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田径所使用的铁制或黄铜制球。
(译注:即铅球。炮弹与铅球在日文是同一个汉字。)
那是一颗货真价实的——铅球。
一颗铅球飞了过来。
这玩意儿确实是田径比赛所使用的道具没错。直径大约十一至十三公分的金属球,重量则有七点二六公斤。
从教室窗户飞进来的铅球,刚好从我的右颊边掠过,接着粉碎了附近的课桌。它在地板上弹了好几下才终于停住。过了半秒而来的风压将我的头发轻飘飘推起。
「嗄……」
我俯瞰在地板上滚过的铅球,干渴的喉咙挤出一道声音。霎时不听使唤的舌头,让我无法顺利发言。
「为什么会有铅球……?」
如此异常的状况连刻意质问都显得多此一举。
这里是午后的教室,时间则是第二学期才刚开始没多久的普通放学时段。
我为了抄写向同学借来的笔记而留在学校,结果差点被一颗冲入校舍二楼窗户的铅球砸破脑袋。
这并不是稀松平常的事。铅球飞入窗子,跟昆虫或小鸟不小心闯进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只要位置相差一点点,这里就会多一具尸体了。留在教室的学生还有七、八人,目击者可说非常多。如此的事件就算掀起恐慌也不稀奇,然而……
『嗯……是铅球耶。还真稀奇——』
飘浮在我面前的操绪,看向滚落地板的铅球同时若无其事地喃喃了一句。其他同学也只是瞬间瞥了我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什么稀奇?重点不是那个吧?」
『咦?是哟?』
望着声音明显颤抖的我,操绪愣愣地微微偏着脑袋。
『这是颗铅球没错呀。又不是从半空中掉下了陨石,或者降下青蛙雨之类的?』
唔,操绪的说法听起来似乎也没错。
「最好是那样啦……!」
我轮流指着敞开的教室窗户以及被粉碎的课桌,口中大声嚷嚷:
『这很危险耶!搞什么鬼!怎么会有铅球突然飞进二楼的校舍窗户啊!?还差点就把我砸死了!』
操绪冷静地看着陷入混乱的我。
『嗯……不过,这看起来并不像是瞄准智春扔来的……』
「真的瞄准我还得了!」
以铅球进行狙击的杀手,真可说是前所未闻。天底下有这么随便的狙击手吗?
『总之就是某人在推铅球时手滑了,不小心飞到智春附近而已嘛。这种事常有吧?』
「最好是啦!才没听说过那间学校经常会有铅球乱飞咧。难道这里被诅咒了!?」
『嗯……但苦主是智春呀。』
听了操绪随口发出的咕哝,我只能「唔」地顿时噤口。
我这个人确实经常遭遇不幸。虽然不清楚是否被诅咒了,但应该拥有极为类似的体质吧。生平第一次搭飞机便坠海,那次同乘的青梅竹马少女也化为了缠身于我的幽灵。
高中开学典礼那天清晨被恶魔袭击,再隔两天则被卷入了。更糟糕的是,如今在我的影子里还沉睡了一架被称为机巧魔神的机械恶魔。
跟那些事相比,区区的铅球根本不算什么——我不是无法理解操绪的言下之意。但即便如此,要平静面对被铅球狙击这种事毕竟还是太难了。
「可恶……到底是哪个没品的家伙,竟然把这种玩意儿扔进教室里!」
我气得双肩发抖,一把抓起掉落地板的金属球。
瞬间,沉重的触感传达至我的指尖。
我这时终于察觉一件事。
田径所使用的铅球标准重量是七点二六公斤,比大部分随处可见的哑铃都重。要把这种东西推进教室,可不是路上找一个普通人就能办到。此外要从校舍外将教室内的课桌砸得粉碎,更非一般人所为。
如果问我认识的人当中有谁具备如此怪力,那就只有——
「喔……夏目!」
正当我手握铅球默默思索时,一个异常开朗的声音对我喊起。
「原来这里是你们的教室啊。哎——抱歉抱歉,有人受伤吗?」
一名浑身横肉的学长直挺挺地伫立在教室门口,他眯起眼笑着问。那家伙的体重——恐怕有将近一百公斤吧。虽说生着相扑力士的理想肥硕体型,但对方所穿的却是洛高田径队的练习服装。
「啊……吉田学长?」
他是中学时代曾跟我一起参加田径队的学长。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只记得好像是运庆还是快庆之类,类似佛像雕刻师会取的名。他的长相也有点像大佛就是了。
虽说吉田学长的外型跟田径队员似乎完全搭不上边,但他可是擅长掷链球的选手。据说他也保有推铅球的纪录。
「难不成……把铅球扔进教室的人……」
「是啊,就是我。抱歉抱歉,刚才我在顶楼揣摩旋转式推法,一不小心就手滑了。」
「唉……」
仰望吉田学长所指的对面校舍顶楼,我烦厌地叹了口气。在那种地方练习铅球,不论谁都知道很危险吧,真希望他能立刻歇手。
但学长似乎没有反省的意思,反而咧嘴露出笑容。如果放着他不管,搞不好他还会哼起歌来。这种异常开朗的反应太奇怪了,是不是脑袋出了什么毛病啊?
「啊哈哈。哎,抱歉。夏目,你有听说秋季的县内预赛要开始了吗?所以我才会一时练得过于起劲——」
学长说完后,冷不防发出「呼」的一声,还做出健美选手般展示肌肉的动作——正展背阔肌。
浓烈的男性汗臭味顿时扩散开来,操绪忍不住「唔哇」地露出厌恶的表情。
然而学长心情极佳的笑容还是保持得很完美。很显然背后一定有鬼。
普通人不论多么高兴,都不至于表现到如此露骨的程度。这与其说是单纯为了某件事而喜悦,不如更接近快要自白犯行的嫌犯所会有的反应。要不然就是学长嗑了药什么的。
这时我突然怀疑,学长是不是为了增进成绩而服用了某些禁药。
「呃……学长,你的身体没什么异样吧?」
「思,好到不能再好了。」
他再度展示自己的肌肉。他这种认真的态度反而让我有点受不了。
这时学长似乎有点害臊地搔搔头。
「哈,今年我觉得自己真的可以缔造绝佳的纪录。我的宝贝也大力帮我声援哩。」
学长说。
『……宝贝?』
操绪眉头一皱并质疑道。
不过这时我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吉田学长发神经的理由,很明显不是压力过重或服用了什么禁药,而是这位胖学长在暑假前交了女友的缘故。
尽管如今这个年代交了女友似乎并不需要这么兴奋,但看他这种兴高采烈的模样,我也不便说什么。此外他的女友听说的确很可爱,所以老实说我也有点羡慕。
「那么,就先这样啦。」
夏目你也赶快找到自己的幸福吧——吉田学长抛下这番亢奋的鼓励后便径自离去了。
搞什么嘛——我心里有点不爽。不过这时如果表现出生气就更像丧家之犬了,因此我只好保持沉默。除了被那家伙扔了一记铅球外,还得听他炫耀女友的事。如此意料之外的连番打击,让我因强烈的疲惫感而托起腮帮子。
但这时,我却在自己的脸颊上摸到了又黏又滑的玩意儿。
「耶……?」
蓦然望向自己的手,我不由得愕然了。
半张手掌已被赤红的液体沾湿。
操绪面对自然而然抬起头的我,也忍不住「呜哇」地叫了一声。
『智春,血,你流血了。这边的脸颊都是血耶!』
刚才被铅球掠过而擦伤的部位,因为我托腮的动作而一口气裂了开来。一旦察觉出这点,伤口便急速传来疼痛。
其余同学们发现我半张脸都是血,纷纷为我有名的衰运发出感慨。你们这些人,不要露出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好吗?
