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哇~”,还张开大嘴打了个呵欠。眼角渗出的零星泪珠,也被她用小指轻轻拭去了。那双弯月似的大眼睛,就这样转过来盯住了我。
“发现一只熊猫!”
我再也憋不住了,不过一连串的话语梗在喉咙里,不禁呛得我剧咳起来。不仅随随便便地就插进别人正经的对话里,还是这样一副大大咧咧的态度。再怎么不在意环境气氛也该有个度才行吧。嵩月和阿尼娅也只是目瞪口呆地仰望着这位半透明的幽灵少女。
我边喘着粗气,边整理着喉咙里喷涌而出的句子。
“……呃,操绪?!你这家伙、为什么?
“诶?你问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哦?真要说的话,为什么你们会这么吃惊呢?”
操绪自己反而露出了一脸惊讶的表情反问道。
“这个嘛……毕竟……”
一般都会大吃一惊的吧。毕竟对一直担心着行踪不明的人下落的我们来说,失踪的本人反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突然就跳了出来,这怎么想都会让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该怎么面对的吧。
不过操绪完全对我们的混乱状态熟视无睹,自顾自地惊声感叹着。
“哇,小尼娅?美女……?!噢、好大!天哪,这个、是怎么回事……?!”
面对成长了的阿尼娅的身姿,都到现在了你才开始吃惊么?太迟钝了。真是太迟钝了呢你,我不禁浑身都脱力了。不好意思,这个话题我们已经在一周以前就已经结题了。
不过操绪还是那个我行我素的老样子。她凑到了阿尼娅身前做着像是在摸她胸部的动作,紧接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胸部,像是在比对什么的样子。
“太好了……我还有些微的优势呢。”
“一派胡言。无论怎么看都是我的完胜吧!”
“呜呣呣~。还真是势均力敌的强劲对手呢。”
于是,操绪和阿尼娅都摆出了一本正经的表情,开始了一场低层次的争论。
一阵突发性的痛楚如同台风般以涛涛气势登陆了我的头部。
“你们在那里扯些什么哦?!还应该有其它更重要、更让人在意的事情存在的吧,两位!”
觉得在一旁大声喊叫着的我相当不可思议的操绪,边盯着我露出一脸可疑的表情,边“哈~”地呆呆叹了一口气。
“……你在生什么的气哦?不就只是几个小时没见面了而已么。”
“你说只是几个小时……”
她坦然自若的话语,不禁让我恍然大悟到了现在的情况。对我们来说都已经是过了几天的时间,对操绪来说,只是短暂的几个小时而已。时间的流速并不一致。
不过,也只有附体在我身上的这个操绪,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操绪……你、这一阵都在哪里?”
“嗯~~、在哪里呢?教会?”
指尖抵着正尖着的嘴唇,操绪缺乏自信地做着说明。
“……教会?”
“不过也只是个有点儿那种氛围的地方而已……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就别太去在意那些细节了。”
“什么别去在意哦!那个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才对吧,那个!”
就算是我在一旁焦急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操绪也还是那一副似乎觉得完全没必要去劳神费力地去回想出来的样子。这家伙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粗枝大叶的性格?
把手肘架在沙发扶手上散漫地撑着头的阿尼娅,瞪着眼死死地盯着律都小姐。
“‘魔桥’的大门打开了吗……律都?”
律都露出一脸温和的微笑,点了点头。
“他、也应该有这个权利,是想说这个吧?那我就带他们下到‘中央涡界域’去吧。”
“诶?”
望着把当事人都直接无视了就在那里若无其事地推动着对话的她们两人,我慌忙插进了一句话。刚才,这两个人,好像提到了个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吧?
“那个、‘魔桥’是什么东西?那个‘中央涡界域’、应该就是指‘重力炉’的内部吧?之后的那个什么‘下到那个地方去’,我应该没听错的吧?……”
“嗯,非常正确。那我们走吧。”
“我想说,哪有这么简单——”
我下意识地想和律都小姐拉开距离,于是不自觉地后撤起了小碎步。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一阵强烈的浮游感就唐突而无情地向我袭了过来。随着“叽哇~”地一阵机械的响动,董事长室的地板就开始了加速下沉。
“电、电梯……?!”
连着这套沙发、接待桌和桌上的蛋糕红茶,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就这样被逐渐运向了地底深处。由于过度的惊讶,我甚至都惊叫不出声音了。
一开始我就觉得这是个暗藏着很多机关的房间,不过我也都还是没能想到机关居然都设置到了这种夸张的程度。这应该和实用性之类的考量完全无缘,只是个单纯的个人兴趣吧,尤其是这个。
可能实际下降的距离也不是很远吧,地板电梯运转了大概30秒后就停止了工作,目的地也就在眼前了。
面前有个很像飞机场航空管制塔似的房间。房间里,正面有个像电影院似的巨大荧幕。两旁阵列着十张左右面对着无数计数器和开关的坐席。不过现在,这些坐席上都已经没人就坐了。应该是处在自动运行之类的状态下吧,电脑的液晶显示屏上明灭可见地持续闪烁着一些奇妙的图形和字符。
“这里,总觉得很有NASA指挥中心的感觉呢。”(NASA:美国国家航天航空局)
毕竟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里进行说明,我也就只能发出自己的感叹了。
律都小姐觉得挺有趣似地稍稍抬起了眉毛。
“NASA?你是在指载人宇宙飞船控制室么?”
“……”
一股微妙的羞耻感涌上了心头,我不禁陷入了沉默。而对着这样的我,操绪只是直直地投来了极富同情心的可怜视线。还真是让人窝火。你直接捧腹爆笑都比这个好太多了!
不过,律都小姐却露出了意外地一本正经的表情。
“也未必就猜错了呢。的确这里也是控制室哦。只是,控制的对象是‘超弦重力炉’中浮游着的‘魔桥’和与‘魔桥’连接着的另一端的那个东西而已。”
“你说‘重力炉中的那个东西’……的确应该就是‘黑洞’了吧?”
“超弦重力炉”大概是个什么东西,我还是有一些基础知识的。毕竟之前冬琉会长有解释过的嘛。稳定人工创造的超微黑洞后,利用它来进行发电,至少听来是个相当乱来的实验设施。这样来推断的话,“重力炉”里面的,也就只可能是由强大的磁场所封闭的超微黑洞本体了。
然而,律都小姐就像作出了只是这样的解答并不正确的评判似的,向着我摇了摇头。
“说到‘超弦重力炉’,那只是一扇门而已。”
“……门?”
“嗯。就纯理论上来看的话,穿过黑洞内部,就有可能向着别的时空进行移动。就正好像现在的你们一样呢。”
“啊……”
这样说起来,之前也的确有听谁提到过类似的说法。要准确地说的话,其实现在我们当前的状况,就正好是利用这样的原理向着其它时空进行了移动后的结果。正因为被卷入了能完全控制空间的机巧魔神——“钢”所展开的重力时空门,我们才到达了这个世界。
“仅靠单体机巧魔神的魔力,就只能临时打开一道很小的时空门而已。不过,如果是这个‘超弦重力炉’的输出功率的话,就能打开一道更大也更稳定的时空门呢。要说发电能力,和这个意义相比较的话,就只是鸡毛蒜皮般的副产物而已。对外这么宣称,也只是为了应付大众传媒的臆测所以适当喂了点儿饵料而已。”
这样说着的律都小姐,一脸恶作剧似的表情,耸了耸肩。
直到刚才都还对这个假情报深信不疑的我,不禁一脸痛苦地陷入了沉默。骑在这样的我肩上,操绪用明快的声音提出了问题。
“……在门的对面有什么吗?”
“在次元间潜航的超微空间——‘漩流’……也就是我们所创造的人类最后的希望,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总觉得、很像一艘船的名字呢。”
面对操绪突发奇想般的感言,律都小姐只是苦笑了起来。
“与其说是船,还不如说是潜水艇吧。而且,它也是所有机巧魔神的母舰哦。”
“机巧魔神的……母舰?”
我不禁回过头去窥探着阿尼娅的表情。不过她也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我们所制造出的21台机巧魔神,都收容在‘超弦重力炉’的最深处——那个连方位都无法测定的、在异次元空间里潜行的超微空间里。”
“为什么、要这样做?”
惊得已经目瞪口呆的我,不禁这样反问道。就算不弄得这么复杂,就普通地保存在地面上不行的么?
