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死了不到十小时吧。”“愤怒之面”转向鹿谷说道。
他单膝跪在尸体旁边,弯着腰查看情况。他卷起死者满是血污的睡衣袖口,稍稍抬起露出的手臂。
“可以看到挨着地面的一侧出现了尸斑。用手指压迫它可以退色。死后十小时以上的话,这样按压是不会退色的。”
“没错。”
鹿谷也知道这些基础的法医知识。“愤怒之面”身为县警一课的原刑警更是知识丰富,且不会记错。无论记住多少专业书籍,也绝不如常年积累现场经验所掌握的知识有用。
“我们听到鬼丸先生的喊声,赶到这里时刚过八点半。”“愤怒之面”继续说道,“那时我大致确认过其死后的僵硬程度。”
“是吗?”
“切断的手指自然没法确认,但姑且查看了手腕、手肘以及双脚的僵硬程度。”
“连那些地方都变得僵硬了吗?”
“那时,手腕与手肘已经开始变硬,而双脚的脚趾并没能感觉到任何阻力。现在,所有地方都开始变得僵硬了。”
“全身各关节出现僵硬现象是在死后六到七小时,扩展到手指、脚趾的时间是死后七到八小时。”
“哎呀,您知道得很详细嘛。”
现在几近正午。
按照“愤怒之面”的推断,死亡时间在“距今十小时以内”,以及“上午八点半左右向前推算六到七小时”,算起来就是“凌晨两点以后”以及“凌晨一点半到两点之间”。加大时间跨度推算出的时间带,“凌晨一点到三点”是稳妥的界限。
陈尸现场的室温既不高也不低。空调设定在二十二摄氏度,遥控只有“关”这一个功能,所以它应该整整开了一夜——假如利用这台空调令室温冷热急剧变化来扰乱死亡时间的推定——似乎没有必要考虑凶手实行这种伪装工作的可能性。
行凶时间在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那么——
凌晨两点半,瞳子在沙龙室听到动静;刚过凌晨三点半,她又接到了书房打来的电话。看来无论哪件事都与凶案有着很深的联系。
“死因是什么?”
对于鹿谷提出的问题,“愤怒之面”咆哮着说道:
“谁知道呢。凶手也许在杀人后才切断了死者的头颅与手指。因断头而死的话出血量太少了,而且也没有在别处动手又移尸此处的痕迹。”
“是呀,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死因嘛……从表面上来看,胴体上似乎没有严重的外伤。”
也许是头部遭重击成了致命伤。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殴打致死了,或者……
“令我在意的痕迹是这个。”
“愤怒之面”说道,指着尸体脖颈的断面附近。鹿谷走过去,弯下腰,探头看向“愤怒之面”所指之处。
黑红血液已然凝固的脖颈断面。鹿谷忍受着那份厌恶,目不转睛地看着。
“虽然染了血很难辨认,但是你看这里,残留在胴体一侧、脖子左侧的这个地方,就是这里。”
“哦,好的。”
“有两块小小的紫斑似的痕迹,对吧。右侧也有一处同样的痕迹。”
“的确有。这是……”
“会不会是扼杀痕迹的一部分呢?”
