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电脑用的)记忆装置。
3 死后的名声——
那只小巧的野兽在臂膀中发出鸣叫。
被双手环抱的躯体,正无力地发出轻微的颤抖。
自丘陵顶俯瞰的街道已被夕阳染红。原本在公园游戏的孩子们也不知不觉消失了,在马路上,可以开始闻到邻近家户传出的晚饭飘香。
在逆光中浮现的鸟群,以及粗鲁行驶着、想要早点回家的车辆。
脚底下伸出了仿佛疲惫成年人般的长长黑影。独自走在傍晚的街道上,总觉得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拼命咬着嘴唇,按捺住想哭的冲动。等缓缓爬上坡道后,突然察觉出似乎有人在注视自己。
那是一位少女。年纪跟我相仿的年幼少女。她坐在道路旁的白色石阶上,撑着自己的脸颊朝我这里凝视。
可爱的少女,身穿仿佛童话绘本中才会有的美丽衣裳。
以缎带束起的淡色头发,让人联想起英语系国家的人。
大概是她的容貌过于端正之故,伫立在黄昏光芒下的身影极端远离尘世,气氛就犹如魔物或幽灵之类。我不敢向她攀谈或者走近。自己肮脏的外表或许也是造成这种想法的理由吧。
然而少女似乎对这种事一点都不在乎,她那大大的眼睛因好奇而闪闪发亮。正当我尽量不注视她并向从前面默默走过。
「你还好吧?」
少女突然以通透的珠嗓开口。
「……耶?」
我吓得不自觉停下脚步。
这种反应大概很可笑,只见少女开心地眯起眼。不过她很快又收敛神色,毫不吝惜地扭曲着如人偶般端丽的五官,从路旁起身。
「你流血了。不痛吗?」
「……嗯。」
少女啪嗒啪嗒冲来的态势相当有震慑力,我只好乖乖点头。
尽管迅速后退,试图将受伤且满是血渍的上臂与膝盖藏起,但少女依旧不顾我的反应紧盯着瞧。
「骗人。如果不好好消毒的话会发炎的!」
她的认真眼神吓了我一跳。虽说对方故意装出自己是大姊姊,而且口气有点嚣张,但我听了却不可思议地并不反感。我可以体会出她是真心关切我,因此我也率直地为此高兴。
「之后会好好包扎的。」
我意识到自己正以对母亲找借口的语调说明道。
「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先找到愿意收养猫咪的人。」
「猫咪?」
少女眨着眼睛。似乎这时她才终于发现自己面前发抖的小动物存在。她大吃一惊似地探出身子。
「你捡到的?那是弃猫吧?」
「嗯……」
我只能对她点头。不太好意思地转过身后,我将捡到小猫的国道方向指给对方看。
「猫咪装在纸箱里,那边的马路有很多会袭击人的乌鸦,所以我才……」
说完,她讶异地蹙起眉。
「是你救了它?还跟乌鸦打了一架?」
少女以更为严肃的表情问。
这回我就没点头了。一股极为悲痛的情绪涌上,我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同时将怀里的小动物抱得更紧。
「嗯。可是……老实说,还有一只。只是我没救到。」
猫咪在我怀抱中翻身。他微弱的体温传达过来,让我更难过了。想起埋在公园花坛的小小冰冷尸体,我就忍不住颤抖肩膀。
这只小猫才刚失去兄弟。与父母亲分离后,独白一人被抛弃在马路上。
这样的境遇跟我颇为相似,所以我无法继续说下去。
当我陷入缄默时,少女也无言地俯瞰那只小猫。
夕阳透过颜色淡薄的长发,发丝乘着风缓缓地飘起。
少女终于静静地抬起头。
「我知道你是谁。」
她斩钉截铁地说着。我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何在。
「咦?」
「隔壁的阿姨告诉过我。她说你很可怜,父亲跟哥哥都遭遇事故。」
少女毫不节制地淡淡说着。那种完全没有半点同情意味的平淡口吻,反而让我感觉很舒服。
「嗯……所以,我一定要救它。」
我也同样以平静的口吻回答她。她听了以后……
「嗯?」少女微微侧着头。
她不知为了什么事而惊讶,此外口气又好像觉得这很有趣。
「这只猫咪,我一定要自己一个人照顾才行……因为没有人可以保护它。」
我再度以努力说服自己的心情说道。
有好一阵子,少女以略感讶异的表情望向我。终于,微笑缓缓地浮上了她的唇。那美丽的笑容让我不自觉看傻了眼。
「还是有人哟。」
她露出我前所未见的开心表情,并对我伸出右手。
「走吧。我们去找愿意守护这只猫咪的人。」
「咦?可是……」
我看着准备迈步的少女背影,因困惑而无法言语。满身是血的少年抱着这只瘦弱的弃猫,应该不可能像她所说的那么容易找到饲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冷风朝我袭来,被幽暗笼罩的这个世界既无同情心又残酷,然而少女依旧抬头挺胸。
「一下就可以找到了。因为还有我在呀。」
她以毫无根据的自信满满笑容说道:
「放心吧,操绪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之所以会不像平常的我、耽溺于往事中,或许是因为望见了熟悉的景色之故吧。这条被夕阳染红的平缓坡道,以及从丘陵顶可以俯瞰的家家户户,正是当初我与操绪邂逅的场所。
爬上白色的石阶后,可以看到一户以粉色系为主、附有庭院的独栋建筑。
那是操绪生长的地方,也是水无神一家的住所。
直到去年为止,我所住的破烂公寓还在这附近,不过那栋房子现在已经被拆掉,改建为月租停车场了。我并没有因此感到寂寞,甚至该说托了建筑物完全消失的福,我也可以彻底放弃回去找的念头。本来我在那里就没留下太多幸福的回忆,也许不幸的记忆成分还比较大吧。除了我那旁若无人的母亲外,我还被住在附近的青梅竹马幽灵缠身——
另外还要加上我老哥是一个任性、随便、没常识又粗鲁的家伙。为什么这个世界偏偏要让那种怪胎当天才啊?我实在难以理解。也罢,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水无神家的房子经过细心清扫,庭院的植物也有人在照顾。
但这里还是飘散着一股冰冷的气氛。
那恐怕是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的缘故吧。
操绪的双亲在英国工作,据说每年只会回来几次。此外还有一个比操绪大五岁的姊姊,住在大学的宿舍里。
我上次走进他们家是三年前的事了。自从操绪被官方认定为失踪后,仅仅身为她青梅竹马的我,也没有理由任意拜访水无神家。
没错——自从三年前的那场空难后,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
『哦……没想到还挺整齐的嘛……』
操绪事不关己地发表意见。对她而言,这也是她久违的老家。
已经失去住户的水无神家客厅,摆放着看似昂贵的进口高级家具,整体而言就像新公寓的样品屋般干净、整齐。
「当然啦,因为我每个月都会来打扫嘛。」
外包家务的阿姨以极具特色的快速说话方式回答道。日式围裙与橡胶手套穿在她身上相当合适,是个笑起来脸上皱纹明显的中年妇女。
阿姨自操绪生前就在水无神家担任处理家事的工作了。当初也是由这位阿姨代替经常不在家的双亲,扛起了照顾操绪的责任。那主要是指操绪还是普通小学生的时候——当时她还没成为缠身于我的幽灵。
既然阿姨身兼照顾操绪之职,对我的长相当然也很熟悉。
『没想到智春都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阿姨很怀念似地眯起眼,对我露出微笑。
哪里——我低下头。关于父经常不在这点,我家的状况也差不多,因此当年这位阿姨也经常顺便照顾我。关于这点我必须感谢她,然而与知道我们小时候事情的成年人见面,还是让人有点不好意思。
「你记得吗?你以前在操绪的唆使下,进浴室挑战日本的潜水时间纪录,差点因此溺毙。另外你也吃了生长在庭院的奇怪蕈类,昏睡在床上好几天。我还记得,你爬上这栋房子的屋顶玩跳伞,最后因受伤而送进了医院。」
「唔呜……」
那些尘封已久的糗事被唤醒,我只能发出几声软弱的呻吟。
话说回来,我小时候还真的遭遇过那么多意外啊?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平安长到这么大。
可以的话那些糗事还是赶快抛诸脑后吧,不过对这种稍微上了年纪的长辈而言,晚辈的事总是能牢记得一清二楚。
阿姨这时突然将目光移向我背后。
「哎呀,那边那位小姐,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阿姨夸张地流露出惊讶的反应,不停打量与我们同行的嵩月。
嵩月尽管面露困窘之色,但还是彬彬有礼地低下头。阿姨这时以兴冲冲的眼神凑近我,冷不防竖起小指。
「哎……难不成那位大美女,就是智春的这个吗?」
「咦?」
阿姨那种手势现在早就不流行了,所以起初我还搞不懂对方在指什么。随后,只见阿姨充满感慨地「唉——」了一声。
「真没想到……就连智春都开始交女朋友。看来我也真的老了。」
「不,那个……嵩月并不是我的女友啊。」
我慌忙辩解道,不过阿姨似乎充耳不闻。她将我推开,径自走向嵩月。「智春就麻烦你照顾了我从他幼稚园的时候就认识他是个很没用的男生要不有操绪陪着真不知道他以后该怎么办而且他又很倒楣——」阿姨连珠炮地说了一大串话,我根本听不清楚。拜托,请不要插手这种私人的事好吗?
「话说回来……操绪真的变成幽灵了呢。」
阿姨心满意足地说完想说的以后,再次长叹了一口气。只见阿姨稍微绷着脸,观察在天花板附近飘浮、姿势不甚雅观的操绪。
「操绪变成幽灵后缠身智春是附近邻居都知道的事。当初你们俩感情这么好,结果会这样大家也不意外。至少其他外包家务的大婶都是这么觉得。」
「……大家都不惊讶吗?」
我对阿姨的反应有点意外,于是便随口问道。即使是代替双亲之职所照顾的女孩,突然变成幽灵出现,应该还是会吓一大跳才对吧。结果阿姨却理所当然地对于能重逢感到开心,听了操绪希望能再一次回家的请求,她也爽快地立刻答应了。我本来还已经做好了对方会更恐惧、失态的心理准备哩。
发现我露出诧异的表情,阿姨发出呵呵呵的爽朗笑声。
「那还用说吗?我从操绪出生时就认识她了耶。况且自从做这行以后,前往闹鬼的房子工作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样喔……」
原来如此——我含糊地点点头。虽然不认为那算是充分的理由,不过既然本人可以接受,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如今操绪的双亲不在国内,我们能走进这栋屋子毕竟也是托了阿姨的福。
「既然你们要来,为什么不早点来呢?不过看你们那么有精神,我就放心多了。」
盯着在空中飘浮的操绪,阿姨颇为感动地说道。「有精神」这句话适合用来形容幽灵吗?
