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笑之面’啊……”
兼职的女仆刚离开房间,化身为日向京助的鹿谷门实便细细端详着床头柜上的某物喃喃自语道。
毫无光泽的银色——看似略微发白的灰色——的全头假面。脸部刻有新月状、嘴角上扬的微笑表情。双目与口鼻之处开有相应的洞孔。但是,考虑到实际用途,那洞孔却委实不便。一旦戴上假面,不要说是无法照常进食、就连饮水也不得不使用吸管才行。
而且——
“配锁的假面呀……”
他检查了一下床头柜的抽屉。正如那位女仆所说,抽屉之中有一枚钥匙。那钥匙虽然小巧,却结构坚固,匙柄刻纹亦极其复杂……观察钥匙的“头部”才发现,那里刻有“笑”这个字。
鹿谷已经自日向处知晓这种奇妙假面的存在。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受邀至此的客人们都要戴上这样的假面,亦想不到竟会为今日聚会制定这样的规矩……
日向收到的那份请柬也好、邀请函也罢,对此事全无提及。不禁连鹿谷亦感到些许困惑。
“此次,邀请仁兄参加于四月三日晚举行的我等第三次聚会……
“作为鲜少符合条件的其中一人,愿您务必参加……
“殷切期盼仁兄为迷失方向的我指点出一条吉径……”
请柬上大致印有如上文字,文末附有邀请人影山逸史的亲笔签名。
随请柬附上的犹如宣传册般的邀请函上记载着举行聚会的场所、集散时间等详情,亦罗列出一些说明。例如当日需自备驾照等物以辨明身份、不可携同伴前来以及支付二百万日元作为与会谢礼等。但是——
“自这间寝室外出时,务必戴上这枚假面啊……”
究竟为何会定下这种规矩呢?
难道不让受邀而来的客人们看到彼此的相貌吗,或是——
鹿谷思索着。
关于装饰玄关大厅的那枚假面,女仆说那是“被称作‘祈愿之面’的‘主人的假面’”。既然将其称为“主人的假面”,恐怕邀请人影山逸史亦会戴假面现身吧。如此一来,这也许并非客人之间的问题,而是主人待客的问题了。
鹿谷自“哄笑之面”前离开,走向放有为客人备下替换衣物的衣橱。
白色长袖衬衣,黑色西裤,外加挂在衣架上的宽大灰色睡袍。这些虽是极其普通之物,然而无论质地还是手工都很出色。房间里也准备了黑袜与睡衣。
总之,还是先换下衣服再说。幸好房间里的供暖十分充足。
据日向说,答复是否参会所用明信片之中,似乎还有身高与服装尺寸等记录栏。也许就是按照那个尺寸准备下替换衣物的吧。鹿谷换上后才发觉,由于自己比日向个头偏高,无论衬衣也好裤子也罢,尺寸都略嫌不足,穿上去觉得不舒服。
因此,大概不必担心会被人察觉出自己实际上是日向替身的事情了吧……
方才于玄关大厅处接受请柬与驾照的确认时,鹿谷多少有些紧张。大抵由于拍摄证件照的缘故,日向借给自己的驾照内的照片看起来同自己并不相像。
所幸对方似乎并没有心存疑虑,此后直至明日下午解散的这段时间内,鹿谷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身份,继续假扮现居朝霞市的新人作家日向京助。对此毫无经验的他果然有些不安。可以说,他庆幸有“务必戴上假面”这一条规矩的存在。
那么接下来,就是这间分配给自己、用以做寝室的房间了。
换完衣物后,鹿谷重新观察起室内来。
这间房间大约有十叠大小。
床,床头柜,衣橱,除此之外的家具还有一张小型圆桌,一把扶手椅,以及墙壁上的一只挂钟。大理石地板上铺着小块灰色地毯,灰白色灰浆涂壁,墙上没有任何画作装饰——若说煞风景可真是个煞风景的房间。