“有道理。”
鹿谷直起身,看向窗前的那块地方。倾斜的桌子。两把翻转的椅子……假如那是凶手与被害者争斗的痕迹,那么受害者最终被掐死自然也不难想象。
凶手遭遇被害者抵抗之时,双手卡住对方的脖子将其杀害,而后以馆主随身携带的那把日本刀砍下了尸体的头颅及手指。
位于奇面馆配楼东边最深处的“奇面之间”——
鹿谷与“愤怒之面”及其他五人聚集于此。那五人是鬼丸与瞳子,以及“欢愉”“惊骇”“懊恼”——戴着这三具假面的男子。“悲叹之面”与长宗我部二人说“不想看什么死尸”,便留在了沙龙室。
除鹿谷二人外,其他人都聚集在入口大门附近向内窥探。想亲眼证实这里有具货真价实的无头尸体是不假,但又因过于震惊而没有靠近。即便是已经来过这个凶案现场的鬼丸也没有进去,竭尽全力在一旁扶着瞳子。瞳子乍一看到尸体的瞬间,立刻掩口、几欲跌倒。
重新勘察现场的主意,是鹿谷提出的。
发生凶案的情况下,绝对要在警察赶来之前保护现场。但现在情况紧急。来客之中有一名原刑警,鹿谷自己也有些许经验。现在重新回到“奇面之间”,想要在可能的范围内查证现场情况。他认为是有这个必要的。
“而且——”此时,鹿谷补充说道,“我觉得是不是应该也调查一下包括‘对面之间’在内的整个内室呢。桌子也好柜子也罢,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也许假面的钥匙就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砍断的头颅去向也令人在意呢。”
站在职务立场上,鬼丸肯定持反对意见。
“情况特殊,还请你原谅。”此时,鹿谷先发制人劝说道,“为了不让寻找失物时有人浑水摸鱼,所以全体一起行动为好。有必要分头行动的时候,至少两人结成一组。怎么样?”
如此取得鬼丸的谅解后,鹿谷他们才得以重回现场取证。
2
桌子及柜子的抽屉,衣橱内,床的附近……此后,那些看似能够藏匿物品之处,鹿谷与“愤怒之面”着手调查的同时,尽量注意不留下新的指纹。这种情况下的调查自是有限。警察赶来后迟早会进行正式调查,到那时就能证实什么人碰过了什么东西。
总之,先行四处调查“奇面之间”的结果——
没有找到被切掉的尸体头部。
也没有找到上锁的六枚假面的钥匙。
有条沾了血的浴巾随随便便地卷放在睡过的床的一边。据鬼丸所说,那条浴巾是内室中浴室的备用品。
利用寻找失物的空闲时间,鹿谷拉开紧闭的窗帘,查看窗子的情况。这里的窗子与客房的同样大小,也装有相同的铁质格栅,纵向同为七根铁棒,每隔十五公分一根。
窗子的月牙锁没有上锁,这令鹿谷有些在意,但是一眼望去铁质格栅并无异样。他觉得无人可以从此进出。
他打开窗子,打算看看外面的情况。
强烈的寒气伴随着高亢的风声涌入室内。雪势依旧。正如长宗我部所说,至少要等这场暴雪停止才行,否则,恐怕徒步出门求救无异于自杀行为。
关窗前,他突然注意到其中一根铁棒,那是直径数公分的黑色圆形铁棒。鹿谷强忍着刺骨的冰冷,伸出右手握住它,尝试加大力量。
略微奇妙的手感令鹿谷不由得“嗯”了一声。
“怎么了?”有人问道。
鹿谷一回头,看到“欢愉之面”自入口处向房间里迈了一步。
“铁质格栅被人做了手脚吗?”
“啊,不是的。”
鹿谷缩回手,关上窗。
“我只是想试试是不是无法从这窗子进出……”
之后,鹿谷又注意到一件事。于是,他返回床边,发现一件被人丢弃的睡袍。
“刚才我检查过睡袍的口袋了。”
鹿谷的行动被“愤怒之面”看在眼里。
“那里什么也没有。”
“嗯,是的。正因为如此,这才是问题所在呀。”
“问题……睡袍的口袋空空也是问题?”
“是的,没错。”
鹿谷拿起那件睡袍,在左右两个口袋中摸索着。
先是左侧口袋。
他回忆着昨日馆主的举动。馆主似乎将那枚“未来之面”的钥匙放在左侧口袋之中。但是,那枚钥匙不见了。
继而又摸了摸右侧口袋。
他并不确信,只是推测而已。对于为病态的“表情恐惧症”所困扰的馆主来说,就连自己的“脸”也成为恐惧的对象。比如可以映在镜子中的自己的脸,比如可以成为他人“察言观色”之物的自己的脸。所以,在这幢宅邸逗留期间,即使他孤身一人时也会戴上假面、隐藏面容。那么……
“鬼丸先生。”鹿谷转向站在入口附近的秘书,询问道,“馆主在这幢宅邸戴上他自己的假面——‘祈愿之面’时,习惯自己为那枚假面上锁吗?”