『对不起,阿姨。』
操绪在胸口前双手合掌,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不过,操绪可以在一般人面前出现,也是最近的事……』
「哎呀,原来是这样。」
阿姨可以理解地点点头。
「所以,你们想知道环绪现在的地址咯?到现在你们都没碰过面?自从那次的事以后?」
『嗯……是呀,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操绪困窘地鼓起一侧的脸颊。
水无神环绪——那是操绪姊姊的名字。
在第一轮世界的地下遗迹中,我们曾遭遇钢色的机巧魔神。当时加贺篝隆也对我们说过,如果想知道那架机巧魔神的事,最好去问操绪的姊姊。
妹妹要见姊姊一面,理论上应该不难才对。
但水无神姊妹的情况比较特殊。由于环绪跟双亲住在伦敦,以独居的一介普通高中生——我而言,想去伦敦未免太困难了。此外据说他们的住址也跟三年前不同。
打了国际电话以后才发现,对方已经换号码了。寄过去的航空信也因查无此人而被退回。我想自操绪父亲任职的公司打听,又因为对方不信任我而被赶了出去。结果最后不得已,只好请科学社的炫社长,从操绪父亲公司的电脑窃出资料。
绕了这么大一圈,我们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事实。
环绪似乎从两年前久离开家里,独自一人返回日本。接着她与父母之间的联络也中断了。
「哎呀,那还真是伤脑筋呢。」
阿姨以拖把抹去积在地板上的薄薄一层灰尘,极其悠闲地发表看法。
「阿姨我也不知道环绪现在的住址哩……你们有没有问过先生跟太太啊?」
『有……但他们只说,见到姊姊记得帮他们打声招呼。』
唉——操绪也很无奈地耸耸肩。就算女儿已经过了二十岁,都整整失踪两年了,那对双亲就不会担忧一下吗?
不过话说回来,已经成为幽灵的小女儿打国际电话来问都不会惊讶的人,恐怕也很难要求太多吧。
「这样呀……先生的工作本来就很忙。」
阿姨似乎莫名认同这点。
「不过关于环绪现在的住址,调查一下这栋房子或许可以找出来喔。阿姨上次与环绪见面,也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呢。」
『嗯,没关系,我们本来就不是很期待阿姨知道这件事。』
操绪胡乱摇了摇头。
『我们只是想来看看这里有没有线索。要找人的话至少带一张照片在身上比较好。家里应该还有相簿吧?』
「我想应该有吧。操绪以前用的房间现在还是保持原貌喔。」
『我明白了,谢谢阿姨。』
操绪合掌对阿姨表示感激,然后就转身面对嵩月的方向。
『那么……嵩月同学,拜托你了。智春,你带她过去。』
「啊……嗯。呃,嵩月,走这里。」
我领着嵩月,前往小学时代操绪所使用的房间。
就算是本人在场,一个高中男生去翻女生的房间还是不太好——这就是嵩月今天跟我们一起来的理由了。
有件理所当然的事必须说明一下。水无神家的摆设跟三年前几乎没有两样。走向通往操绪房间的阶梯时,我突然有种异常怀念的感觉。
就在这时,我的背后——
「啊!你们,先站着不要动!」
阿姨冷不防粗鲁地叫着。随后她便从楼梯下努力伸长拖把柄。
「一个月扫一次,还是没办法弄得很干净啊……」
她边说边挥去结在天花板附近的蜘蛛网。
我『唔哇』地低声庆幸道。好险好险。如果刚才直接走过去,蜘蛛网就会挂在我脸上了。
「真受不了蜘蛛还是蟑螂什么的,那种玩意儿到底是怎么跑进屋子里。」
阿姨碎碎念了两句后才返回原本的打扫工作。
「啊……」
这时不知为何,嵩月在我背后紧紧地缩起了肩膀。
O
走上楼梯后右手边有两个房间,正面的那个就是操绪的房间了。
操绪转了一圈、仔细环顾这问以淡色系粉彩为主的可爱儿童卧室。
『嗯……真怀念耶。这里几乎都没有变。』
操绪以颇为珍爱的口吻说着,表情还有点害臊。
缺少人们生活气息的这个房间,就好像特别制作出来的一样,我有种陷入了娃娃屋的错觉。就连以往曾见识过操绪生活在此的我,如今都很难想像当时的场景。
浆得笔挺的床单、贴在墙壁上的干燥花、整齐排列在书架上但现在已经不太流行的吉祥物玩偶。此外在书桌旁,还放着一叠从来没用过的中学敦科书。再来就是放有操绪与我小学时代照片的相框了。这个房间就好像光阴被暂停住了一样,一直在等待行踪不明的主人回家。
话说回来,那位重要的房间主人,在这段期间中,一直待在不远处的破烂公寓,以幽灵的身分悠闲度日。一想到这点,我就不知道该同情房间还是房间主人比较好。
『那,大家赶快开始找吧……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姊姊的照片。相簿——呃——相簿放哪去了?』
操绪随手卷起袖子,开始在房间里东张西望。看来她很认真,只是不小心忘了自己的东西摆哪去而已。我不自觉轻叹了一声。
「相簿就在衣柜里吧。右边储物盒从下面数上来第二层。」
『耶,智春怎么这么清楚?』
操绪回过头,似乎真的很惊讶。我则紧绷着不耐的脸。
「因为以前都是我在整理。」
『……是哟? 』
「没错。」
操绪的房间平常总是凌乱不堪,而且她一点自己动手清理的意思都没有,每次都是等到我看不下去出手帮她整理。不,或许应该说当她房间乱到她自己都受不了时,我就会被她叫过去了。
『嗯……是吗?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稀奇啦。』
「才怪。」
我没力气跟她认真辩论,只能随便应了一声。
一旁聆听我们拌嘴的嵩月,突然噗哧笑了出来。我不解地转头看向她。
「啊……对不起。因为想像夏目同学小时候的样子……有点……」
说到一半,嵩月再次咯咯娇笑。这可能戳中她的笑点了吧,我只能无奈地噘着嘴。难不成嵩月脑袋中的想像场面对我而言相当过分?
代替无法止住笑意的嵩月,我自己动手打开房间深处的衣柜。
上半层是操绪小时候的衣服,下半层则是其他小东西跟乐器,全都整整齐齐地收藏在储物盒里。每样物品对我而言都是一段回忆。
操绪的相簿一下子就被我找到了。全彩封面,总数约有四十本,全都背对着衣柜门整齐排列。由于那里面都装满了照片,重量自然非常惊人。光是要取出来就得花费不少体力。
「照片……怎么会这么多啊?」
我忍不住发表不满之情。操绪则一派冷静地歪着脑袋。
『会吗?女生这样算普通的吧?嵩月同学你说对不对?』
「啊……是的。我家的,呃……父亲,也很喜欢拍照……」
嵩月低下头,不知为何很害羞地回答道。看来嵩月的老家,可能存放着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认的超大量照片。
与其说她老爸喜欢拍照,还不如说过度疼爱女儿吧——我在内心这么吐槽。嵩月的老爸溺爱这位女儿,已经到了让人发指的程度。
「啊……好可爱……」
打开我递过去的一本相簿,嵩月再度发出可爱的笑声。就是说嘛——操绪自上空探出头后立刻表示同意。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便从旁偷看嵩月正在检视的照片。果然……
「喂……怎么会是这张!?」
我慌忙把相簿从嵩月手中夺回。
那张相片上是小学时代的我。我跟操绪一起在才艺发表会时上舞台表演话剧。剧名叫『穿长靴的猫』,操绪担任主角那只猫。而我的角色竟然是「公主」。当时我头戴金色纵卷假发,身着粉红色洋装。简单地说,照片中那个小学生的我已经开始扮女装了。
「为什么这种照片要保存下来啊!?」
『耶……因为有纪念价值呀。操绪可是担任主角呢!』
「不……我是说为何要拍我。」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操绪也拍到了,看,就在角落道边。』
(插图)
「唔呜……」
我抱着相簿,忍不住咬牙切齿。嵩月见状,又遮着嘴笑了起来。她这么开心的模样,搞不好是我认识她以来头一遭吧。跟我们刚见面时相比,现在的嵩月已经明显开朗许多了。
「等一下,我们不是来找环绪姊的照片吗?翻这么旧的相簿也没用吧?找找有没有比较新一点的生活照吧。」
『啧……人家好不容易让嵩月同学看到这么好笑的照片说……』
我无言地狠狠瞪着操绪正在抱怨的侧脸。反正她只想拿我的丢脸往事出来嘲笑而已,我才不会让她得逞。
我注意相簿封面的日期,取出相对上比较新的两、三本。
最新的一册也已经是四年前了。当时环绪姊还是高中生。不过如果要找人,这个时期的照片应该也够拿来参考了。
「你有印象环绪姊拍过哪些照片吗?」
我仰望操绪问道。
『嗯……夏天去家族旅行时应该有吧。另外就是跟爸爸一起回国的时候。』
「夏天的照片……是吗?」
依据操绪提供的线索,我与嵩月一语不发地翻着沉重的相册,虽然相片在里面并没有按照
时间顺序仔细整理过,但依据背景呈现出的风景,依然可以确认大致的季节。
「这张……应该是家族旅行的照片……」
嵩月边说边递出手里的相簿。
上头的场景恐怕是冲绳的度假中心吧。
穿着清凉夏服的年幼操绪,正以美丽的海水为背景,悠闲地享受乘游艇之乐。可恶,你们这些有钱人。在这张照片里,同样有我依稀记得的操绪双亲出现。
操绪似乎颇为怀念地点点头。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了。』
「可是……照片里没有环绪姊啊?」
『嗯……真的耶。为什么哩……难道拿照相机的人是姊姊?』
「啊……」
原来如此。仔细一瞧,相簿里几乎都是操绪与双亲三人合照的相片。如果不拜托刚好经过的路人,手持照相机的环绪就很难出现在照片里了。
不过我对相簿里这些照片的内容,感觉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
那简直就像特地把相簿中有环绪出现的照片通通都抽走一样。
不然就是,那位叫环绪的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我甚至产生了如此奇妙的感觉。
『怪了……连这里也没有姊姊的照片?』
操绪盯着我正在翻阅的那本相簿,非常不解地皱眉说道。水无神家的新年照片中,跟穿和服的操绪一起入镜的,就连不是亲戚的我与打扫阿姨都现身了,结果依然没看到环绪登场。
一股难以忽视的不安驱使着我,我急着打开其他所有相簿。这当中有许多比刚才更年幼的操绪出现,但也只有这样而已。本来应该保存在家族记忆中的环绪,我连一张都无法寻获。
『这是怎么回事……?』
操绪很难得抱住头、露出极为困惑的模样。我与嵩月则扭动脖子、抬头望向她。这种问题应该要问你自己才对吧。
「会不会是环绪姊把她的相片都收在自己的相簿里?」
『唔……也不是不可能,不过……』
操绪似乎不太服气地嘟着嘴,随后……
『嗯——操绪想通了。待在这里没用,大家走吧。』
「咦?要去哪?」
『去姊姊的房间,那里应该还留着一本相簿。早知道一开始就应该去那边找才对,或许还可以发现跟姊姊目前住址的相关线索。』
「可是不好吧,随便闯入别人的房间乱翻。」
『没关系啦。她的亲妹妹都说可以了。』
说完操绪便自行飞出卧室。我无奈地目送她离开。其实操绪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们我总觉得这样不是很有礼貌。这跟进入小学生的房间意义完全不同。希望环绪姊不要在房间里留下什么不方便见人的东西才好。
我无可奈何地站起身,决定追逐操绪的步伐。
关于环绪姊的记忆,老实说在我脑内也变得非常模糊了。
我只记得她是个美人,而且似乎从来没有我与她们姊妹俩同时出游的经验。我在她面前就会变成木头人,紧张到说不出话来。此外每当我因环绪的美貌而看傻眼时,操绪必然会大发脾气,光是为了安抚她我就快累死了。
对维持人际关系不怎么重视的操绪,不知为何从以前就对自己的亲姊姊特别在意,甚至到了有点神经紧张的地步。话说回来,自从她变成缠身于我的幽灵后,也从来没听过她想要见自己的姊姊之类。
如果说操绪是因为对那位外表漂亮且受父母疼爱的优等生姊姊产生了自卑意识,我又觉得不十分贴切:她们姊妹的关系跟我与老哥并不同。
该怎么说,应该是两边的个性恰巧相反吧。
相对于自由奔放、完全不怕生的操绪而言,环绪总是习惯与人保持一定的距离。那位亲切但缺乏个性的美女,就好像静静栖息于海底的生物——
可能是因为环绪的这种性格,才会模糊了我心目中对她的印象吧。
说老实话,听到她现在失踪的消息,我竟然没什么实际的想法。
这么看来,她们家姊妹跟我们家兄弟的情形不就恰好倒过来了吗?