「……」
面对啪嚏啪嚏滴落课桌的鲜血,我无言地吐了一口气。一想到刚才满脸幸福笑容的吉田学长,更应验了「当某人陶醉于幸福时,必定有另一人在暗处哭泣」这句话。
再度深刻体认到自己的倒楣体质后,我只能重重地叹息一声。
保健室已经有其他先造访的学生了。
那是一名身着改过的纯白制服,外型俊美到让人喘不过气的男学生。他正是佐伯兄妹当中的哥哥——洛高第一学生会会长佐伯玲士郎。
『出、出现了……』
操绪一见状,便发出从幽灵口中说出会让人很想吐槽的台词,还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之色。我也忍不住在保健室的人口停步。对操绪跟我而言,这位装模作样的学长向来都是难以应付的角色。
毕竟我们才刚升上这所高中,就被他叫过去开了好几枪。此外还被他的机巧魔神痛殴一顿,差点就丢了小命。遭遇这些事后,要是我们还会喜欢那家伙,就太不正常了。尽管他外表出众、家里有钱,又有个美女妹妹,但我们可不是因为忌妒而刻意疏远他。
佐伯哥平时总会带着好几个粗壮的男性部下,今天同样有三人围绕着他。此外保健室的病床上还躺着一名貌似小太保、脸已被打肿的男学生。
那家伙的鼻梁明显出现不自然的扭曲,担任保健室老师的淹原女士则坐在一旁进行治疗。
「——本日下午,学生会成员在校内发现一名企图进行不纯异性交往的男子。嫌犯为了逃避学生会的执法,尝试无照驾驶机车逃逸,幸好很快就被彻底制伏了。」
佐伯哥将情况说明完毕。
他们第一学生会的主要活动内容,就是维持校内的治安与确保学生安全。工作性质类似私人警察。
不过如今这个年代,光是不纯异性交往就有必要把人打到脸歪掉吗?不过,第一学生会的确会干出这种事。他们的基层成员又被称为处决委员,这名号可不是吓唬人用的。
被逮捕的小太保似乎失去了意识,只能发出「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不行……不能打那里!」、「很痛啊拜托饶了我」等近乎呓语的微弱呻吟。
相对于几乎无法再爬起来的小太保,学生会的成员可说是毫发无伤。宛如以肌肉块组合成的这些人,就算是徒手应该也能轻易拦下疾驶中的机车吧。
趁那些人还没意识到我们,我悄悄步向了保健室的药品棚。
结果保健室除了学生会的家伙外,还有另一名相较之下正常许多的学生。她是我十分熟悉的人物。这位身着白衣、套上保健股长臂章、手握掸子清扫药品棚的女学生,察觉到我的存在后转过身。
「啊……」
一头艳丽的黑发加上几乎呈透明的白皙肌肤,还有端正到令人有点难以接近的美丽脸庞。这位美少女正是嵩月。
身为保健股长的嵩月,今天似乎轮到在放学后留下协助保健室的业务。
(插图)
「啊啊……!」
她发现我脸上的鲜血后,随即带着惊讶的表情跑了过来。
「脸颊,血。」
嵩月以焦急的口气说着。这句话是指脸颊在流血吗?可能得花几秒钟思索一下。她的脑袋虽然很好,但口才却有点迟钝。
「是啊……嗯。虽然只是擦伤,但血却无法止住。」
起因是一颗铅球扔进教室造成的——这种理由我还真难启齿,只好含糊地蒙混过去。倘若不小心在佐伯哥面前提及吉田学长的名字,害他也被打得颜面变形就不好了。
「总之我需要一块OK绷,你能帮忙拿一下吗?」
我边说边随手擦拭脸颊上的血。
「不行。」
嵩月以出乎意料的蛮力抓住我的手,制止我擦脸的动作。
「一定要好好治疗。」她重新说明一遍。
『这点小伤涂一下盐巴就好了呀……』
操绪在碎碎念的时候被嵩月瞪了一眼,只好闭上嘴。
正牌的保健室老师淹原女士,这时正一边发出恐怖的分筋错骨声,一边帮鼻梁被打断的男学生继续进行治疗。
「啊……抱歉。我这里暂时走不开,嵩月同学可以帮我随便处理一下吗?」
老师对我那出血甚多、但其实没啥大碍的伤口瞥了一眼,便以不当一回事的口吻说道。
对这种治疗时会发出异样骇人声响的保健室老师,我当然不敢有意见,于是便乖乖坐在嵩月面前。
与笨拙的口才刚好成对比,嵩月以纯熟的手法准备开始治疗。她先消毒过自己的手,再拿出止血用的纱布以及OK绷,并将凡士林、棉花棒,以及不知名的药品依序摆在桌上。
这副模样与其说是班级的保健股长,不如更像是真正的保健室老师。与在教室时气氛截然不同的嵩月,让我莫名其妙感到心慌。虽然她本来就天生丽质,不管穿什么都好看,但这袭白衣的姿态更是极品。假如再戴上一副眼镜的话,她的一些死忠支持者可能会因此发狂吧。
嵩月让我坐在患者用的椅子上,以纱布轻轻擦拭我的脸颊。为了确认我的伤口状况,她更毫无防备地将身体贴过来。
等我回过神,才惊觉她的脸庞就近在眼前。这种姿势令我不自觉紧张起来。我的身影就倒映在嵩月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珠上,在消毒液的刺鼻气味中还夹杂着一股可爱女孩的甜美香气。
『那个……等等,嵩月……』
「不要动。」
我下意识地将腰部往后缩,但嵩月却以采出上半身的姿势继续迫近。为了不与她目光接触我只得垂下双眼,结果又刚好落在她胸前那两团柔软的膨起上。我不自觉面红耳赤起来,大概是因为脸颊充血的缘故,伤口的血始终止不住。
「——夏目智春。」
这时,我背后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冷静的口吻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
「是、是?」
这种愧疚的感觉就像做坏事被抓到一样。我脸色难看地猛然回过头。
「啊……!」
结果这个动作,却让我的脸颊撞上了嵩月手边正要裁去多余纱布的剪刀。刚才好不容易堵住的伤口现在又绷裂了。
「咕哇!」
这回鲜血一路流到下巴,泪流满面的我不禁发出轻微的呻吟。就算是男人也很难忍下这种疼痛吧。
「啊……啊……!」
止血用的纱布被迅速染成鲜红色,嵩月为了去取预备用的补充纱布,慌忙地跑了出去。
趁她离席之际,佐伯哥凑近我的脸附耳警告道:
「夏目智春,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假使你敢对嵩月奏出手的话……」
『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很清楚。』
这件事我听过太多次了,拜托别把脸凑这么近好吗?