“这个……是能把机巧魔神送往‘二周目世界’去的必要前提。”
本以为我的问题会被巧妙地岔开,然而事实上却是阿尼娅认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只是她有点嫌麻烦地微微歪起了嘴唇。
“我们的打算,是准备将时间倒流,改变同一个世界的历史,从而改变世界的命运。但是,同一个时间记录点上的数据只能维持一份。因此当这个‘一周目世界’的历史被‘二周目世界’追上了的话,原有的‘一周目世界’旧历史就会被‘二周目世界’的新历史覆盖而永久地消灭。就算是在这个世界里制造的机巧魔神也不例外。”
“偶然,由于不明的理由而没有被覆盖消去完全的‘旧历史残渣’,就会被冠以‘遗迹’的称谓而被发掘出来呢。”
律都小姐用着可爱的口气做了下补充,不过阿尼娅只是冷淡地摇了摇头。
“那种完全不确定原理的东西根本无法去下任何论断,有的都只能是设想吧。”
“所以……才将机巧魔神沉入‘超弦重力炉’的最深部……沉入那个人工制造的异世界里……”
凝视着从脚下伸展开去的自己的影子,就像个人的独白似的,我只是轻声自言自语着。
终于稍微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机巧魔神是像撕裂“演操者”的影子一般,从未知的空间里浮现出来的理由。
这样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别无他法了。这是能从已经走向了毁灭的“一周目世界”里,将人类最后的王牌——机巧魔神送去“二周目世界”的唯一方法——
“那么、黑铁也在那里面?”
操绪“呼~”地似乎做着探出身子的动作,向律都小姐问道。而律都小姐望着手机的待机画面,似乎很自豪地轻松给出了答复。
“要去看一眼不?”
“还能去看一下的吗?”
面对这样情不自禁地大叫出声的我,律都小姐觉得稍微有点儿麻烦似的抬起头来。
“毕竟这里就是监控机巧魔神的管理中心嘛。”
微笑着的她,打开了控制室大屏幕的电源。
这个约有200英寸的大型显示器,就像不知道哪年前的老旧CRT(显像管显示器)似的慢慢地开始明亮起来,然后在人都等得快不耐烦了的时候终于显示出了影像。一系列就像超市防盗摄像机一样的黑白画面。还有着密密麻麻的块状图像噪点。(以上两句简约描述就是5个字:黑白渣画质)
不过,图像上显示出的,也毫无疑问就是机巧魔神。
约有成年男性数倍的高度、身披如中世纪骑士铠甲的人形机械,就像被吊着似的站在圆筒状的发射井里。
数十台机巧魔神面对面整齐地队列在中间一条道路的两侧,不仅非常壮观,同时也弥散着十足的威严感。就像展览着无数雕像的美术馆似的,也如存放着伟大战士们遗体的陵墓一般,沉静而肃穆。
画面里显示出的机巧魔神,既有很眼熟的机体,也有完全不曾见过的机体。偶尔也能看见已经空无一物了的发射井。可能曾收纳在那里面的机巧魔神,已经在过去的战斗中被毁坏了吧。
然后在这两列长长的发射井阵列队尾,有一台被破坏得比较严重的机器,十分醒目。
那是一个已经满目疮痍的漆黑机巧魔神。
“……黑铁……”
我轻声叫出了它的名字,无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黑铁”的破损程度比预想的还要严重。两脚已经残破不堪,甚至都无法站立,只能跪坐在发射井里。全身的铠甲也满布裂纹,龟裂得七零八落。整条右臂被从根部完全切断,消失。虽然还是有原形的一些样子,不过已经面目全非到让人觉得其存在本身都已经是奇迹般的程度了。
“毕竟承受了由重力时空门开放时所产生的全部冲击嘛。只损伤到了这点儿程度,已经都可以算是奇迹了哦。而且‘魔力供给装置’和‘副葬少女生命维持系统’都还完全无伤呢。”
律都小姐就像安慰我似的平静地向我做着说明。我也的确因为她的话而稍微放下了心中的那块悬着的大石头。至少操绪本身是安然无恙的。
“关于黑铁的修理……这个有可能做到吗?”
“非常遗憾。”
面对我这样的问题,律都小姐只是这样说着,摇了摇头。
代替她继续向我做出说明的是阿尼娅。
“机巧魔神内部,本身就装载有利用量子叠加效应而进行自我修复的‘自检机构’。不过……被破坏到了这种程度的话,仅靠‘自检机构’已经是不可能复原的了。毕竟破损部分太多了。”
“缺少足够的部件……是这个意思么?”
虽然阿尼娅的解释听来非常复杂,不过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却是很明显的。嗯,阿尼娅向我点了点头。
“虽然可以进行最低限度的应急处理,不过只是这样的话,要让它恢复原有的作战性能也是不可能的。”
“尽管如此……你都还是想牺牲操绪,让我们回到‘二周目世界’去的么?”
怀抱着无处发泄的愤怒,我直直地瞪视着律都小姐。
律都小姐正面面对我的满腔怒火,淡淡地向我说道。
“做出最后决定的人、是你。不过,怎么说呢,我个人是这样希望的。”
“为什么?”
“这个还是由你自己去亲眼确认吧。”
“确认?怎么去确认……难道?!”
我不禁心里一惊,抬头望向了控制中心里的那台显示屏。难道说潜藏在这“重力炉”里面的?
律都小姐微笑了起来。
“‘漩流’里,有个正在等着你的人哦。只要你愿意,他将会告诉你所有你想要的真实。”
“你说的……是谁?”
心里的不安突然急速膨胀,我不禁满头冷汗地问道。
“仅靠一人就制订了这整个夸张计划的黑幕。既是‘恶魔’又是我‘契约者’的男人。”
让猫头鹰停在自己肩上的律都小姐,就像正遥望着某个远方似的望着我。她的眼瞳闪耀着淡淡的绿色辉光。“恶魔之瞳”。然后她那丰满妖媚的嘴唇,轻声编织出了一句话。
“已经并不存在了的、你真正的哥哥——‘一周目世界’的夏目直贵。”
如果想深入“超弦重力炉”内部,那就不能通过普通的空间,而必须通过一个名为“魔桥”的连通道路才能进去。同时,这个“魔桥”的大门,似乎又在这个“十字陵”的最深处。
我目前就正走在这个连电梯都没有的研究所地下通道上。
“怎么了,小智。感觉没什么精神呐。”
望着正向前拖着脚步邋遢地走着的我,操绪还是那样满口轻快的语气。
“怎么可能会有嘛!”
我不禁用着相当随便的口调这样回答道。毕竟说到地底最深处的牢狱,那里一般都是被称为“地狱”的吧。既然目的地是那种地方,那半路上还兴高采烈的人,除了变态也不可能再有其它称呼了吧。
“放心吧,操绪一直都陪在你身边的哦。”
操绪又这样连鼓励都算不上的毫无责任感的话挂在了嘴边。再怎么说这也太没有根据了吧,我不禁悄悄地叹了口气。就像是也要鼓励我似的,另一个人也插了句话进来。
“啊……我也去吧。”
嵩月战战兢兢地正准备举起手来。
“非常遗憾,小奏就到这里了。和我一起回控制室去等候他们吧。”
律都小姐就这样握住了嵩月正准备抬起来的手。
诶,嵩月吃了一惊似的望向了律都小姐。不过律都小姐只是轻轻耸了一下肩。
“‘超弦重力炉’里的相位和这里并不一致,是个异次元空间……是个‘魔界’。普通的人类是无法涉足的。”
“啊……”
“能进入那个位面的,只有‘恶魔’和由‘使魔’所保护的‘契约者’,另外还有作为‘恶魔’活祭的‘副葬少女’而已。”
“原来如此……”
这样说着的嵩月不禁消沉了起来。看到这样明显地陷入了失落中的她,我轻轻把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也不是什么值得失望的事情嘛。毕竟说到‘魔界’,那也不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愿意去的地方嘛。就算是我,能不去那里的话也尽可能想不去的哦。”
“嗬~~……操绪、我可是一直就待在那个‘魔界’里的呢。”
半闭起了眼皮的操绪,冷眼地向我凑了过来。
不过我只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转过身子背向了她。望着这样的我们,嵩月终于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终于抵达了的通道终点,是一个就像地铁车站大厅似的建筑。踏上通道尽头的那个阶梯后,接下来的路途就像是走在一个不明深度的地洞里似的了。
“还真是暗……呢。”
向隧道里望去的嵩月不禁发出了这样感言。
不过律都小姐只是温柔地摇了摇头,用着教师般的口调更正道。
“这个呢,应该说是幽冥之域哦。”
“‘玄’……应该说是老庄之学吧。”(老庄之学:老子与庄子的思想。学术待考:以下有些玄学相关的哲学命题,译文并不一定是在学术界观点上的正确论述,因此相关命题的完整与准确描述请参考哲学相关书籍。如果以下译文有任何不妥的地方,还望专业人士不吝赐教)
阿尼娅轻声叨念着。同时,我望向了她的侧脸,开了口。
“……‘玄’?”
“‘玄’即宇宙。即苍穹的象征。亦为吞噬任何物质与能量形式的绝对之深暗。是超越了时间与空间,大千世界、森罗万象的根源之基。阴阳相生之前的太极混沌之初。”
“……太极?也就是‘太极生两仪’里的那个?”
