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夏目智春……你对选择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在半梦半醒之间,我想起了这段话。
那是某人对我的提问。我想自己应该是在作梦吧。意识会被稍梢唤醒,大概是车辆疾驶在
高速公路上所发出的振动与引擎排气声之故。
这辆车是外国制的中古小型车。驾驶者是一位比我略微年长的女性。她散发着好像随时在
微笑的不可嗯议气氛,纤细的双肩上还披着一袭穿了很久的白衣。
女性轻松地握着方向盘,并对着睡在助手席、毫无防备的我,单方面地冷静述说道:
“在许多可能的选项中选出一种未来——如果你认定的选择是这样,也不能说这种定义是
错的,只能说它并不完整也不全然正确,而且如此幼稚拙劣的嗯考方式很可能招致误解。”
我嗯考着女性的话中涵义。
听过了无数遍无数遍的一番话。遥远的记忆。那是在什么时候听谁说的?正处于睡眠状态
的我想不起来,甚至就连自己是否在作梦都无法肯定。
然而女性还是继续说着:
“此外,如果怀抱着‘可能会有更好选择’的傲慢妄想,可以说是为害最大、最邪恶,也—最糟糕的一种念头。毕竟人们不可能知道每一个选项会导向哪一个未来。”
恐怕她说得一点都没错,我想。
科学的些许进步教导了人类“未来是不可确知的”这项无趣的事实。因此就算我们如何绞尽脑汁,也不可能选出所谓正确的未来。
我心想,既然如此干脆继续睡好了。就算真的必须选择一种未来,也不一定非要由我选。
假使我连交给别人选择的自由都没有,不如让持续流逝的时间作主,使世界变成它自然而然该有的样子。
就如同在嘲笑我这种想法般,女性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告知道:
“不,其实……人类连不做选择的自由都没有。那就好比已经存在的事物认为自己不存在
一样,必然会产生矛盾。只要这个世界存在的一天,人类就必须做出选择。嗯考自己不要嗯
考,其实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嗯考,同样地,不做选择这种选择,其实也是一种选择。”
车辆这时转向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大概是离开高速公路了吧。交流道。分歧点。
夕阳照亮了她的车。从云层缝隙间泄出的赤色光芒让人联想到灼热的火焰。
我微微地翻了个身,将脸转向另一边。风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玩弄着白衣女性的头发。
ETC的电子音听起来分外刺耳。
“况且当你选择了不做选择这种未来的瞬间,其他选项所诞生的、数不尽种类的未来便会
同时消灭。即便你取消了上述选择,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并重新再来,新选择所制造出的,也
只是新选项所衍伸出的未来罢了。你以前原本能选择的未来将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被你放
弃的未来或许能让你获得重要的事物,以及让你认识重要的人,但都不会再出现了。”
女性的话深深刺穿了我的胸膛,带来充满悔恨的痛楚。
不存在的事物。永远无法抵达的未来。我即使在朦胧中也不知为何觉得可以理解这番话的
意嗯,对那些被我消灭的事物更是感到非常惋惜。
“夏目智春,你已经明白了吧?选择绝对不只是挑选一种未来而已,它会将除此之外的可
能性全部粉碎。你必须背负所有被遭你破坏、践踏、消灭的世界生命,以及庞大的精神力质
量。那才是你被赋予的唯一选项。”
是啊,没错,我终于察觉到了。
女性并不是在对我说教,也不是在等待我的回答。她那看起来总是在微笑的表情,让我联
想到快要哭出来的孩子。她打从一开始就企图非难我,责备我所犯下的罪过。
这时女性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我换种说法吧。你的选择已经结束了,剩下来的只是忆起它并予以接受罢了。毕竟
你只是那个男人所遗留下的影子。是在比夜晚还深沉的幽暗深渊中诞生,被黑科学之光芒所包
围的那个男人的影子——”
女性的这番话笼罩了我的耳膜。她开始提高车速。
半梦半醒的我回想起来。我曾经走过这条路,而且也知道以后还会再来一遏。那将发生于
离当下不远的未来——因为我所选择的归结就是这里。
夕阳就像在告知暗夜即将降临般,发出最后的余辉。
我终于完全陷入了沉眠。
O
“已经到罗,智春。”
有谁正扯着我的脸颊。
不,更正确地说,是我自己的左手在扯自己的脸颊,而且命令手做出这种动作的不是我。
那是出自附身于我的——某个幽灵。
“……很痛耶!你想做什么?”
