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终于顺利回收事先放在车站储物柜的制服,等千辛万苦抵达教堂,已经是将近半夜的事了。
「……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条街的气氛还真是邪恶啊。」
我环顾周围的街景,低调地冒出这么一句。
在街灯稀少的昏暗街道上,只有酒店的招牌异常显眼。路面满是烟蒂与酒瓶的玻璃碎片,偶尔还会有脸被打肿的醉汉躺在地上。
路人几乎都是穿着华丽大衣、浓妆艳抹的大姐,不然就是身材壮硕的外国人。在街道的暗处,无言仔立着不知在卖什么危险东西的男子,简直是恐怖极了。正当我胆战心惊地观察这幅景象时……
「啊……对不起。」
不知为何嵩月满怀歉意地低下头。
操绪一脸困惑地回过头。
『为什$月同学要道歉呢?』
「那个……这附近是地盘……所以,呃,我父亲的公司……」
嵩月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
「地盘?嵩月父亲的公司……」
我隐约浮现出令人不安的记忆。嵩月的父亲,就是那位搭乘黑色宾士,被一群精焊的家伙们围绕——带着极道风格的大叔。
操绪也稍微压低声音。
『呃——所以这里就是嵩月组管辖的地盘啰?』
「是啊。」
朱里学姐附和道。
「因此治安才会不怎么好,不过反过来说也比较安全。凤岛冰羽子应该会避免在嵩月组的地盘内引起騒动吧。」
说到这,朱里学姐打开教堂的入口。这是一间仿佛会在外国电影里出现的古老小教堂。
「……这里就是黑崎同学的住处吗?」
环绪姐仰望着雕刻在建筑中的十字架,有些惊讶地问。
「很意外吗?」,
「不,觉得还满适合你的。」
「……在『第一轮的世界』,我住在什么地方呢?」
朱里学姐以轻描淡写的口气反问。
环绪姐就像在回溯记忆般地歪着头。
「嗯,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你应该是某户有钱人家的千金,还有个双胞胎妹妹,除了加入学生会外又兼模特儿的工作……」
话说到一半,环绪姐才恍然大悟地发觉自己失言了,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朱里学姐则沉稳地微笑点头。
「原来如此?」
「……想不到你这么坏心眼。」
环绪姐闹别扭地耸着肩膀说道。由于无法理解她们方才那些互动的意义,我只能与操绪面面相觑。
穿过礼拜堂后,里头的空间就是居住区了。以红砖砌成的这栋建筑物气氛跟被炸毁的鸣樱邸有点像,这让我觉得不大舒服。
建筑物内灯火通明。
「妮娅,我回来了,你睡了吗?」
朱里学姐则以开朗的声音呼唤对方,少女便自客厅现身。
那是一位抱着布偶的娇小女孩。
她金发碧眼,年纪大约在十岁上下。尽管脸上挂着不悦的表情,但依然不减其美少女的风采。少女带着中欧风格的五官,身着如洋娃娃般的蕾丝花边衣裳,跟这栋古老的教会建筑非常搭配。只有她抱在怀里的那只无尾熊布偶,给人一种破坏气氛的印象;那只无尾熊丑到好像光看一眼就会被它诅咒。
「……朱里,你好慢。我肚子快饿坏了。」
少女以虚弱的表情抬头望着朱里学姐,发出相当不满的说话声。
操绪则惊讶地望向她。
『妮娅,你已经可以动了吗?不是因为发烧而躺在床上休息吗?』
「啊,我没事。我的身体已经没问题……」
少女说到这正要点头时……
「哇,这女孩好可爱呀!」
环绪姐突然以惊人的气势将少女搂向自己。
大概是本能地感到恐惧吧,面对擅自以脸颊磨蹭自己的环绪姐,金发少女摇晃全身剧烈挣扎着。
「做、做什么……放开我!喂,我要吸你喔!」
「呀啊……竟然还会说日语!」
环绪姐随口说出很没礼貌的话,并举高少女——阿妮娅的身体。
总之得先让环绪姐恢复正常才行,因此我尽量以冷静的语调说:
「呃……这孩子叫阿妮娅,是就让洛高的留学生。」
「洛高的留学生?可是这孩子年纪这么小?」
「是啊。她是我哥介绍到我家的寄宿生……能找到环绪姐的躲藏地点其实也是托了她……」
「耶……耶……」
我的说明让环绪姐听得目瞪口呆。
阿妮娅终于被她放下后,立刻不耐烦地吐着气说道:
「我的全名是阿妮娅·福尔切·索梅西尔·米克·克劳珊布尔希。你这家伙叫水无神环绪吧?」
「……克劳珊布尔——所以是食运的恶魔一族啰?」
听了少女冗长的全名,环绪姐一瞬间恢复严肃的表情,随后又道:
「啊,该不会就是直贵说要带到日本来的那位……」
说到一半,环绪姐的目光停留在阿妮娅所抱的布偶上。那玩意儿丑陋的外表,让环绪姐脸上浮现即将要爆笑出来的表情。
「这个品味低劣的布偶是?」
『……你好。』
「哇!」
布偶突然开口说话,让环绪姐急促地发出尖叫。无尾熊摆着平日那副眼神邪恶的扑克脸,恭敬地低下头。
『我是科学社社长炫塔贵也。平日多亏了令妹的照顾。』
「社、社长?这玩意儿是社长?」
嗄——环绪姐愣愣地叹了口气,接着才露出苦笑。
「看来这个世界变得比我想像中还要夸张呢。」
很意外地,环绪姐轻易就接受了这项事实。她果然是个粗线条的人——我莫名对她敬佩起来。
阿妮娅则哑口无言地注视了环绪姐好一会儿。
「果然智春你们也在啊……」
她突然将视线移向我,脸上浮现出仿佛见到瘟神的表情。阿妮娅的口气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过来,我对这点有些好奇。
「你说的果然是什么意思?」
「鸣樱邸应该被炸毁了吧。」
「耶?」
「真是的,实在是有够倒霉的体质。不要太靠近我,你的不幸会传染过来的。」
阿妮娅望着惊课的我,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鸣樱邸发生的事……?」
「刚才电视有报导啊。好像是现场直播的。」
「……电视现场直播!?」
我吓得赶紧盯住客应深处。
没关掉的电视画面上?映照出我熟悉的某处景色。那是鸣樱邸附近的商店街嘛。
大批消防队员以及看热闹的群众,此外还有手拿麦克风的记者聚集在一块。
『——根据附近住户表示,这间洋房从以前就发生过数次类似的爆炸事故,此外还经常目击可疑分子出入,甚至还传出类似枪击的声响,在这一带普遍被认为是危险的地区。』
记者大姐以莫名沉重的表情对观众诉说道。
我感觉背上直冒冷汗。尽管对方说得很过分,但每件事我都心里有数,根本无法反驳。接着……
『现场发现了大量疑似枪枝与弹药的物品,警方认定建筑物的使用者——某高中一年级生或许明白详情,目前正在追查他的行纵——』
我一瞬间无法理解电视里说的家伙是谁。
或许是因为我的脑袋在无意识中拒绝承认这件事吧。
位于住宅区里的民宅发生爆炸,此外又从建物遗迹中挖出武器弹药,理所当然地,那栋建筑物的居民会启人疑资,更何况那家伙还是独居的一介高中生。不论是谁都会觉得他很可疑吧?就连我也不例外。然而……
『那个髙中一年级生……指的就是智春吧。』
操绪咕哝道。果然是这样没错,我一时之间狼狈了起来。尽管还不太能进入眼前的状况,内心的焦躁感却愈发强烈。警察正在找我吗?这种处境搞不好会变得非常糟糕呢,我的天啊。
『这就是所谓的重要关系人吧。』
操绪将脸凑到我的耳边,不负责任地笑着低声道。
「……你在开心个什么劲啊。」
我则以难为情的语调回答,不自觉头昏眼花起来。
〇
在半恍惚的状态下?我被朱里学姐领入了她的住所内。结果我的视野里,又出现了其他让人略感震惊的光景。
「……!」
『唔哇——!』
嵩月哑口无言,操绪急促地发出悲鸣。我则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值在房间的入口。
房间内部意外地宽阔,窗前装设有已褪色的百叶窗与观叶植物。中央则是一组大型的会客用沙发与办公钢桌,整体散发着宛如侦探事务所的气氛。