面对我这个几乎只是无意识的反问,操绪露出了满脸的惊讶。
“为什么小智居然还知道这些话?”
“你问为什么……这个、嘛、因为一些事情吧……”
实在是不好说出口,这个只是在梦中由另外一个我传授的。
望着这样有些手足无措的我,阿尼娅的脸上似乎也都泛起了些微的惊奇。
“这个‘两仪’,也就是‘阴’与‘阳’。也可解为‘天’与‘地’、‘光’与‘暗’、‘白’与‘黑’……即所有相互对立的‘事物’,甚至于宇宙的创始,皆衍生于同一‘根源’的论点。”(此处的“太极论”过于粗略,只能称其为“论点的核心思想概要”,有兴趣的读者请参考哲学相关文献)
“‘光’与‘暗’……都是一体的……”(至此哲学命题论述结束)
嵩月在一旁用小得几乎谁都无法听清楚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怎么了?”
察觉到向她回过头来的我的视线,嵩月像拨浪鼓般摇起了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到警告的效果,在隧道的入口处张罗着由亮黄色和深黑色混揉的粗绳子。如果顺便在隧道门口立上一张“禁止入内”的牌子就很完美了,然而——
“那个……这个警告牌上写的是?”
金属警告牌刻着的并不是“禁止入内”四个字,而是一段听起来很耳熟的诗句。在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里,好不容易看出来了一个句子——“入此门者,放弃生路”。
“这可是我题的哦。怎么样,很入境吧?”
面对这样似乎还挺得意地稍稍挺起了胸脯的律都小姐,我只是无言地皱紧了眉头。呃,该怎么说才好呢,你这家伙的品味还真是糟糕透顶。
“克罗耶。”
无视我脸上的不满,律都小姐向正停在自己肩上的猫头鹰下达了一条什么命令。
作为她“使魔”的这只猛禽,就完全像是一位旅行团的向导似的,慢慢地展翅滑翔到了隧道的入口处。这样看来,从这里以后的路途,似乎就换成这只猫头鹰来带路了呐。
“连接着‘重力炉’的‘门’,是会受到行星的引力和潮汐力影响的。因此,就算今天偶然月球的行进位置很不错,这扇‘门’的开放状态,在最乐观的情况下也最多还能坚持12个小时。在那个时间点之前,一定要记得赶回来哦。”
“好、好的。”
面对律都小姐这个弥散着微妙恐惧感的警告,我只能不住地像打桩机似的不断点头。至于如果到了时限都还没能赶回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已经满头冷汗的我还真是完全不敢想象。
将手搭在了入口处牵着的粗绳上正准备弯下腰绕过去的时候,我心里突然喷涌起了一阵犹豫。
“还在做什么呢?快点走啦。”
已经飞过张罗着的粗绳,正飘在绳子背后的操绪,就像催促着我似的向我招着手。
“的确也是呐。赶快走吧。剩下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紧接着阿尼娅也很随便地跨过粗绳。怎么你们都这么轻松哦,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跟上她们脚步的时候,从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小妮娅你留在这里。”
不知怎么的,嵩月抓住正准备迈出脚步的阿尼娅的制服上衣的下摆,叫住了她。
这样一反常态的情景不禁让我愣在了原地,出神地凝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可能是像这样用命令的语气说话的嵩月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的原因吧。可能是自从她把父亲从茶室里赶出去那件事以来,一次都没出现过。
“那个……不过、只有智春他们的话……”
似乎被嵩月突然喷薄而出的气势压倒,阿尼娅的话语都变得含混不清的了。
不过嵩月还是不容分说地重复着刚才的话。
“就留在这里。”
“啊、嗯。”
就以这样一种被嵩月坚决要求的形式,阿尼娅只能点了点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不禁在一旁用着疑惑的眼光望着她们。结果要去“重力炉”里去的,就只有我和操绪外加那只猫头鹰么。
虽然也不是想着要多一些人陪着去,不过总还是觉得刚才场面的气氛相当诡异。
“那个……嵩月,难道说、你在生什么的气吗?”
对她刚才十分不自然的举动非常在意的我,不禁战战兢兢地向她提出了疑问。不过紧接着我就后悔了。因为这个有着满脸想不通表情的我,和正紧紧地盯着我的嵩月在正面对上了视线。
“夏目君。”
嵩月用着平静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
“在、在!”
就这样以军姿直立在原地不得动弹的我,紧张地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于是,嵩月就像想要对我说什么似的张开了嘴唇,不过马上就像改变主意了似的摇了摇头。
然后,就像往常一般地,她露出了那张似乎感到有点儿为难的笑容。
“十分抱歉……没能和你在一起直到最后。”
我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边僵硬地笑了起来。
“啊、嗯。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嵩月就像是想把我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记忆之中似的,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十分抱歉。”
又一次,她呆呆地自言自语道。
踏入隧道后,就紧接着袭来一阵强烈的晕眩感。
就像是重度的晕船症状似的错觉。也是以前经历过了很多次的那种特别的悸痛。
这是越过空间与空间的境界线时所产生的反作用。
晕眩感散去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很奇妙的风景。
与其说是眼睛习惯了周围的黑暗,还不如说是人逐渐适应了这种特别的感觉吧。这个空间并不只是一片单纯的黑暗,在幽暗中,逐渐浮现出了有着实体轮廓的景色。虽然的确很昏暗,不过也正好就像黎明前的那种沉静的夜色。
“这……就是‘魔桥’么……”
被黑暗笼罩着的我,眺望着自己脚下的风景,不禁惊讶地漏出了声音。
这里就是那唯一一个和“重力炉”内部的异空间相连、被律都小姐她们称作“魔桥”的通道吧。其实与其说是座桥,还不如说是一个螺旋状的坡道。就像是在虚无中架设的一座轨道高架桥。缓缓地弯成漩涡状的通路,绵延到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望不到尽头的这条道路,给人一种无限的错觉。
“比预想的还要平凡呐。”
操绪又是这样一口不负责任的语气。嘛,的确如此。我对此也深表同意。与由之前提到的“异世界”这个词所联想到的夸张景象相比,这的确太沉静而单调了。只是有一点。
“都没电梯的么……”
俯瞰着几近无限的螺旋回廊,我不禁满心郁闷地摇了摇头。还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走到终点,这一点我连想都不敢去想。
毕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迈出了脚步。要说到能成功往返的自信,这可就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榨干了,没有留下毫厘的残余。
虽然不知已经走了多久,不过眼前的景色也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这可能让身边的那位烦腻得再也憋不住了吧。
“那个、小智……和嵩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用着打发无聊般的口气,操绪向我问道。
“呃……其实、也并没什么特别的……”
我装出一脸平静的样子摇了摇头。不过操绪还是直接把我的假面毫不留情地剥掉了。
“无论是嵩月还是小智,都总让人觉得和平常很不一样呢。怎么说呢,有些关系疏远的感觉呐。”
“嵩、嵩月一直都是那样的性格,你也很清楚的嘛。而且,现在的她健康状况又稍微有点不太好……‘恶魔’的灵魂和普通人的身体间开始出现排斥反应之类的……”
“人类的身体?啊~、是这样的吗。呼,原来如此呢。”
虽然在嵩月身体变为了普通人这件事情上,操绪似乎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不过仅靠我这样简短的说明,她似乎就已经理解到事情的大概经过了。
“领悟得还真快呐。”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大概也猜到了嘛。为什么因为‘非在化’发作而消逝在即的嵩月现在却这么朝气蓬勃的理由。虽然也还有其它的一些可能性……说起来,这样就完了?没其它的吗?”
“真的没有了哦。”
“你在说谎呢。”
操绪斩钉截铁地这样断言道。她这样毫无迷茫的样子不禁深深地动摇了我。
“诶……为什么这么说呢?”
“哼哼~”地,操绪把那自居为胜利者似的得意眼神转向了我。
“这可是只有操绪我才知道的、小智在撒谎时才有的七十二大习惯之一哦——耳垂会无意识地微微抽动。”
“啥、不会吧?!”
我赶紧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耳垂。虽然至今为止都还没有一个人提到过,不过我居然还有这样容易暴露的习惯么!说起来,这样的习惯居然都还有七十二个之多么?!
当然,我无论怎样用手去仔细感受,耳垂也还是没有一丝抽动的迹象。
然后操绪就像嘲笑这样陷入慌乱的我似的开了口。
“你到底在做什么呐、小智?嘻嘻嘻、上当了吧?”
“骗、骗人的啊?!”
“先骗人的可是你哦。好了好了,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来给作为‘守护灵’的大姐姐讲讲吧。不会生气的,放心吧。”
“呜……”
我就像认输一般双手举过了头顶。你在说谁是那个什么“‘守护灵’的大姐姐”哦。有哪个守护灵会去耍这种肮脏至极手段的?满腔的怨气无处发泄,我不禁粗重地喘着气开了口。
“就是我被甩了!”