“是的。您推测得没错。”
鬼丸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边答边轻轻扫了一眼身旁的瞳子。
“会长先生曾说过,那会让他情绪稳定。”
“那么‘祈愿之面’的钥匙应该一直带在身旁才对,比如说放在这个睡袍的右侧口袋里什么的。”
鬼丸又点了点头。
“是的。这也如您所推测的那样。”
“果真如此。不过,现在这个口袋里并没有钥匙。根据目前的调查情况,这间寝室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找到那把钥匙。”
说着,鹿谷向空口袋的更深处摸去。不久,他便发出一声疑惑:
“哎?啊呀,这是……”
“找到什么了吗?”入口附近的“惊骇之面”问道。
“愤怒之面”走到鹿谷身旁说:
“两个口袋应该都没有东西才对呀。”
“没错,什么都没有啦。”鹿谷回答道。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把伸进右侧口袋的手拿出来,继续道:
“只不过,这一侧的口袋底下,有个小洞。”
“洞?”
“你看,就是这样。”
说着,鹿谷把右侧口袋里外翻转。口袋底部一侧的角落里,缝合布料的线绽开了,的确有一个小小的洞。
“也就是说……”
鹿谷举起睡袍,在口袋以下的部位慢慢摸索着。如此一来——
“啊,是这个吧。”
话音刚落,他就用大拇指与食指捏住睡袍的一部分给“愤怒之面”看。
“这个摸起来像是钥匙呀。请您也摸摸看。”
“哎呀,还真是!”
“把它拿出来吧。”
片刻之后,鹿谷便真的从口袋小洞里拉出一把小型钥匙。
“这是‘祈愿之面’的钥匙吗?”
注视着整个过程的“懊恼之面”问道。
“没错。‘头’部雕刻着‘祈’字。”
“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很容易想象。”鹿谷回答道,“在不知不觉中,这个睡袍的右侧口袋下面稍稍有点开线。它逐渐变大,形成了一个洞。即便如此依旧毫不知情的馆主把钥匙放入口袋中,它便掉到小洞下面,即睡袍的面料与里衬之间的缝隙中。也许昨晚就连馆主自己也很苦恼,不知道本应在口袋里的钥匙为何会不见了。”
“那么,这……”脸上血色全无,一直一言不发的瞳子缓缓开口说道,“这把钥匙现在仍在这里。那么也就意味着凶手砍断影山……会长先生的头颅时,他还戴着‘祈愿之面’吗?”
“是的。这种可能性极高。”
说罢,鹿谷将找到的“祈愿之面”的钥匙放在床头柜上。
“上面虽沾上了我的指纹,但这是重要的证物。把它放进塑料袋之类的东西里,好好保管起来吧。”
尽管如此——鹿谷边思索边重新打量起这个房间本身的异常来。
嵌于四面墙上的无数人脸。在光线照耀下,那些万年不变的可怕表情随角度映出各自差异微妙的凹凸阴影……
是的,不用说——鹿谷思索着——这里自然存在着一个令他无法忘怀的问题。这个重大的问题就是——这幢奇面馆可是出自那位中村青司之手。
3
刚一走出“奇面之间”,他们就立刻调查起构成内室的其他空间来。
与沙龙室毗邻的“对面之间”、内室自带的浴室以及洗手间——最终,他们明确了以下事实。
正如鬼丸所说,留在寝室床上的浴巾正是浴室的备用品之一。据推测那是从现场带走断头与断指时,用来擦拭血迹之物。
浴室及盥洗室里有明显使用过的痕迹。既可以认为这是馆主惨遭杀害前用过这里,也可以认为凶手行凶后使用过这里。至于后一种情况,不难推测,其目的应该是洗净自己身上所附的被害者的血液。
盥洗室中的置物架上混杂着清洁面部及身体用的各种日用品,均用大小塑料袋装好。凶手带走切断的头颅及手指时,很有可能以塑料袋当容器。事实上,方才在搅拌机中发现手指的时候,赶到厨房的鹿谷他们就发现了满是血污的塑料袋掉落在料理台旁。
最终,失踪的尸体头部并没有藏在内室的什么地方。六名客人所戴假面的钥匙一样也没有找到。并且——
“原本应该有的‘未来之面’的钥匙也不见了啊。”
鹿谷站在“对面之间”的书桌前,用指尖叩着太阳穴。
“对了,鬼丸先生你听说过吗?”