此外房间里更令人惊讶的——则是凌乱的程度。
地板上到处都是脱完后随手乱扔的衣物,此外还夹杂着报纸、杂志、诡异的药品瓶,以及用途不明的机械零件等。
虽说幸好还没有会腐败的玩意儿,但垃圾桶内的普通垃圾还是满了出来,空宝特瓶与空罐撞住了我们的去路。
「唔呼呼……这里可能有点乱,大家随便坐吧。」
朱里学姐若无其事地招呼着,不过我们根本找不到可以容身的空间。这样还叫做有点乱,那么更平常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无奈地将沙发上朱里学姐的大衣挪走。
「……唔!?」
结果却在底下发现她穿过没洗的内衣,我一下子愣住了。意外清纯的花纹设计反而给人一种强烈的真实感。该怎么说,这个房间简直就和地雷区没什么两样。
「啊……唔……」
突然撞见这个,嵩月也以困窘的表情呻吟着。看来她同样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不知为何满脸通红,表现出非常狼狈的模样。
『哎,原来是这样呀……朱里学姐也是有缺点的……』
操绪以很开心的表情说道。她这番话的确没错,只是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就是了。
阿妮娅与社长似乎已习惯这个房间的惨况了,他们很熟练地将垃圾拨开,一派轻松地坐在地板上。
「我借一下洗手间!」
环绪姐我行我素的态度也全无改变,擅自打开浴室的门。
「哎呀。」
不过就连她也因惊课而暂时停下动作。原来浴室已经有人先进去了。
那是一名穿男装、身材高姚的女性。对方留着如少年般的发型,拥有宛若雕像那样深邃立体的五官。可说是一名外貌媲美英俊少年的少女。
她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头发,察觉到环绪姐闯入后……
「嗨……欢迎。你来得太晚了吧。」
她用男人的语气说道,并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那是一种充满奇妙魅力的中性笑容。
「你是……?」
环绪姐不解地歪着头,在貌似少年的少女回答这个问题之前——
「——瑶!」
朱里学姐毫无预警地,击发自己左臂内藏的霰弹枪。
子弹粉碎了浴室的镜子,将浴帘扯得七零八落,最后钉入墙壁才停住。
她所击发的是镇暴用的大口径橡胶弹。即便子弹就从眼前掠过?那位少女依旧不为所动?
「……真危险啊,朱里。一看到客人就以橡胶弹伺候,是这个家的待客之道吗?」
「谁说你是客人来着了?」
朱里学姐依旧以枪口指着对方,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容说道。
「我不记得有邀你来我家啊,瑶。」
「面对久违的友人,你未免也太冷淡了吧。」
「你么时候变成我的朋友了?」
朱里学姐不假辞色地继续说道。
这时,那只丑陋的无尾熊布偶,在朱里学姐背后胆战心惊地出声道:
『抱歉,是我让她进屋子的……』
「……什么?」
朱里学姐依旧以僵硬的笑容反问着,难看的无尾熊则畏惧地慢慢向后退。
『呃,因为她说是来护卫我们……』
「护卫?」
『是、是啊。』
丑陋无尾熊几乎是以讨饶的姿态磕头如捣蒜。
洛高所属的武装学生指导员——雪原瑶,眺望着这幅光景轻笑道:
「在下已听春奈说过了,朱里。看来各位被相当难缠的对手盯上啊。据说是凤岛冰羽子跟来路不明的前操演者?」
「那个圆点眉……真是爱管闲事……!」
朱里学姐咕哝抱怨着。看来雪原瑶会得知我们被盯上的事,都是千代原春奈多嘴的结果。或许春奈认为这样是在帮我们的忙吧。
「总之,我们不需要你的护卫。你明白这点就请回吧。」
朱里学姐不知为何以顽固的语调拒绝着。
然而瑶却摆出毫不在乎的模样。
「呼……她就是水无神环绪吗?原来如此,跟妹妹真像啊——喝。」
瑶轻松反仰上半身,躲过朱里学姐在眼前击发的第二枚橡胶弹?
橡胶弹直击浴室的窗子,将玻璃连同窗框一起粉碎。
「下一发就会命中啰。」
朱里学姐以冷漠的口气警告道。只见瑶优雅地耸耸肩。
「真是的……在下明白啦。不过你真的确定要这样?水无神环绪跟其他人也就罢了,那边那位小姐如果被卷入战斗,恐怕根本无法保护自己吧?」
说完瑶的目光直对准正在大嚼宵夜——超商便当的阿妮娅。
「嗯……?」
突然成为话题的焦点,那位金发的年幼少女愕然地抬起脸。
望着黏在她脸上的饭粒,我不得不叹了一口气,认同瑶的说法。
这次所发生的事,基本上与阿妮娅完全无关,但只要跟我们待在一起,她毫无疑问会被卷入。实际上,要不是因为阿妮娅刚好发烧所以托在朱里学姐家照顾,她现在恐怕已经因鸣樱邸的爆炸事故而丧命了。
更何况阿妮娅可以回去的鸣樱邸现在也没了,又不能放着她一个人在外头到处晃荡。毕竟阿妮娅本身也很容易被某些危险的家伙盯上。
结果朱里学姐还是以顽强的笑容回瞪着瑶。
「很遗憾,她的护卫人选我早有底了。」
听到这,瑶似乎觉得很有趣地扬起唇角。
「呼……希望你的那句话不是单纯的逞强。毕竟,过去一提到你,在下就想起一个逞强的爱哭……」
瑶的话还没说完,朱里学姐的霰弹枪就再度喷火。第三发橡胶弹惊险地掠过瑶的脸庞,还撼动了她的浏海。
瑶似乎很无奈地叹着气。
「那么,在下真的要告退了。喔,对了,那在之前,夏目同学。」
「……啊?」
瑶冷不防走向我,不知将什么东西塞进我手里。那是一张写有数字的小便条纸。接着她在我耳边窃窃私语:
「这是在下的电话号码,有危难随时都可以打来。」
抛下这番话后,她便对愕然的我挥挥手,径自离开房间。
面对如此行云流水的帅气动作,我只能愣着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假使我是女孩子的话,刚才那一瞬间绝对会陷入情网吧。
不过瑶自己不就是个女的吗?这种感觉简直充满矛盾——
「呃,还真是个爱耍帅的女生呢……这点从相遇以来一直没变。」
朱里学姐望着喃喃自语的我,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什么嘛,智春竟然站在她那边?」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了,护卫阿妮娅的人选真的找好了吗?」
先不要管摇的事了,我们的确需要找人保护阿妮娅。
虽说她具备食运这项稀有的能力,但跟冰羽子同姓的那个男凤岛——凤岛蹴策,也死缠着阿妮娅不放。那个凤岛哥哥,不知为何将阿妮娅视为理想的妹妹,对阿妮娅特别执著。
「有什么关系嘛。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把妮娅的护卫工作交给其他人。」
朱里学姐露出有点不高兴的表情道。
「耶,那是谁呢?啊……冬琉会长吗?」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位身兼阿妮娅友人的洛高第三学生会会长。不过朱里学姐却微微绷起脸孔。
「唔……不,交给那个人不太好。」
「是这样吗?」
「因为鸣樱邸已经被炸毁了。住在那里的人是科学社社员,所藏匿的武器一定也是科学社的所有物品吧……况且管辖科学社的不就是第三学生会吗?」
「啊……」
「如今冬琉会长应该在设法摆平这件事,根本没空管什么护卫。假使我们贸然找上她,搞不好会被她一刀砍了……」
「很有可能……」
原来如此,那就太糟了。会被她一刀砍了——听起来完全不像玩笑话这点,正是冬琉会长的可怕之处。
「不过,还有其他可以繁忙照顾阿妮娅的人吗?」
「当、当然有。」
朱里学姐的眼神似乎很心虚地游移着。我们则对她投以疑惑的目光。难不成刚才她对瑶说已经有护卫人选,只是好面子的心态作祟吗?