可能是说出了太让她始料不及的事实吧,操绪难以置信地眨巴着眼睛。
“哈?”
“都说了……那个……之前有对嵩月说我喜欢她,结果却是被她直接无视掉了……”
这样解说着的我,心里不禁都染上了难过的色彩。
比起单纯的被拒绝了,这样就连告白本身都被完全无视掉的状况,应该才是最欲哭无泪的悲惨情形吧。比起回复一句“我们还是好朋友哦”,这说不定是一种更残酷的待遇吧。并且,似乎就连操绪都被这样的告白经过惊得瞠目结舌了。
“咦……咦、呼?”
过于震惊的她嘴里都只能发出一阵怪音。已经够了,我不禁这样闹起了别扭。你想笑的话就尽管笑吧。至少这比什么拙劣的安慰与同情好太多了。
然而操绪并没有嘲笑我。她肩头轻微的颤抖,并不源自想忍住想捧腹大笑的冲动。这样的颤抖,是她的震怒。
“绝对不可能会有那样的事情!”
就像在我耳边爆炸开来般的操绪的怒声,不禁让我后退了几步。
“呃……不过在事实上……”
“她不可能讨厌小智的吧。连这点儿事情都不明白么!你是笨蛋么?!”
被操绪这样汹汹的气势逼得走投无路了的我,不禁感到了一阵焦躁。
“为什么我反而会被责怪哦……?!为什么还会被叫成是笨蛋?!”
不过,操绪已经听不进我说的话了。
“……吧。”
紧紧地咬住了自己手指的操绪,就这样呆呆地叨念着什么。她这样的身姿不禁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一贯都是大大咧咧自我中心的操绪,这样清楚地把情感表露得一览无余的样子,甚至是我都已经太久没见到过了。
“是操绪的错……吧。”
不知为何,操绪的话语已变得如抽泣般柔弱无力。
“哈?”
操绪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我不禁涌起一种沮丧感。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嵩月、她并不会因为我有被幽灵附身就冷眼相待的吧。而且她也知道机巧魔神的事情嘛。”
她可是和那些因为有幽灵附身就四处散布不负责任的谣言、动不动就进行差别歧视的那群中学生大不相同的。
“都说了~……我想表达的并不是怕不怕幽灵啊、这之类的意思……那个……是在说她可能有考虑到我的关系之类的吧。”
“考虑到你?啊、是这样的么……就像小姑和新婚妻子一样的感觉吧?”
“你在说什么哦?”
“那个,站在嵩月的角度上来看的话,我觉得的话,可能就是不想去和被像小姑一样的幽灵附身了的男人交往,之类的感觉吧。说到小姑,最近播报的一条新闻里的那个小姑还真是吓人呐!”
“谁、谁在说那个什么‘小姑大战幽灵妻子’的事情哦!真说起来,我居然还是那个啥小姑的角色么?!啊~、真是的!咬着牙都忍不住了!!”
不知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的操绪一下子附身到了我的身上,被操纵了的右手握成了拳头向我的下颚打出了上勾拳。被这突然袭来的一拳砸得满眼金星直冒的我忍不住发出了悲鸣。
“快住手,‘射影体’的‘依附能力’、不是为了来做这种事情的……!”
话都还没说完,我的下颚就再次吃了一记上勾拳。呜~,我不禁弯下腰去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咬到舌头了。只能“唔唔”地发出闷声悲鸣的我,差点儿没因为意外的痛苦而昏死过去。
“那个……小智。”
操绪用着就像快被四周环境的安静所吞没掉似的靠不住的声音轻轻问道。
“怎么了嘛。现在,我满嘴里都是血,都差点儿一命呜呼就是了……”
轻轻地,背上传来幽灵少女紧贴了过来的感觉。
“操绪可以待在小智身边的吧……?智春想复活操绪的原因,是因为操绪这样很碍事吗?”
“怎么可能嘛。”
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冲上脑门,我不禁转过头去盯住了她。
“什么就算你不在了也无所谓之类的、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的哦。操绪你就待在你想喜欢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了。而且,就算你不是幽灵也无所谓的嘛。”
“是这样的吗……”
操绪就像大吃一惊了似的睁大了眼睛,似乎很难以置信地凝视着我。同时,她的嘴角,逐渐浮现出一个自然而天真的灿烂笑容。
“就算不是幽灵也可以和你在一起的吗?”
“都说过多少遍别凑过来了,这样不好说话吧。”
“嘿嘿……”
操绪就这样环抱着我、把她的脸紧紧贴在我的脸颊上不愿离开。真受不了你,我不禁耸了耸肩,慢慢地站起了身子。不过就在我刚准备迈出脚步的时候,异变产生了。
“呜……”
突然又袭来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我不禁浑身一软,单膝跪坐到了地上。
“小智……?”
抬头朝我头顶上望过去了的操绪,发出了尖锐的叫声。顺着她的视线也抬起了头来的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有正常地在工作。
“道路……”
“喔……消失了呢。”
身后,跋涉至此的螺旋道路逐渐幻灭。在轻薄的昏暗中,路基逐渐土崩瓦解,只能依稀看见一些白色的螺旋状残片了。与其说是穿越了空间,还不如说是视觉的距离和实际的距离不一致了。恐怕在这条道路上,空间的概念本身都有悖于我们平日的常识吧。原来如此。“魔桥”的确名不虚传。
“——这里的时空并不是连续的呢。”
突然,就在这个愣在原地呆然站立着的我耳边,似乎飘来了一句话。
“诶?”
就像是趴在我耳边的轻声耳语,让我猛然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不过视野里仍然只是那片黑暗,没有一丝人影。托空间扭曲的福,视觉上的距离感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了。不过,刚才的声音——是谁?
尽管如此,我还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迈出了脚步。不过紧接着。
“呜哇……!”
突然,全身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向下加速度。脚下的地面消失了。直到现在我才恍然醒悟过来——我正坠落向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小智!”
操绪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
紧接着,我的视野里就只剩下了纯粹的黑暗。
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灰色的石板路上。
正准备爬着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后脑部游走着就像被大锤砸到了似的钝痛。似乎是跌倒在地上的时候撞到地面了。不过,从那样的高度掉落下来都还只是受了点儿轻伤,不能不说这是个奇迹了。要是平时的话,这可是就这样摔死了都不奇怪的情况了呐。尽管如此,我还是完全不认为这仅仅是因为我运气好——
“这里……是哪里?”
环视着四周的环境,我的表情都不禁变僵硬了。
令人惊讶的是,我正在一个大型建筑物内部。
眼前是一个岿然矗立着的异常高大的建筑物。有着像回廊般绵延的宽广大厅。无数屹立的石柱。雕刻着精美绘画的石壁。最后是蔷薇窗。(圣堂等地常见,由五彩的玻璃接黑色粗框拼合而成玻璃绘画)
“就像是……教会一样呢……”
我无意识地这样叨念起来。
“要说的话,这里应该就是教会吧……看那里。”
操绪突然从我的身后探出头来,这样向我说道。吓得我心脏都差点儿停了呐。在的话就别闷声不响地藏在别人身后嘛。
那些先暂且不谈,操绪的手现在指着的前方有个祭坛。祭坛上矗立着一个十字架。
原来如此,的确这里应该就是教会呢。不过,为什么我们会在这个地方。难道这里不是“重力炉”的内部么?
“这里就是那个在次元间隙中潜航的超微空间么?”
应该不会吧,这样想着的我不禁小声地嘟哝着。嗯~~,操绪也摆出了一张困惑的表情,不过紧接着她的表情就变了。
“快看、小智!啊……千万不要看啊!”
说着我来研究下教会石壁的操绪,就一个人自顾自地转过头去,也自顾自地在一旁吵闹了起来。
“诶?你在说什么哦?”
我也把头转向了操绪望着的方向。明灭可见的淡淡辉光映入眼帘。
那一瞬间,我不禁以为我看见了天使。
就像是堕入尘世的天使们的标本。
如果这里只是普通教会的话,镶嵌着彩色玻璃画也是很正常的。
石壁上凿出一排整齐的圆筒状凹槽。每个凹槽里都镶嵌着一个少女的雕刻。就像水晶工艺品一般,透明的少女们的雕像群。被囚禁在透明玻璃圆管里的她们的身姿,比至今为止我所见过的任何艺术作品都更加精美、更加震撼人心。我的眼睛不由得被她们牢牢吸住,嘴里不住地发出惊叹。
“明明都说了不要看的,还看得这么出神。色鬼。”
瞟了一眼看雕像入迷了的我,操绪冷嘲热讽地向我扔来这样的抱怨。你这样说也不太对吧。
“呃、那个,她们都有好好地穿着衣服的嘛。”
“衣服不都是透明的么。”
“衣服里面也是透明的嘛,有什么关系……”
这样说着的我,现在才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水晶艺术品的少女们还穿着水晶工艺的衣服?这种事情可能么?她们的这个样子,与其说是雕塑,还不如说就是将活生生的少女们直接变成了水晶雕像似的——呃?!