我睁开被泪水沾湿的双眼,一名少女无视于重力、飘浮在我的头顶。她那淡色的秀发在半
空中披散开来,还以混杂着苦笑的表情俯瞰我。
少女是我熟得不能再熟的操绪。她曾是我的青梅竹马,现在则变成了幽灵。穿着洛芦和高
中夏季制服的她,正打量着猛力揉眼睛的我。
“智春到底要昏到什么时候呀,已经到了哟!”操绪无奈地说着。
“已经到了……到哪里?”
“嗄?等等,你振作一点吧!医院啦,医院。”
“……啊?”
我那终于能抓住焦点的眼珠,开始确认自己目前身处的地点。
这是位于视野良好的高台处,一栋有着石灰外墙的白色建筑,屋顶刻有红色的十字标志,
怎么看都像是一座医院。正面玄关附近有公车站脾,还停了一辆公车。话说回来,刚才我们应
该就是搭那个过来的。我睡眼惺忪地投了车资并走下公车,来到医院的候诊区附近时,记忆就
像被切掉电源般突然中断。一瞬间我本来只想手扶着墙壁休息一下,结果却好像直接睡着了。
等我终于清醒过来,看见一名女性倚墙站立着。那是一位身穿粗犷牛仔裤并套着白衣的女
大学生。年纪大概在廿岁上下吧。这位姊姊露出了亲切的微笑。
“夏目同学,你看起来好像很累了。昨晚几乎没睡吧?”
她拨了拨垂肩的秀发,一股陌生的气味顿时飘来。就读医学院的她,身上经常有奇怪的药
味。她所调制的药品,之前也曾让我吃足了苦头,那段往事我一点也不愿回想起来。我总感觉I
自己在作恶梦的原因,或许是那股药味所造成的吧。
“律都姊……”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出现,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
潮泉律都——她是我房东的孙女。
此外律都姊也是我同班同学嵩月奏的表姊。我听说自从两天前意识不清的嵩月被送来这间
医院后,律都姊就一直在她身旁照料她。
“对喔,嵩月……!嵩月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扯着嗓子问道。再度忆起前来医院的目的后,那种暂时被淡忘的不安也随之袭来。嵩月
因失血过多而昏倒时,那轻得诡异且冰冷的身体触感依旧栩栩如生。
律都姊的反应并没有特别惊讶,只是略略眯起眼盯着我。
“小奏的情况……?”
“呃……我听说事情已经过了两天,嵩月的意识还没恢复……”
“……什么?你是听谁说的?”
律都姊的表情顿时变得紧绷。
“科学社的代理社长……朱里学姊,她先前好像问过医院了……所以——”
“是吗……原来是黑崎……”
律都姊喃喃说了一句后便陷入沉默。她落下视线,似乎在嗯考什么,还发出了凝重的
“唔”一声。
“好吧,现在还隐瞒你也没用了。老实说,小奏的状况并不乐观。我想你也猜得到,她现
在变得非常虚弱。就算能恢复意识,大概也没办法过以前的生活。”
呵没办法像以一刚那样……过生活……”
操绪颤抖地说着。律都姊则静静地点点头。
“她最少要在医院里休养半年或一年……所以可能要暂时休学吧。不过在那之前还不敢保证她的意识能恢复。”
“怎么会……”
操绪惊愕的心情传了过来。
我则因晕眩而头昏眼花起来。心脏也像是被人捏紧般传来绞痛。
嵩月会这样都是我的错。两天前的民航机失踪事件,为了拯救变成人质的我们,她发出了
超过极限的魔力,并就此失去意识。况且她会被卷入这起事件的原因也在我。
“你不需要感到自责。”律都姊道:“事情的大致经过我已经听说了。你也是受害者吧?
如果当时你们不在场,事件的结果可能会变得更悲惨。包括飞机上的全部乘客也……”
“但嵩月是因为我……”我以软弱的口气咕哝着。
“那么……你要为她负责吗?”
律都姊突然冰冷地质问我。她那混浊的眼珠紧盯着我不放。
“咦?”
“你说你要为小奏的事负起责任?你打算怎么做?”