朱里学姐仿佛在为自己辩解似地摇着头。
「我没骗你们,现在马上把对方叫来。」
「嗄……」
望向拿出手机的朱里学姐,我不自觉歪着头。
操绪也把脸凑过来。
『好奇怪……不太像平常的朱里学姐耶。』
「嗯。」
我同意。平时总是从容到让人受不了的她,这回却表现得异常心虚。她会这样的理由我大致可以猜出来,因为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一旦跟雪原瑶扯上关系,朱里学姐的从容就消失了?
『你们几个……知道黑崎同学平常都在做什么吗?』
丑陋的无尾熊布偶仰望我们,用社长的声音说道。
我与操绪对看了一眼,同时摇着头。
『平常……是指在校外的时候吗?』
「呃……这个嘛。」
朱里学姐在科学社活动以外的时间,似乎偶尔会独自前往危险的场所与人发生枪战,然而我却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就算我问她,她也总是以平常那种沉稳的微笑蒙混过去。
丑陋无尾熊缓缓点了点头,平静地告知我们:
『她所从事的,是本来GD应该要负责的工作……也就是回收遗失的机巧魔神装备,或介入操演者之间的战斗,使双方失去战力等。』
「耶?」
这也太离谱了,我心想。被称为GD的那些家伙,在学生联盟的加盟校中,都是特别挑选过的战斗高手。但即便如此,交付他们的任务还是相当严苛。除了要制裁凶恶的操演者与恶魔外,还得潜入危险的遗迹进行调查。朱里学姐竟然自己一个人进行这些工作,而且还不是受人雇用——?
『为什么要故意去做那些危险的……」
操绪愣愣地问着。丑陋无尾熊布偶则发出与它那可笑脸孔完全不搭调的严肃口吻回答:『这是为了让雪原瑶不涉入战斗。』
『……让雪原小姐不涉入……为什么?』
『雪原瑶的机巧魔神——白银的副葬处女是谁?』
『……记得应该是朱里学姐的妹妹……对吧?』
我想起来了。那是一位跟朱里学姐外貌相似的长发女性。
尽管朱里学姐很少提及,但机巧魔神《白银》体内,确实封印了她的双胞胎妹妹。
『使用机巧魔神的魔力,其代价就是要消耗作为活祭品的副葬处女魂魄。』
社长口气平淡地说道。这句话却让我顿时醒悟过来,副葬处女就是献给机巧魔神的祭品。每当机巧魔神使用魔力,她们的灵魂就会被消耗,最后完全消灭。
『——黑崎同学的目的,是要解放机巧魔神里的妹妹。因此她尽量不让雪原瑶使用机巧魔神的魔力。』
「啊……」
GD一旦出任务,瑶就很可能召唤出机巧魔神。因此朱里学姐才要抢先一步解决外头发生的事。即便让自己身涉险境也在所不惜——
朱里学姐全身暗藏的大量飞弹与霰弹枪,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况且朱里学姐一直……都没告诉大家。」
『嗯。』
社长以利爪用力搔搔头。他即便知道朱里学姐在进行危险的活动,但却没有出手阻止,或许也出于他觉得自己必须负起责任吧。
这时社长打开自己腹部的拉链,从中取出小型的携带式电脑。连接上网路后,电脑打开企业产品的目录页。
『总之,先别管那些了,有件事必须确认一下。你们看一下这张照片上的产品。』
「啊……那是环绪姐所带的随身碟机种照片……对吧?」
虽然不太确定细部是否完全相同,但随身碟的外观异常眼熟。然而比起那个,布偶的肚子里藏着电脑反而更让我吃惊。
『嗯,是没错,不过这并不是普通的随身碟。』
「啊……?」
就算社长这么说我也听不懂。难道它还会发出负离子吗?
『首先……这个连接端子的形状跟普通的随身碟不一样吧?』
「是这样吗?」
听了这个比预期还乏味的解答,我感到一筹莫展。这种事谁会去注意嘛。
『一点也没错。这是可以髙速传输资料的次世代规格随身碟。实际上规格才刚制定出来而已,据说要到明年才会有产品正式上市。所以说,网页上的这项产品根本就还买不到。』
「耶……可是……」
『制造这款随身碟的苑宫微碟公司,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嗄?」
『已经被其他公司公开收购了。大概是在半年前吧。买方的公司名称叫佐伯电子工业。』
「佐……佐伯?……难不成是?」
『嗯。就是第一学生会会员——佐伯玲士郎亲戚所经营的公司。』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脑袋陷入混乱。
环绪姐手上的随身碟,是一间已不存在公司的来年预定产品,意思也就是说,那东西在历史上根本就不应当存在。而她却因为身上带着那个,被冰羽子盯上了——事情是这样吗?
「名门佐伯家对这个世界的政商界有相当大的影响力,此外,他们的后台还有罗马天主教教会的对恶魔部队——也就是神圣防卫队。不过倒过来说,假使这个世界上没有恶魔,他们就不具备如今这般的财经实力了。」
「嗄?」
「意即,苑宫微碟没被收购、继续存在的可能性会变得很高。这颗随身碟本身,正是理应不该存在的『第一轮世界」遗产。」
『为什么操绪的姐姐会有那种东西呢?』
操绪以焦躁的态度质问社长。只见丑陋无尾熊缓缓地点了点头。
『既然能从理应不存在的「第一轮世界」把这玩意儿带来这个世界,就代表那个人自己也是来自「第一轮世界」。』
『……耶?』
社长过于出人意表的发言,让操绪脸上浮现出茫然的表情。看来她似乎在揣度现在是否该一笑置之。
『姐姐是来自「第一轮的世界」?也就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颜色淡薄的幽灵少女,摆出略微陷入混乱的表情,回头观望跟自己长相酷似的姐姐。
本来与嵩月一起悠闲整理房间的环绪姐,察觉到我们困惑的视线,这才抬起头。
「啊,被抓包了吗?」
她毫无半点惭色地吐了吐舌头。
〇
被誉为天才少女的阿妮娅,好像很早就发现环绪姐的真实身分了。因此她此刻半点惊讶的反应都没有,只是平静地继续享用便当。
朱里学姐目前还在通话中。嵩月尽管也有点讶异,但似乎还是认为先将地板上的不可燃垃圾收拾干净比较好,于是默默地继续打扫房间。
因此,对社长这番结论真正大为动摇的,最后只有我跟操绪而已。
众人普遍冷淡的反应让社长有些失落,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没空去顾虑他的心情了。
『被抓包了?……为什么姐姐还一派轻松的样子啊!?』
操绪猛烈地逼近环绪姐大叫道,但环绪姐还是不改其色。
「就算把气氛搞得很沉重,事实也不会改变呀。」
『唔……哈,这么说也没错啦。』
操绪很轻易就被对方说服了。别为了这种理由就退缩好吗?我心里感到有点无奈。果然这两人的思考模式基本上是一样的。
没办法了,只好由我出马跟环绪姐正面对杠了。
「那个……你说是从『第一轮的世界』来的……那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对我来说是五年前吧……不过,以你们的感觉或许应该是四年前啰。」
「……嗄?」
我叹了口气,又是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这个人究竟想表达什么?