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国外的老哥,与返回日本的环绪——这两人的联络刚好在同时间与家人断绝。此外,那两人的年纪也刚好一样。尽管在我的印象中,老哥与环绪的交情并没有特别好,但那恐怕是因为就读不同学校,两人之间缺乏相同点所致。
环绪的房间跟操绪一样在二楼,但是必须绕过走廊转角才会看到入口。
门板上完全没挂牌子这点跟操绪是一样的。这对姊妹或许只有在这点才找得到相似之处。
操绪穿过那扇门,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姊姊的房间。
我跟嵩月对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竖起白旗、抓住了门把。门并没有上锁。稍微发出一点金属的摩擦声后,我们便顺利开启环绪房间的入口。
在这间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内,只见操绪愣愣地动也不动。
『……这是,什么……』
幽灵少女的说话声颤抖着。
我背后传来嵩月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以粉红色为基调,这里确实很像女性的房间。
由于搬家时东西几乎都带走了,房间里没剩什么家具。
空荡荡的书架与书桌,此外就是一张少了床垫的床。阿姨似乎没进来打扫过这里,地板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然而房间里的光景不只是如此。
环绪在这里留下了一样意想不到的物品。那样东西明明不可能出现在这啊——尽管过去我已经看过它许多次了。
那是一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
尺寸与形状虽然稍有差异,但我绝对不可能看错。那就跟封印机巧魔神用的神秘手提箱如出一辙。更重要的是,这个房间里竟然堆了几十个类似的玩意儿,高度一路延伸到天花板,几乎占去了所有的面积。如此超现实的光景,让我产生了轻微的头晕。那种感觉就好像平稳的记忆突然被什么异物入侵一样。
『为什么姊姊的房间会有这个……』
操绪以沙娅的声音喃喃说着。
我则无言地朝其中一个手提箱伸出手。
霎时,我听到某物发出了「沙沙」的蠢动声。
「唔……」
嵩月的肩膀猛烈震了一下,同时紧紧抓住我的背。她的这种反应就好像受惊的小猫。我与操绪都咸到很不可思议地注视大眼不停眨动的嵩月。
「啊……抱、抱歉。」
满脸通红的嵩月立刻放开我。我对她的这项行动感到十分困惑。
确实。房间内堆了那么大量的神秘手提箱,会产生一种令人不快的压迫感。但平日对机巧魔神或使魔都挺身而战的嵩月,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吓成这样?
『……怎么了?难道,嵩月同学知道这些手提箱的秘密?』
操绪眨着眼提出质疑。嵩月则不知为何很焦躁地说:
「不,不是……不是那样的……」
她尴尬地低下头,似乎想要找借口。操绪见状更是不解地扭动脖子。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了。
总之我们现在面临的第一个难题,绝非嵩月,而是在这个房里的大量神秘手提箱。
「里面……好像是空的……」
放在房间里的所有手提箱,每一只似乎都比我想像要来得轻。我随手拿超附近的几个甩动着,不过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接触金属销扣、打开手提箱的上盖。里面空无一物,连一张纸片都没有。
原本装在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那些东西现在又上哪去了?令人好奇的疑点数也数不尽。
『啊啊……讨厌啦。为什么操绪的家里会有这些东西嘛……!?』
操绪抱着头叫苦。我可以理解她想抱怨的心情。在此之前,只要卷入跟机巧魔神相关的麻烦,主因几乎都要怪在我头上。严格说起来,操绪比较像无关的旁观者。结果没想到,这次与机巧魔神相关的问题,竟然用这种形式直接威胁到她的日常生活。
不过,以操绪的性格来说,是不可能为这个问题烦恼太久的。
『气死人了。智春,把全部手提箱打开调查一遍!』
「耶……!?」
这回轮到我愕然了。
这个房间里的手提箱,随便数也知道超过五十个。如果连被埋在底下暂时看不见的一起算,搞不好会加倍也说不定。要我全部打开调查过一遍,究竟得花几个小时啊?
『好不容易才发现线索,智春就别抱怨了。加贺篝不是也说过吗?我姊姊与机巧魔神并不是全无关联。只要调查过这些手提箱,或许就能发掘出姊姊现在的住址了。』
「唔……或许吧……」
操绪难得这么正经八百地发表意见,我只好乖乖深入房间里,开始整理随意堆放的大量手提箱。要我调查是可以,不过这里的手提箱也太多了吧?如果一个不小心,我恐怕就会被堆积如山的手提箱给活埋。
嵩月也站在我旁边,帮我按照手提箱的尺寸进行分类、重新堆置。
至少在这段期间,我们所接触到的手提箱都空无一物。
这给我一种自己在做白工的感觉,所以就愈来愈没劲了。独裁国家俘虏集中营里的强制劳动,感觉或许就像这样吧。
当我们吐出代表疲惫的气息时,突然有种类似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在我们面前响起。有什么东西正在通过——我们不自觉停下手边的工作。原来那是长度还不到五公分的某种小型生物。
至于详细的外观描述我就自行跳过吧。
反正那应该是一种虫子。拥有长长的触角与扁平的身躯,脚部特别发达,看起来应该是某种原始的生物。据说那玩意儿的名字出自‘※御器’,也就是因为喜欢附着在食器上才会被取名为这个。如此灵机一动的命名恐怕是出自巧合,后来才会声名远播吧。(译注:「附着在御器(食器)上」的念法在日文几乎跟「蟑螂」一样。)
那种生物远自三亿年前就出现在古生代石炭纪的地球上,以热带雨林为发源地并遍及全球,是一种非常有名的害虫。昆虫纲、蜚蠊目——意即俗称的蟑螂。
唔喔——我与操绪本能的边发出尖叫边往后退。但在那之前——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嵩月已经先发出能让人耳聋的惨叫,并紧紧抓住我。
她抱住我的强大力道差点就让我窒息了。
当然,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嵩月露出这种几乎要哭泣的颤抖表情。她紧咬住铁青的下唇,失去血色的肌肤就像是蜡像一样白。
我因为紧密贴着我的嵩月体温及胸部弹力而无暇轻举妄动。
这当中,那种生活在黑暗世界中的害虫,依然继续发出沙沙声到处乱爬,最后躲入层层叠叠的手提箱缝隙中、消失不见。哇咧——操绪的表情非常难看。怎么会这样——我也忍不住叹息道。这么一来,摆在这个房间里的手提箱就没人敢再动了。
尽管只是蟑螂,但由于隐藏在手提箱后方,没人敢保证屋子里只有一只。要是它们已经在那里面大量繁殖了——光是想像那种光景就让人背脊发寒。
在这段期间,嵩月一直将头埋入我的胸膛。
「呃……那个,嵩月……?」
即便我小心翼翼地呼唤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也只会像坏掉的人偶般重复这句话。
嵩月平日表现得那么坚强,实在很难想像她也会害怕成这样。大概是幼儿时期曾留下某种—心灵创伤吧,这种害怕的方式还真教人担心。虽说每个人几乎都有一、两样棘手的事物,但她怕成这样也太离谱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抓住我不停发抖的嵩月,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
操绪之所以会对我投来带刺的视线,想必是我不知不觉以手环过嵩月背部之故。然而在这种场合下,应该不论是谁都会这么做吧。如果把花容失色的嵩月一把抛下不管,那还能算得上是人吗?
就在我们陷入僵局的同时……
「——喂,你们几个还好吧?怎么听到了尖叫呢!?」
阿姨加紧脚步冲上阶梯,粗鲁地打开房门直接进来。结果她第一个撞见的。就是泪眼汪汪、恐惧无比的嵩月,以及很难让人不相信正试图熊抱她的我。
「智春……你这小子……」
阿姨的太阳穴爆出明显的青筋。
「不……不是那样的!刚才这里有蟑……」
我才说了第一个字,嵩月就反应强烈地浑身发出颤抖。看来就连说出那个名词都是禁忌。这么一来,我也无法对阿姨解释下去了。在场本应该化解误会的操绪不知为何也一副作壁上观的态度,直接转往了其他房间。
「我原本以为你会成长为还算有点用的男人……看来小时候没把你教好呢……」
阿姨低沉地喃喃说着,同时手中的拖把柄也在一阵啪叽声中化为碎片。
我差点就忘了提,这位打扫阿姨其实是传统柔道的高手。
「就、就说了不是那——」
我拼命想解释,但却无法将句子完整说出口。
因为阿姨招招致命的拳打脚踢击中了我的要害,令我当场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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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你们根本没找到关于操绪姊姊的线索嘛?」
朱里学姊以嘲讽的口气问道。我们从操绪的老家离开后,与朱里学姊在附近的车站会合,目前正在前往鸣樱邸的半路上。她先前也透过自己的方式出门寻找环绪姊的相关情报了。
「嗯,是啊。」
我没好气地点点头。最后虽然解开了阿姨对我的误会,但看到环绪的房间被神秘手提箱占据,阿姨也跟我们一样变得目瞪口呆。她主张在自己负起责任打扫完毕前,任何人都不准进入那个房间,并且强烈坚持这个论点,这当中,我因为昏倒还没醒来,操绪也无法触碰实物,嵩月又因为害怕蟑螂而不敢动手。总之,我们三人的调查就是白做工一场,在完全没收获的情况下蹒跚地返回家中。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嵩月颓着双肩喃喃说道。她对于自己引发的骚动打断了调查这点,到现在还是耿耿于怀。
『嗯,算了,那也不能怪嵩月同学。生理上的反应大家都无法控制嘛。』
操绪以平日那种乐天的口吻安慰道。本来以为她是好心,结果又听到她发出「嘻嘻嘻」的邪恶笑声。
『话说回来,还真有趣呀。』
「啊……有、有趣?」
『嵩月同学也会发出那么可爱的尖叫,平常很难看到你这么失态的样子哩。终于掌握令人意外的弱点了——嘿嘿嘿。』
「呜呜呜……」
被操绪数落后,嵩月似乎非常丧气。不过这时我却在内心暗地同意操绪。
对于那个几乎无所不能又难以亲近的完美女神嵩月来说,竟然也有怕得半死的事物。虽说对嵩月不太好意思,但这样反而更有亲切感,也显得更可爱了。话说回来,操绪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乐过头了啊?