我以空洞的眼神仰望天花板。倘若我对嵩月出手,我们就必须被消灭——这点佐伯哥以前便对我宣告过。嵩月的真实身分乃具备强大魔力的恶魔家族后裔。假使像我这样的机巧魔神操演者与她缔结契约,我就会摇身变为拥有惊人力量的魔神相克者——事情说穿了就是如此。
对于目前已实际体验过魔神相克者有多恐怖的我来说,也不是无法体谅佐伯哥的立场。总之,这个问题姑且按下不表。
我拼命避开佐伯哥的脸,望向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可怜小太保。
那家伙只不过是想稍微尝试一下不纯的异性交往,就被修理得如此凄惨。一旦我真的跟嵩月缔结契约,他们那些‘宰了你’云云,就绝对不会只是口头上的威胁。
身边有如此罕见的美少女,却又被限制不准交往,或许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一件事吧。一想到交了女友后就仿佛腾云驾雾的吉田学长,我突然产生一种迟来的强烈羡慕。
我偷偷叹了口气,同时默不作声地瞥了佐伯哥的侧面一眼。
这位学生会长也委实让人难以理解。
明明有如此出众的外表,女生们想跟他交往还得拿号码牌才是,但却从来没听说他传出什么绯闻。相反地,围绕在他身边的总是一群看了就令人难受的肌肉壮汉。
『果然,他的嗜好是那方面……』
操绪仿佛看穿我心思般、时机绝妙地窃窃私语道。
「是吧。」
我也点点头。如果真是那样,佐伯哥会对所谓的不纯异性交往如此无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说什么?」
佐伯哥以讶异的表情质问我。我与操绪慌忙摇摇头,为了躲避他狐疑的视线,还故意看向窗外。
角度倾斜的午后阳光,将校庭染得一片赤红。
仅存一点夏季尾声的晴朗青空、无人且清闲的操场。
在宛如以扫帚扯开的卷云背景下,只见一名女学生无所事事地呆立着。
这番光景令我下意识地停下目光。
我应该不认识她才对。对方的背影我毫无印象,只是感到有点好奇。
「啊……怎么了,吗?」
捧着一大堆纱布回来的嵩月,以大惑不解的表情对我问道。
『呃,没事。』我摇摇头。
为何自己会对那位陌生的女同学产生好奇,大概是由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跟我类似的倒霉气质吧。
那仰望黄昏天色的娇小背影,总觉得好像在哭泣。
O
又过了好几天,脸颊上的伤口也快痊愈了——
当晚,我不知为何在半夜突然醒来。
全身都是令人不快的黏腻汗水。床单也因湿气而显得异常沉重。
这种醒来的方式真是不舒服到极点。
没有月光的夜晚,室外一片漆黑。
操绪的身影也不在附近,昏暗的房间角落只有我一人单独躺着。
或许刚才自己作了一场梦吧。
没错,梦。
会突然醒来就是恶梦的缘故。
噫噫呜呜、噫噫呜呜——
总觉得耳边一直有某人在哭。
那是女人的声音。
啜泣。
为什么要如此悲伤呢?我心想。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我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接连不断的啜泣而已。
噫噫呜呜、噫噫呜呜——
啜泣声冷不防变得清晰起来。
我猛然睁开眼。边拭去前额冒出的讨厌汗珠边撑起上半身。
时间已过了半夜两点。
陷入沉睡的马路寂静无声,唯有街灯所发出的微弱白光,透过窗帘缝隙流泻入室内。
在梦里听到的女性哭泣声——
再度传入了我耳中。
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窜过我的背脊。这下子我可是完全清醒了。
带有恨意的哭声自半开的门缝中传进房间。
噫噫呜呜、噫噫呜呜。是女人的声音没错。
这不是梦。假使我先前所听到的呜咽是恶梦的一部分,醒来以后就不可能再听到了。
此外我也不认为这是幻听。
最好的证据就是,哭声偶尔还夹杂着一吸一顿的抽噎以及吸鼻子的咻噜声。如果这是幻听未免也太真实了吧。过剩的临场感反而让人觉得恐怖。
不过假设这声音不是梦也不是幻觉,那就是如假包换的现实啰。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我心想。
『智……智春……』
这时,一个人影轻飘飘地自我那流满冷汗的背部浮现。
这位发出淡青色光芒的幽灵少女,正是我熟到不再熟的操绪。
只见她面露难堪的表情望向我。
『刚才的哭声是……』操绪软弱地问了一句。
看来她也是被啜泣声所惊醒的。身为幽灵的操绪竟然真的害怕起来。
「那声音……应该不是操绪,对吧?」
『为什么人家要在大半夜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哭嘛?』
操绪以毫无幽灵自觉的口吻回嘴道。确实,我也觉得既任性又没耐心的操绪,不可能会耍这种费力的恶作剧手段。
『声音应该是来自家里吧?』
「……嗯。」
被操绪这么一问,我也只能不大甘愿地点头。
因某些因素而被赶出老家的我,一人栖身于这栋租金低廉的独栋建筑中。暂住的阿妮娅今晚不在:她为了调查东西去朱里学姊的家借用电脑了,还说今晚要在那边过夜。因此那哭声不可能是来自阿妮娅。如果犯人不是操绪也不是阿妮娅的话,真正的来源到底是谁——?
这栋被称作鸣樱邸的租屋处是建筑于昭和初期的古老洋房,如今除了我们几个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使用。此外,鸣樱邸怎么看都像是鬼屋的外观让闲杂人等根本不敢靠近。由于被误认为是废屋,所以某※国营电视台的收费员也不会登门要钱。只要是拥有普通常识的正常人,应该都不会趁大半夜闯入这里才对。(译注:指NHK电视台。按照日本的法令规定,NHK电视台是强制收视且必须缴费的。)
也就是说,发出这种奇怪啜泣声的家伙,铁定不是拥有普通常识的正常人——或者该说是货真价实的妖物才对。不论事实是何者,都令人感到非常棘手。
「那个……操绪。」
我心怀疑地开了口。操绪则回头对我露出厌恶的表情。
『什、什么事?』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出去看看情况吗?」
『耶耶——!人家才不要呢,打死不干!』
我努力挥着手,试图将迅速拒绝我的操绪赶出房间。
「你不是自称为我的‘守护灵’吗?拜托了!」
『就算是守护灵也不想跟这种阴沉的爱哭女鬼打交道呀。智春不会自己去呀?反正你早就习惯幽灵了。』
「是谁害我习惯幽灵的?我也很讨厌那玩意儿好不好!」
『那假装没听见、看着不管如何?』
「不……那怎么行……」
唔唔——我在嘴里念了几声后,终究还是爬下床了。
女子的啜泣声依旧持续。待在寝室发抖对揭开真相于事无补。因此尽管我心里极度不安且不悦,最后还是只能选择动手去找哭声的来源了。操绪的借口其实也不是没道理——我的确很习惯幽灵这玩意儿了。
哭泣声似乎是从一楼传出的。在鸣樱邸后侧那好几个平常没人用的空房间处。
我努力压低脚步声爬下楼,操绪也紧贴着我的肩膀不放。
哭声变得愈来愈清楚了。
这个声音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音质比我预想的要年轻许多。或许年纪跟我们差不多,顶多就是十五、六岁左右吧。以因怨恨而化为恶鬼来说,这个岁数似乎太早了。
当我们来到目的地的房间门口时,女性的啜泣声就突然停了。
只听见里头传来掏口袋面纸的悉悉索索声,然后则是用力擤鼻涕的声音。
「……」
我与操绪愕然地对看了一眼。虽然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真正的幽灵应该不需要擤鼻涕吧。口袋会放面纸的妖怪,在※鸟山石燕的画集里想必也找不到才对。(译注:日本江户时代专门画妖怪的画家。)
既然不是幽灵或妖怪之流,所以说——
『是活生生的真人?』操绪以唇做出如此的嘴型。我边点头,边感到肚子里升起一股无名火。
半夜两点。万物都已陷入沉睡的时刻。
正当人家睡得舒服时,却被这种恶心的哭声给吵醒,老实说,我简直快气炸了。
既然对手不是妖怪,我就不需要客气了。
虽然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很明显属于擅闯民宅。若对方态度恶劣或许该抓起来交给警察处理。总之,我已经在心底发誓至少得要求对方道歉。于是我将指关节折得啪啪响并深呼吸一口气——
「不准动!」
房间门被我粗暴地踹开。
我终于亲眼目击了那个发出哭声的女子。
噫呜——刚停止哭泣的十多岁少女回过头。
没想到这个扰人清梦的女孩长得还满可爱的。
纤瘦的肩膀、在昏暗房间内显得格外醒目的白皙肌肤,因哭泣而变得红肿的大眼。
散置于她脚边的行李,是个怎么看都像是离家出走用的大型波士顿包。
她所着的服装则是绣有十字架纹章的黑白双色制服。说穿了就是我极其熟悉的洛高制服。
女高中生。
啜泣女的真实身分是洛高的女学生。
此外她目前——正在换衣服。
「咿……」
制服裙子轻轻滑落至地板上,少女苗条的腿部曲线一览无遗。
至于摊开在行李袋上的,则是代替睡衣用的中学运动外套。
擅自闯入鸣樱邸的啜泣女,现在刚好在换衣服,而且……
她看到我冷不防冲进房间便放声尖叫起来。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哇,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结果莫名其妙先道歉的反而是我。
我慌忙逃出房间,并将背后的房门关上。来到幽暗的走廊后,我感到一头雾水。
为什么在我的租屋处,半夜会有个不认识的洛高女同学跑进来啜泣呢?