出入房间的门对面有一扇窗。尽管那是扇嵌入透明玻璃的推拉窗,却令这个十叠的房间显得出乎意料地狭小。此刻,那与地毯同色系的厚窗帘是打开的。
正当鹿谷走到窗边向外看去之时,不禁低低“哎”了一声。
窗子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问题在于窗外一侧,那里立有粗壮的铁质格栅——好似监狱一般。
鹿谷打开月牙锁后,推开了窗子。
他数了数铁质格栅的圆柱状铁棒,一共有七根,纵向亦嵌有铁棒,每隔十五公分一根。那纵横格子间的距离伸出手臂尚可,却无法探出头去。随着时间的流逝,格栅早已脏污、长出铁锈,但晃动它却纹丝不动。
——总觉得它好似监狱一般。
没错。日向这样说过。
——宅邸本身分为主楼与配楼。我记得配楼的构造稍稍有些奇特,总觉得它好似监狱一般。
虽然他没有提及铁质格栅,不过……原来如此……
涌入室内的户外空气过于寒冷,令鹿谷赶忙关好窗子。他用手擦擦玻璃窗上的雾气,再度向外看去。
尚未日落,各处景色便已处于暮色笼罩之中。宅邸中庭已是白茫茫一片。尽管如此,雪势却没有减弱的迹象,仿佛要将这昏暗空间全部埋葬般下个不停。
鹿谷拢上睡袍前襟,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照现在这样继续下个没完,演变成受困于此的状况的话……
如此一想,某种坏念头自然而然于鹿谷心中蔓延开来。
这里——这幢宅邸,是的,这可是“中村青司之馆”。以前与鹿谷有过瓜葛的若干建筑——十角馆、水车馆、迷宫馆、钟表馆、黑猫馆等,它们与这里相同,均出自那位中村青司之手……因此,因此……
鹿谷满怀十分复杂的心情再度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自窗边走开,而后走回放有假面的床头柜前。
这枚假面。
这枚配锁的奇特假面。
为何非要戴上它不可呢——除了这个令人在意的问题外,眼下还有另外两个因亲眼目睹这枚假面而产生的疑问。
其一是事先自日向京助处得到的如下信息。
——据说那里似乎珍藏着一枚极其罕见的面具。我曾恳求馆主让我一饱眼福,却被对方拒绝了。他说只有那枚假面无法示人、不愿示人……
日向曾以撰稿人身份来到这幢宅邸进行过采访。那时,日向似乎这样说过。
——虽曾得见若干犹如配锁铁假面般的面具,但它们原本就是受那枚珍藏假面的启发特别制作之物。馆主似乎也曾形容过那是“异想天开的藏品”。
鹿谷自然为那枚“珍藏假面”所强烈吸引。故而,他的第一个疑问就是——那到底是怎样的假面呢?
——我记得……哦、对了,那好像叫作“未来之面”,似乎就是以此相称的。这枚假面是馆主昔日于欧洲某国纳入囊中的上古品。据说是戴上后便可预见未来的特殊假面。
由此,鹿谷不得不联想到另一件事。那就是——
七年前,鹿谷于角岛发生的十角馆事件中,结识了江南孝明。前年,这位友人只身前往熊本的暗黑馆。据说,他于那幢极其诡异的馆内经历诡异“体验”时,曾亲眼目睹过一枚奇怪的假面。
名为“达莉亚之塔”的建筑之中有间密室,而那枚奇怪的假面就在那间密室之中。有“耻辱之面”之称的丑陋假面是中世纪欧洲诸国用于示众惩罚的刑具,其上设有无法自由将其摘戴的上锁装置。强行逼迫凶手戴上它后,便可命其立于熙攘街旁示众。
据说影山透一委托中村青司设计此宅之时,曾向青司展示过包括那枚罕见的“未来之面”在内的诸多假面收藏品。若是如此——
它肯定唤醒了青司心中关于暗黑馆那枚“耻辱之面”的记忆。最终,青司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了影山透一的委托呢?