「是啊,这也没什么好丢脸的。讨厌小强——对于有知性的生命体而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
这时朱里学姊突然异常严肃地说着。她那种令人畏惧的死板语气,让我忍不住困惑地多看了她好几眼。
「小强……等一下,那是什么?」
「一种暗语,就类似绰号一样。那个以G为头字母的害虫,就连提一下都会脏了我的嘴。真是的,那种东西应该要尽快彻底消灭才对。擅长破坏生态的企业都是干什么吃的?」
朱里学姊以莫名可怖的口吻继续说着。
「暗语……啊,就类似小吃店使用的那个吧……」
附带一提,在类似餐厅的营业场所中,为了不让客人听懂,经常会使用「太郎」或「GB」等暗语来称呼那种害虫。我是可以理解这么做的必要,但朱里学姊又没在那些地方打过工,平日应该不需要特地用麻烦的暗语称呼吧?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也非常厌恶小强,看来不只是嵩月有这种心结。
「先说清楚,那些家伙不只是外表丑陋,同时还是散布疾病的媒介,入侵机械物品后更是会咬断内部的线路,简直是地球上最恶劣的生物。那些家伙是吃荤的,有时还会互相吃掉彼此。从古生代就苟延残喘到现在,至今都还在等待人类的灭绝。真是无比狡猾的生物……」
「等等……狡猾……?」
会不会想太多了?朱里学姊既然那么讨厌小强,干嘛还特地去研究它们的生态啊?我愈听她的描述就觉得心里愈不舒服。
「……对了,关于操绪的姊姊,朱里学姊那边有查出什么吗?」
我莫可奈何地迅速改变话题。
朱里学姊稍微想了想,抬头仰望天空。
「这个嘛……有一件事我始终搞不懂。」
「搞不懂?」
「我试着寻找水无神环绪这号人物的学经历。就表面上来看,她是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跟王立科学狂会、学生联盟等任何组织都扯不上关系。当然,更不是恶魔的家族。」
「喔……」
废话——我心想。操绪在变成幽灵前也只是普通人,因此她的姊姊环绪当然也是跟机巧魔神完全无关的正常人啰。
「为了谨慎起见,我调查了户籍与入出境登记资料。那部分也是干干净净,完全没有伪造的痕迹。」
「等一等,你说伪造……」
为什么环绪非得伪造自己的资料不可啊?我有点无法理解,但朱里学姊的表情可是十分认真。
「然而……这么一来就说不通了。」
「咦……为什么哩?」
一切都很清白,有啥不对劲吗?既然环绪跟事件完全无关,不是应该值得庆幸才是?
望着无法进入状况的我——
「啊……」
嵩月突然露出不太好意思指正的表情。操绪在一旁也没力地叹了口气,还以家庭教师面对迟钝学生的口吻说道:
『拜托,智春。如果真是那样,姊姊房间里的神秘手提箱又是打哪来的?』
「耶……」
这么一来我终于懂了。在环绪房间里的大量手提箱,毫无疑问是用来收藏机巧魔神及其扩充零件——也就是第一轮世界遗产的容器。
假使环绪与机巧魔神完全无关,我们就无法解释那些容器在她房间出现的理由了。
『那个加贺篝不是也说了吗?智春在遗迹遇到的钢色机巧魔神真实身分,问姊姊就可以得—到解答。智春认为加贺篝为何要那么说?』
「对喔……」
我差点就忘了那个。要不是加贺篝留下那番意味深长的话,我们现在也不会急着寻找环绪姊的现居地址。
但如果环绪姊真是普通人,我们费这么大心力就完全没用了。
朱里学姊颇为愉快地观察我那陷入混乱的侧脸。
「我也顺便调查了那架钢色的机巧魔神,不过却找不到机体的纪录。至少目前我们可以确认的范围内,并不存在智春所说的那架机巧魔神。」
「……不存在?」
「我并不是想质疑智春。」
朱里学姊对狼狈的我俏皮地眨了眨眼。
「如果只有当时意识蒙胧的智春作证那也就罢了,加贺篝并没有必要配合你的说法吧。在暑假前他使用重力控制的能力,制造飞机失踪的事件也是事实。只不过,完全挖不出证据这点还是很棘手。」
「……是啊。」
我游移着没啥自信的目光喃喃说着。越调查我就越不明白了,难道这全部都是某人在幕后安排的大戏?只有我们觉得被人大大摆了一道。调查并无助我们解开谜团,反而让我们再度回到起点。
去调查关于水无神操绪她姊姊的事——加贺篝隆也确实是对我这么说。
他的口气就好像在挑衅一样。
「如果你见到她,你就会明白了。前提是你找得到……」加贺篝这么对我表示。
结果过了将近三个月,我们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光是想到这点就让我心情沉重。我们正在浪费的,可能是永远无法挽回的宝贵时间。如此强烈的不安始终挂在我心头上。
不管是操绪或嵩月,都跟我一样有类似的感受吧。一行人的言谈愈来愈少,就这样缓慢走在返回鸣樱邸的道路上。
「……对了,智春,我另外有件事想问你。」
「咦?啊,请说,是什么事呢?」
朱里学姊的提问让我有点紧张。怎么,又突然严肃起来?
「妮娅现在的情况如何?」
「你说……阿妮娅?咦?怎么了吗?」
「既然想到加贺篝我就有点担心……毕竟妮娅的姊姊已经……」
「啊啊……我明白了。」
原来学姊想说的是那个。
当我们在暑假追逐加贺篝来到地底的遗迹时,阿妮娅的姊姊因故消灭了。她就在阿妮娅的面前完全非在化,最后彻底崩解。
目击那种场面的阿妮娅恐怕很难不留下阴影吧。此外只要注意到正在搜寻环绪的我们,她一定会被迫想起自己姊姊的事。
『其实大家都很关心她……』
当我还在寻找该如何回答时,操绪代替沉默的我这么解释道。
『只不过,妮娅的精神好像异常亢奋……虽然大家不认为她完全没遭遇任何打击,但智春笨拙地表示关心时,妮娅就会勃然大怒。』
嗯嗯——我一边摩娑自己的左臂一边大表赞同。其实就在大约两、三天前,阿妮娅对我的关切非常恼怒,还一举咬过来吸走了我的运气,害我遇到了一堆凄惨的倒楣事。
『其实,那也是智春不好啦……竟然二话不说就拔掉妮娅正在玩的电玩主机插头。』
操绪偷偷又补上后面这段。怎么——你对我的管教方式有意见吗?
阿妮娅当时所玩的格斗游戏,在下一关的对手中,将会遭遇一名金发绑马尾的女性角色。
一旦被阿妮娅看到,铁定会令她想起自己的姐姐克莉丝丁吧。
「是吗?那妮娅现在人呢?」
朱里学姊稍微想了想才继续追问道。其实我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
「啊,她现在应该还在鸣樱邸里打电动吧。」
「打电动?自己一个人?」
「那好像是电脑上的网路游戏。阿妮娅最近很迷那个,不但经常跷掉学校的课,还害我收到可怕的帐单……」
我露出难堪的表情并叹了一口气。附带一提,那个帐号要用的月费与网路费都是我在缴。
毕竟阿妮娅当初几乎是两手空空跑地进我的租屋处。身为贵族干金的她,对开源节流也没什么概念。
不过话说回来,在发生那种事以后,让她打打电动、调剂身心也无可厚非。我不认为严格责骂她会使事情转好。
「……她真的没问题吗?」
朱里学姊很难得露出了不太有把握的模样。
「呃,这种事问我也没用吧。」
「嗯,也是。才年仅十岁就不去上学、躲在家里迷上了网路游戏,感觉将来只会直接走向无法适应社会之路。之后她可能就会拿出铝棒,开始在家中大开杀戒了。」
「……不可能那么夸张吧。」
我以僵硬的笑容摇摇头。学姊形容得也太过火了。
「啊……可是……这种时候太严厉的话……可能会造成反效果……」
嵩月以担忧阿妮娅的口吻提出忠告。
唔——我与朱里学姊同时陷入思考。嵩月的看法也很有道理,尤其是阿妮娅才刚遭遇过让人想逃避现实的严酷体验。
『还是找专家商量比较好吧?』
操绪露出自以为是的表情,不负责任地陈述自己的想法。我则歪着头质疑。
「你说的专家是指谁?」
『嗯……好比说……社长啦。』
「社长……科学社的社长?那个人怎么会是专家啊!」
『但他把自己锁在家里的时间很久,至少可说是经验丰富。』
「不,可是……」
原来专家是指这个,我突然感到全身无力。我现在就可以断言,去请教社长对阿妮娅一点帮助都没有。
我们穿过了住宅区特有的复杂巷弄,来到刚好可以瞥见鸣樱邸威武轮廓的位置。我大约是在半年前搬进这里,比起当时,这栋房子散发出的废弃建筑气息好像更强烈了。仔细想想,这半年内这栋房子也遭遇了各种事件,每回都会被炸掉或少了什么,给人逐步破败的印象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适合十岁女孩居住的环境。至少大白天就躲在这种房子里打电动绝对不是什么健康的行为。我想我也差不多该认真思考解决的对策了。
「总之今天就暂时这样,避免刺激妮娅,先观察一下情况再说。」
来到玄关门口,朱里学姊再次以罕见的认真口吻做出结论。我则对此一言不发地表示同意。
然而就在此时,鸣樱邸内恰好传出了阿妮娅的怒吼与玻璃破碎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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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妮娅手中所持的,正是所谓的铝棒。
她站在就算是白天依然光线昏暗的石造洋馆走廊上。
一名金发碧眼的年幼少女,摇曳着华丽的洋装裙摆与缎带,使劲挥动手中生锈的铝棒。这种光景大概只有恐怖片才会出现吧。
「哗啊——!」
阿妮娅口齿不清的咆哮声回荡着。铝棒击中石壁后厂削出了鲜明的火花。很快地随后又是一击。阿妮娅的攻击没有丝毫手下留情。如果今天是普通的木造房屋,家里的墙壁早就被她打得七零八落了。
此外阿妮娅的行动模式似乎乱七八糟,根本找不出是为了什么特定的目的。除了墙壁外,她的攻击对象还渐渐延伸到地板与家具等。甚至就连她身高无法抵达的天花板,她都要刻意站到沙发上跳起来攻击。这是吃错药的副作用吗?还是被邪恶的恶灵附身了?就像这样,我觉得事情愈来愈不能等闲视之。
「阿……阿妮娅!」
我愕然地站在原地,无意识地呼唤她的名字。
自己的喊叫声似乎有传人她耳中,只见阿妮娅缓缓扭动脖子,接着又以充满杀气的眼睛瞪过来。
「智春,别动!」
「耶!?」
望见她高高举起铝棒,我不禁浑身僵硬。等我回过神并慌忙向后退避时,阿妮娅的铝棒也几乎同时挥落。
铝棒恰好刮过上一秒钟我所站立的位置,已经老朽不堪的鸣樱邸地板,发出惨惨的声音碎裂开来。
阿妮娅见状气得咬牙切齿。
「为什么要躲!?不是叫你不准动吗!」
「别闹了!要是不躲早就被打死了吧!?」
「那还用说,我就是为了打死人!」
阿妮娅斩钉截铁地强调,同时全力挥击手中的凶器。我眼前的石壁被她直接命中,破损的石灰岩碎片散落一地。
「喂……阿妮娅!?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感受到强烈的战栗,就连说话声也跟着发抖起来。为何暂住自己租屋处的少女要像这样取我的性命?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难不成,是为了那个?上次我不小心把阿妮娅的游戏纪录档盖掉了。还是因为我把阿妮娅写完的作业拷贝一份,偷偷转卖给班上的男生……」
「别再说梦话了好吗?乖乖站在那里不要动!」
阿妮娅用力喘着粗气,这回从怀里取出了另一样新的凶器。
那是一罐外表漆了可怕颜色、貌似杀虫用的喷雾剂。而且还是毒性太强、被日本政府禁止使用的外国货。难道她想先用那个喷瞎我的眼睛,然后再给我来个致命的一击吗?