「毕竟,我是从距现在一年后的未来往回跳跃了五年左右的时间。对我而言,这四年来就像是名符其实的『第二轮』啰。」
『还是听不太懂……一年后……往回五年?』
操绪转动脑袋,同时弯曲左右手的指头数着。环绪姐似乎觉得颇为有趣。
「还是不懂吗?我不觉得我的话有多难理解呀。」
『并不难,只是很啰唆而已。』
颜色淡薄的幽灵少女不开心地嘟起嘴。
『——从一年后的未来,往回倒转五年左右的时间对吧?呃——所以姐姐现在到底几岁了?』
「我又不是要谎报年龄,你真没礼貌?」
环绪姐也跟操绪一样嘟起嘴。
「我是廿一岁的女大学生,跳跃到这个世界时是十七岁。当初是以高中二年级来计算的?」
『……所以就是距今四年前?』
好难、好复杂啊。
没错,环绪姐曾把遂个世界譬喻为游戏。
她在「第一轮的世界」,持续生活到距今一年后的时间点,并在那里体验到某些经历;那即是使世界进入悲惨结局的毁灭性事件——
因此她才会在那时,将时间倒转回五年前重新开始游戏。她的玩家身分为十七岁的水无神环绪,而且还具备了累积五年之多的经验值。
她将这个世界称为「第二轮」——就是基于上述理由。
「……请等—下……这样算起来好像不太对?如果在『第一轮的世界』,环绪姐要在距今一年后才会变成十七岁的话,那进行时间跳跃前的环绪姐……不就跟操绪同年纪了……耶!?」
这是骗人的吧?
环绪姐跟操绪不可能同年纪。生在不同世界的她们,也不可能是双胞胎。既然有两个世界,又各自存在着一名长相完全相同的少女……这么说来她们就不能被称作姐妹——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
操绪以让人完全感觉不出情绪动摇的平淡口吻说道。
『姐姐就是我。水无神环绪跟水无神操绪是同一个人物——她是从「第一轮世界」而来,是将来那个已经变老的我。』
环绪姐并没有否定。相对地,她顿时绷紧了脸。
「——别说我老好不好!」
我想那并不是重点吧。
『你本来就比较老呀,不是多活了好几年吗?』
操绪低下头,露出很明显的失望表情。环绪姐则不悦地扬起眉。
「请称之为长大变漂亮了好吗!」
『哪有长大!根本就没有!人家现在觉得好震惊呀……!』
「喂喂,你眼睛是盯着哪里说话呀!?」
环绪姐立刻以双臂挡住自己的胸部,歪着嘴质疑道。的确,即便变成了廿一岁,那部位看起来还是丝毫没有成长的感觉。
「以前的我竟然这么不可爱……真是教人失望。」
『彼此彼此!」
操绪也颓丧地垂下肩膀、拼命叹气。
以为是亲姐姐的人竟然不是姐姐——甚至还是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类,她会大受打击也是很合理的。
我以还是有点无法苟同的态度又问??
「不过,环绪姐既然是四年前移动到这个世界……在此之前的个人资料怎么办?例如身分证或户籍之类的。」
「那种东西,当然是不存在啰。」
「耶?可是……」
「户籍什么的,是透过科学狂会帮忙安排好。此外,关于你们跟家人的记忆,也稍微变造了一下。」
「变造……记忆?」
这人竟然说出了更不得了的话。
操绪对此好像也无法坐视不管。
『等等……连操绪的记忆也是吗?』
「并不是回溯你们的记忆加以窜改,只是将对关于我的认知稍微变造一下罢了。你们想想,不是有一种东西叫既视现象吗?就类似那种感觉吧。当你们见到我,会觉得好像从以前就认识我了。」
『……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普通人大概不行吧,不过对催眠专家来说就不一定了。」
『所以,实际上到底是怎么做的?』
「那还用问,当然是透过恶魔的力量啰?」
『啊……』
对喔,我终于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只要付出灵魂作为代价,恶魔就能得到足以扭曲这个世界物理法则的能力。只要利用这个,要操纵他人的认知简直是太容易了。
这么想的话,操绪老家里一张环绪姐照片都没有的道理就完全搞懂了。即便能变造操绪的记忆,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出不存在的东西。因此我们才找不到水无神环绪的照片。操绪记忆中环绪姐的模样,从来没有被拍在照片里面过。
『现在这种认知操纵还在持绩吗?』
操绪绷着一张不快的脸问。环绪姐耸耸肩回道:
「大概吧,直到那个家伙以解除命令覆盖掉为止。」
『那个家伙?』
「——就是夏目直贵。」
『耶?直贵哥?』
「强制认知操纵——就是夏目直贵身为恶魔的能力了。」
「嗄……!?」
这回轮我哑口无言了,。为了要从喉咙挤出声音,我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
「慢着。我老哥也是……跟环绪姐一样吗?从『第一轮世界』来的我自己……?」
「嗯,大致是这样。」
「……大致是这样!?」
这是什么模棱两可的说法。难不成,事实真相教人很难以启齿吗?
「我觉得详情你们去问本人比较好。至少如今你们所认知的夏目直贵,并不是真正的夏目直贵,而是冒牌货。」
「怎么会……」
突然被人点出这项事实,我心底半点实际感都没有。
尽管他是个旁若无人、只会给周遭带来困扰的家伙,但我总觉得他从以前就是我的哥哥了。难道说我这种感觉,也是被所谓的认知操纵能力影响出来的?
那些记忆都是经过变造的吗?
『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跟直贵哥又是什么关系?』
操绪有点愤慨地说。大概是因为太多难解的谜题令她眼花撩乱之故吧。
「并没有任何关系呀。」
环绪姐则不知为何,口气有点闹扭的感觉。操绪一下子表情狼狈起来。
『耶……可是你们俩是一起来……从「第一轮的世界」来的不是吗?』
「才不是一起的呢。抵达的时间有相当大的误差。」
环绪姐蓦然别开视线。
「况且环绪来这里也没事可做。」
『没事可做!?』
「就是因为这样,只好乖乖躲在女生宿舍里。」
『是哟……」
环绪姐的这番话,在我听来有种奇妙的说服力。她并不是为了某些目的而藏身在女生宿舍里。相反地,是因为无事可做只好乖乖地待着。
「那个家伙现在在做什么,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此外也不想知道。我跟那家伙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切八段!」
环绪姐手叉着腰,摆出和操绪生气时一模一样的姿势,用带着泄愤的口吻骂道。操绪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儿,用质疑的口气向环绪姐问道:
『……你被甩了吗?』
「才、才不……为什么你会产生这种结论嘛!」
『看来是被甩了。』
操绪以怜悯的眼神望着环绪姐。
『唔哇……所以是真的啰?竟然被直贵哥……不,被智春那种人甩了。』
「你这幽灵!干嘛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嘛!」
环绪姐冷不防发起飙来。她伸出双臂一把掐住我的脸颊,然后就这么使劲地左右硬扯。
「这么想投胎吗,你这个……」
「等等……环绪姐,痛死了。为什么是我……」
「闭嘴!你既然是那幽灵的饲主所以要连坐!不,应该说这本来就是你的错!」
「耶耶,为什么……!?」
这完全意想不到的攻击,让我泪眼汪汪地呻吟起来。为何我得对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的事,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啊?这又是那个混帐老哥的错吗?或者该说事实上那家伙根本就不是我哥,我已经搞不懂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正当我真的想要哭出来的时候……
「喂——!」
我们背后的门突然被人踹开了。
响彻室内的怒吼声毫无预警地传来,我们只能愕然地回过头。
接着所有人都瞪大眼,忘记要摆出作战准备态势。毕竟仔立在我们面前的女子,身上衣服实在是跟现场完全不搭调——是一套女仆装。
不,更正确地说,是女仆风格的女服务生制服。
「——我来了,黑崎朱里!竟敢在这个时间找我,你胆子还真大啊。假使是为了无聊的事……科、科学社!?」
那位身着可爱制服、美貌脸庞带着几分邪恶的少女,才这么大叫着,就露出厌恶的表情僵住不动了。我则在茫然中叫着她的名字。
「六夏……会长?」
『那、那套制服……』
操绪察觉出制服的来历后喃喃说道。那是市区某间颇高级的家庭式餐厅的制服。葛兰可露——则是那间餐厅的店名。洛高第二学生会会长仓泽六夏,就在该餐厅担任打工性质的外场主任。
「我才刚下班就被黑崎朱里打电话叫来了?」
六夏以辩解的口气咕哝道。
『……被朱里学姐?』
操绪则以狐疑的表情瞪着六夏。这时我也想起来了,她是第二学生会的会长,自然也是真日和的上司了。
「对喔!六夏会长,你今天太过分了吧——!」
「什么东西太过分了?」
我与操绪瞪着摆明在装傻的六夏,持绩朝她步步逼近。
「你不是派真日和袭击我们吗。后来还把我的租屋处给炸了——」
「嗄?真日和?把你家炸了?」
六夏讶异地眨着眼。尽管不知她是否明知故问,但那演技看起来还真精湛。
「……话说回来,你们知道真日和上哪去了吗?」
「什么知道不知道,几个小时前我们才差点被他的风兽搞死哩。」
我忿忿地瞪着六夏回答。一想起那件事我就火大。
然而六夏却不知为何,以有点焦燥的语调说着:
「那个笨蛋……竟然放下学生会的工作不管,跑去干那种没钱赚的差事。」
哎呀——操绪也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大对劲。
真日和干了没钱赚的差事?