“秋希……?!”
视线不禁定格在了一个少女雕像上的我,只能不住地发出呻吟。
洛高的制服。朋克头发型。可爱的面容和凛凛的风姿。这个少女无论怎么看,都和我所知的橘高秋希一模一样。还是高中生的秋希——也就是说,这是在“二周目世界”里的她。应该是那位曾作为“黑铁”的“副葬少女”、已经永远消逝在尘世间的她。
“小哀音也在哦……小智。就连紫浬都……”
操绪用着微微颤抖着的声音对我说道。
身体内部突然钻出一阵痛楚,我不禁压紧了自己的胸口。
宽阔的大厅里,罗列着数百个这样的雕像。她们全部都是这样结晶化了的少女雕像。虽然其中的很多人都不认识,但我也已经察觉到她们的真实身份了。
这里是祭祀着她们的陵墓。
“——历代‘副葬少女’的灵堂。”
似乎显得十分飘渺的一个声音,静静地回荡在教会的大厅里。
我们环视着整个大厅,不过还是无法感觉到声音的来源地。
“失去了灵魂的她们,将永远地漂荡在这个混沌世间的夹缝里。与衰老无缘的她们,青春与美丽将亘古永存。”
就像朗诵着赞美诗般的声音,只是点燃了我心中喷薄而出的忿怒。
“就这样把她们抛弃了么!就像换下没有电了的干电池一样!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你到底想做什么?!”
谜之声的主人并没有回话。只有我的怒涛震荡在整个寂静的厅堂里。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毅然接续着我的心声。
直面肯定就藏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的那个男人。
“——回答我,直贵!!”
这一瞬间,世界再次笼罩上了一层昏暗。
“啪沙”地,一阵粗暴地扇着翅膀的声音将我们包裹住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像站在经受着狂风暴雨洗礼的渔船甲板上的颠覆感。期间,又数次产生了穿越不连续的空间境界线时的眩晕感。
待到眼里的金星散尽时,我才发现我们已经抵达一个不知名的建筑物里面了。还是在一个四面都被石壁严严实实地围住、像地下圣堂似的房间里。石壁上既没有大门也没有窗户、天井和地板上也没有一个能让人出入的缝隙。
一个完全的密闭空间。
“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边想办法摇醒昏沉沉的头,我边这样问道。不过操绪也似乎毫不知情的样子,只是无奈地摇着头。
这个时候,房间里响起一个声音。
“这个设施是没有内外区别的哦。就像不存在正面和反面的单面环一样,这个空间里没有内侧和外侧境界线呢。跟克莱因壶的那个原理很类似就是了。”(单面环:将一条纸带一端的反面与另一端相粘连后,形成的只存在一个面的环状带子;克莱因壶:原型是将普通的烧瓶嘴口拉长并重新烧融入烧瓶内部伸向瓶底后形成的一个循环型的单面封闭空间,衍生物为像“8”这个数字可以一笔画无限重复写一样的内循环原理)
“克莱因……壶?”
我边把自己的身子压成进攻型的姿态,边向声音传来的方面转过头去。
在视界的尽头,有个什么东西横穿过去了。
是一只身披灰色羽毛的猛禽。作为我们向导的那只猫头鹰。
猫头鹰朝着被漆黑笼罩着的地下圣堂深处飞去,直至身影完全被黑暗所吞没。“欧~”,它最后的一个叫声,回响在寂寥的石壁上,逐渐淡去。
“黑……黑铁?”
在猫头鹰没有一丝征兆地就远去之后,被抛下的目瞪口呆的我朝着那片昏暗里定睛一看——天哪!
——啪沙~~~~~~~!
“呜哇啊啊啊?!”
突然,从那片浓厚的灰色黑暗里,伸展出一对巨大的羽翼。原来我刚才误认为的那片单纯的黑暗,只是一个由巨大的躯体遮光所产生的影子。
“猫头鹰?好大!”
操绪惊讶地感叹道。
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只已经变得相当巨大了的猫头鹰——“克罗耶”。展翅后可能都达到了七、八米宽了吧。这可是能与由璃子的“雷兽”和真日和的“风兽”同场并列都毫不逊色的怪物——就如字面所述的“魔物”。
“那个……就是律都‘使魔’的本来面目么……”
望着这个炯炯有神地俯瞰着我们的巨大猫头鹰,我不禁有些心生畏惧。
在外面世界里的,应该只是它作为“使魔”的一小部分而已吧。恐怕克罗耶的本体,自始自终都在这个“超弦重力炉”内部待机着的吧。
为什么呢?当然,这个原因也是“使魔”存在的根本目的。
——为了保护“契约者”。
就像被克罗耶的巨大躯体抱着似的,一个男人挺立着。
一位身着漆黑白衣的,年轻男士。(的确是“漆黑的白衣”,这几个字下标有着重号)
“哈哈、欢迎光临地狱的最深处,智春。就算我们所在的并不是同一个世界,不过我们也还算得上是兄弟嘛。嘛,还是好好相处吧。”
那个男人俯瞰着我们,用着像在演出戏剧般的口气这样宣告道。
他的嘴角还浮现着似乎很轻佻的笑容。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张不住地挑起人想冲上前去扇他一耳光冲动的嘲讽式笑脸。
“你……就是真正的夏目直贵?”
再次望向这位黑衣男子的我,不禁提出了心头的疑问。即使有给人一种眼光锐利似的深刻印象,但就总的来看,他仍是一个长得与我非常相似的“少年”。虽然黑眼圈有让他感觉像是个大反派,不过除此之外,也就是一张并不会给人深刻印象的平凡大众脸。
要说到称得上是“特征”的特征,那就是他浑身戴着的钟表了吧。
光是看他从黑衣袖口里漏出来的右手上,都戴着七、八只形式各异的手表。左手上还更是夸张地带着十只以上的手表。就连颈子上都吊着数个像项链似的怀表,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裤子上的腰带扣上都还有时钟。从不起眼的便宜货色到高品质的精装系列,他整个人就像一个活动的商品展览柜似的,从头到尾琳琅满目地展示着各式钟表。
可能他的装束是想表达自己是时间管理人的意思吧,不过很可惜,他在我们眼中就仅仅是一个单纯的重度钟表控而已。
“……总觉得印象很不对呢。”
就像是代替我表达着心声似的,操绪一脸困惑地发着牢骚。
“怎么说呢、小鬼一个……的感觉呐。怎么看都比我们的年纪还小吧?”
我不禁轻轻用手遮住了眼睛,小声地嘟哝起来。这该如何是好?总觉得我的头脑又开始混乱起来了。
这家伙就是真正的夏目直贵?我的哥哥?这个和期待中的印象相比,偏差都已经能算得上是鸿沟了吧。真要说的话,冒牌直贵反而看起来还更像样呢。
“这里的时间流动跟外面的不一样嘛。”
似乎察觉到了我们心中的不满情绪,黑衣的少年这样找着借口。
“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其实这样说也不太正确呢……就想成是个在同一时间点上无限循环着的世界吧。”
这样说着的他,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圆圈。就像漩涡一样的形状。无限的轮回。
“无限地轮回着的世界吗?不仅仅是空间,就连时间都是收尾相连的,时间的尽头后面紧接着的又是时间的伊始吗?”
“这两者其实原本就是一体的哦,智春。”
温和地笑了起来的钟表男人这样告诉着我。
一瞬间我有种落脚点被抢了的感觉,心里油然升起一股烦闷之情。
“为什么要去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哦?”
“这里可是人工制造的异世界哦。这个容量已经是创造的极限了,无论是在时间上,还是在空间上。总计9999秒……连3个小时都不到的这点儿微不足道的时间在无限地重复着的一个微型世界而已。”
“这就是‘漩流’……吗?”
律都小姐曾提到过的,在次元夹缝中潜航着的机巧魔神的母舰,就是这整个时空么。
然而,钟表男人似乎很不高兴地歪起了嘴唇。
“这个名字,我很不喜欢呢。太逊了。”
“哈~……”
反正也就只是命名而已,无论怎么叫都无所谓的吧。不过在直贵小鬼眼里,这似乎是一个事关重大的关键问题似的,不容一丝马虎。跟外表一个样子,他在精神上也还是个小鬼呢。
“那为什么你会蜗居在这个小世界里呢?孤单一人……”
“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说实话,我都很不想提到这个事情的呢。”
面对我的疑问,直贵小鬼只是一个劲地挠着头。
“就算时间是无限循环着的,它也并不是完全不受外界影响的嘛。因此也完全有必要留下至少一个人来维护吧。所以,无论如何,这个超微空间里都要有人留守才行呐。”
“你说维护……难道是、机巧魔神的?”