此外我还撞见了脱到一半的裙子、运动外套,以及白嫩的大腿等。真是乱七八糟到极点。
陷入完全混乱的我,不自觉以依赖的目光仰望同样飘浮于走廊的那位幽灵少女。
操绪则眯起充满不信任的眼睛反过来盯着我。
她以冷漠的口气急促地道出疑点:
『……她是谁?』
第二天放学后,在洛高的化学准备室……
「——这位是友原菜津美同学。」
对着恰巧在科学社社办现身的朱里学姊,我如此介绍道。
菜津美将原本就娇小的身子缩得更小,朝朱里学姊恭敬地低下头。末梢颜色会略略变化的乱翘头发以及又大又黑的眼珠,让这位女同学感觉有点像虎皮鹦鹉。
朱里学姊噘起看似颇为愉快的唇,交相比对我与她,随后静静地问:
「……她是谁?」
「呃。关于这点,就说来话长了——」
我揉着睡眠不足的双眼支支吾吾道。真不知道这件事该从何说起才好。
总之菜津美跟我们一样都是洛高一年级,刚好是隔壁班的座号十八号。所属的社团是「回家社」,兴趣则是看运动竞赛,此外她目前是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
「离家出走?」
朱里学姊这回困惑地眯起眼。菜津美的肩膀缩得更窄了。
「是的……」
没错。她正是一名离家出走的少女。
由于某些因素,昨天很晚偷偷溜出自家的菜津美,决定先找户学校附近的废屋躲起来。结果她所挑上的就是鸣樱邸。
至于她哭哭啼啼的理由……
尽管刚好发现没锁的窗子顺利潜入屋内,但这里毕竟是附近一带有名的鬼屋。室内既陈旧又阴暗,而且还感觉好像有人活动的气息,所以吓得半死的菜津美才会在半夜哭起来。这就是我们昨夜所遭遇的啜泣女真实身分。
「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朱里学姊面带微笑地侧着头问。
光看她这种态度,恐怕会误以为她只是一个温柔的学姊。一无所知的菜津美果然被骗了。
「那是因为……我被强迫参加相亲。」
一下子全吐实了。
「啊,原来如此。」
这种事常有嘛——朱里学姊交叉双臂并点点头。
以高中生的年纪去参加相亲应该不是什么常有的事——但话说回来,像洛高这种教会系统的私立学校,本来就有许多社长千金之类的大小姐就读,这么一来也就觉得见怪不怪了。举例来说佐伯兄妹家里就非常有钱,嵩月的情况也勉强可算是社长千金。对这种阶级的人而言,相亲或许不是什么天方夜谭吧。
『那个……这也不是什么常有的事吧……』
菜津美以此为开场白后,开始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
她家里虽然不是什么大公司,但也是间已历经七代的老商号。公司的业绩相当不错,附带一提,菜津美的双亲都是那种非常开明的人,并不会因为公司的业务需要,而强迫菜津美与谁交往。
但问题是出在菜津美的叔父身上。
负责公司内投资部门的那位叔父,为了家族发展,或者说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业绩,替菜津美找了相亲的对象。男方则是事业往来伙伴的某间大公司社长儿子。
因此即便是菜津美的开明父母,也很难随便拒绝这件事。
「对方的家世确实没得挑剔,而且还听说是个年轻有为的人。但——」
菜津美说到这突然停顿下来。
她根本不想与对方见面,于是就不顾三七二十一逃出家里了。
我可以体会她不想随便结婚的心情,但连对方一面都不肯见、还因此逃家的理由,我就不大能理解了。应该没必要像这样拒人千里之外吧?假使不喜欢的话,见面后再婉拒不就好了?
「难道对方长得很丑?」
朱里学姊若无其事地问了个没礼貌的问题。
「不……不是这个理由。」
菜津美困窘地摇摇头。
「那就是他离过婚?」
「对方未婚。也没有小孩。」
「个性上有严重瑕疵吗?」
「从照片无法判断……不过据说是个认真且广为下属、同僚钦佩的人。」
「那一定是外表的问题了?」
「不是啦……外表并没有那么糟。虽说确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难道是秃头……?」
「头发还好好的,而且很浓密。」
那你究竟是不中意对方哪一点——我心里不禁这么问。虽然这事跟自己无关,所以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但乍听之下,对方的条件应该算不赖吧。我实在不懂菜津美的态度为何要这么顽固。
结果朱里学姊看着对方的表情,像是猜到了什么——
「菜津美,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
「啊。」菜津美红着脸点点头。「是的。」
『啊……难怪。所以才要离家出走……』
操绪总算能理解似地喃喃说道。
既然有其他中意的对象,不论对方条件有多好都得严拒相亲了。
「是的。考量家里的情况,我不能自行表明拒绝,而且假如说出真相……毕竟这段相亲是由我们家主动去找对方谈的,如此一来就变得很失礼了——」
菜津美似乎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结果她因为不知所措,在慌乱中逃出了家里,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我可以体会她想逃跑的心情。
不得不出席相亲的菜津美无法自己拒绝这件事,而且她又已经有交往对象了,这恐怕很难不让对方丢失面子。这么一来唯一的选择就只有逃家一途——菜津美会被迫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那,智春你想怎么办?」
朱里学姊唐突地对我问。
为什么要把她带来这——学姊望着我的脸继续说。
「那个……呃,其实我是希望能尽量协助她啦。」
老实说,一直把她放在鸣樱邸我会让我头痛才是真正的理由。然而,现在听了菜津美道出原委,我大概也不忍心再把她赶出去了。除了我可以体会她的心情外,身为同样被赶出老家的一人,在这种时候应该要互相帮助才对。
「要不要故意破坏那场相亲?」朱里学姊提议。
「不,不需要使用暴力吧,只要让对方自己拒绝就好了。」
我不加思索便喃喃回答道。
「可是……」
菜津美无助地垂下目光。朱里学姊则轻轻耸了耸肩。
「是啊。要表现得令对方讨厌应该很简单吧,但这么一来会让菜津美留下不好的名声,对她的家里也会造成困扰。」
「啊。」
的确是如此没错,我不得不点头。
要破坏相亲,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让对方讨厌。但假使真能这么做,菜津美也没有逃家的必要了。必须要留给对方好印象,而且又得用跟菜津美无关的理由,让对方不得不拒绝这件婚事才行——天底下应该没有这么好的事吧。
但朱里学姊却露出了充满自信的微笑。
「如果是,被幽灵缠身——你们认为如何?」
『……被幽灵缠身?』
我与菜津美同时反问道。
「相亲对象如果被幽灵缠身一定很碍事吧。」
「唉,被缠身确实是很碍事……」
「而且如果是这个理由,就不算菜津美故意要拒绝婚事了。」
『这么说来……或许是吧……』
这方法可行吗?我心想。毕竟这可是两家企业的子女要进行相亲。在这种严肃正式的场合上提及幽灵之类的词汇,铁定会被认为脑袋有问题,甚至会影响公司的信誉。
恐怕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对方会捏造出其他的理由,百般客套地从相亲中抽身吧。
「……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要怎么蒙骗对方、让他们相信幽灵缠身这件事呢?」
「不需要蒙骗啊。」
「咦?」
「这里就有难得的缠身幽灵跟被缠身的家伙可用,不是吗?」
「呃——你是指……」
我与操绪对望彼此。
真正的缠身幽灵与被缠身的家伙——究竟是指谁啊?