2
随后,鹿谷戴上“哄笑之面”,离开房间查探情况。
虽然那枚金属假面十分结实,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沉重。看来那材质亦经过悉心钻研,并不仅仅是铁质之物。
先是盖住自头顶至面部的前半部分,而后闭合呈对开状的后半部分。稍加用力,闭合后半部的对接之处便可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一起,将整个假面固定于头部——上锁装置就位于对接之处。
假面的内侧,整个头顶与额头一带附有充满弹性的软垫,用以承载大半负荷。而口鼻眼耳之处虽有若干充裕空间,但就算是恭维,也无法说那假面佩戴舒适。
最重要的是视野狭窄得令人郁闷。听力自然也受到影响。呼吸虽不那么困难,可自下颚至头后部的压迫感非常强烈、很不舒服。但稍稍戴上一阵,便会慢慢习惯这种不适感……
鹿谷刚要走到走廊上,便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
房间没有锁。
那与门把手呈一体的圆筒状销子锁,并没有安装如门锁般的内侧上锁装置。
这并非宾馆的客房,故而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是,一想起带铁质格栅的窗子以及日向曾提及的“好似监狱一般”的字眼,就会觉得没有锁的房间略显不协调。
走到走廊上时,他又注意到门外一侧用大头针钉着写有“哄笑”二字的卡片。是担心客人弄错房间才做了这样的标识吧。
隔着宽敞的走廊,斜对面是小小的窗子。那窗子外侧亦可见到铁质格栅。
走廊的墙壁也是灰浆涂壁,地板也铺有与室内相同的大理石,但总觉得二者质感不同。虽同为大理石地板,但走上去就会觉得,走廊的地板石面打磨得很是粗糙。
这是怎么回事呀——此处也令鹿谷稍感不协调。
此时——
“哟,已经有人戴上假面了呀。”
走廊上响起一个声音。那是自配楼入口的小厅传来的。
鹿谷回头看去,只见那里出现了两名男子。
其中一人与鹿谷身形相似,是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另外一名则是一身漆黑、容貌端正的青年。那名中年男子的相貌与鹿谷多少有些相似,但却留着大背头,硕大的鹰钩鼻下蓄有稀疏的小胡子。
“您是小说家日向京助老师吧。”
那名全身漆黑的青年问道。这与方才那声招呼并非发自同一人之口。
“啊,是的。”
鹿谷戴着假面,战战兢兢地打着招呼。
“据说外出时务必要戴假面,所以……”
“您够守规矩的嘛。”那名中年男子说道,“正确来说那规矩是‘与馆主相见时必须戴上假面’啦。”
“不过,会长并非仅仅于某处闭门不出。”全身漆黑的青年说道,“自出客房之时起便佩戴假面才是正确做法。”
“哎,这倒没错啦。”
中年男人点点头,笑容满面地径直走到鹿谷面前,伸出手。
“小说家老师是‘哄笑’的假面呀。你好,我——”
鹿谷刚要伸出手去和对方握手,但对方那原本看似空无一物的右手的手指上,啪的一声,突然出现了一张名片。
“是做这行的。还请多多指教。”
鹿谷接过名片,见那上面有“魔术师忍田天空”的字样。他在横滨开了一家名为“TENKU's ILLUSION BAR”的店。名片上还印有那家店面的地址、电话以及营业时间等内容。
“尚未自我介绍。”那名一身漆黑的青年向前一步说,“我是担任影山会长秘书一职的鬼丸光秀,曾经与日向先生您通过一次电话。”
“哦,对,我想起来了。”
鹿谷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日向与自己的声音相似,仅仅是聊天的话不必担心穿帮。
“你姓鬼丸是吗?很罕见的姓氏呀。也许你的原籍是九州吧?”
“据说我的祖父是久留米人。”
“哦,果真如此。这个姓氏在那边倒是有时会遇见……”
“我奉命担任这幢宅邸的执事一职。无论您有任何事情,还请不要客气,尽管吩咐我就好。”
他毕恭毕敬行了一礼。礼毕抬头后,这位秘书不知何时已将自己的容貌隐藏于白色能面——“若男”之后了。
“包括我在内的用人们也不能在会长面前露出本来面貌。这是今明两日的规矩。还请您理解。”
“喔……好的。”
鹿谷少许畏缩地问道:
“刚才帮我带路的那位女仆小姐也要戴这种假面吗?”