“我……”
我无言以对。律都姊的气势彻底压倒我。想起意识尚未恢复的嵩月,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嵩月之所以会受伤倒地,毫无疑问主因在我。为了度过平凡校园生活,而近乎以离家出走的方式进入洛高就读的嵩月,却为了这件事而被迫休学。更严重的是,她可能再也不会醒来。我想要承担这种后果的责任,未免太抬举自己了。
发现我愣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后,律都姊的嘴角忽然和缓下来。
“……开玩笑的,我只是想整整你。”
说完,她便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刚才那种霎时充斥周遭的紧张气氛也消失了。我不解地抬头望着对方,律都姊则对我轻松地耸耸肩。
“既然你专程跑一趟,要不要进去看小奏?”
“耶?可是嵩月不是……”
“嗯,她的意识还没恢复。不过让你看看她睡着的模样也没什么不可以吧?希望你能帮她加油打气。”
“好的……那就失礼了。”
我咬着下唇点点头。要去看尚未清醒的嵩月,老实说我于心不忍,但还是很想见她一面。
刚倒下的嵩月身体轻到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真担心她会就此消失不见。而这种担忧到如今依旧持续着。就算她沉睡未醒,我也想亲眼确认她依旧存在于这个世界。
“请问——”
“小奏的病房在北栋的四二一号室。”
律都姊指着候诊室里头的通道,接着便直接以食指抵住嘴唇,对我促狭地眯起眼睛。
“老实说她现在是不能会客的。你要偷偷摸摸溜进去喔,就算事先敲门也不会有人来应。”
“……我明白了。”
律都姊说她正要去贩卖部,所以我们就在途中分开。我依据她方才的指引来到病房。
位于四楼的病房都是单人房。大概是因为如此走廊也不见人影,厌觉格外安静。
注明四二一号室的门牌旁边,果然有手写的嵩月字样。
我仰望着嵩月的姓名,默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智春……进去吧?”
操绪做出推我背部的动作并喃喃说了三贤,我至此才下定决心。
“嗯。”
我静静地吐了口气,并握住病房人口的门把。这扇米色的门毫无抵抗地被我推开了。淡蓝色的薄拉帘在宽阔的病房内区隔出空间。我一句话也不说地进入房内,接着轻轻地拉开帘子。
随后我的动作便像结冻般僵住了。
出乎预料的光景映入我眼中。
“……嵩……月?”
我以既空虚又可笑的声音唤着对方。
位于床上的那位确实是嵩月奏。
白皙的肌肤与艳丽的黑发,还有那张绝对不会认错的端整脸庞。她就是这么一位因为太漂亮而缺乏实际感、宛如不存在于世间的美少女。
我与她那双会让人联想起黑水晶的眸子四目相望。
原本应该意识不清并陷入昏睡的嵩月,这时却直直地盯着闯入房间的我。
“啊……”
嵩月讶异地瞪大眼睛,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坐在床边的她如今穿着白色的衣服。一开始我只觉得这套服装太暴露了,花了一点时间才(插图)察觉那其实是内衣。披在肩上的睡衣扣子完全没扣,她只穿了一边袖子,就这么停下了动作。
她裸露的双腿上搁着一条湿浴巾,床边的茶几上还有一只装了热水的脸盆。这种场面就像住院中的病患刚擦过身体,正更衣到一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嵩月可爱的尖叫声响彻病房内。我则因为脑袋一片混乱而无法动弹。
问号在脑袋中不停打转。嵩月不是因意识不清而陷入昏睡状态吗?为什么她可以自己起床更衣?我想起律都姊叫我不要敲门时,脸上露出的那种愉悦表情。
难道说——我被骗了,是吗?
嵩月以睡衣遮住胸口并弯下腰。然而那深邃的山谷还是让我不由得看傻了眼。嵩月对我的视线移动似乎非常敏厌,立刻以湿润的眼眸朝上瞪着我。
这也是我最后看到她的表情。
“等等,嵩月,这是误会——”
灼热的火球在嵩月右手急速变大,一瞬间便遮蔽了我的视野。那是嵩月一族的地狱烈火,能将膨胀的大气转变为高压的风暴。
“唔啊啊啊啊啊!”