「只要有人代替她去参加相亲,事情不就简单多了?」
朱里学姊边说边露出甜美的微笑。
等等——我心想。代替?到底是谁代替谁啊?
「智春你刚才——不是说很想帮助她吗?」
朱里学姊为了进行最后的确认问道。
而我依然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O
「极山庄」是这次相亲的会场名称。
据说是一间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会员制高级餐厅。
会场静静地矗立在郊区的山丘上,是一栋非常宽阔的日本家庭式建筑。建物外围有广大的优美庭园,再外圈则是绿意盎然的森林。
此外还有许多全副武装的警卫正在严密监视这处优雅的场地。
会场各处都安装了监视器,经过严格训练的军犬更毫不间断地在森林中徘徊。
与其说这是相亲会场,还不如更类似正在预防恐怖攻击的军事基地吧。
极山庄……真是名不虚传。果然跟嵩月所说的一模一样。
坐在通过山庄正门的计程车中,朱里学姊小声地说。到底是哪种谣言啊?我感到很好奇。
「……这里不就是餐厅吗?」
「是啊。不过不是普通的餐厅,这里是专门用来让人相亲的餐厅。打从明治时代创立以来,就致力于防范各种妨碍相亲的行动,百分之百的相亲妨碍阻止率就是他们最大的自豪之处,可说是这个领域的专家。据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顺利妨碍在极山庄进行的相亲。」
「呃,都什么年代了,应该没什么人会在相亲时跑来搞破坏吧……」
这餐厅的自豪之处会不会太蠢了啊,我不由得傻眼。
「自己不就是想来破坏相亲的人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唔……」
被朱里学姊吐槽后我只能闭上嘴。
她所说的确实没错。这间餐厅要严密警戒的对象正是我这种相亲恐怖分子。
搞不好妨碍相亲这种事还真的一天到晚都会发生哩。
『百分之百的相亲妨碍阻止率……听起来好像很不妙耶?』
操绪不安地观望外头的情况说道。
她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看看那些全副武装的警卫与超级大只的杜宾犬,假使被他们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天晓得会遭遇何种下场。
「现在该庆幸你来之前有变装了吧?」
朱里学姊以促狭的口气问我。
「不,那没什么好庆幸的吧……」
我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喃喃回答。
我们搭乘的计程车抵达餐厅玄关口,朱里学姊催促我赶快下车。
餐厅的女侍领我们前往女性用的休息室。那里除了覆盖整面墙壁的大镜子外,还有化妆需要的各种道具及用品。
我坐在镜子前,镜子顿时映照出一张我不认识的女性面孔。
以女性而言,这家伙的个子有点太高了。「她」留着及腰的秀发以及长长的睫毛。
还长得挺美的嘛——瞬间我有这种感想,真是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镜子里出现的那家伙就是我自己。
头顶戴的是假发,睫毛自然也是假的。借来的连身裙胸口处则塞了水饺垫。前往餐厅之前,我借由朱里学姊的协助才会变成如今的女装打扮。
所谓的妨碍相亲作战,详细内容其实是这样的。
先让菜津美随便找个借口迟到,我们再趁机伪装她的身分进入会场,并代替她跟对方相亲。最好的情况就是让那男的亲眼目睹女方被幽灵缠身的模样,并把他吓得逃之夭夭。
接下来正牌的菜津美会跟家里人一起进入会场,所以我们要在这之前把男方吓跑。没多久之后,对方应该就会主动传达拒绝这门婚事的讯息才对。
「不过,为啥非得要我扮女装去相亲咧……」我以难堪的表情咕哝着。「只要让操绪现身不就够了吗……」
『这也是不得已的啊。操绪又没办法离开智春行动。总不能在相亲时餐桌上多坐一个毫不相干的男生吧。』
朱里学姊以大义凛然的口吻说服我。她的立论虽然没错,但应该有更妥善的解决之道才对。我想她铁定对此乐在其中吧。
「好啦好啦。总之先开始准备吧。智春乖乖坐好,先把上衣脱了。」
「准备……?」
我以不解的表情回望学姊。都已经扮女装了还想出什么怪主意吗?
「你在发什么愣啊。真正的变装等下才要开始哩。首先要把你的眉毛修过。」
「耶?慢着……哇,不要乱来啊!?」
「我劝你乖乖别动比较好哟——」
「不,我才不……好痛!?」
「呼呼。好啦,大致就像这样——」
朱里学姊一边比照着镜子里的倒态,一边毫不留情地剃掉我的眉毛。一部分的眉毛还是用镊子慢慢拔下来的,这让我痛得忍不住发出惨叫。发现我的眉毛终于如她意变细了以后,朱里学姊咧嘴露出满意的笑容。操绪在旁则拼命忍住狂笑的冲动。最后,我愕然地望着镜子里映照出来的结果。
这眉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接下来要帮你打粉底……这步骤可能要用到遮瑕膏。哎,没想到智春皮肤这么好,平常没在化妆的果然没被化妆品伤到。」
朱里学姊异常开心地赞赏着,同时在我脸上涂抹起诡异的化学药剂。
「至于今天的衣服嘛,既然唇膏是粉红色的,还是这件比较好。眼线则大致要这样……」
化妆品差点就要抹到我的眼珠子上了。我瞪着镜中自己的身影,不由得大吃一惊。
镜中的人物有双带着浓浓异国风情的大眼睛,是个会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可爱少女。
那根本不是我嘛——或者该说是判若两人。这种手法已经不能称为一般的化妆,应该要算电影的特效化妆才对。
「哎……简直美到连我都要忌妒了呢。」
朱里学姊发出轻笑并低声说道。
任何人都认为是美女的她,应该还不至于觉得会被比下去才对——不过我突然想到另一件恐怖的事,于是便望着学姐的侧面。
「对了……朱里学姊该不会每天都得花这么大功夫吧?」
呼呼——朱里学姊露出了难以判读的微笑。
「不告诉你。」
她以意味深长的口气回答。感觉满恐怖的,或许不该问这个才对。正当我暗地后悔时,朱里学姊已经结束了所有帮我化妆的作业。
「接下来就只剩手毛脚毛的处理……对了,内衣裤也顺便换掉比较好。」她说。
「内衣裤?」
「男生的肩膀不是比较宽吗——如果胸部不跟着垫大一点,感觉就会很不均衡。」
「原……来如此?」
光听这样感觉还挺有道理的,但发现朱里学姊取出的玩意儿后,我不禁娅口无言了。假使只是穿上塞了许多矽胶的胸罩,或许我还能忍受。
「为什么连内裤都要用女生的啊!?」
朱里学姊听了微微偏着脑袋。
「裙子若浮现内裤的线条不是很糗吗?」
「耶耶……不,可是……」
「放心吧,这是我刚刚买的,还是全新的。」
「问题不是那个吧!」
「好啦好啦,快脱吧。早换完早了事。」
「呜……呜哇,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我以快要哭出来的态度回答道。这么一来自己就成为彻底的变态了。假使被人看到自己打扮成这种样子,我的人生应该会走上歧途吧。
「呜呜……为何我会遇到这种鸟事……」
当我半哭着抱怨并好不容易把女用内裤换上去后——
『智春!』
操绪突然穿过墙壁出现在我面前。
唔哇——我吓得一屁股瘫坐下来。为了隐藏自己身上的女用内衣裤,只好赶紧按住胸口与腰际。操绪见状立刻露出极端厌恶的表情。
『……智春还在害羞什么?别管那么多了。重点是,他们已经来了。』
「来了?」
『相亲的对象呀。』
(插图)
「耶?这么快?」
我套上连身裙,冲向休息室的窗户边。将百叶窗稍稍推起后窥看外头。
正好有一辆车驶抵玄关口。
真不愧是大公司的社长之子,接送的车辆也不是普通货。那是一辆全长十公尺以上的纯白加长型豪华轿车……耶?