唔呃~,操绪把脸拧出了一个露骨地表达着不满的表情。
我其实很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一提到被封印在机巧魔神里的“副葬少女“的话,她们都是毫无防备地以赤裸身姿静静地蜷缩在透明的封印筒里。再怎么说是去做维护工作,被这样一个钟表控魔人用视线舔遍全身都会让人很懊恼的吧。
然而,不知为什么,直贵小鬼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焦躁的神色。
“不,没有那种事。请完全放心,我可是没动过机巧魔神一丝一毫的哦。那个、也就是说我绝对没有偷窥过‘副葬少女’们的身体。让我对着任何东西发誓都行!”
“呜哇~……好假。”
操绪半闭起眼睛,用着轻蔑的眼神鄙视着直贵。这让直贵都绷出了一张泫然欲哭的脸。
“别、别在那里说那些不可能的事情。律都,你别看她是那个样子,实际上却是一个很容易吃飞醋的人。如果去偷窥了比她年轻的女孩子的裸体的话,我可是毫无疑问地会遭遇比死亡都还要悲惨的酷刑……”
呜呜呜……黑衣少年蹲坐在地上抱起了自己的头。铁青的面庞俯向地面,用着不住颤抖着的话音像磁带卡带了似的呆呆地重复着单调的句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不太想去细细考虑,不过似乎我们刚跨过了一条本不该逾越的临界线。
不知道是不是就连操绪也有了一些罪恶感,她一脸抱歉的样子陷入了沉默。
“……”
“那个……直贵?”
还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呐,我不禁一边叹息着,一边叫着他的名字。黑衣少年这才终于回过神来似的抬起了头,生硬地干咳了一声后慢慢爬了起来。
“总、总之,搭载了量子传送装置的机巧魔神原本就具有自我修复的技能,就算是偶尔需要一些手动修理的情形,也是克罗耶在代劳。因此我也没有要亲自去维修的必要哦。”
“——交给‘使魔’代劳?”
“本来机巧魔神就不是仅靠人类的徒手技术就能承受得了的东西嘛,那样也太没效率了。与其说它是机械,还不如说它是个人偶呐。那可是更偏向于是艺术品之类的东西哦。”
“哈……”
不过,居然会让那只猫头鹰去维修,这着实太出乎意料了。
这样说起来的话,我还回想起了一点儿记忆的片段,似乎即使是在“二周目世界”里,如果出现了需要维修的机巧魔神,也都是把它们运去了潮泉家的宅院里去做相关工作——原来真实情况是猫头鹰在处理这些事务。之前一直都武断地认为肯定是那个老大爷在修理,不过错了,是律都小姐的“使魔”在经手这些。
“不过我感兴趣的并不是机巧魔神哦。”
终于恢复到了平常口气的直贵小鬼,这样向我宣告道。
“我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对‘那个家伙’的调查。在这个轮回着的几近无限的时间里,查明那个家伙的真面目,并制定相应打倒它的策略。制造机巧魔神的目的,原本也就只是要制造一个能对它进行实地调查的工具而已。”
“你所谓的‘那个家伙’是……?”
他那逐渐渗透并弥散出疯狂气息的话语,不禁在我心里激荡出名为不安的涟漪。眼前的这位黑衣少年,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没从律都那里听说吗?——所有世界都走向了毁灭的真正原因。”
直贵小鬼摆出一张洋溢着喜悦的扭曲笑脸,愉快地向我反问道。
“世界毁灭的真正原因?”
我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向我们透露。只是提到她有亲眼目睹过世界的毁灭,仅此而已。然后,要我也亲眼去见识一下——
“嗯——……那、要不你也亲眼看一下,智春?”
满口不禁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的轻松语气,直贵这样征求着我个人的意见。
“诶?”
“克罗耶!”
直贵紧接着就呼唤起了“使魔”的名字。
巨大的猫头鹰向我们转过头来,就在与它双目直视的那一瞬间,我们所见的景色就唐突地切换了。同时,一股庞大得仅凭人的中枢所不能理解的信息流涌入了脑内。
受到这样的冲击,我的个体意识在一瞬间就四分五裂,陷入了完全的混乱状态。
不禁有种自己正在无限地分裂开去,意识也在无限地延伸的错觉。闪亮似的光芒和电磁般的噪音,如涛涛的洪水般在我的大脑里肆虐着。
这可能就是那种所谓“无我”的境界了吧,也可能就只是人单纯地崩溃到疯狂了而已吧。
在这个只有跋涉过混沌的癫狂才能到达的领域里,我看见了。
一棵在光耀中伸展着无数枝干的巨大树木。
一棵名为“世界”的树木。
仅由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种子所发育而成的树木,分叉出不计其数的枝干,相互交错、笼络在一起,给人一种繁茂树冠的感觉。
其中,每一条枝干,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我们所熟知的“世界”,也就仅仅是这样无数枝条里的其中一根而已。满溢着疯狂气息的我,完全不是通过理论的推导,单纯地只是靠一种异常自信的直觉,理解了呈现在眼前的这个“世界”的全貌。
“世界树”的枝条,边做着无限的分枝,边向远处无限地延伸着。
途中,既存在逐渐瘦弱而干枯的枝条,又存在与临近的枝条融合了的粗枝条。
不过,即使如此,“世界树”也还是无限地延伸着,近似于永恒般地茁壮成长着。
——直到被前方唐突地伸出的一只“手腕”遮盖住为止。
“什么哦、那个……”
被一股难以言状的压倒性恐怖感所支配的我,凝视着那只手腕。
如果仅仅是普通人意识深度的话,肯定就连这棵巨大的“世界树”都无从察觉吧——
无论是哪一条分枝,本应辉煌的未来却异常地凋零了。
就是那一只巨大的手腕。
将“世界树”的枝条压弯、扭曲、折断,用这样压倒性的“力量”——
在灼眼的光辉中隐隐约约能看见的,是一只人形机械的手腕!
“那就是刚才所提到的‘那个东西’,那就是世界毁灭的根源——”
直贵的声音,静静地回响在我耳边,揭开了它的神秘面纱。
“——所谓的‘神’。”
一不留神才发现,我们已经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地下圣堂里。
直到刚才都还澎湃在我心里的疯狂与兴奋已悄然散去,与此同时,本已完全理解了的世界的真实,也如淬火的铁块一般在我脑中倏然逝去。
只有那震撼人心的恐惧,久久地弥留心间,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在耀眼的光辉中出现的那个、巨大的机械手腕,就是——
“‘神’……就是神明么?”
操绪只是淡淡地描述着自己疑虑,并不是针对任何人的提问。
我边抱紧了自己不住颤抖的肩头,边抬起了脑袋。背上早已是冷汗如雨下。
“有着那样扭曲外貌的存在……就是‘神’?毕竟、那个……不就是机械吗……?”
“既然都存在机巧魔神,那‘神’也是这样类似的‘机体’又有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呢?”
直贵小鬼只是愉快地把我的质疑一笑置之。
“也就是所谓的‘机械大神’了嘛。不过那也本来只是个戏剧用语而已。意思就是,当故事主线混乱得无法收尾了的时候,唐突地就出现个‘神’之类的什么压倒性主宰因素莫名其妙地就把剧情结束了——一种演出的技法。虽然并不是一个值得称赞的技法,不过要来形容我们目前所处的境遇却是恰到好处吧?”(“机械大神”语源为拉丁文,[拉丁]Deusexmachine=[英文]Godfromthemachine,原意为在人类遭遇到不能处理的问题或错误处理了问题时就会君临人世的万能机械体——“神”,是主张神没有思想、没有情感、什么都不是的思想理论,引申义就如直贵所言)
这样说着的直贵小鬼开始拧起了手腕上手表的发条。虽然这样“咔嗒咔嗒”的声音并不是非常吵人,不过还是刺耳得让人心情阴郁。
“至于是谁制造的那个‘神’,就没人知道了。或许是外星人,也或许是未来人。甚至可能那就是真正的神明……总之,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只有那个家伙只是个为了破坏所有的世界而被创造出来的东西。”
“破坏……所有的世界?”
我不禁瞠目结舌地盯着直贵小鬼。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神在想什么,我们凡人怎么可能知道呢?”
黑衣少年耸了耸肩,笑了起来。
“不过……大概的原因还是能猜到的。恐怕诱因就是‘超弦重力炉’吧。”
“‘重力炉’?”
是的,直贵小鬼向我点了下头。
“人类将黑洞控制技术实用化后,为了阻止人类的进一步发展,于是那个家伙诞生了。就像众神之王宙斯曾经想抢夺人类的火种一样。对于神来说,人类掌握了重力控制技术这一点,想必是有着什么会带给它们困扰的理由吧。”
虽然直贵的这番推论并没有切实的根据,不过很奇妙地有着极强的说服力。
神对人类掌握重力控制技术感到了恐惧。虽然目前还不知道,恐惧的原因是由于这将会对整个宇宙带来致命性的危机,还是这将会威胁到它们至高无上的地位——
“怎么说呢……神还真是小肚鸡肠呢。”
在陷入沉默的我头顶上飘来飘去的操绪叹了一口气。
“小肚鸡肠?”