『六夏会长不知道他的行动吗?人家的姐姐……不,应该说水无神环绪被袭击,这不是第二学生会接到的委托工作吗……?』
「……嗄?环绪是谁?」
环绪姐明明就在眼前,六夏却显得相当讶异地反问着?
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无法相信她是在演戏了。尽管我不觉得她在装蒜,但因为对方可是六夏,所以我还是小心起见地确认:
「姬笹小姐……事情真是这样吗?」
我询问飘浮在六夏背后的射影体少女。那是一位脸上挂着温柔微笑的髙雅少女幽灵。她似乎颇愉快地笑着点头。
「你这家伙,干嘛要问姬笹啊。摆明了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吗?」
六夏终于火大了。
「你们就是为了确认这种无聊的事,才特地把我叫出来吗?」
六夏夸张地耸着肩,满是蕾丝花边的制服也随之摇曳。
「不是啦。」
朱里学姐发出呵呵的笑声,同时走向对方。这么说来,先前朱里学姐通电话的对象,应该就是六夏啰。
「——是有正式的工作,想要委托你们第二学生会?」
「工作?」
六夏的眼珠顿时闪亮起来。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连长相都顿时变了。只要一提到钱,这个人的反应向来都是如此。
朱里学姐也充满信心地望着六夏。
「要请你们护卫这位妮娅,还有科学社社长在学校时的安全。」
我听了不由得紧张起来。慌忙靠向朱里学姐后,我压低声音问:
「等、等一了朱里学姐。」
「吗?怎么了?」
「你先前所说的人选,该不会就是指六夏会长吧?把任务交给她真的妥当吗?」
「夏目智春,别以为我耳声了。」
六夏不快地绷起脸,瞪了我一眼。
「不必担心,只要是正式委托的工作,我们一定会确实完成,只不过委托费用不便宜就是了。」
唔哇——望着六夏,一下子就泄了气。她从一开始就想狠狠敲竹杠啊。
然而朱里学姐依旧维持莫名从容的表情。
「啊,钱没有问题。反正妮娅绝对可以赚回来。」
「赚钱?叫这个小鬼头……啊!」
一瞬间想要发亲的六夏,突然察觉到某件事后,瞬间恢复严肃的表情。
「真的可以吗?那我们就要用这孩子赚钱啰。」
她唐突地摆出满脸笑容说道。
面对六夏心满意足的表情,我反而更为不安了。
「……六夏会长,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难道想让阿妮娅从事不正当的工作吗?」
「怎么可能嘛?」
她的性格应该还没扭曲到那种程度吧。不过,或许她是顾及自己学生会长的身分,所以不敢涉及太过下流的勾当。
「这孩子不是克劳珊布尔希的食运一族吗?只要有这孩子的命运机率操纵能力,就可以放手大赚一笔了。例如买彩券、股票,或赌马之类的。」
变收回前面的发言,道女人真的财迷心窍了。
『……这样好吗?你听见人家的话了吧?』
操绪将脸贴向阿妮娅附耳问道。那位金发少女深深地叹了口气。
「嗯,真没办法。至少这样我就不必欠那些家伙人情……况且话说回来,我也不想留在这里,变成你们的包袱。」
不过——阿妮娅瞪着六夏。
「话要先说清楚,如果事先使用太多的幸运,之后的代价会很惨烈喔。」
「是喔……听起来好像很不妙。」
六夏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就陷入沉思。那张脸怎么看都像是坏人在打歪脑筋的表情。
「也罢,反正赚钱的方法有很多种。」
六夏咧嘴一笑。
朱里学姐见状,也露出沉稳的微笑。
「那么,交易成立啰,请多多指教啦。」
「交给我们吧!明天一大早会派人来接这孩子。我想,只要护卫到让你们满意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呵——呵呵呵,六夏放声大笑。
由于她的突然闯入,我们没能问清楚关于环绪姐的重要问题。不过等到我发现这点,已经是好一阵子之后的事——而那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〇
就如同所有单身女性的住所一样,朱里学姐的家也只有放一张床而已。身为幽灵的操绪与布偶社长姑且不论,三名女性跟一名男性,再加一个小朋友要挤进同一张床,在物理上就已经接近不可能了。
况且这个房间的地板又乱七八糟,所以也没办法打地铺。
我无奈地离开居住空间,移动到前面教堂的长椅上。
月光隔着花窗玻璃洒下,朦胧地照亮了宽阔的礼拜堂。
尽管我的身体累垮了,但闭上眼睛依旧无法轻易入睡。毕竟今天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换上女装偷偷潜入环绪姐的女生宿舍,好像已变成了很遥远的往事。
然而话说回——望着上方礼拜堂昏暗的天花板,我叹了口气。
鸣樱邸被炸掉的事,还是让我非常震惊。
虽说我住处几乎没有任何财产可言,但失去落脚地点的伤害还是难以弥补。相较之下,我老哥真实身分是异世界人的道项事实,简直就像灰尘一样无足轻重。考虑到我家老妈的性格,现在想回去投靠她恐怕很难,明天起自己究竟要到哪过夜才好。不,或许该先烦恼被警方追查这件事——
一想到这些,我就很难阖眼入眠,几乎半点睡意也没了。对于能随便消失跑去睡觉的悠哉操绪,我倒是有点羡慕起来。尽管那些问题就算烦恼也没用,但普通人听到那些真相?应该都难免会陷入苦恼吧?