『那辆车……』
从远处看那部外型奇特的交通工具,我与操绪不约而同浮现困惑之色。就连朱里学姊也有点讶异地眯起眼。
总觉得那辆车好眼熟。
我们以前确实看过那辆车。甚至还亲身搭乘过。上次我们受邀前往佐伯哥阿姨家的茶会时,那辆车就曾以佐伯家的私人交通工具登场过。
如此异常显眼的车,全市内应该不可能有第二辆吧?所以,坐在那辆车上的相亲对象,难不成就是——
「见鬼了!佐伯……会长!?」
从高级轿车走出来的家伙,毫无疑问就是洛高第一学生会会长佐伯玲士郎。望着他步入极山庄的背影,我无言了。怎么好死不死,恰巧是那家伙在相亲的会场现身?
本来以为我铁定不认识对方,所以才勉强为难充当菜津美的替身。谁知道相亲对象竟是佐伯哥?那个没有幽默感的超死板家伙,结果要跟扮女装的我相亲。
如果这事被拆穿的话,我铁定会被灭口。该怎么办才好?有点陷入恐慌的我不自觉望向朱里学姊,然而……
「这么一来……事情就更有趣了。」
她却露出了非常愉快的表情笑道。
——拜托饶了我吧。
O
虽然不清楚过程如何,但借由朱里学姊的交涉,相亲最后是采取只有男女双方两人在场的形式进行。
座席四周以看似极为昂贵的屏风围绕。望着只有※添水发出清脆响声的静谧庭院,这里就只剩下我跟佐伯哥两人。(译注:一种由半截竹筒制成,透过水力运作发出响声藉以驱赶动物的装置,现在已变成日式庭园常见的装饰。)
『那,既然如此,操绪也只好先告退啰。』
在进入房间前,操绪对着我耳边悄悄告知道。
「嘎?等等,你在说什么。我一个人进去相亲有意义吗!?」
『耶?可是操绪出现的话智春的身分就会曝光啦。况且那家伙根本就不怕幽灵什么的吧。操绪就算出现也没用——』
「啊……」
如果操绪都这么认为,那我自己也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吧。
「——请走这里。另一位客人已经在里头等候了。」
女侍几乎是推着我的背把我送进相亲用的房间。
桌子的对面就是佐伯哥了。
他身穿笔挺的全套白色西装,以平日那种正经八百的表情仰望着我,开口问候:
「我是佐伯玲士郎。」
佐伯哥慎重其事地报上名号。被他那种堂堂正正的态度所震慑,我只能发出诸如「啊唔」或「唔呜」等无意义的声音。
那么请慢用——女侍打过招呼后便离开房间。当这里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人了,一股凝重的沉默随即笼罩而来。
抬头看着佐伯哥那面无表情的脸,我突然想到,为什么这家伙会来参加相亲咧?
难道他真的想透过相亲找对象吗?之前才修理过试图进行不纯异性交往的小太保,还警告过我千万不能对嵩月出手,结果自己却跑来高级餐厅跟学妹相亲——?
仔细想想,这确实是非常有趣的情况。或许我可以借机掌握第一学生会会长的把柄也说不定。
但问题是,佐伯哥的相亲对象就是扮女装的我,假使把这事公开出来,会丢脸丢到死的应该是我才对。因此,踢爆佐伯哥的这个秘密,其实也就等同按下自爆的开关。
正当我为了这种无谓的事烦恼时……
「——你被强迫参加这种活动,应该也感到很困扰吧?」
佐伯哥冷不防将严肃的态度软化并这么说。由于我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表示,只能瞠目结舌地张着嘴。事实上,我目前的确很困扰没错。
「咦?」
「说实话,这次的相亲是我那过度热心的阿姨促成的,我已经跟她说过好几次我没兴趣,但都无法阻止她……」
造成你的困扰真是不好意思——佐伯哥对我致歉着。
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我意料。什么嘛,结果佐伯哥的处境竟然跟菜津美差不多。既然如此一开始为何不早说,这么一来我也不需要活受罪了。
简单来说,那就是我根本不需要以替身之姿出现在这。
幸好佐伯哥尚未察觉这个女孩就是扮女装的我。还是赶快向他说明一下,并趁还没穿帮前把正牌的菜津美换回来吧,我心想。这么一来就可以避免事情落入最糟糕的结果——至少趁扮女装的丢脸事尚未传出去,自己也还没被佐伯哥杀掉灭口前。
但就在我打算开口的同时……
「不过……真没想到,跟我相亲的对象竟是如此美丽的女孩。」
佐伯哥满脸认真地说出了会让我起鸡皮疙瘩的台词。噗噗——差点就把嘴里的茶喷出去了,幸好我死命咬着嘴唇忍住。
美丽的女孩——那家伙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我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起来。佐伯哥的眼睛该去挂号了,这种笑话真难笑。
话说回来,那家伙的学生会里几乎全都是肌肉壮汉,难道他的嗜好不是那个方面吗?
「这么说或许很失礼,不过可以请教你的芳名吗?老实说我一开始本来打算拒绝,所以根本没仔细看那张自我介绍。」
「芳……芳名吗?」
现在还问这个做什么?既然都打算拒绝了也没有必要知道吧,不过我也不能不理会那家伙的请求。
『呃……夏目智……哇哇!』
差点就说出我的真实姓名了。我急忙把话咽回肚子里。想挖个坑自己跳下去也不是这么干的吧!这么一来我辛辛苦苦扮女装不是全都白费了!
先大致说明一下,再趁机把正牌的菜津美换回来——但这么一来我也不能用友原菜津美这个名号了。真可恶,为什么我事先没想好假名?突然被佐伯哥一问害我差点就报出真名。
不论是多蠢的家伙,到这时也该察觉了吧——我如今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原来是※友叶小姐。我记住了,真是个好名字。」(译注:日文「智春(Tomoharu)」的前三个音同「友叶(Tomoha)」。)
「……啊?」
太扯了吧,我感到非常困惑。难道佐伯哥把「友叶」当成我的名字了?看来他好像还没发现我的真实身分。
还说什么真是个好名字咧。到现在都无法察觉,那家伙或许是个如假包换的白痴吧,我心想。
「那个,很抱歉……关于这次的相亲。」
我好不容易重新集中精神表示道。事情拖愈久会愈麻烦,所以还是赶紧开诚布公吧。
没想到佐伯哥不知为何,突然露出凝重的表情。
「——很抱歉。现在的我没有心思去考量与女性交往的事。」他说。
我又不是要问你这个。
「详细理由不太好说明。但我因为自身的缘故,害得我表妹为此牺牲了。为了向她谢罪,我必须全力做好学生会长的职务。你听起来或许会觉得很夸张——不过这都是为了拯救世界避免灭亡。」
「你是指……」
哀音的事吧,我心想。
哀音就像是佐伯哥的操绪,同样是缠身于他的幽灵,也是被封印在他那架机巧魔神中的活祭品少女。哀音脸上总是挂着娴静的微笑,是一位宛如清澄冰晶般的副葬处女。
自己没办法忘了她的事去跟其他女性交往——佐伯哥想说的就是这个吧。关于他的心情——
「你的心情——我可以体会。」我回答道。
佐伯哥一瞬间露出惊讶之色,不过很快又以沉稳的笑容向我点头。
「谢谢你。你是位很有魅力的女性。」
「耶……啊,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知为何招致对方误解的我立刻大为狼狈起来。刚才无意间说了那句多余的话,想要解释只会让情况变得更难以收拾。
发现我慌慌张张的反应,佐伯哥似乎很愉快地眯起眼。
「总觉得对你有种熟悉感,就好像以前我俩曾见过面一样。」
唔咕——这番话让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这种恶心的情话本来听了应该会想吐才对,但现在的状况被佐伯哥一说反而令我胆战心惊。我们的确不是第一次见面啊。此外如果被他知道真相我还会丢掉小命。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我,脸上不停冒出冷汗。
「恕我失礼——你头发这边有脏东西。」