“您是指新月吗?是的,她也要戴。”
“好啦好啦,这件事慢慢就会知道啦。”
魔术师忍田天空在一旁插话。接着他对鬼丸说道:
“我是第三次参加聚会,所以就不必领路了。我还住同一个房间,还戴‘惊骇之面’吧?”
“是的。”
“那到此为止就好了——还有两名没有抵达此处的客人,对吧,你去那边准备着就好。”
“真是过意不去。”
鬼丸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好了,我们走吧。小说家……那个……日向先生。”
忍田又转向鹿谷。
“您第一次参加吧。如您所愿,我会陪您在馆内探险哦。虽说六点开始会面,但看来多少也要延迟了吧。”
3
一直向走廊深处走去,直至位于走廊尽头的沙龙室之前,自内向外数的第二个房间就是分配给魔术师的寝室。房门上钉着写有“惊骇”二字的卡片。
“请稍候。我换了衣服就来。”
忍田说罢,单手拉着硕大旅行箱走了进去。五分钟左右的等待时间内,鹿谷于走廊中徘徊着,尽力摸清配楼客房区的构造。
客用寝室一共六间。沿着自配楼入口的小厅延伸的走廊一侧排成一行(每间客房的房门上都订着写有假面之名的卡片),观察客房区后就会发现,它分为三小部分。走廊于每两个房间处便会拐弯,每个分界处设有左右双开的隔门。并且——
原本入口的小厅也有与走廊分界处相同的隔门,只是那扇门四敞大开,最开始并未注意到它的存在。这些隔门全都是“好似监狱一般”的铁质格栅门。
小厅与走廊之间,含鹿谷寝室在内的第一区与第二区之间,第二区与第三区之间,以及第三区与沙龙室之间——共计四处有那种隔门,并且这些门全都配了锁。顺便一提的是,每个区域都配有一处洗手间。
——总觉得它好似监狱一般。
鹿谷一边反复回味着日向告诉自己的这句话,一边思索着。
拥有别名“奇面馆”之称的这幢“青司之馆”内,为何会有这个配楼呢……出于怎样的动机才建造了它?
“久等了。”
自房间内走出的魔术师换上了与鹿谷完全相同的装束:白色长袖衬衣,黑色西裤,外罩灰色睡袍,并和鹿谷一样戴上了配锁的假面。
圆睁的双目,张开的大嘴。这个表情……这就是“惊骇之面”啊。
“在馆内随便走走吧。”
算上假面掩口因素在内,那声音听起来比方才更加含混不清了。
4
“这里就是配楼的沙龙室。”
魔术师率先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会面品茗会’在主楼进行,而后在各自房内用餐,最后在此相聚畅谈。这就是每次聚会的流程。”
这里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叠大小。天花板很高。
房间正中立有与玄关大厅相同的粗壮立柱。左首一侧的最里面有壁炉、宽敞舒适的成套沙发、餐具架与书柜,以及电视与音响设备。
“正面的那道门与内室相连。有这样一条规矩,就是‘内室不得擅入’。”
“这样啊。”
“在内室的最里面是馆主的寝室。内室有两个房间,外面的房间称作‘对面之间’,最里面的房间似乎被称为‘奇面之间’。那并非‘鬼怪之面’的‘鬼面’,而是写作‘珍奇之面’的‘奇面’二字。”
“就是‘奇面城’的‘奇面’吧。”鹿谷忍不住插话问道。
对方对此适时做出了反应,说道:
“您指的是江户川乱步吧。我记得‘少年侦探团’系列的其中一本似乎就是这个名字。”
“《奇面城的秘密》。奇面城是怪人四十面相的老巢呢。”
“没错,就是它。啊呀,好怀念啊。”魔术师缓缓点点头,继续说道,“总之,被称为‘奇面之间’的房间就在内室最里面,是除了位于主楼的寝室之外,馆内另一处作为馆主寝室的房间。这次聚会期间,馆主多半都会在那里就寝吧。”
位于奇面馆配楼最深处的“奇面之间”。
鹿谷也听日向提及此处。日向说过,他以撰稿人身份到这幢宅邸时,被领至“奇面之间”,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记得馆主他曾说过,此处隐藏着一个小小的秘密……