正当我在硬邦邦的长椅上翻来覆去时——
「夏目同学——」
不知何时,在离我非常近的幽暗空间里,一名少女毫无预警地突然冒出来并对我出声道。我慌忙跳了起来。操绪也揉着惺忪的睡眼苏醒了。
『哎呀,嵩月同学……?』
以月光为背景,那位美得远离俗世的黑长发少女仔立着。地点又是昏暗的深夜教堂。老实说这样还满吓人的。
然而嵩月并不是为了吓我才这么做。
「那个……这是,毛毯。朱里学姐拜托我拿来的。」
她以平日那种有点迟钝的语调说道,并将折好的毛毯递过来。
「谢谢,我很需要这个。」
暖洋洋的毛毯让我颇为感动。尽管是在室内,这个季节不用寝具睡觉还是满难受的。
我尽情享受裹住身体的毛毯暖意时,发现欲言又止的嵩月还站在那,于是便抬起头来。嵩月以怯生生的语气说:
「那个……可以稍微聊一下吗?」
「嗯,可以啊。」
我点点头,仰望嵩月那包裹在朱里学姐暂借衣物中的纤细身躯。
「呃——要进来吗?」
我没想太多就这么提议,并打开毛毯。只是单纯想跟她分享毛毯的温暖而已,结果说完以后我却开始紧张起来。
冷静想想,一条毛毯要包两个人身体势必会贴得很紧。操绪也正以白眼瞪着我,不过我可没有任何下流的念头啊,只不过想让嵩月暖和一点罢了。
幸好嵩月并没有特别抗拒,直接坐在我身旁,接着她摆出有点严肃的表情。
「那个……我已经拜托过爷爷了。」
「咦?」
一下子我听不懂嵩月的意思。
「呃,我被通缉……」
实际上,自己的确是被警方追查中没错。
「爷爷说……会设法帮忙。」
「嵩月的爷爷……就是鸣樱邸的屋主吧?」
我想起那个房间内满是漩涡图案的怪老人,不解地偏着头。
设法帮忙——难道是指替我摆平警察?真的有可能这样吗?
「是的。爷爷会对警方高层要求,爆炸的原因是大战留下来的未爆弹,所发现的武器也当作战时的遗物处理掉。」
嵩月非常平淡地说着,操绪则瞪大了眼。
『原来真的可以摆平那件事呀……』
嵩月用力点着头。
「不过……彻底解决好像需要两、三天,这段时间请不要外出比较……」
『啊……对哟。要等风头稍微过去。』
操绪很轻易地接受了。但我还是无法从起初的震惊恢复过来。有钱人还真了不起啊,尽管这确实帮了我一个大忙,但我国的司法这样真的好吗?
接着嵩月有好一会儿,都默默仰望髙处的花窗玻璃。
她的侧脸被月光照亮,在昏暗的室内显得异常清晰。正当我一下子对她看傻了眼时……
「总觉得很怀念。」她说。
「咦?」
我愕然地歪着头。
「夏目同学第一次来救我……也是在教堂?」
喃喃说完后,嵩月眯起眼睛笑了。
我则无言以对、陷入沉默。
尽管嵩月这么说,但那次并不是我救了她。当初嵩月之所以会被抓走,也是为了要救我的缘故,况且成功把她救出来的,是以操绪魂魄为驱动力的机巧魔神。结果到最后,我什么也没做,只能坐着等待她们的救赎罢了——
我的无能为力发展到今日,就是陷入这种无家可归的流浪状态。我感到很沮丧。
「水无神同学……还好吗?关于环绪小姐的事……」
察觉到我垂头丧气的反应,嵩月表情有点不安地仰望操绪。她大概是在担心操绪是否也因同一个理由而烦恼吧。
不过操绪却打了个小呵欠?
『啊,嗯。这个嘛。』
她用毫无紧张感的声音道:
『虽说,这件事是透过那个……所谓的认知操纵吧,不过人家事前就隐约觉得不对劲了。』
「……你事前就感觉到了?」
『对呀,面对家人时有些细节不是靠理性,而是靠身体的感觉来记忆的,没错吧?所以对此操绪并没有特别震惊。虽说以家里爸妈的立场看,人家跟姐姐同样都是自己的女儿……但操绪就是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操绪说到这发出几声干笑。或许真是这样,我心想。因为操绪完全缺乏自己有个姐姐的实际经验,所以即便透过恶魔的能力变造记忆,也可能没法顺利带给她真实感吧。
不过,就算不是上述那个因素,环绪姐出现在这个世界时,操绪已经变成幽灵了,这么一来大概也很难意识到姐妹之间的羁绊吧——
「……咦?」
就在这时,某条线索在我的意识深处被牵动起来。
加贺篝跟环绪姐都对我肯定地表示过,在不同世界间移动是可能的。不过他们并没有说,这种跳跃方式可以来去自如。
从其他世界跳跃来的存在,会取代原本世界的某个存在——也就是存在被改写了。
就好比在两台电脑间移动名字相同的档案,后面的会把之前的取代掉一样——旧的档案便会消失。记录在同一个存档点的资料也只能有一个。
而当环绪姐出现时,操绪已经变成幽灵了。
她的本体已经成为机巧魔神的副葬处女,被封印进不知在何处的空间。
她们并没有出现改写的现象。因为环绪姐跟操绪并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
这点我想通了。尽管有些复杂,不过还是能理解。
那既然如此——老哥跟我的状况又是如何?
如果如环绪姐所言,夏目直贵的真实身分就是我本人——
那为何我没有被取代、消失呢?
怎样样也想不通这点,不过我却认为这里正是重要的关键。
恐怕那就是一切的原因。也是如今这种棘手状态的——
总之明天就先来问问环绪姐吧,我心想。
「话说回来……环绪姐没事吧?」
『咦?』
操绪以感到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
环绪姐与我们碰面时,已经开始非在化了。她的肉体变得如玻璃般透明,还会像沙子一样崩解碎灭——我们都看到了这样的征兆。然而环绪姐看起来,却好像不怎么在意那些,实际上,她还是若无其事地跟我们一起行动。
「——不必担心,时候还未到。」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性的说话声在礼拜堂中响起。
我们都吓了一跳,赶紧将视线转往祭坛的方向。一名男子就背对十字架坐在那里。
他的声音我们都听过。但,一瞬间还是想不起来那是属于谁的。毕竟那家伙的声音会出现在这,真的很教人意外。
「非在化,是世界对恶魔表现出的排斥反应。只要离开这个世界,排斥反应就会消失了,身体也会从非在化的状态恢复。水无神环绪来到『第二轮的世界』后,非在化状态就被重设了。如今她身上的非在化现象,顶多只算是一种疤痕罢了。就好像是来这个世界之前的严重发病后遗症之类的。」
「你是……」
我不禁发出低沉的呻吟,而脑袋则因为一片混乱而挤不出半句话。
「问题反而是出在你们跟那家伙接触后所引发的骚动。真是的……为何不照我的构想去做咧?这样一来,历史的差距就会愈来愈大了。」
「啊……」
那名男子的气质跟我截然不同。如果光看五官,还倒有几分相似。但他的个子比我高,脸庞轮廓也比我深遂。年龄在一一十以上,披着长大衣、加上围巾,脖子还挂了一条金色的十字架项链。
在昏暗中,他的眼珠发出淡绿色的光辉。那是属于恶魔的眼睛。
「嗨,好久不见……『第二轮世界』的夏目智春。然后还有操绪跟奏……你们都还很年轻啊。」
『直贵哥……!?』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出现!?」
我与操绪几乎同时大叫道。
原本行踪不明的我家老哥——夏目直贵,正以手撑着脸颊、咧嘴露出笑容。
「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你们竟然还引起那么夸张的騒动……」
唔——我噤口了。所谓的夸张騒动,应该是指鸣樱邸的爆炸事故吧。
那段影片确实有在电视上播出,那家伙去现场看看情况也不足为奇。况且鸣樱邸本来就是以直贵名义租的建筑物。
直贵似乎有点不耐烦地拨起前发。
「真没想到鸣樱邸居然毁了……就连我也没预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混杂着叹息声说道。这种事一般人当然猜不到啦,弟弟的租屋处竟然被炸了。
不过,姑且不管那个了。
「你……在此之前究竟在搞什么鬼!?好几年都没半点音讯耶!」
「……你想知道吗?」
「耶?」
直贵以严肃的表情反问我,我感到很困惑。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我究竟在做什么,智春,你真的想知道吗?不要后悔喔?」
「呃……后悔……」
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几乎全都是让我后悔的事,难道还没完吗?面对直贵似乎很严正的警告,我一边感到犹豫但还是回答道:
「……我想知道。你究竟到底在做什么?」
「声音太小了,语尾也很模糊。这让我很不爽——不及格。」
「耶耶!?」
听了老哥——过去我曾这么称呼他的那名男子——如此放话,我不由得叫苦。
「没事没事,哈哈,开玩笑的……原本以为你应该稍微成熟一点了。真拿你没办法啊。」
「你这家伙……爱捉弄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瞪着因好玩而哈哈大笑的直贵。捉弄我真有那么愉快吗?