从侧面而来的巨大冲击力向我袭来。
我连同病房的墙壁一起被炸到走廊上,就此失去了意识。
O
过了十几分钟后,在医院的餐厅——
律都姊好像终于笑累了,正忙着擦拭眼角的泪水。
我则万般无奈地扭曲着贴满了OK绷的脸。
“啊哈……真抱歉。本来只是想稍微逗逗你。谁教你问我小奏的状态时露出那种苦瓜脸……咕……啊哈啊哈哈哈!”
说到这,律都姊再度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颤抖。
你也笑得太夸张了吧,我心想。都是她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害我差点就死在医院。真搞不懂这有什么好乐的。其实我从以前就有种感觉……我该不会是和她结过什么梁子吧?
“从一开始就全部都是骗人的吗?包括嵩月意识不清,还有休学的事?”
“嗯——差不多。当你捉到黑崎的事以后,我就灵机一动。我觉得,这么做一定可以让你High起来。”
“High起来?”
我以不满的表情问道,律都姊点点头。
“本来你以为陷入昏睡状态的小奏,现在却活蹦乱跳地,难道你不开心吗?”
“这么说……那倒是。”
“如果是一般的情况应该会欣喜地互相拥抱,营造出良好的气氛吧!”
“虽然你这么说,但刚才……”
我忿忿地抱怨着。不敲门直接闯入正在换衣服的女孩病房,到底有什么好high的?
但一旁的嵩月听了律都姊的话,却对一脸不高兴的我产生误会。
“那个……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吓到……”
嵩月满怀歉意地对我深深低头,这让我慌了起来。
“啊,不……这又不是嵩月的错,都是因为律都姊骗我……”
“什么叫骗你,别讲得那么难听好吗?我可是给你一个天大的良机耶!”
律都姊事不关己地耸耸肩,我则不耐地瞪着她。
“你早就知道嵩月她……正在换衣服,所以才叫我去病房吗?”
如果这不叫骗,我真想不出其他说明方式。
“是啊。其实那是因为我想帮小奏一个忙嘛!谁敦她那么内向。”
“嗄?”我对律都姊露出愕然的表情。
“律、律都……!”
跟露出从容微笑表情的律都姊刚好成对比,不知为何情绪激动起来的竟是嵩月。她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律都姊则笑嘻嘻地望着模样狼狈的表妹。
“我去买点暍的,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说完她便走向柜台去了。我则以疲惫不堪的视线目送她那身穿白衣的背影。
嵩月则在那套睡衣上披着一件羊毛衫,律都姊离开的时候,她仍困窘地低着头。
这是我熟悉的嵩月。看到她露出一如往常的反应,我才终于放下心来。
“……太好了。嵩月,幸好你平安无事。”
我无力地瘫在椅子上笑道。嵩月则愣愣地微微倾着脖子。尽管她大病初愈又完全没打扮,依然是一名让人叹为观止的美少女。头发绑成麻花辫这点更是让我感到新鲜,评分也提升不少。
“就是说呀……嵩月同学昏倒时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你一点反应也没有。”
在我身边的操绪也叹息道。
我以复杂的心情听着操绪的发言。其实操绪也自那起事件后沉眠了好久。她当时只说了声‘有点累了’接下来就整整一天没出现,持续昏睡。
不过,操绪醒来后,样子跟先前相差无几,还因为睡太饱而在半夜骚扰我,反过来导致我睡眠不足。
我现在会因为没睡够而疲惫不堪,她得付很大的责任。
嵩月似乎也看出我的精神不济。
“那个,夏目同学……你看起来也很累……”
“咦……不,我没事,我只是没睡好。”
听到对方以担忧的口气问,我慌忙摇着头。明明是特地来探望她的,怎么能让住院病患操多余的心呢?
对呀对呀——操绪这时也点点头。
“那起事件结束也不过两天而已。后来怎么样了,有谁知道吗?”
“……我知道一点。朱里学姊在电话里有说,报上也刊出了飞机迫降的新闻。”
“是哟,报纸也有吗……昨天好像有很多记者去采访。”
操绪耸着肩说道,想起这件事的我也叹了口气。
所谓的事件,就是指前天早上发生的民航机意外。
洛高参加校外教学的两百七十九名二年级生,他们搭乘的国际线班机在抵达机场前便断绝
了音讯,最后被发现在北关东的山区迫降。
幸运的是连一个伤者都没有。只不过这起事件的疑点实在太多,新闻杂志与电视上的谈话
性节目都大幅报导此事。
当然,关于事故的调查已经在进行中,旅客也交由医师检查过健康状况。
目前唯一所知的结果是,遭遇事故的那些乘客,完全丧失了发生意外时的记忆。客机失去
音讯的那半天,机上大约三百人没有一个记得当时发生过什么。
“今天也有……记者吗……还是没事了?”