直贵顿时手足无措了似地反问道。“嗯嗯”地,操绪不住地点着头。
“虽然并不太清楚神是群什么家伙,不过简明扼要地说的话,它们就是怕掌握了黑洞控制技术的人类会跟它们平起平坐而已吧?还真是没有一点儿器量的神明呢。”
“说得相当好哦。正是如此,水无神操绪。”
黑衣少年此时似乎相当高兴、真的是异常欢喜地这样说着,开怀大笑起来。
望着他的这个表情,我终于理解了。
直贵小鬼选择孤身一人地留在这个地方的理由。
他循着自己的意愿选择把自己囚禁在这个时间牢笼里的真正理由是——愤怒。
他的愤怒,在这样选择对世界单方面地进行破坏的“神”面前完全沸腾了。于是,他才这样一心一意地寻找着能打败“神”的方法。不过这种事情真的能做到吗?
“——那个、夏目直贵。你有说过,‘神’之所以准备毁灭世界的原因,是人类成功建造了‘重力炉’的这个事实吧?”
“嗯。不过只是个假说哦。”
这样说着的直贵,再次开始摆弄起手腕上的钟表。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吵死人了!
“那么,我想的话……如果我们回到过去,在‘超弦重力炉’投入实际应用之前就将它破坏掉的话……”
我断断续续地描述了我的想法后,直贵小鬼似乎非常怀念地苦笑了起来。
“‘一周目世界’的智春,也曾经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哦。”
我一时间只是无言地盯住了直贵。只在刚才的一瞬里,我才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实感——这个黑衣少年,果然是自己的哥哥。
“是这样的吗。直贵……呃不、这个世界里的智春,准备在‘二周目世界’里破坏‘超弦重力炉’的原因就是……”
“为了将‘超弦重力炉’被应用的历史彻底改变,从而在事发之前防止‘神’的到来——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还是一脸苦笑的直贵小鬼这样说道。这样说起来,我还想起了个小插曲。阿尼娅也曾经提到过同样的事情呐——回到了“二周目世界”之后,就去破坏掉最后的遗迹。
“这样做真的能够拯救世界吗?”
“只能说有这样的可能性。不过并不能完全确定呢。”
直贵那拨弄得钟表一直“咔嗒咔嗒”响的那只手突然停下了。
“以我个人的观点来看的话,无论是在哪个世界,只要在任意一个世界实际应用了‘重力炉’的时间点上,‘神’将要破坏掉所有世界的启动开关就已经按下了。毕竟制造了‘神’这个东西的那群家伙,应该也没有那么多闲暇和耐心来一直目不转睛地监视着人类吧。”
不过这也完全没法去证明呢,直贵不禁自嘲似的微微笑了起来。
我也不禁无言地思考起他话语的深意。
的确,如果我们在返回了“二周目世界”后成功破坏了“超弦重力炉”的话,就能完全阻止重力控制技术的实际应用。
然而,“重力炉”的破坏与“神”是否会就此收手,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就像拔除长势过旺的杂草一般将“世界树”的枝条拦腰折断的“神”,再次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个怪物,并看不出来选择了破坏整个世界的迹象。
如果仅仅是去破坏“二周目世界”的遗迹,那个家伙也不见得就会这样收手了。不过,反过来看的话,如果要去破坏多到无数的异世界里的所有“重力炉”,那也太不现实了。
因此,在“一周目世界”里的智春,不就是选择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最佳的选择么?
不过,即使如此,也没能消去“神”灭世念头的话——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我们又该怎么办才好?
“嗯……那这样怎么样,反正毁灭世界的就只是‘神’,那干脆就把‘神’本身毁灭了吧?”
“哈?”
面对操绪这样唐突地插入的一句与紧张感无缘的话,我不禁惊呆在了原地。
熊熊的怒火逐渐冲上了头顶。真是的,这个幽灵。别人在认真考虑问题的时候你都插了些什么话——
“破……把‘神’破坏掉,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可能性的吧……!”
我不禁怒发冲冠地这样低声说道,不过黑衣少年却平静地向我作出了宣告。
“可能的哦。”
“你说什么?!”
这是我真的是被五雷轰顶,只能呆在原地瞠目结舌地望着他。这样一个仅仅是路过顺便都能把世界整个连根拔起拦腰折断的怪物,你要怎么去破坏它?就算是使用了所有世界里的全部核弹头都不可能会对它造成什么威胁的嘛。
直贵向我点了点头。
“当然,人是没办法的。至少以现今人类的科学技术实力来说是不可能的。另外,拥有那样强大‘魔力’的‘恶魔’也不可能存在。”
“既然如此……!”
“不过,也的确存在的吧。在理论上,能将‘魔力’无限地放大增幅的存在呐。”
背上顿时游走起了刺骨的寒意。
的确存在。由这个名为“世界”的系统里滋生出的漏洞。世界的Bug。既负有毁灭“恶魔”的使命、却又拥有“恶魔”能力的那种禁忌般的存在。
“……‘魔神相克者’……!”
似乎已经冒出了青烟的我的喉咙里,摩擦出了这样一个单词。
咔嗒一声,黑衣少年的手腕附近,再次响起发条的声音。
“就是这样了。实际情况也听律都说过了吧。在当前时间点上,具有能破坏‘神’可能性的唯一人物——炫塔贵也。仅仅只有他、和他的搭档们,这样唯一的一组具有可能性的组合。”
“炫……塔贵也……他?”
“阿尼娅?佛蒂娜带到这个世界来的一个‘功能扩展部件’——‘点火装置’……那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的装置。利用‘魔神相克者’能无限增幅‘魔力’的能力,仅仅是为了毁灭‘神’而存在的——怎么说呢——究极兵器。”
“居然……要把这样的东西……”
震怒得浑身发抖的我,似乎都看到了自己身上燃烧着的炽红怒火,直直地瞪视着直贵小鬼。
“居然要把这样的东西……交给那个男人么?那个家伙,可是手刃掉了你的亲弟弟——”
“——闭嘴!!!”
黑衣少年的喉咙里,发出了如在地狱深处回响着的咆哮。
望着他那张差点哭了出来的扭曲面庞,我慢慢放松了紧握住的拳头。他埋藏在心灵深处那份无可替代的愤怒和哀伤,如今已完全呈现在了我的眼前,生动而明晰。
“‘点火装置’……”
直贵小鬼,再次玩弄起胸前那块怀表,在“咔嗒咔嗒”的清脆响声里,他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
“那个东西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功能扩展部件’呢。就连阿尼娅都完全无法解析它的具体构造哦。设计图不明,制造者也不明。只是一个她从‘二周目世界’里带到了这个世界来,然后又在‘二周目世界’遗迹里被发掘出来的东西呐。”
“……哈?”
一时间,我还没能反应过来直贵小鬼所要表达的意思。
“点火装置”,在“二周目世界”遗迹里被发掘出来,带到了“一周目世界”去。
然后,正是因为它被带到了“一周目世界”里去,所以才有可能在“二周目世界”遗迹里被发掘出来——?
“也就是说,它根本就没有制造者。这只是个在时光的倒流中所诞生的一个世界的‘原初矛盾’哦。同时,这个无解的‘矛盾’,也就是我们所得到的唯一一个可能‘灭神’的武器呐。”(“原初矛盾”语源英文:[英文]Paradox,哲学论点,指看似或实际上自相矛盾的事物和观点,由于题设的推论导致最后题设被完全否定的论点自我崩坏,但其论点并不一定荒谬,如“鸡与蛋谁先存在”的问题)
直贵小鬼似乎很愉快地,在虚空中比划着“8”字型的无限轮回。象征着无限的符号——“∞”。(∞:高等数学记号,表示无穷大、无限、无边界)
“由谁带着‘点火装置’返回‘二周目世界’后,将它交给炫塔贵也——这就是能将‘神’破坏掉的唯一方法了。”
“……”
听完他的表述后,我和操绪不禁心生疑问,面面相觑。
如果他说的都是事实的话,那这也的确是能有效拯救人类的唯一方法了。不过,始终还是有一些什么东西在一直牵动着我的心。
“小尼娅、知道这个事情吗?”
呣呣~,操绪尖起嘴唇提出了问题。
黑衣少年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毕竟调查‘点火装置’的人本来就是她嘛。”
他的回答,更加深了心头的疑虑。阿尼娅知道拯救世界的方法。那为什么她又对我们只字不提呢?而偏偏会告诉我们去破坏遗迹这样的反而还不成熟的计划。
难道说,阿尼娅并不是不能告诉我们,只是不想告诉我们?
如果要说直贵还有隐藏了些什么事情的话——
“使用了‘点火装置’的‘魔神相克者’会怎么样?”