直贵捧腹大笑了好一会儿后……
「哈哈。哎,说来话长了,本来以为你应该已经猜出来,况且又有许多部分是很难一下解释清楚。简单说,我想让这个游戏结束了。」
「……游戏?」
他指的是什么——我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对方。直贵似乎很不耐地摇了摇头。
「就是被称为『第二轮世界』的愚蠢游戏啊。机巧魔神还是使魔之类的,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的力量。你明白了吧?所以我要消灭那些玩意儿。」
「消灭?」
「把不小心接续起来的平行世界彻底分割开来。」
直贵若无其事地回答我。
「如果把宇宙的时间流动比喻为河川。现在这个世界,正透过水管,与并排流动的其他几条河川连结在一起。其他世界的影响力会借由水管流入,扭曲这个世界的存在。就好比外来种的鱼颠覆了原本的生态系一样。」
外来种,指的应该就是恶魔吧。我觉得这是很巧妙的比喻,此外由于无法忍受水质的激烈变化,外来种自己也感到很痛苦——
「因此我要破坏那些水管,把连结不同世界间的絶消灭。」
『……哪种事真的有办法做到吗?』
操绪投以狐疑的目光问。
「总会有办法的,因此我才埋头搞了那么久啊。」
直贵说到这,对我们露出温柔的微笑。
「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就成形了。只要你们不出来搅局的话。」
「搅局……是你擅自把别人牵扯进去吧,还敢这么说——唔哇!」
我想也不想就开始反驳时,直贵对准我的眼睛随手就扔来一样东西。
那是银色的箱子。跟市面贩售的铝制手提箱没什么两样,尽管体积并不怎么大,但却意外地重。
「啊……好危险啊!如果没接到,我不就会受伤了!」
「把那个交给环绪。」
直贵无视我的抗议说道。操绪则以困惑的表情俯瞰那只箱子。
『给姐姐——?』
「里面有现金跟护照。我希望她暂时到南方小岛之类的地方悠闲渡个假。」
「你自己不会交给她吗?」
我摆出不耐烦的表情,将箱子推回给直贵。环绪姐就睡在同一栋建筑物一条走廊外的居住区。这种距离用不着别人帮忙传递吧。
「如果你想要,也可以现在去叫她起来……」
「那是因为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啊。」
直贵露出微微的苦笑。
「总之,你们不要再插手管这件事了。黑铁是为了对付最糟情况所预备的王牌,不需要在这种场合消耗战力。」
「王牌?」
「把随身碟交给那些想要的家伙也没关系。反正只拥有里面的资料也无济于事,即便有了世界的座标,缺乏移动手段还是寸步难行啊。」
「喂,直哥……你是说……」
我慌忙靠向他。他刚才那番话,仿佛是承认了自己拥有在不同世界间移动的手段。不光只是那个,我还有其他堆积如山的问题想询问那家伙。
然而——
「……拜托了,智春。不要多管闲事。」
「耶!?」
直贵擅自抛下最后这句话,身影就从祭坛上消失了。
他连半点移动的痕迹都没留下便彻底消失了,只剩那只廉价的手提箱还在我手中。
〇
直贵完全不见了。他的足迹残留在祭坛厚厚的灰尘上,自他刚才所坐的位置唐突出现,接着又在同一个地方直接消失。
认知操纵——这是他的恶魔能力。我原本怀疑他的消失只是我们所认知到的错觉,但看来并非如此。直贵确实是来无影,去无踪。
搞不好是跟光学姐使用相同种类的瞬间移动能力——但又有点不一样。
在他移动的瞬间,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也就是说直贵并没有释放任何魔力——!
「夏目同学!」
嵩月望着窗外叫道。那是教堂隔壁的广场;一座附设有篮球架、跟空地差不多的小公园。昏暗的街灯照亮那里,直贵就伫立在正中央。
「那家伙……!」
为何会跑到那里——我如此惊呼着。这时我身边的嵩月,已经先一步冲出去了。
「我去追!」
「啊,交给你了!嵩月从正面逼近,我们绕后面——」
「好。」
跑向礼拜堂的玄关后,我跟嵩月兵分两路,我从居住区的后门来到室外。尽管没把握赶得上,但假使在此失去直贵了的行踪,下次再见面就不知何年何月了。不论如何都一定要逮到他——内心非常焦急。
『智春!?看,那个——!』
操绪从我的肩头上探出身子大叫道。
伫立于广场中央的直贵背后,有个巨大的影子正在上浮。那玩意儿的身高足足有直贵的两倍,形状就像人体。原来是那架被钢色铠甲所包裹、由机械驱动的人工恶魔。
「钢色的——机巧魔神!?」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跑着,同时惊呼道?
在暮海崎地底曾遭遇过的钢色机巧魔神。为什么那架机体,会从直贵的影子里浮现呢!?刚才直贵能瞬间移动,也是那架机巧魔神的能力吗——!?
「耶!?」
就好似在嘲笑惊讶的我一样,钢色机巧魔神的身影如水波般摇曳了几下,便消失了。
最后,那个地方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不论是机巧魔神或直贵都无影无踪。
『不见了……!?』
操绪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愕然地喃喃道。我则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从大马路那侧入口接近的嵩月,脸上同样浮现出讶异的表情。方才的光景既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就在没多久之前,被我们称为夏目直贵的男子还站在这里。
『果然是瞬间移动能力……对吧?不过,光学姐不是说瞬间移动在障碍物多的地方没法使用吗?为什么他在街上可以……』
「……唔。」
应该不一样,我暗忖道。那架钢色机巧魔神的原本能力,应该不是普通的空间转移,而是某种本质更为不同的能力。
我本能地理解到这点,但已经没有任何方法追上直贵的脚步了。那名男子如今跳跃到很远的地方,以我们的力量是绝对无法抵达的。
「那个……我去把刚才的事,告诉朱里学姐跟环绪小姐。」
嵩月轻轻喘着气并这么说完后,就径自返回教堂。
「好、好吧……」
也只能这么做了,正当我迈步追逐她的脚步时——
嵩月在我的眼前跟跄起来。
「咦……?」
我真的无法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脚尖踢到了什么而绊倒——感觉不是这样。就好似操纵绳被切断的傀儡,嵩月全身都失去了力量。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倒向地上,在脑袋与地面直击前被我惊险地抱起。
「嵩月……?」
抱着她的触感令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嵩月的体重变得跟小女孩一样轻,轻到几乎用单手就能抱起她。这也未免轻得太离谱了
吧?