佐伯哥不知突然发现什么,把手伸向我的假发。
『耶!?不……等一下……』
如果让他摸了,搞不好会被发现那是假发——如此的恐惧感逼使我急忙后退,佐伯哥见状则不解地蹙起眉。
「……你的声音……我确实在哪听过?」
他开始喃喃自语——就在这时。
「嗯?」
仿佛雷鸣的轰隆声响彻了整座日式庭园。
紧接着,餐厅的建物本身也剧烈摇晃起来。
O
起初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见类似冲天炮的爆炸声不绝于耳。过了好几秒钟,我才察觉那其实是枪声。
高级餐厅的雅致日式庭园,被尖锐的枪声划破了寂静。
「啊……」
我愕然地望着宽阔的绿色庭院。
经过细心维护的这座庭园,因为放了无数装饰用的树木与石头,所以视野并不开放。然而在众多障碍物的另一边,似乎正在上演一场枪战。
高级日式餐厅的枪战——这种组合怎么想都很不对劲。如果是日本黑手党举行谈判还可以理解,但这里可是专门用来相亲的场地啊。
「发生了什么事?」
面色凝重的佐伯哥唤来女侍。看来他也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脸上满满都是问号。
『——很抱歉,两位贵宾。』
女侍恭敬地拉开纸门现身后,对我俩深深低下头。
「应该是有可疑分子入侵山庄了。」
「可疑分子?」
「是的。恐怕其目的是要来妨碍两位相亲。」
「妨碍相亲,是吗……你知道是谁吗?」
佐伯哥以愕然的表情瞥了我一眼,我则轻轻摇头。
我对谁会来妨碍我们相亲一点头绪都没有。不可能会有才对。因为想要妨碍相亲的可疑分子,就是坐在这里的我自己啊。就算是找我当替身的菜津美本人,如今也不需要用这么激烈的手段闯入会场。
正当我还陷入谜团时,枪声变得愈来愈清晰了。
入侵者很明显是在逐渐靠近我们。
「——两位贵宾,请不必担心。」
女侍似乎误以为我的困惑是由恐惧造成,于是便露出更做作的微笑说道。
接着她便从围裙下,取出了一把大型手枪。
「敝山庄自明治时代创立的一百二十余年来,不论受到任何入侵者攻击,都没有让外力妨碍相亲过。现在就为两位排除入侵的敌人,可能会引起些许骚动,还请两位暂时忍耐——」
说完她又咧嘴露出微笑,然而……
「——恐怕这问题不是你们能解决的。」
佐伯哥淡淡地说了一句。咦——女侍脸上立刻浮现困惑的表情。
「不,不会的。敝山庄自明治时代创立……」
『完全没有胜算。双方火力相差太远。』
佐伯哥以毫不动摇的坚定口气又说。这种时候他的发言非常有参考价值,毕竟在战斗方面他可是专家。
虽说这里是餐厅,但佐伯哥口中的火力可不是指厨房的瓦斯炉功效强弱,而是双方手中的武器威力问题。
极山庄那群警卫手中的家伙,毫无疑问是真正的枪枝。普通餐厅会装备这种武器已经够夸张了,但入侵者所持的玩意儿威力却远胜于前者。
警卫发出的流弹让庭院的枝材纷纷折断,树篱的叶子也四处乱飞。
不过入侵者的攻击威力就没那么简单了。
每当被敌人的攻击命中,庭园的大松树就会遭连根铲起,巨大的装饰用石头也应声粉碎。武器带来的冲击波摇撼着大气,铺满地表的白色小石子朝四面八方被炸飞,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弹坑。
这种压倒性的威力与破坏力已经足以媲美大炮了。
然而,敌方虽然带着如此巨大的火器,但又能维持敏捷的移动速度。本来应该清楚可闻的发射声也完全听不见。因此,山庄这边根本无法掌握敌方炮手的所在位置。看似精悍的极山庄警卫们就这样被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发出半点噪音、偷偷潜入近距离发射大炮的神秘入侵者。这种敌人不但实力坚强,也令大家心生恐惧。
「咕……怎么会……不可能啊!」
奋战到最后的警卫们终于倒地了,剩下来的只有那名女侍一人。
『这怎么可能!』
女侍举起手枪,踢开阻隔房间与庭园的纸门,并冲了出去。
这之后,只听到沉重的炮弹撞击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炮弹打穿建筑物的天花板,自梁柱之间落下。
女侍连发出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大堆瓦砾掩埋了。而我则只能愣愣地看着事情发生。
到了这时我才终于理解入侵者所使用的武器真面目。
拥有压倒性的破坏力,但却不会制造出响亮的发射声。那玩意儿尽管原始,依旧是一种难以防范的可怕武器。
七点二六公斤的金属球。
「竟然是铅球……!?」
佐伯哥愕然。
没错。入侵者使用的武器正是铅球。那是田径比赛推铅球所使用的标准道具,借由从远距离投掷携带过来的大量铅球,入侵者便轻易粉碎了极山庄铜墙铁壁般的防卫网。
能表演这种特技的家伙,我只认识一个——
『吉……吉田学长?』
我察觉到现身漫天沙尘另一侧的人影,忍不住叫苦。对方拥有理想的相扑选手体型,是个身体横幅超宽、隶属田径队的男学生。
吉田学长身穿迷彩背心,甚至还在脸上抹了迷彩膏。只见他双手捧着大量铅球。
「菜津美——!」同时大叫道。
「啥……」
这个出自他口中的名字真是意想不到,我一瞬间整个呆掉。不过同时也有个声音在我脑内响起,象征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因交了女友而浑然忘我的吉田学长。
菜津美害羞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有喜欢的对象。她为了意中人,不惜以逃家的方式破坏相亲。至于我当下得做这种打扮,始作俑者也是这家伙。
我又回想起,在放学后的校园中,有个仰望屋顶的寂寞少女背影。
如今仔细推敲,那女孩恐怕就是友原菜津美吧。而当时在屋顶上的家伙,就是在模拟推铅球的吉田学长。她正在守候学长练习的身影。
菜津美的意中人,难道真是吉田学长——你这家伙!?
「唔喔喔喔喔!菜津美,我来救你了!」
吉田学长没脱鞋便冲入房间内,为了寻找菜津美的踪影东张西望。
等他发现佐伯哥也在后才吓得停止动作。
「佐……佐伯!?难道跟友原家相亲的人就是你!?」
铅球在吉田学长的双手中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但佐伯哥看了只是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如果你是指友叶小姐的相亲对象,确实是我没错。不过吉田,我可不记得今天你有受邀来这。」
「少废话!」
吉田学长以凶狠的目光骂道。平日温和敦厚的大佛脸立刻变为恐怖的仁王之貌。
「佐伯你这臭小子,之前都装成对女人没兴趣,结果竟然跑来跟我的女友相亲?」
「女友——是吗?哦,假设友叶小姐是你的女友好了,你用这种暴力的手段也是不应该——」
「什么假设,友原就是我的女友!」
「那家伙是这么说的——友叶小姐,他说的是事实吗?」
「耶?」
佐伯哥突然将话锋转向我,害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看来那两人是因为严重的误会而导致对话牛头不对马嘴。现在佐伯哥跟吉田学长根本没有任何吵架的理由嘛?
正当我陷入混乱而无法回答时,吉田学长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
「够了,总之你给我让开,佐伯,妨碍我恋爱的,就算是学生会长也无法饶恕!」
「真有趣——你试试看啊。」
佐伯哥阻挡在手持铅球、预备应战的吉田学长面前。学长的手臂青筋暴露,看来是真的要以铅球当攻击武器。到了这种地步,我也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请等一下。你搞错了,吉田学长!」
我张开双手挡住佐伯哥,介入那两人之间。
——友叶小姐!?