“嗯?”
面对我唐突的问题,直贵小鬼的笑容莫名地消失了。
朝着无意识地移开视线了的他,我再次提出了疑问。
“释放出甚至能把‘神’都破坏掉的那么多‘魔力’后,当事者本人还能安然无恙的么……?”
“这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的吧?反正那个当事人,就是将另一个你手刃掉的罪魁祸首嘛。”
黑衣少年这样说着,无责任地摊开了双手。
“尽管如此……!”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的确,塔贵也杀死了我的哥哥。不过,尽管如此,他也并不是一个就死了也无所谓的穷凶恶极的人。
“另外,‘二周目世界’的炫塔贵也不也在叫嚣着要得到‘点火装置’么。虽然并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不过也正好省了去给他做思想工作的工夫呐。”
直贵小鬼用着异常清醒的口气这样说着。我不禁陷入了沉默。虽然非常懊恼,不过我也的确无法反驳他的话语。
无论怎么说,再这样放任自流下去的话,世界就只有毁灭一途。而能防止这场浩劫的人,也就仅有作为“魔神相克者”的塔贵也一人而已。并且这可是就算要把他作为牺牲品也必须要挽救的未来——
我与他之间剑拔弩张般的沉默,充斥着这整个狭窄的地下圣堂。
“……黑铁……难道无法修复了吗?”
这时,操绪淡淡的嘟哝声,打破了这片胶着的沉静。
还没能跟上这个突然跳跃了的话题,我和直贵小鬼不约而同地浮起了满脸的诧异,异口同声地惊叫出了声。
“哈?”
“不管怎么说,操绪我们要能返回‘二周目世界’去的话,黑铁的力量也是必须的嘛。所以我们千辛万苦地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想打听一下这个嘛。”
这样一说,也的确如此呐,我不禁回想起了我们最初的目的。被直贵小鬼给我们呈现的太过惊异的光景压倒,就连原本前来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直贵小鬼似乎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
“要把被破坏成这样了的黑铁复原,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毕竟缺损的零部件太多了。”
这样说着的他,向自己的“使魔”递了下眼色。
下一瞬间,空间移动的痛苦感觉再次袭来,我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边不住地叹息起来。这个,说实话真的很难受。拜托你别这样连换个房间都要波澜壮阔地进行空间移动好不。
从强烈的晕眩中解放出来的我们,这才发现我们移动的目的地,就是之前那个很眼熟的回廊。
在石砌的道路两侧,整齐地罗列着圆筒形的发射井。发射井中,各自都存放着身披铠甲的人形机械。
这是和之前在控制室里看到的影像一模一样的地方。机巧魔神的仓库——
在尽头,依然发现了那个残破“黑铁”的身姿。
这样受了重伤跪着倒在发射井里的身姿,不禁让我的心里游走起了阵阵钝痛。都已经破败到这副模样了,“黑铁”仍然还在不遗余力地继续保护着我。
“万一,你们在想代替炫塔贵也与‘神’战斗的话,我劝你们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好。夏目智春。不仅是因为你们的机巧魔神已经无法再次进行战斗,也是因为你并没有‘契约恶魔’。”
黑衣少年冷冷地向我放言道。他的话语里并没有一丝恶意,只是单纯地描述着事实而已。
操绪在这段时间里,不知怎么的,一直都饶有兴致地盯着这样已经残破不堪了的“黑铁”。
“嗯……我在想的话,”
食指抵着自己太阳穴的操绪,用着一如既往漫不经心的语气继续说着。
“如果用白银的部件来维修不久没问题了么?”
“诶?”
我不禁缓缓地向操绪转过头去。蔑视着听了她的话直到现在都还不知所云的我,操绪无奈地作出了解释。
“回想下嘛,以前不也被谁这样说过的么。黑铁和白银是同型机,这样的话。既然是这样的话,不就可以利用白银的部件来修理黑铁了嘛?”
“这个……”
边尽力止住头脑里轻微的震荡,我边回味着操绪话里的深意。似乎她的意见里并没有理论上的问题。虽然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做到么?
“想法是挺不错的,可惜做不到呢。至少现在不行。”
代替我回答的,是在一旁的直贵小鬼。操绪不禁微微地偏起了脑袋。
“为什么呢?”
“白银目前因为封印着作为‘恶魔’的嵩月奏的肉体而无法正常运作。一手制造出这样困局的人、不正是你么,水无神操绪?”
“啊……这样说来、好像也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呢……”
就像在朦胧的记忆中努力搜索似的,操绪的眉头都拧出了皱纹。
通过机体的“共振”而勉强地操纵失去了“副葬少女”的白银,救下了因为“非在化”发作而即将面临消逝命运的人,正是操绪。似乎这是由于“白银”和“黑铁”正好是同型机的原因。由此可以得出推论:两个机体的零件是可以相互交换使用的。这似乎就是操绪刚才那番话的理论了。因此,这个也并不是一点儿根据都没有的空中楼阁。不过,事实上还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
“机能停止了的白银目前也还没有回到这艘母舰里来。因此要互换部件进行维修也是不现实的事情。毕竟保护着我的克罗耶,也无法离开这个时间的牢笼,去将白银回收过来嘛。”
“如果将嵩月的肉体……从白银中取出来了的话……”
“这样的话,目前暂时寄宿在‘一周目世界’肉体中的她的灵魂,就会返回原来‘二周目世界’的躯体里去哦。这样的话,曾一度处在‘非在化’发作临界点上的她,就会由于‘非在化’的继续发作而真正地消灭。”
“呜……”
就像说不过黑衣少年了似的,操绪陷入了沉默。
直贵再次抬头瞟了一眼自己的“使魔”。
“克罗耶说,即使是现在这个状况的黑铁,也还能再承受住一次时空跳跃的冲击。同时,‘副葬少女’的安否也是能够得到完全保证的。”
“这是在指我们返回‘二周目世界’的事情么?”
“应该是吧。”
直贵用着不负责任的语气,死死地盯住了我。
“夏目智春,过来面对你的命运吧!目前的你还有两个选择哦。一是返回‘二周目世界’,把‘点火装置’交给炫塔贵也,并且为他的救世伸出一臂之力;二是就这样什么都不做,见证世界毁灭的瞬间——”
黑衣少年静静地向我宣告道。完全就像是催促着我快点订立契约的童话故事里的恶魔一样。然而,直贵的话语,却在途中被突然传来的震动音打断了。
啪沙——展开了翅膀的克罗耶转过了身躯。
“使魔”的视线注视着的是一个空无一物的发射井。处于闲置状态的发射井突然打开了盖子,不知用什么方法返回了母舰的机巧魔神,冲入了发射井内部的固定栓套里。这一连串动作,不禁让人联想到火炮的自动装填机构。边四散着白色蒸汽,发射井里的固定连杆伸了出来固定住了刚返航的机巧魔神。
回航的机巧魔神右手握着一柄巨剑。是一个身披银色铠甲的人形机体。胸部的装甲被触目惊心地撕裂开来,不过其中并没有本应封印在里面的“副葬少女”。
“白银回来了?呃、这是怎么回事……?”
直贵已是一脸困惑的表情。
操绪边窥视着刚返航的白银内部,边惊讶地问道。
“嵩月怎么了?喂、小智、嵩月呢?”
我已经完全忘记怎么发声了,只是像尊雕像似的呆呆地凝视着机巧魔神里那根已经空无一物了的封印筒。
“……嵩月……出了什么事……?”
许久,我才虚弱地从喉咙里憋出了这几个字。从白银中解放出来的嵩月,灵魂返回了原本她作为“恶魔”的身体,于是消逝得无影无踪——刚从直贵那里听来的词句再次如重放般回响在了我的耳边。
不过、为什么会这样?和律都小姐一起留在研究所里的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会什么事情能降临到那已经变成了普通人的、柔弱的嵩月身上?
处在半放心半提心吊胆状态下的我,只是呆呆地迈出了步子,向那个已经无人了的白银机体伸出了手。
就在那一瞬间——
我们所在的地下回廊上,产生了激烈的震动。
“爆……爆炸?”
就像地震了似的,石板砌成的地面如湖面惊起的水纹般地荡漾起来,我不禁一时间失去平衡,跪倒在了地板上。蔓延开去的冲击波,使整个回廊的石柱都在嘎嗒嘎嗒地轻微震颤着。收纳着机巧魔神的发射井也吱嘎吱嘎地发出了金属的摩擦音,迸射着些许的火花。
“真是难以置信。居然会有这样的事……”
直贵仰望着什么,愕然地发出了呻吟。
发生了什么事情?望着满脸写着这样疑问地跟着他抬起头来的我,黑衣少年的表情扭曲成一个难以言状的样子。背对着就像在保护他似地展开着翅膀的猫头鹰,他回答了我的疑问。
“‘超弦重力炉’内部——发现入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