我还来不及反应,妮娅就已经开始乱喷黄色的毒雾了。然而她所对准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她自己的头顶。理所当然地,毒雾掉下来后会全部洒在她的身上。只见泪眼汪汪的阿妮娅开始剧烈咳嗽。真是个运动神经迟缓无比的家伙。
『……智春,妮娅会展开攻击,该不会是因为……』
操绪先是愣愣地观察了阿妮娅的行动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凑到我耳边提醒。
她手指的方向,恰好是正闭着眼睛乱挥铝棒的阿妮娅旁边,也就是先前那小女孩所攻击过的墙壁附近。
一个黑漆漆的物体刚好从昏暗的走廊墙壁接缝处通过。
那玩意儿仿佛涂了一层油般微微反射着光芒,在暗处更显得油亮生辉——
「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足以穿破耳膜的惨叫声撼动了鸣樱邸内的空气。声音的来源是嵩月,她瞪大了几乎快要弹出来的眼珠,盯着在黑暗中蠢动的那玩意儿发抖。
我第一次见识到嵩月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惧色。
她的双手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接着很快被灼热的火焰包围。
嵩月真实的身份其实是善于操控火焰的恶魔,此外也是因为两个世界重叠而不小心闯入我们这里的异界人后裔。
她全身上下流动的血液,可以凭她本人的意志转变为摄氏数千度的地狱烈火。此外照现况判断,她很明显无法控制自己的这种能力。
「唔……唔哇……!」
我躺在地板上打滚,试图闪避到处乱窜的火舌。
嵩月的火焰毫无章法地乱射,但可以看出基本上是对准了在墙壁上爬行的黑色物体。那只拥有长触角的昆虫身影,终于被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
一点也没错,那就是朱里学姊口中的「小强」。
『好……好大!』
操绪也发出了亢奋的尖叫声。而我则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那只小强未免也太大了,大到让人会因恐惧而发狂的地步。
光是本体就将近十公分,如果加计触角长度应该会变两倍吧。
现在就连我跟操绪都觉得那玩意儿很恐怖了,更何况是原本就怕死小强的嵩月。我有点难以想像她现在的心理状态为何。
阿妮娅乱挥铝棒的理由我也搞懂了。确实,类似这种对手根本不是用卷起的报纸或苍蝇拍就能应付。我们需要真正的凶器。
在日本竟然会遭遇这种怪物,这是全球气候异常所导致吗?那家伙究竟是吃什么才能发育得这么大?
「让开,智春!小奏也是!」
朱里学姊发出凛然而响亮的说话声,接着便一把将我推开,自己站到前面去。
这时,她的左腕发出了「喀锵」的沉重金属撞击声。那正代表朱里学姊手臂内藏的霰弹枪已经在装填弹药了。
「等……等一下,朱里学姊!?你想做什么!?难不成……」
我愕然地望着已经举起左手的学姊。
朱里学姊根本不理会我的质疑。
她的眼珠子变成了鲜红色,一抹冷冽而僵硬的浅笑还贴在她那美丽的侧面上。
「光靠耐力与繁殖力过活的低等生物啊,敢在我面前出现,胆子还真大呢。」
朱里学姊一边以尖锐的声音咒骂,一边对那玩意儿击发霰弹枪。
专门设计在狭窄范围内扩散的霰弹,毫不留情地打穿了鸣樱邸的墙壁,就连一部分地板也跟着变成了废弃建材。但那只小强却以仿佛能暂停时间般的高速移动开来,轻松地躲过了这次的射击。这时面对同一只小强……
「呼哦哦——!」
阿妮娅闭着眼睛再度以铝棒进行追击。
呀啊呀啊——气喘吁吁的嵩月则不时发出尖叫,丝毫没有准度可言的火球更是随手乱放。此外朱里学姊那把重新装填好的霰弹枪也再度连续喷火。
『天呀……』
操绪遮住自己的双眼,无奈地仰头对着天花板。我则只能发出「啊啊……」的微弱叫苦声。已经愈来愈腐朽的鸣樱邸走廊,就这样眼睁睁地化为了一堆瓦砾。
不过在三人的联手猛攻下,小强还是逐渐被赶跑了。
被火舌与杀虫剂毒烟席卷的走廊,基本上已经没有那玩意儿的藏身之处。
可能察觉出己方的不利,小强也展开了最后的抵抗。
在火焰照耀下它打开了发出黑色油光的翅膀,一鼓作气飞向空中。
对准我们所在的方向,小强一直线冲了过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场所有人同时尖叫起来。
嵩月伸长的指尖喷发出巨大的火焰奔流。
阿妮娅扔出去的杀虫剂罐子被火焰吞没,最后引发了大爆炸。
朱里学姊胡乱发射的飞弹也在高温的影响下一枚枚自动爆炸。
我的记忆也到此为止了。
据说这场爆炸的冲击,就连一公里以外的住家玻璃都被震出了裂痕。
一个人都没丧命,应该已经是最幸运的结果了。
不过不知为何,小强的尸体到最后还是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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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樱邸半毁的第二天。
我与操绪跷掉了学校的课,一早就进入车站前的卡拉OK包厢。
必须先讲清楚的是,就算租屋处严重损毁,我们也不可能住到卡拉OK店里。我们会来这里完全是因朱里学姊的电话邀约。
一点不祥的预感都没有——这么说当然是骗人的。不过无视她的邀请结果一样会很恐怖。况且她把阿妮娅接手过去照顾,也算是我欠了她一次人情。昨天与小强激烈战斗的结果,导致阿妮娅因高烧而晕倒。因此,昨晚我只好让这位借住的留学生访客,暂时搬到朱里学姐家休养。
然而朱里学姊却一直拖到约定时间半小时后才现身。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准备行李花了不少时间。」
呼呼——只见她发出神秘的笑声,手里还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那玩意儿就像职业造型师随身携带的美妆道具组,沉甸甸地不知装了多少东西。
『带行李……是要出远门吗?』
操绪不可思议地眨着眼睛问。朱里学姊则露出了似乎很愉快的微笑。
「说什么呢,要出发的是操绪你们啊。」
『咦……?』
这回又在玩什么把戏——我俩脸上相继浮现不安的神色。光是听说在车站前碰面我就已经产生不好的预感了。毕竟只要是跟朱里学姊扯上关系的旅行,从来没有一次不留下悲惨的回忆。好比被怪兽袭击啦、飞机差点失事啦。
然而朱里学姊看了却更为开心地眯起眼。
「你们不必那么担心啦。我只是要让你们去见操绪她姊姊而已。」
『咦?所以,学姊已经知道姊姊的下落咯?』
操绪发出吃惊的说话声。朱里学姊则以莫名开朗的表情点点头。
「接下来你们必须搭新干线过去。周央女子大学——你们两人应该都听说过吧?」
「呃,算是吧……至少知道名字。」
我与操绪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那名字我的确有印象,或者应该说,是我非常熟悉的大学名称才是。那所学校是全国少数几所名门女子大学之一。以女子大学而言,很难得地设立了实力相当雄厚的理工种系,好几年前甚至还出过诺贝尔奖的得主。
『难道说,姊姊在那里?』
「嗯,是的。我想应该没错。」
朱里学姊望着满脸惊讶的操绪,脸上浮现温柔的微笑。
「能查出这个,都是托了妮娅的福。」
「……阿妮娅?」
我与操绪不自觉对望了一眼。
「她是怎么帮上忙的?」
昨天因小强骚动,我根本没机会与阿妮娅好好说话,所以不清楚事情最后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不,或者应该要问,整天关在家里打电动的阿妮姬,怎么可能查出环绪目前的所在之处?
面对满脸困惑的我们,朱里学姊以带有促狭意味的眼神回敬。
「她好像动用了不少人脉。」
『……人脉?』
也就是向许多人打探情报的意思咯?然而走出洛高以外就几乎没有熟人的阿妮娅,怎么可能会接触其他城市的大学生呢?