嵩月怯生生地问着。由于她老家的行业性质特殊,她非常讨厌出风头。
“呃,很难说。”我摇摇头。“不过电视台的转播车应该撤走了吧,接下来可能会轮超自
然相关的杂志记者,或心理学家还是研究人员什么的蜂拥而至。”
“啊……超自然现象,吗……”
嵩月颓丧地喃喃说着。操绪则以有点开心的口气表示:
“那也没办法呀。对不知道事情经过的人来说,这本来就是一桩怪异现象,恐怕会在全世
界都掀起骚动呢!”
“呵……”
我也以自嘲的心态轻笑了一声。怪异现象。没错,除了这四个字以外还真不知该怎么形
容。毕竟使客机失踪的,就是被人称为恶魔的存在。
使魔,此外还有以机械驱动的人工恶魔——机巧魔神。
同时拥有两者之力的男子——加贺篝隆也。身为魔神相克者的他,策画了这起客机失踪事一件,让洛高两百七十九名二年级生,瞬间成为他的人质。
知道幕后真相的人并不多。事实上只有跟加贺篝隆也交手的少数几人以及相关人员。也就是说,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场战斗的牺牲者是谁。
哀音这位娇小的少女,祭出了自己的魂魄,拯救了即将坠毁的飞机,但也因此消灭了。结果被她所救的乘客却没人知道这件事。
一想到此,我就感到一阵心痛。
哀音消灭的事恐怕连嵩月都不晓得。我迟早有一天会这件事转告嵩月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嵩月似乎把我苦恼的原由误以为是自己的责任。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
嵩月缩着原本就很纤细的肩膀,口气坚定地对我微笑道。
“你没事……不,可是……”
“啊……是真的,我并没有很严重。为了小心起见,必须住院到今晚,明天就可以离开……”
“耶,是哟?”操绪讶异地眨眨跟。“太好了。对吧,智春?”
“嗯。是啊……那真是太好了。”
然而,当时因战斗激烈消耗而狼狈倒地的嵩月,真的能住院两、三天就恢复吗?我感到很狐疑,况且事件刚结束时她的模样很糟糕,虚弱到几乎危及生命的地步。
操绪似乎跟我有一样的疑问。
“这里,该不会是很特殊的医院吧?”操绪问嵩月。
“咦?”嵩月露出不解的表情。
“例如说,表面上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医院,但实际上却是专门治疗像嵩月同学这种恶魔的特殊机构。”
“不……我觉得这里只是普通医院”
“耶?”这回轮到我对嵩月的回答惊讶了。“普通医院……真的是普通的医院吗?”
“啊——”嵩月对我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沉嗯了一会儿,才说:“是的,是给普通人治疗的医院。”
“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问题……?”
“呃……我是说,如果嵩月去普通的医院检查,不就会暴露恶魔的身分了……”
愈说我就愈发不安起来。
因为嵩月奏的外型跟恶魔差很多,所以我经常会忘记,但其实她正是恶魔。
在嵩月体内奔流的血液,可以依照她的意志转变为摄氏数千度的地狱烈火。刚才她所发出的火球就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如果把这样的她送入普通医院,不明就里的医师们势必会陷入恐慌吧。运气不好的话,嵩月也许会被当成珍贵的样本或研究用的白老鼠。
结果嵩月却有点困窘地对我摇摇头。
“……不会的。”她说。
“住院难道没验血吗?”
“那个……不必担心。”
“咦?为什么?”
“啊……那是因为……恶魔与人类之间并没有生物学上的差异。”
“没有……生物学上的差异?”
“那个……其实我也不懂,是律都她说……人类与恶魔的肉体并没有基因与细胞的差别。
所以就算去普通的医院也没关系。”
“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
“……”
我与操绪对看了一眼。就算律都姊心眼再坏,应该也不会骗自已的表妹吧?不过既然没有基因上的差异,不就代表人类跟恶魔其实是同一种生物?