此外她的脸庞完全失去了血色,如同纸一样苍白。简直就像是没有生命力的人偶。
「你怎么了,嵩月……振作一点啊……!?」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刚才跑太快……」
嵩月泛青的唇颜抖着。或许她是想挤出微笑吧,但她的表情却因痛苦而扭曲。
『智春!』
操绪大叫道。原来她惊恐而紧绷的脸,是因注视到嵩月自裙摆下伸出的双腿之故。打赤脚的嵩月自膝盖到脚踝部分,在月光的照亮下,肌肤显得完全透明了。
「难不成是……非在化!?为什么……怎么会这么快……!?」
我也颤抖着声音叫道。
才短短几分钟之前,嵩月还安然无恙。她跟我包裹在同一条毛毯中,对我露出微笑。
结果,为什么!?
「唔……啊……!」
忍耐力向来很强的嵩月,也会因极度的痛苦而发出呻吟。看来非在化并不只是在她的双腿进行而已。就连她纤细的脖子与袖口伸出的手臂,也发出了淡淡的光芒。恐怕全身都出现了类似这样的现象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嵩月!」
我拼命按住全身激烈痉挛的嵩月。然而,除此之外我也不能为她做什么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我去叫姐姐过来!』
操绪以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说道。
我猛然抬起头。同样身为恶魔,过去同样有非在化经验的她,或许会明白该怎么抑制嵩月的症状也说不定。
「拜托你了,操绪!」
『嗯——嵩月同学,先忍耐一下!』
操绪迅速飞向教堂后侧的居住区。
这段期间,嵩月几乎是无意识地持续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接着,我又察觉她身体产生了另一项异样。
嵩月的身体好烫。
不,我搞错了。嵩月的体温就如冰一样寒冷。甚至目前还在持续下降当中。然而,她身体周围却卷起了高热的火焰漩涡。
她体内因意识不清而无法掌握的魔力失控——!
「可恶……怎么会……我该怎么办才好……!」
抱着嵩月的身躯,我发出焦躁的吼叫。
非在化的进展过程实在太过剧烈。假使魔力像这样继续失控下去,嵩月的火焰恐怕会把自己烧成灰烬吧。在那之前,一定要设法让她恢复意识才行,可是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当我陷入绝望时,耳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说话声。
「——夏目老弟!用这个!」
「咦!?」
一只小玻璃瓶递到了我的面前。那玩意儿就像挂在脖子下方的首饰一样,用细金链串过。至于在瓶子当中,只装了一粒药锭。
而把玻璃瓶交给我的,则是驱驰着一只巨大金色野默的少年。
「真日和!?是你,为什么……!?」
我瞪着他。嵩月之所以会过度使用魔力而变成这样,归根究柢就是白天这家伙袭击我们所造成的。如今他还跑来这里干什么?
「有话待会儿再说咧!把这个咬碎,放到她舌头下方。」
然而真日和却以严肃的表情打开小瓶盖,将其中的药锭塞到我手里。
「这是……!?」
「硝化甘油咧。」
「……硝化甘油!?」
是炸药使用的那种成分吗?
「硝化甘油也是血管扩张剂咧。如今的她因激烈非在化而引发了休克,总之必须先让她的心肺功能恢复过来!然后你要持续出声叫她!防止恶魔的非在化,只能仰赖契约者强烈的情感咧!——!」
我不是嵩月的契约者——我咽回了本来想说的这句话。现在不是争辩这个的时候了,可是……
「舌头下方……要怎样才能……!」
失去意识只能发出呻吟的嵩月,现在根本无力自行咬碎药锭。更别说把药含在舌头下方了。但,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嵩月就会有性命之危。
「可恶……」
我迅速将真日和给的硝化甘油锭放入自己嘴里,然后将自己的唇重叠在嵩月的唇上。利用臼齿咬碎药锭后,直接将药送入嵩月的口中。
我并没有自信能顺利办到。但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愿意试试。
「利用舌下的黏膜吸收,一分钟左右就会发挥效果咧。」
真日和如此激励我。
一分钟——平常根本不会在意那么短的时间,但在这种状况下却令人感到绝望地漫长。我继续吻着因痛苦而几乎要叫出声的嵩月嘴唇,仿佛在祈祷般闭上双眼。
「咕……」
嵩月身体周围的火焰更炽烈了。我直接与她碰触的四肢,几乎已经快要感觉不出热度。只剩下一种宛如被利刃切过的剧痛。
肌肉发出被烧焦的讨厌声响,我因疼痛而表情扭曲。不过,还不到要发出惨叫的程度,毕竟这种痛苦远远不及嵩月此刻所忍受的——
不必真日和多言,我也会强烈思念着嵩月的事。那并不是因为嵩月过去救过我,我必须回报她的缘故。这跟报答什么的毫无关联,我只是单纯想救她而已。希望她待在我身边,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
——嵩月!
「嘎哈!」
在我臂膀中,嵩月微微扭动着身躯。微弱的声音从她的喉咙冒了出来。
几近疯狂的火焰收敛住,她全身的痉挛也停息了。
「症状已经被压下来咧……」
真日和安心地吐了一口气。我则全身无力,当场坐在地上。
嵩月刚才几乎变得跟玻璃一样的透明肌虏,如今已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尽管身躯依旧冰冷且轻得像羽毛似地。但至少已变回普通女孩子的柔软触感了。非在化的症状现在已经大为减缓下来。
「这就是……非在化吗……」
我以虚弱嘶哑的声音喃喃说道。
「幸好症状发作得比较轻微咧……她果然是个很坚强的女孩。」
真日和佩服地望着嵩月。这还算比较轻微吗?我不禁战栗起来。
「竟然会发作得这么剧烈……我根本没料到。」
「关键应该是跟凤岛冰羽子的战斗咧……不过她从之前就应该有自觉了。没有契约者又要用那种拼命的方式打,会变成这样只是时间的问题咧。」
真日和很难得以这么正经的语气说道。
这时我想起一件事。真日和的风兽可以操纵大气,利用弯曲可见光的原理使自己隐形。所以他一定监视我们很久了。只不过这座教堂位于嵩月组的势力范围内,他只好躲起来见机行事。
不过他为了帮助嵩月,就算暴露自己的行踪也在所不惜。
看来该跟他道声谢才行?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突然察觉到一点。
为什么真日和身上会有这种药?
为什么他会知道处置恶魔非在化的手段?
真日和身为拥有使魔的契约者,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看过他的契约恶魔露面——?
「真日和……这药……难道,你的契约恶魔也……」
我抬头仰望真日和问道。
真日和的脸上几乎判读不出感情,依旧保持平日的嘻皮笑脸。
「——假使我过去有重新再来的机会……不论是什么事我都愿意做咧,夏目老弟。搞不好下次我们再碰面时,我们就是真正的敌人咧。」
留下这句话后,真日和便跨坐在风兽的背上。他那只速度比谁都快的使魔,浑身缠着风腾上空中,一瞬间就飞走,完全消失了踪影。
我无言地仰望空中,这时我感觉到嵩月已经醒了。
她痛苦地喘着气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但在发现我烧焦的制服后,她愕然地瞪大眼。
「夏目同学……我……」
「没事了。」
我俯瞰自己被烧过的手掌,笑了一笑。光是动一下就有惊人的剧痛传来,结果我却压根儿忘了这件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
「不要紧的,嵩月。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没错,那真的不是什么严重的伤。跟束手无策目睹嵩月消失所带来的恐惧相比,这种程度的痛苦不值得一提——
我无视手掌傅来的疼痛,摆出「没事没事」的姿态握了擓拳头。
嵩月见状露出了安心的微笑。一
「对不起……我没事了……今天真的只是太累……所以,要让我……」
说到这,她就像昏倒一样突然睡着了?
让我守护你到最后一刻——我望着嵩月在失去意识前如此晃动的唇形,再次紧紧搂住她。正如真日和所言,嵩月早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情况。要不是这样,她不会说出什么最后一刻这种话。
我才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然而……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老哥?」
面对那名理应不存在的男子,我如此喃喃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只剰下找不到出口的幽暗包围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