「她最近不是沉迷于线上游戏吗?」
朱里学姊这回以颇为感佩的口气低声对我们解释。
「……线上游戏?」
「妮娅在网路的世界里好像已经变成名人了。她利用自己的知名度,冒充水无神环绪的名义,藉此搜查现实世界的环绪友人。」
「啊……」
我依然一知半解,总之先点头再说吧。本来以为那孩子只是为了游戏白白浪费金钱,没想到她的目的并不只是玩乐而已。
「本来妮娅就设定环绪应该会待在某所大学里。如果她真的与机巧魔神有关,具备大学生的身分行动会比较方便——方便达成她自己的特定目的。」
『……对哟,王立科学狂会……』
操绪后悔地说着,口气就好像是个因诈赌而输钱的赌徒。
由黑科学研究者所组成的集团——王立科学狂会,是个在世界各国教育机构都埋下了网络的组织。不管是要以同伴的身分寻求他们的协助,或是以敌对的态度监视他们,待在同样的教育机构内都会方便许多。
「能在非假日的白天上网玩线上游戏的,很多都是又闲又不愁零用钱的大学生。透过网路的隔阂,就连外表只是小学生的妮娅也能假扮环绪进行情报收集工作。」
「唔……」
真了不起——我不禁有点感动起来。那个嚣张又缺乏社会常识、无法自行处理日常生活的阿妮娅,一旦遇到天才少女可以发挥的领域,实力果然不可随便小觑。比起昨天毫无进展的我们,如今这样简直是跨出了一大步。那位以害虫为对手乱挥铝棒的小女孩,跟利用网路机警收集情报的智者,真的是同一人吗?
『操绪已经明白学姊找大家出来的理由了……』
操绪飘浮在卡拉OK包厢的天花板附近说道。
『可是,周央女子大学……应该是所规模很大的学校吧?学生人数也一定很多,直接跑去教务处问,对方大概不可能随便提供姊姊的个人资料。』
是啊——朱里学姊也同意这种想法。
「毕竟是女子大学,不可能随便把学生的个资泄漏出去。」
『既然如此,那去了也是……』
「所以咯,让你们扮成学生偷偷混进去调查才是捷径。」
说到这,操绪与朱里学姊同时转向我。
我不用问也知道她们想说什么。在尚未取得环绪照片的现况下,唯一能以脸辨识她的人就只有我跟操绪。不过操绪又不能远离我单独行动。
此外周央大学是女子大学,理所当然地,我根本无法假冒学生混进去。
——如果我保持现在这种装扮的话。
「所以嘛,我才准备了这个。」
呼呼呼呼——朱里学姊露出极为愉快的微笑,将自己带来的巨大行李箱打开。
那里面果然装了大量的女性服饰与化妆用品,此外还有黑色的长假发、附有胸垫的调整型内衣等。这些玩意儿我现在已经很熟悉了,不过那可不代表我已经适应穿女装啊。
看到朱里学姊带那么大包东西过来,我就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不过这时,我也已经自暴自弃地吐了一口气。
看见我如此的反应,朱里学姊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哎呀,智春这次没抱怨耶。你能这么积极真教人开心。」
『这不叫积极……是因为我早就猜到了……』
我说完后无力地笑了笑。
反正不管事情怎么发展,想要抵抗学姊都是徒劳无功。
至少就让自己维持正面、乐观的思考吧。
首先,潜入场所是大学这点就对我非常有利。据说大学那种地方有许多化浓妆的女性,这么一来我要变装就轻松多了。再加上那里位于另一个城市,几乎不可能遇到熟人。更何况又是身处女子大学里,总不会又撞见佐伯哥吧。
如果是面对操绪与朱里学姊,反正我扮女装早就被她们看够本了,现在还在意她们未免太迟了。一想到这里我终于可以接受这次的安排。
「呼呼,真没想到又能再次目睹友叶登场。」
朱里学姊以熟稔的技巧替我化妆,同时开心地笑道。
在这种近乎密室的场所给学姊化妆,总觉得心情有点紧张。不过我已经打定主意,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干这种事了。否则,我总有一天会沾染上这种奇怪的恶习。
「啊……对了对了,差点就忘了提醒你。」
等我化妆与更衣都结束、顺利扮成女装后,朱里学姊才突然说道。
「为了避免友叶一人遇到难以处理的状况,我这次还特地找了帮手过来。」
「啥……?」
一瞬间我听不懂学姐的意思。
「帮手?意思是朱里学姐也要去吗?」
「不好意思。我得留下来照顾妮娅才行。」
听了朱里学姊毫不惭愧地如此微笑道,一股恶寒瞬间窜过我的背脊。帮手到底是指谁啊?你这次铁定是故意的吧!
「啊……」
正当我狼狈不已时,卡拉OK的包厢门恰好打开了。
嵩月站在门外。她依序看过我、操绪,以及朱里学姊的脸,最后又回到我的脸上停住。嵩月这时就好像一只无法理解主人命令的小动物般,微微地侧着头。
「咦……夏目同学?咦?」
终于,嵩月的动作就像机器坏掉一样突然停顿住。
朱里学姊很感兴趣地观察我的反应,操绪则因强忍爆笑的冲动肩膀不停颤抖。
然而我对她们一句抱怨也说不出口,只能尴尬地坐着不动。
异常强烈的羞耻心让我不敢与嵩月有视线上的交集。脸颊愈来愈滚烫这点我的感受也非常清楚。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被熟人撞见扮女装,但我所受到的打击之大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种宛如被用力揪住胸口的感受究竟从何而来?我不禁如此扪心自问。
当然,并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O
大约过了两小时后,我们已经漫步于周央女子大学的校园中了。
更正确地说,是在里面不知所措地闲晃才对。大学的面积比想像中要宽阔许多,学生的数量更是远超出我们预期。在这当中要找出一位特定目标,如果没有线索根本就是在大海捞针。除了校地宽阔外,校园的出入口也不只一个,因此躲在门边埋伏也不成。
我忍辱扮女装前来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平安通过大学正门前方的警卫室。但到了学生课以及事务室等其他掌管重要资料的部门,我这招就完全无用武之地了。
此外,大学内有好多地点都是必须有学生证才能进出的。总之,我们搜寻环绪姊的工作一开始就面临到难关。
踩在铺了层银杏叶地毯的石板地上,我们漫无目标地乱逛着。不过这里毕竟是名门女子大学,风景相当优美。
「……好漂亮。」
嵩月眺望落在地上的叶子,轻轻地赞叹道。
「是啊,只是有点难走。」
我穿着对我来说很陌生的高跟鞋咂舌道,差点就失去平衡了。嵩月见状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后她又温柔地眯起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夏目同学好漂亮。」
「……拜托,别讨论那个好吗?」
我按住过长的浏海向她讨饶。远离尘世的美少女嵩月如此夸赞,听在我耳中就跟嘲讽差不多。然而嵩月却对我夸张地用力摇头。
「不,是真的……真了不起。我以前都不知道,夏目同学有这种特技。」
「这才不是特技。我每次都是被朱里学姊强迫……」
「咦?每次?所以以前也有?」
「啊,不……我的意思是……」
惨了——我抱着头,竟然蠢到自掘坟墓。噗——操绪终于也忍不住地爆笑出来。不知为
何,总觉得今天的嵩月好像特别开心。
「啊……对不起。我好像兴奋过头了。」
她露出些许反省的神色。这种话完全不像是嵩月会说的。就连这么腼腆的女孩,都会有为自己兴奋过头而道歉的一天。
「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跟现在的夏目同学相处,比平常轻松。」
嵩月以认真的口气发表心得。我听了则陷入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中。
「是、是吗……」
既然嵩月她本人开心就好。总比被她嫌恶心要来得好一些吧。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该怎么办……?操绪,你知道环绪姊现在人在哪吗?」
我对着假扮成普通人,尽量飘浮在地面高度的操绪问。
阿妮娅从游戏中网友得到的情报,只包括有个叫水无神环绪的人就读这所大学而已,其他关于科系及年级依然一片空白。如果我们真的倒楣到极点,最后就只会在这里找到一个同名同姓的人。真希望阿妮娅当初能掌握更多的线索。
结果操绪也只能无奈地缩着肩膀。
『怎么可能嘛,操绪又不是警犬。』
「不,我不那个意思。」
谁会期待你用嗅觉找出目标啊。
「你心里有没有底,知道环绪姊可能会在哪些地方出现?好比她的嗜好或将来的目标之类,如果有的话就可以缩小搜索的范围了。至少可以去某些学系或社团碰运气。」
『姊姊的嗜好……?是什么呀……』
「你这家伙……」
好歹也是亲人吧——我感到非常无奈。就来姐姐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吗?
『有意见吗?难道智春又知道直贵哥喜欢什么了?关于失踪这点,智春自己的哥哥还不是一样。』
「唔……」
这出乎意料的反击让我霎时陷入沉默。这么说也没错,如果要问我老哥喜欢什么,我大概只能回答欺负弟弟吧。
『不过……就算校地再怎么大,毕竟也是同一所大学呀。只要一直坐在这里,总有一天可以碰上的,对吧?』
操绪又恢复平日那种不负责任的口吻。
拜托饶了我吧——我心想。怎么可能一直以女装的身分在女子大学中打转啊!假使不小心被拆穿了怎么办?
操绪似乎对我的担忧不感兴趣,只见她很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一圈。
『呐……该怎么说,操绪觉得这样还真不错。』
「你在高兴什么?」
『想像一下嘛,过了几年以后,操绪、嵩月同学,还有智春,就可以像这样光明正大在女子大学散步了。就跟普通的大学生一样,试穿流行的衣服,在时髦的店享用午餐,与朋友讨论恋爱的话题等等。』
操绪像鸟儿展翅般张开双臂,仰望这个季节特有的青空露出微笑。嵩月也附和地点点头。
「是的……嗯。如果可以那样真的很棒。」
她以若有所思的表情望向远方,脸上浮现起温柔的笑容。
等等,为什么要限定在女子大学啊——我很想吐槽这点。非得强迫我扮女装就读女子大学不可?找一间男女都收的普通大学不可以吗?