没错,日向说过这样的话。
“‘奇面之间’……真是有意思啊。”
鹿谷边喃喃自语,边观察起周围来。
与客房煞风景的布置相异,这间沙龙室的装饰性设计相当奇特。墙面铺有硕大的深浅不一的灰色岩石,有些部分还嵌有各式各样的“脸”。
所谓的“脸”,是将如今鹿谷与忍田所戴假面的“哄笑”及“惊骇”的表情直接临摹下来似的人面。装饰于玄关大厅的“祈愿”表情亦在此之列。除此之外,还有若干其他表情。
它们嵌于四周墙面。有的位置很高,有的位置很低,有的自墙面凸出,有的陷入墙中。各自朝向亦形形色色,若有倾斜着使之入睡的“脸”,则也有与之完全相反的“脸”。
原来如此,这是——
鹿谷情不自禁赞叹起来。
此处委实是名副其实的“奇面馆”——似乎这样说也不为过。那些不可思议且毛骨悚然的装饰……
“我们去那边吧。那是连接本馆的通道。”
魔术师催促道。
右首一侧有那处通道的出入口,双开门大敞。长且平缓的下坡尽头依旧有扇打开的双开门。其后便是主楼了。
“对了,日向先生。”并肩缓缓而行的忍田天空问道,“您的生日是哪天?”
“是一九四九年九月三日。”鹿谷顺利答出日向京助的生日。
忍田应道:
“哦呀,真被猜中了。我的是九月二日,和您差了一天。相差一两日属误差之内吧。”
“哎,是这样的啊。”
一九四九年,九月三日。
这正是邀请人影山逸史的出生日期。据说与影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性似乎就是他寻求受邀客的条件之一……
“其余两名客人不要紧吧。”忍田确认手表的时间说道,“虽然想准备出租车,但是雪势变得更加猛烈了啊。”
“忍田先生也是乘出租车来的吗?”
“不是。我从横滨一路开着自己的车子来的。不过,中途车子抛锚了……这才匆忙请鬼丸先生过来接我。”
“真够呛啊。”
“日向先生您呢?”
“我也是自驾到此。这场雪让我坐立不安。”
“可不是嘛。都四月了,竟还下这么大的雪,真是的……”
“对了,忍田先生,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就是吧……我是第一次参加这个聚会,完全不知道还有怎样的客人们受邀前来。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伙伴……”
“哦,是啊,是的。”
“我听说一共有六名客人受到邀请。”
“其中一人与我同为第三次参加,他似乎在东京经营着什么可疑的公司。大家都称呼他为‘社长’。还有自札幌远道而来的建筑师米迦勒。他是第二次参加聚会。这两名客人现已到达此处。”
“公司社长与建筑师啊。那位名为米迦勒的客人呢?他是日本人吧?”
“据说那是天主教的教名。”
“这样啊。”
“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算哲教授。其实他似乎也不是什么大学教授。”
“算哲?”
“他自称是著名的医学博士降矢木算哲的转世什么的。所以就……”
“降矢木吗?哦……”
“那位‘教授’可是相当奇怪的家伙呢。在两年前他第一次参加聚会时,我曾见过他。去年的第二次聚会时身体不好,住进了他所在的仙台的医院。这一次,他尚未出院就发来了参加的回函——这些都是鬼丸接我时,在车上听他透露的消息。”
“算哲教授……喔,的确是位古怪的家伙呀。”
哎呀,不知道忍田知不知道呀。
说起“医学博士降矢木算哲”,不就是《黑死馆杀人事件》中的人物嘛。自称为小栗虫太郎于六十多年前所虚构出来的人物的转世,一般想来,只能认为他脑子有病了吧。
“那么,另一个人是?”
“他和你一样,是第一次参加这个聚会。这也是自鬼丸那里得来的消息,说是什么警察系统的人。”
“警察?”
这则消息稍稍有些出人意料,鹿谷不禁提高了些许声调。
“是的。好像是……兵库县警的原刑警先生。”
“原刑警吗?”