佐伯哥惊讶地望着我。
「学长——你在叫谁啊?我又不认识你!」
吉田学长瞪着穿女装的我,胸前抱着铅球以困惑的表情吼道。
仔细想想这也是正常反应。要解除他的误会,首先我就得把女装除掉才行。但这么一来,佐伯哥想解决的家伙就变成我了。
假使我继续保持女装……我就会跟佐伯哥一起成为吉田学长的铅球靶子。
被两位学长包围的我,只能心惊胆跳、手足无措地呆立着。正当为了搜寻菜津美而心焦如焚的吉田学长,要以滑步法推出铅球的瞬间——
「阿庆!」
房间的纸门被用力拉开,菜津美自门后飞了出来。
「菜、菜津美!」
吉田学长双手上的铅球应声落地,不顾一切地朝菜津美奔去。
大概是发现了极山庄的异状吧,菜津美气喘吁吁地一路冲了过来。然而当她确定吉田学长没事后,脸上立刻出现安心的微笑,同时还抱住男友的手臂。
「菜津美!你平安无事吧!」
「嗯。阿庆你呢?……是来救我的吗?」
「哈哈哈,那还用说!」
「阿庆!」
「菜津美!」
他们戏剧化地紧抱在一块,直接就进入了只有两人的世界。
现在我连吐槽的力气都没了,愈看愈觉得这幅光景真是有够愚蠢。
「吉田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不明就里的佐伯哥被抛下不管,只能失落地喃喃说道。
「不好意思,友叶小姐。请问这是怎么……?」
当佐伯哥为了寻求说明而转向我时,我早已奋不顾身地拔腿开溜了。
我可没办法继续奉陪那群人玩这种游戏。反正已经有比我更适任的白马王子出来拯救菜津美了,接下来的事我可不想管。
在搜寻失踪的相亲对象时,佐伯哥的脸上满是困惑之色。
我望了望他那无言伫立的侧面——
看起来似乎有点落寞。
佐伯哥这时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着:
「……友叶。」
O
「啊……后、后来呢?」
翌日的午休时分,在洛高的校舍顶楼,嵩月将自己做的便当放在并拢的双膝上打开,并对我问道。
「没了,就只有这样。佐伯家与友原家的相亲取消了。菜津美同学的烦恼顺利解决,而吉田学长袭击极山庄的事也被当作没发生过,根本没人要求赔偿损失或修理费用。」
我混杂着苦笑为她说明道。
以防止外力妨碍相亲为卖点的那间餐厅,竟然被手持铅球的一介高中生突破封锁。如此可笑的真相,极山庄当然不敢自行招认。
托了这点的福,吉田学长的冲动行为也没人追究了。
甚至就连佐伯哥与菜津美相亲的纪录都没被保存下来。
「菜津美同学……他们呢?」
「那两人应该还是你侬我侬吧,你看。」
我边说边越过顶楼的扶手俯瞰地面。在操场的一隅,有两人正并肩坐在田径队用的休息长凳上。他们正是菜津美与吉田学长。
只见那两人有说有笑,一边擦拭发出金色光芒的黄铜制铅球。
「太好了。」
嵩月露出松了一口气的微笑。
我则无言地耸耸肩。其实我不清楚这是好还是不好,总之我们这些局外人费了那么大功夫,要是他们吵架还分手之类的,岂不是亏大了?
真受不了啊——正当我在叹气时,我的背后——
『智春、智春。』
操绪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操绪从我后方轻飘飘浮上来,手指向连接顶楼的阶梯出口。
『有人来罗。』
「咦?」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我不禁「唔」地倒抽一口气。
佐伯哥带着平日那几名彪形大汉登上顶楼,应该是正在进行校内的巡逻吧。
我全身僵硬地看着他。只觉得有好几抹冷汗正顺着背脊流下。毕竟我可是跟嵩月单独两人,待在没有其他学生的顶楼享用她亲手制作的便当。
这份便当,是松原听说我因菜津美的骚动而没有好好吃东西,特地帮忙准备的。但从旁人的眼光看来,很难不认为是一对男女朋友在顶楼谈情说爱。这种场面恰巧被那群家伙撞见,会发生什么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即便我想躲起来,在视野良好的顶楼也无处可藏身——
「夏目智春……是你啊。」
佐伯哥一眼就盯上我们,直接走了过来。
那个脸被打肿的太保学生立刻自我脑内的记忆复苏。唔——嵩月见状则低吟一声并做好战斗准备。
但佐伯哥只是来到我们附近便停步了。
「如果是普通朋友小聚一下,倒是无妨,不过记得要遵守男女之间的分际啊。」
说完这句后,他便自以为是地拨起前发,转身背对我们并离开顶楼。
我们三人皆张大了嘴望着他所消失的方向。今天的警告就只有这样吗?大感意外的我不禁吐了一口气。
『……刚才那是?』
操绪也瞪大了眼睛问。
「天晓得。」
我歪着脑袋喃喃回答。会在这种场合随便放过我们,实在不像我们熟悉的佐伯哥作风。
普通朋友小聚无妨?
这确实不是佐伯哥会说的话。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啊,果然在这里。智春。」
就如同与佐伯哥轮番上阵般,朱里学姊爬上楼梯出现在我们面前。她手上提着装有福利社面包的塑胶袋,一见到我们便开口说道:
「喂,刚才玲士郎问我‘你认不认识有个叫夏目友叶的女生’喔。」
唔咕——我吃到一半的小热狗立刻哽住喉咙。
不清楚原委的嵩月则面露不解之色。
虽然我已经将破坏相亲的事告诉她,但扮女装时与佐伯哥之间的对话我可是连操绪都保密了。
那种糗事岂能让别人知道啊。
结果朱里学姊这时一屁股坐在我们旁边。
「他好像急着在找名叫夏目友叶的女孩喔。似乎很想跟那个人再说一次话。」
学姊一派轻松地说出这番可怕的事实。
我身上再度冒出了令人厌恶的冷汗。看来就算到了现在,佐伯可还没发现他要找的‘友叶’究竞真面目为何——
「那个……会长还说了什么吗?」
「没啦,只有这样而已。」
朱里学姊「唔——」了一声,以食指抵着自己的嘴唇。
「不过,他还说了其他一些有趣的话。」
「有趣的话?」
「是啊。心有所属也不是什么坏事——之类的。」
「心、心有所属……吗?」
拜托饶了我吧,我心想。
难道真是那样?佐伯哥对「友叶」一见钟情情了?
对男女间的交往会突然放宽标准,搞不好也是因为这个?
看来佐伯哥跟普通男性一样,也会对女生产生兴趣。然而这种情况到底该不该算正常,我实在很怀疑。
朱里学姊似乎已大致理解幕后的奥妙了,于是露出艳丽的嫣然一笑。
「——所以啰,我就告诉他,我知道他想找的人在哪。」
「耶?」
「而且我还帮他谈好了跟那位女孩的第二次约会。时间是下个周日的十点半,碰面地点则是洛央车站前。记得要跟友叶说喔!」
朱里学姊在我耳边悄悄提醒,脸上再度浮现美丽的笑容。等一下!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别乱来啊——!
「看来下次得大费周章了。因为是在室外,所以必须改变化妆方式,衣服跟鞋子也要重新挑过才行。」
学姊以异常亢奋的口吻表示,然后只说了声「待会儿见」,便径自离去了。我愕然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虽然托了「友叶」的福而让佐伯哥变温柔是件好事,但假使「她」的真实身分被揭穿,我肯定会身首异处。何况下个星期日我还得跟他约会——
依然搞不清楚状况的操绪与嵩月,各自以讶异的眼神盯着我。
为此感到一筹莫展的我……
只能蹲在顶楼的角落啜泣。
噫噫呜呜、噫噫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