不过我们却不敢保证这种事。毕竟大家都明白,根据哀音预言的世界末日,离现在已经不满一年了。倘若我们无法回避毁灭的命运,我们就无法迎接刚才所讨论的那种安稳日常生活。
此外只要不从《黑铁》当中解放,操绪的魂魄也总有一天会消灭。而再继续这样使用嵩月的能力,她的身体同样会因为非在化而崩解。
为了找出避免那些事发生的手段,我们才会潜入这里拜访环绪。
「肚子好饿……」
为了把灰暗的想像驱离,我以可笑的语气如此喃喃道。嵩月再度噗哧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啊……那就去学校餐厅吧。就在那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间以大片玻璃装饰的优雅露天咖啡座。现在可能刚好是下课时间吧,大批学生在用餐显得十分热闹。这种华丽的场面的确很有女子大学的风格。
『要不要过去看看?说不定姐姐会来这里。』
操绪伸直背脊,从路旁的低矮行道树上探出头。
「……水无神学姊?」
这时突然有人唤着她的名字。对方是一位刚好路过的女大学生,不知为何突然以惊讶的表情停下脚步,一直盯着操绪的方向看。
对方的外貌颇有文艺气息,是个娇小而皮肤白皙的学生。不过,我们对她的长相都没印象。她看了看转过身的操绪正面后……
「啊……抱歉,我好像认错人了。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好像……」
对方有点紧张地挥挥手,打算直接离去。
『啊,请等一下。请先不要走。请问你认识我姊姊吗?』
操绪慌忙叫住对方。咦——那位文艺少女又把头转回来,眼镜底下的眼睛瞪得好大。
遭遇这位出乎预期的证人,我与嵩月都屏气凝神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环绪跟操绪既然是姊妹,就有可能出现搞错这两者的人。尽管在我的印象中,她们姊妹俩长得并不像,所以我才会忽略这种可能性。没想到寻找环绪姊最有用的线索,就是一直飘浮在我身边的操绪自己啊。
「……你是水无神学姊……的妹妹……?」
文艺少女推了推镜框后再度确认道。
操绪则以好像很不自在的表情说了句‘请多指教’,随后便笑着朝对方低下头。
O
山田小姐——这是那位文艺少女的名字。
她与环绪姊是在学校讲座中认识的学姊学妹。据说山田小姐在刚进大学时不幸卷入了麻烦事,多亏有环绪出手搭救。自从那次以后,她与环绪的交情便日益亲密。只是到了今年春天时,环绪突然都不来大学上课,这令山田小姐感到非常不安。因此,刚才在校园内一下子撞见操绪,她才会忍不住叫唤对方。
『所以……这里就是姊姊住的学生宿舍咯?』
文艺少女提供的讲座通讯录上,清楚记载了环绪的住址。
我们仰赖那份资料,搭乘电车前往目的地。途中虽然一度迷了路,但到了接近傍晚时,还是顺里抵达环绪所寄宿的建筑物前了。
那是周央大学附属的女生宿舍。
真不愧是名门女子大学的学生宿舍,建筑物给人即豪华又干净的感觉。一般提到学生宿舍总会让人联想起廉价,肮脏的刻板印象。不过这里说说高级公寓都不会有人怀疑吧。
只有一点除外——那就是镇守于玄关旁管里,一名浑身都散发出威严感的人物。
『那是舍监……对吧?感觉好像狱卒还是门神什么的……』
操绪以胆怯的声音说道。
「大概吧……」
我没什么自信地附和着。毕竟那家伙给人的感觉跟舍监差太远了。不,或许该说对方是不是人类都有必要验证一下。
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胸膛的肌肉就像穿了锁甲一样厚重。肩膀的宽度我看至少有我的两倍吧。那家伙的脸颊上,还微微覆盖着一层发青的剃胡痕迹。
另外那人的头上则顶着带有平缓波浪的零层次发型(one length cut),肿胀的嘴唇上涂了鲜红的唇膏。要搞中性也该有个限度吧?就算是看惯了凶狠流氓的嵩月见了这人,也不自觉流露出不安的表情。
那家伙是女装狂?还是人妖?不过心灵至少应该还是纯真的少女吧?
仔细想想,恐怕没人比对方更适合当女生宿舍的管理员了。不论是多么不要命的内衣小偷或偷窥狂,应该都没人敢为了潜入这里而跟她作对吧。
『呃……那,智春,接下来拜托你了。』
说完操绪便推了一把站在马路上发愣的我。我这才回过神。
「等一下,为什么要我去?跟舍监打招呼应该是操绪的任务吧?住在这里面的人不是你姊姊吗?」
『耶,不行不行啦。操绪对这种人没辄。何况我又是幽灵,身体还是透明的。』
操绪激烈地摇头拒绝道。
『智春跟对方是扮女装的同好,应该很谈得来。』
「鬼扯。要是被那家伙拆穿我铁定会没命。」
我与操绪拼命地相互推卸上前打招呼的责任。亲妹妹都跑来这里了,要把环绪叫出来应该不难才是。只不过一想到要跟那位舍监说话,我就感到心惊肉跳。
这时,我与操绪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嵩月。
「咦……?啊,唔?」
嵩月的眼神也不安地游移着,同时身体还紧张兮兮地向后退。
那位舍监也是在这时主动采取行动。她缓缓摇着巨大的躯体过来,睥睨着站在玄关门前的我们。
「——哎呀,你们几个,也是这里的住宿生吧?」
她以出人意表的可爱声音问我们。这种声音与外表的落差老实说还真恐怖。
『啊,不……我们不是住宿生。应该是跟住宿生有关的……』
操绪在恐惧感的驱使下劈哩啪啦地试图解释。
「不管是什么都好。你们先过来帮一下忙。」
『咦……?』
「我想警察很快就要来了,你们帮我准备一下,待会儿要把这家伙送出去。」
说完舍监便用力踢了底下某个黑漆漆的玩意儿一脚。
那是什么——我无法抵挡好奇心于是便凑过去看,但这个举动差点就害我惨叫出来。刚才被舍监踹一脚的,其实是个全身都被粗麻绳捆绑的年轻男子。他的脸已经被打得像灰熊一样肿胀、不成人样,前排的牙齿还缺了好几颗。至于我刚才一下子无法看出他是人类,都是因为他的四肢被绑成不自然的扭曲角度所致。
『那个……请问,这人是被舍监小姐修理的吗?』
操绪胆战心惊地问着。那位舍监立刻粗鲁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保护宿舍安全本来就是我的任务。那个男的上礼拜被我们的住宿生甩了,但还是不想放弃,企图偷偷潜入这里纠缠住宿生。竟然以为能逃过我的法眼?真是太天真了。」
『哈哈……原来如此……』
操绪以空洞的声音随便应和着。这当中我的两边膝盖可是不停在打架。假使我扮女装的事被发现了,下一个被绑成那样的人应该就是我吧。
总之为了不惹那位舍监生气,我们只得乖乖听命,将被绑死的可怜前男友运出玄关外。
「如果你们没什么其他事,就赶快进宿舍里吧。」
「咦?不,我……我们其实是……」
我急着想解释清楚,但舍监却不给我说明的机会。
「舍长现在似乎急需人手,烦恼得不得了呢!」
「啊……」
所谓的舍长,就是同一间宿舍当中的学生代表。不过以当下的情况而言,我们又不是这里的住宿生,当然没必要听从舍长的命令。
但话又说回来了,在那位恐怖舍监的气势压迫下,我们几个没人敢提出反驳的意见。
「那,舍长跟其他人在二楼的大厅等你们。你们赶快过去吧。」
舍监将我们赶入玄关内,这么一来我们就成功混入宿舍了。
这么做真的好吗——我感到有点不安。轻轻松松就走了进来,是否代表这里的戒备其实相当松懈?然而看到像操绪与嵩月那样的美少女,应该很少人会怀疑她们是可疑分子吧。
『……这样也好。只要成功进了宿舍的门,想要找姊姊就简单多了,搞不好还可以放轻松跟她聊天哩。』
操绪以一派乐天的口吻笑道。这么说也没错啦——我只好勉强说服自己。
虽说这么一来我的处境会更危险,但以结果而论,我们确实更接近了环绪的所在之处。
根据文艺少女山田小姐提供的情报,这几个月以来,环绪几乎都待在宿舍足不出户。幸好寄电子邮件给她她会回,大学的报告她也有按时缴交,因此也不能算是失去联络吧。只不过,山田小姐还是很挂念就是了。
她特地拜托我们,希望我们能了解一下环绪的现况。
从现在我们面对的情形研判,假使透过舍监把环绪叫出来,对方相应不理的可能性很大。面对这种喜欢茧居的家伙,老实说最近我已经有点受够了。这么想的话,我们可以顺利混进宿舍应该要算一件好事才对。
「对了……环绪姊的房间号码是几号?」
我以手按着尚无法适应的裙摆、爬上阶梯。操绪听了我的问题,则只是随意耸耸肩。
『你觉得呢?』
「我哪知道啊……」
真是一点责任感也没有。嵩月发现我因疑惑而停下脚步后,急忙为了安抚我而说道:
「啊……山田小姐借的通讯录,没有记载房间号码……」
『那也很正常吧。反正有信寄到这里来,舍监就会分配到各房间去。』
「是啊……」
这就麻烦了——我叹气道。看来只能一个个检查所有房间的门牌啰?在抵达环绪的房间前,希望不要被人起疑心才好。
正当已经爬上阶梯的我们,踩着沉重的步伐深入宿舍内部时……
「——等等,你们几个,想去哪里!?」
某人突然以尖锐的声音叫住我们。
声音是来自宿舍建筑物大约中央的位置,那个空间的作用就类似门厅。里头放了电视机、报纸,以及大沙发等家具,提供住宿生休息与社交用。
不过这原本和平的娱乐空间,此时却成了大约十名女大学生的整队场地。
她们几乎每一位都是美女,只可惜所有人要不是头发乱蓬蓬的,就是只随便穿了毫无魅力的运动夹克。另外她们还人手一把家伙,包括铁条、棍棒以及竹刀等武装。
我愕然地望着她们。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你们就是舍监小姐提过的增援部队吧?」
一名眉毛线条分明到令人印象深刻、头戴蓝色发箍的女大学生这么说道。她就伫立于武装集团的核心。
那人右手拿了一把真正的兰博刀,整体的气氛很像冬琉会长看来她应该就是这里的社长了。
「你们来得正好。我现在正要展开作战,大家分头前进,不过要避免独自一人行动。对方可是非常凶暴的。以三人以上集结成小组,其中一定要有一人负责警戒后方。你们就跟我走吧!」
手提兰博刀的舍长精确明快地对众人下令完毕,接着就径自带领我与嵩月,自己站在最前头出发了。我们慌忙跟上她的脚步,这时……
「你们两个的武器呢?」
「武、武器?」
「没准备吗?没关系,那你们就用这个吧。对方可不是徒手就能对付的家伙。」
舍长打开走廊角落的置物柜,从中取出拖把并交到我们手上。
我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不过这间宿舍铁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吧。作战的目的究竟是?
「有入侵者。那可是想要偷偷潜入宿舍的可疑家伙……你们要帮忙一起将对方揪出来。不论死活都没关系。」
「……入侵者?」
一瞬间我想起被舍监殴打、捆绑的那名年轻男子。原来除了他以外,这里头还躲了其他不怕死的家伙。不过严格说来,我也算入侵者就是了。
「可是……不论生死会不会太那个了一点……」
我紧握住对方递来的拖把,小心翼翼地突出忠告。
拖把跟竹刀这些武器就算了,像她手上那把兰博刀,就算以女人之力也可轻松取人性命。就算对方是不法侵入宿舍的宵小,应该也不至于要搞到杀人的地步吧。
舍长听了极其冷酷地对我回过头。
「听好咯,如果不这么严厉,是无法打倒那种低等生物的。对方可是自三亿年前就苟延残喘的人类天敌呢。」
「……三亿年?」
她这番出乎意料的说明,让我的脸颊一下子紧绷起来。方才的描述我总觉得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股不祥的预威逼使我回过头,果不其然,我刚好与脸色发青且剧烈颤抖的嵩月四目相交。
「那个……难不成,我……我们要对付的入侵者,就是……」
我胆战心惊地从舍长的背后问道。结果舍长连头也不回,直接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尖。
「就是小强。」
她似乎很不屑地吐出这句话,怎么又来了——我忍不住仰头望向天花板。都追到了这个地方,还得与那种害虫对峙吗?