“多少年前辞了警察的工作……不对,是停职中吧。好像负有什么不可推卸的责任吧。”
“哦。”
两人穿过联接通道、走入主楼。非要选择的话,这里与充满阴森干燥空气的“监狱式的”配楼不同,是正统的木质洋馆。
尽管如此——鹿谷在走廊中边走边思索着——手头上还真想要一份整个建筑的平面图啊。
5
那边是馆主的书房与寝室,那里是用人的房间,沿这边的走廊一直走就是玄关大厅……戴着“惊骇之面”的魔术师在馆内如此介绍道。
“假面收藏间在哪儿呢?”
鹿谷问道。
“收藏……那个啊。”
对方稍显困惑。
“我听说这幢宅邸的初代馆主影山透一收藏了古今东西的假面,藏品颇丰呢。”
“原来如此。您感兴趣吗?”
“是职业病吧,遇到擅长的领域忍不住就……”
“打算把这当作小说素材吗?”
“嗯,算是吧。”
“原来如此。不过呀,关于小说嘛……”说到这里,忍田含糊其词地说道,“日向先生您都写些什么样的小说呢?哎呀,说来还真是对不住,至今为止都没有听过您的大名。”
“毕竟我的写作生涯才刚刚起步,您不知道也理所应当。”鹿谷化身为日向回答道,“我偏好怪诞、幻想小说之流,这才写了这类小说。”
“怪奇幻想小说呀。”忍田抚摸着“惊骇之面”的脸颊说道,“我倒是喜欢看些推理小说。小时候不止读过《少年侦探团》,如今看得范围更是比较广了。”
“哦,是嘛。这算是魔术师的职业病吗?”
“这个嘛,多少有点关系吧。”
“您拜读过虫太郎的‘黑死馆’吗?”
魔术师再度抚摸着假面的脸颊,说道:
“您是指降矢木算哲吧。”
“啊呀,您果然知道啊。”
鹿谷这位多年的推理迷,自己最后也成了一名推理作家。得知对方也喜欢读推理作品,如此一来,便可与之展开种种推理话题,但此时还是暂且控制住这样的欲望吧。
“我记得那边是厨房。”
说罢,忍田指指出现在前方左侧的一道门。
“真的呢。我都闻到香味了。”
恰巧此时,那道门开了。有人自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中等身材,微微发福,穿茶色毛衣,外罩及膝围裙——那是宅邸的用人吧。恐怕那是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对方戴着假面,故而不得不如此猜想。那人的假面与方才鬼丸所戴之物相同,并非来客所用的全头假面。
发红的脸庞,瞪着的双目,硕大的口中露出金色门牙……令人联想到“鬼”的同时又觉得那实在具有强烈的滑稽感——那是称作“武恶”的狂言面具。
“欢迎光临。”
戴狂言面具的男子明明打着招呼,可是——
“要叨扰您了。”忍田应着,转向鹿谷介绍道,“这位是长宗我部先生。不仅料理水平非常了得,还是这幢宅邸的管理人——那么这位呢,则是这回第一次参加聚会的小说家老师。”
“我姓日向。请多关照。”
鹿谷一行礼,长宗我部便以与面具的活泼表情相反的沉静语调说道:
“请您在此好好休息。不巧天气变得如此恶劣……唉,这也是十年一遇的诡异气象。实属无奈,请您谅解。”
6
“对了,忍田先生。”离开主楼,直至返回最初的玄关大厅时,鹿谷再度向忍田问道,“我有一个重要且基本的疑问,就是为什么馆主影山逸史要召开这样的聚会呢?听说这是在大约两年前开始的。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举办这个聚会的呢?”
此时已过五点四十五分——不知道其余两名客人是否已经安全抵达。
“这个嘛……”
魔术师刚要作答,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哎呀,毕竟你是第一次参加嘛。在之后的会面,馆主会再度说明的吧。你可以听到相当有趣的内容哟。”
鹿谷抓抓“哄笑之面”的侧头部,“唉”地叹了一声。
“你介意吗——怎么会不介意嘛。”
而后,戴“惊骇之面”的魔术师以那副圆睁双目,嘴巴大张的表情补充说道:
“简单说来嘛,就是——那个人正在找寻‘另一个自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