这实在太诡异了,我心想。像嵩月这样的恶魔竟然拥有跟人类相同的肉体,只能说匪夷所嗯吧。恶魔可以从手掌放出火球,或是召唤冰之精灵,这种夸张的家伙们,如果跟人类是同样的生物,我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跟人类不是不同的生物……那恶魔到底是什么?”
操绪以困惑的表情问。
我屏息等待嵩月的回答。话说回来,我之前都没认真想过这点,为什么嵩月他们会被称作恶魔呢?况且,既然恶魔跟人类并没有肉体上的差异,为何能拥有如此超人般的力量?
结果嵩月自己似乎也很困惑。
“不知道……”
她对我们摇摇头。我与操绪不由得失望地垂下肩膀。
“那个……应该是,住在魔界的居民……一般来说。”
“不是要问你那种通俗的解释啦……”
操绪以无奈而疲惫的声音喃喃说着。附带一提,嵩月所住的“魔界”,其实就是本市有名的大富豪、大地主——潮泉家的后山。
“啊……”
不知如何是好的嵩月也陷入沉默了。看来她并非装傻,而是真的不知道。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如果有人问我“人类”是什么,我大概也很难回答吧。
“嗯……可是仔细想想,其实也没多奇怪啦!”
操绪又以平日那种莫名有自信的口吻咕哝着。
“是吗?”
我很难苟同她的看法。
“当然罗。毕竟他们看起来也跟人类一样。难道智春觉得嵩月同学有长尾巴吗?”
“不,怎么可能嘛!”
我毫不迟疑地摇摇头,但操绪反而不高兴地眯起眼。
“……回答得真快,一点也不像平常的智春。”
“咦?”什么叫一点也不像平常的我啊?
“难道智春在刚才那间病房里检查过了?”
“嗄……”
我想起在病房撞见嵩月更衣的光景,忍不住咳了起来。
“最好是!我又没看到!不,我不是说我不敢肯定,应该说在那种情况下,谁有闲工夫去注意那种事啊!”
“哼——那当时智春到底在注意哪里?”
“呃,这个嘛……”
我不经意拾起头,刚好与满脸通红的嵩月四目相望。
只见她压着羊毛衫的胸口处并低下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该道歉的人是我吧——我也对她表达歉意。面对同时陷入沉默的我们,操绪则露出一点也不觉得有趣的表情,还“呼”地吐了口气。既然不想面对这件事,就不要故意让人想起来啊!
不过也罢,随便操绪想怎样吧,我心想。
一边是耍性子整我的操绪,另一边则是被无端卷入、困窘不已的嵩月。
两人的样子一如往常,这才终于让我产生“两人都平安返回正常生活”的实际感受。尽管我还是无法忘怀不幸牺牲的哀音,但至少在此时此刻,应该还能为这份心情率直地表达欣喜吧。
发现我脸上浮现出安心的笑容后,操绪“呜哇”地蹙起眉。
“智春在傻笑什么啊,好恶心。”
“你很吵耶。总之,嵩月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吧?”
“啊,是的……只要明天的检查没问题……”
嵩月依然有点脸红地点点头,我则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太好了,刚好来得及。”
“咦?”嵩月对我露出愕然的表情。
“这个……是柱谷要我帮你保管的。”
我报出班导师的名号,并取出一个透明资料夹。资料夹里面放了以厚重高级纸印刷,感觉很慎重的玩意儿。一旁的操绪则不知为何得意地挺起胸。
“放心吧,里面的东西没人看过。操绪可是廿四小时监视着呢!”
“……?”
嵩月以不解的表情盯着我递过去的资料夹。像她那样成绩优异的学生,在接到这玩意儿时的心情应该不会跟我一样复杂吧,关于这点我还真有点羡慕她。所谓的这玩意儿,其实就是指成绩单。
“过了今天,第一学期的课程就全部结束了。”
我本来想冷静地告知对方,但语气却不由得激昂起来,这也是莫可奈何的。
“啊……”
嵩月瞪大眼睛看着我。
在她的背后,隔着医院的餐厅玻璃窗,可以一览无遗夏日的夕照景色。
橙色的云、傍晚时最显明亮的金星,以及华灯初上的街道。此外当然还有逐渐没入地平线的鲜红太阳。
今天的黄昏告知我们特别的季节终于降临了。
没错,暑假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