅力的嘴唇并满足地笑了。

“可以帮大家解释一下吗——会长?”

朱里学姐不改以往的稳重口吻。她这张让我老是搞不清楚在想什么,而多灾多难的惬意脸孔,这时倒是意外地能派上用场。

“——夏目直贵无视于协定,侵入了这座遗迹,这你应该知道吧?谣言指出他在当时将某样东西藏在十字棱的内部。那就是夏目直贵的遗产。”

六夏恢复原本的扑克脸后对朱里学姐说明道。这家伙的情绪起伏依旧是那么激烈。

“只要利用光的能人,要入侵十字棱并不困难。但只靠我们的人却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找出

遗产。“

“所以,你才会看上智春……?”

朱里学姐依旧面不改色。

“正确答案。如果要问夏目直贵会将隐藏起来的遗产交给谁,他的弟弟可能性最大。你们这些科学社的家伙会跟着跑来虽然不在我的预期之内,但结果却帮了不少忙。”

“……你打算把遗产怎么样?”

“放心。第二学生会并不打算独占起来。我们调查完里面的资料后将秘密举办拍卖会。当然,贵社也会收到我们寄出的邀请函,欢迎你们来竞标。”

一想像那些东西可以卖出的高价,六夏便忍不住又“唔呼”地笑了起来。这家伙一旦提到敛财就会性格豹变,就某种角度而言也算是脑袋极度单纯的生物吧。

“……六夏……那个……”

光学姐胆战心惊地喃喃喊道。悲惨的她似乎对阴谋一无所知。此刻她正好站在脸色铁青的嵩月与满脸恐怖微笑的朱里学姐之问,显得既狼狈又不知所措。

“抱歉了,光。不过俗语不是说吗?要骗过敌人就得先骗过自己人。”

六夏露出丝毫没有罪恶感的笑容。

“耶耶……我……真的被骗了?”

光学姐沮丧地垂下双肩,以难堪的语调确认道。眼见方才的情况,其实就算不必多此一问也该猜得到。看来光学姐依旧对事件的发展难以置信。

六夏立刻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说你啊,光。假使你真的让夏目智春变成魔神相克者,的确对我们会是一大助益没错,但我并不会强迫你与不喜欢的男人缔结契约啊。我想我还没有那么残忍吧。”

“耶?是……这样吗?”

光学姐不太敢相信地追问道。我可以理解她那种狐疑的感受。以枪指着别人的头说自己一点也不残忍,老实说会有人相信才有鬼。

“如果光有那个意思我当然不反对。如何?夏目智春,你愿意跟光交往吗?”

六夏一边在扣着扳机的手指上施力一边逼问。

等等,我非得在这种状况下回答这个问题吗?仔细一瞧,面无表情的嵩月已经全身冒出了蒸腾的高温气流,操绪也忿忿不平地露出犬齿。看来那两人已经快到极限了。

“算了,时间好像不太够。先回收遗产再说吧——姬笹。”

六夏毫无防备地将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她要怎么样才能从这颗看似坚固的玻璃球中取出手提箱呢?我不清楚,但那时她一定会露出破绽吧。

六夏就好像看穿我心声似地再度转回目光,接着便以自豪的口气夸耀。

“翠晶——Showdown!”

她脚底下的影子变得愈发浓烈,简直就像代表了幽暗本身的虚无之色一样。

一架美丽的翠色魔神掰开漆黑的缝隙现身了。埋藏于魔神全身的无数颗齿轮蠢动着,发出仿佛野兽的咆哮。

“这……怎么可能……?”

我愕然地望着六夏在半天内第四度召唤机巧魔神。她的疲劳程度应该早就超过极限了才对啊。

但六夏却轻轻对我挥动枪口。

“夏目智春,我身为操演者的经验值可是跟你大不相同。”

“嗄……!?”

之前对方所谓的体力消耗,也是为了此一关头所表现出来的演技!在瞠目结舌的我面前,六夏轻松地命令自己的机巧魔神。

“翠晶——清净融解!”

机巧魔神的手臂碰触玻璃球表面,接着,手指便毫无任何阻碍地沉人了球的内部。玻璃球的表面很明显已经融化,这是对方拿手的物质液化能力。

翠色的机巧魔神轻而易举地夹出了银色手提箱。

在机巧魔神把手腕抽回的瞬间,本来融成液体的玻璃球又恢复了原状,而且上头一点痕迹都没有。

“作战完成!”

六夏依旧丝毫不放松地对我举着手枪,同时心满意足地喃喃说道。

而她的机巧魔神出现异常变化——也是在那之后不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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