强烈的不安令我不得不仔细注意嵩月的状态。她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点,全身则不停轻微颤抖着。任谁看了都知道嵩月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只要稍稍出现刺激她就会爆炸,就好比十分不稳定的危险炸药一样。
『智春……操绪觉得,先去避难比较好……』
操绪怯生生地对我咬耳朵道。我当然是点头赞同了,现在没有那个闲工夫继续犹豫。
只可惜,我们的决定还是慢了一步。
几乎就在同一秒钟,我们刚才通过的背后走廊,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陷入恐慌的女大学生们发出的。手拿棍棒与竹刀、原本打算英勇应战的她们,如今却因遭受方向出乎预期的袭击,导致防御阵势完全崩溃。
「小强……是小强!之前从没遭遇过的种类!」
「敌、敌袭……!?好快!这是什么速度!?杀虫剂咧……杀虫剂没有效!」
「第二道防线被突破了……!讨厌——舍长!快来救救我们,舍长……!」
走廊被无数的尖叫声淹没。一只发出黑光的巨大影子自四处逃窜的女大学生之间钻了出来。这只巨大的害虫,竟然比我们昨天在鸣樱邸遭遇的那家伙还大上一圈。
「终于现身了……!」
舍长从怀里取出投掷用的飞刀。只见自她左手发出的飞刀,对准小强一直线飞去。
「唔、唔哇……!?」
银色的光芒恰好掠过我鼻尖,我吓得当场摔倒下去。咻咚咻咚的沉闷撞击声响起,无数把飞刀刺穿了女生宿舍的走廊。只可惜小强已经电光石火地早一步闪开了。
这种夸张的战斗并没有我这种凡人介入的余地。
「啐,竟然被躲开了!」
舍长挥舞着兰博刀,亲自朝小强扑过去。
不知道那是用何种钢材所打制,闪烁着银色波浪的刀刃,竟然可以像切奶油般轻易划开水泥墙。不过小强也不认输,不停发出威吓声外,还试图绕到我的背后。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舍长闪耀着锐利光芒的眸子直接逼视我。
「等等……你先等一下!」
我察觉到生命有危险后立刻大叫道。但舍长的攻击速度却比我快得多。那把无比锐利的兰博刀尖端,就直接对准我的脸部刺出。
「唔、唔哇啊啊啊!」
能惊险闪过这次的攻击,我想只能用奇迹来形容了。刀子间不容发地掠过我耳边,前端已经深深地插入了墙壁里。只要刀的挥动轨迹差五公分,我现在应该有半颗脑袋分家了。
然而,如今情况还不能说是平安度过。
因为舍长的那把刀,刚好将我头顶的黑色长假发钉入墙壁里。
接着我因为倒在地板上,假发自然就从我头上脱落了。
「你……你是……!」
发现我的女装露出破绽,舍长的动作一瞬间冻结了。
而小强并没有错过这个天赐的良机。
它对准舍长这一瞬间的破绽,大大展开漆黑的翅膀开始翱翔。就这样远离了舍长的攻击范围。
不过,依那家伙现在的飞行路线,接下来就会迎头撞向位于一直线上、浑身僵住不动的嵩月。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位操纵火焰的恶魔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而女生宿舍的走廊,也瞬间被巨大的爆炸与火舌吞没。
O
——呐,智春。你对选择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了这段熟悉的话。
我很快就察觉这是一场梦。就跟我过去经历过的梦一样。
然而,这次的记忆轮廓却比前一回更为鲜明了。
关于梦的记忆——这种说法好像有点古怪。
「唔……」
一股令人怀念的香气使我重新睁开眼。
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分,窗外射入室内的阳光也被染成赤红色。
完全没有任何装饰的吸顶灯、淡淡的粉蓝色床单。贴在墙上的干燥花散发出柔和的芳香。这个房间我应该没见过才对,但总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来过了。
一个纤细娇小的人影,背着夕阳坐在窗边。
对方那颜色淡薄的短发透出阳光,同时发出微弱的光芒。
「……操绪?」
我撐起上半身试着呼喊她。一股钝痛顿时窜过全身,还让我留下轻微的晕眩。
托了这股疼痛的福,我终于回想起自己先前是因为嵩月引发的爆炸而昏倒。
我不经意环顾四周,发现略略低下头的嵩月,就坐在一张仅能容下两个人的小沙发上。她似乎是因为不小心害我受伤,所以心情变得非常郁闷。
不需要在意那个啊——我苦笑着。
如果当时嵩月没发飙,我现在也是被舍长与舍监抓起来,下场就跟前面那个凄惨的男生差不多。
「……你醒了?」
坐在窗边的娇小女性缓缓转头注视我。
这时我才终于察觉,她不是操绪,而是别人。
身影与声音都非常像,但她的外表比操绪要稍微年长。此外更是拥有实体的活生生人类。
操绪并不在这个房间里。
可能是因为我刚才昏倒了,所以操绪才无法实体化。
「真是好险呀。没想到你会扮女装过来找我……话说回来,你竟然有这种特技……真是让我有点意外。」
与操绪很像的她,边说边愉快地露出微笑。
这种微笑方式我就非常熟悉了。
「……环绪姊。」
我唤着她的名字。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搜寻的对象就是她——水无神环绪,此刻她正以促狭的表情静静地笑着。
「刚才真是吓死人了。宿舍里一下子发生爆炸。我慌忙跑到舍长那里,发现她已经昏倒而你也穿女孩子的衣服倒在地上……此外。」
说到这,环绪姊缓缓将眸子转往嵩月的方向。
那种眼神就像是在面对老朋友般,充满了感情。
「此外我还遇到了这位久违又怀念的朋友……只可惜这边的你根本就不记得我了。不过我还是要这么说,很开心能与你重逢,奏……」
「……环绪姊?」
望着她那自顾自露出微笑的愉快姿态,我很难拂去脑海中的奇妙感觉。
我所认知的环绪姊,与眼前这位女性的形象并不一致。这种不安并非出于我完全不认识眼前的这位女性。而且还刚好相反。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直就像平安无事的操绪稍微长大以后的模样。
「你……是谁?」
嵩月静静地开口问道。
她眼中浮现难以掩饰的疑惑,但依然小心翼翼地凝视着环绪姊。环绪姊见状,露出了强忍笑意的表情。
「我是水无神环绪呀。也就是你们伊织在找的操绪的姊姊。看来加贺篝隆也那家伙对你们说了些多余的话,不过能找到这里,我也不得不夸奖你们。」
环绪姊以毫不迟疑的口吻回答道。她的这种态度实在不像是说谎。但……
「不对……」
嵩月的眼睛并没有放开对方。
「不对……你不是操绪同学的姊姊。因为,你是——」
嵩月的口气比平常锐利许多,我不禁为了面前的光景看傻了眼。
察觉到嵩月的背后有黑影在蠢动后,我更是毛骨悚然起来。
那是虫。就跟在鸣樱邸,还有女生宿舍走廊遭遇的黑色害虫极为相似。
这时我的心中也首度对此涌现怀疑。简直就像在监视我们一样,为什么我们走到哪里,都会碰到巨大蟑螂?那真的只是普通的昆虫吗——?
察觉到监视着的气息后,嵩月迅速摆出战斗的架式。
但在她唤出火焰之前——
「不要动!」
环绪姊就已经先高声警告道。
她以犬齿咬开自己的指尖,从中拉出一道细而鲜红的血丝。
鲜血的颜色在我们面前发生变化。
血变成了完全无法反射光线的黑色,最后更化为了宛如窥探深渊时会出现的幽暗之色。
沾染了黑血的食指,被她比出了仿佛手枪枪口的手势。随后她对着在墙壁上爬行的害虫背部尖锐地喊道:
「——神无!」
那是那把手枪的名字。
她以连嵩月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从指尖进射出了某个东西。
那是水。环绪姊的血液凝聚为水组成的子弹。超高速击发的那枚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正想要逃跑的黑色害虫。
之后,我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知道害虫的躯体——不,应该说我之前以为是害虫的玩意儿、但其实是监视者的躯体,连碎片也没留下地完全消灭了。就是这样。
这种至高无上的破坏手段令我不禁全身发寒。
只要是被碰触到的物体,都会从这个世界消灭。这就是环绪姊所射出的子弹之力。她的血液中具备这种能力,而那也是恶魔的能力。
环绪姐使用了恶魔之力——我因为始终无法理解这个事实,只能表情呆滞地站着不动。
「恶魔无法成为机巧魔神的活祭品。因此水无神操绪不是恶魔,而水无神家应该没有恶魔的血统才对。」
嵩月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她那张比平常更无表情的美貌脸孔,似乎隐约透露出惧色。嵩月凝视着在逆光下浮现的的环绪姊轮廓,再度问道:
「所以……你是谁?」
环绪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用身体好像没有重量的滑动方式站起,徒手抓起残留在地板上、那个再也不会动的害虫头部。
唔哇——我忍不住叫苦,但环绪却对我笑笑。
「这是人工制品,模拟虫外观的机器人。也是初级的一种虚拟感官情报输出入装置。」
被她捏爆的机械碎片,掉下了残缺不全的电路板与电子零件。
我与嵩月都说不出话来了。
那个一直令我们苦恼的害虫,原来真实身分竟是以机械驱动的监视者。这并不是单纯的恶作剧。利用这种模拟害虫的精密机械,恐怕目的是为了监视我们——透过我们的带领来到环绪的住所。
「看来这个地方也被找到了。罢了,不管怎么说,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总不可能永远当个旁观者吧。」
(插图)
环绪脸上的笑容从未拿下过,依然以轻松的口气表示。
「你是……」
望着她耸耸肩膀的动作,我的表情瞬间冻结。
环绪摇曳着一头颜色淡薄的秀发转过身,不知为何得意洋洋地抬起下颚。
「让我来告诉你过去发生的事吧,第二轮世界的夏目智春。故事可能有点长,但那是发生在遥远过去的未来之事,也就是第一轮世界的记忆……」
晚秋的黯淡夕阳照亮了环绪。
从袖口伸出的纤细手臂,以及光滑柔软的脖子。
如玻璃般晶莹剔透的她,每当动一下,身上就会产生如沙漏般的崩落。
这种美丽到近乎超现实的身影,我们只能无力地在一旁观望而已。
自称是水无神环绪的她,是位长相跟操绪一模一样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