然后,他转向身旁的那位秘书。
“昨晚在这个房间里,馆主给我看过。昔日影山透一秘藏的‘未来之面’本身似乎已经不在宅邸之中了,但是那枚假面的钥匙还留在这里,为馆主所有……”
“是的。”
鬼丸点点头。
“那把钥匙可是嵌有奇珍异宝的宝贝。”
“昨晚,馆主将那把钥匙自睡袍左侧口袋中拿了出来,真是让我大饱眼福了。可是,方才那个睡袍口袋里却没有它。那么,那把钥匙现在在哪儿呢?迄今为止所有找过的地方都没有见到它……”
“不清楚啊。”鬼丸费解地说道。
鹿谷注视着他,再一次确认道:
“毕竟是那么贵重的物品,有没有固定的保管场所呢,比如金库之类的地方?”
“我不清楚。”鬼丸认真地回答道,“关于保管的贵重物品等事,可以说会长他不拘小节,或者可以说他并非小心谨慎之人……就连那把钥匙也是保管得相当漫不经心。我曾经见他随意丢在这张桌子上。”
“是吗——哦?”
鹿谷再度用指尖叩击着太阳穴。
“对了,鬼丸先生。”他接着问道,“我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间内室没有通向建筑外面的出入口吧?”
“没有。便门只开在配楼的正面。”
“还有就是窗子。‘对面之间’里没有通常的窗子,只有这个老虎窗。”
鹿谷指指头顶上面。
“这样一眼看去,人似乎很难从老虎窗出入。”
“那只是用以采光的窗子,无法开关。”
“原来如此。”
鹿谷点点头。
“除了‘奇面之间’,走廊尽头、洗手间与浴室也各有一扇小窗。不过,每扇窗都安上了铁质格栅,无法供人出入——我理解得没错吧。”
略作考虑之后,鬼丸回答道:
“没有理解错。”
如此一来,鹿谷继续问道:
“我也没找到棚顶及地板下面的点检口。那不是为了保养配线配管、通常情况下都会安装的吗?”
“那也安装在正门。内室区域没有。”
“是嘛。”
鹿谷又点了点头。他摸出口袋里的那个特制烟盒——但是,他仍想保留“今日一支烟”——他改了主意,再度走到书桌前面。
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放着盛满水的水壶与空的玻璃杯、那个药盒以及某某人的资料、文具等物。方才拉开的抽屉中放有一本在“相对仪式”之际,支付礼金所用的保付支票。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值钱的物品。
鹿谷注视着桌上的资料。
这一定就是那个了。影山逸史为了找寻“另一个自己”雇用的“半吊子”提交的报告。
鹿谷迫切希望弄清楚报告的内容,可是此刻却不能立马一探究竟。他偷偷瞄了一眼鬼丸,不出所料对方正以责备的目光瞪着自己。
“如果允许的话,我可以查阅一下这些资料吗?恐怕迟早有必要这么做。”
鹿谷加重了语气说道。
4
下午一点前。
“要做就餐的准备吗?”
长宗我部向返回沙龙室的七人问道,但无人积极回应。刚刚目睹那么残忍的凶案现场,一般人都会食欲不振。此时此刻,就连拥有比普通人更多“杀人事件”经验的鹿谷也感觉不到饿。
“我还穿着睡衣呢,打不起精神来啊。”
“愤怒之面”敞开睡袍的前襟,不悦地嘟囔着。
“总之,先去换身衣服吧。”
“说得也是。”
鹿谷响应道。
“我也换一身吧。”
依旧身穿睡衣的“欢愉之面”与“悲叹之面”与鹿谷二人行动统一。过了很久,全体才重聚沙龙室。
虽说是“换衣服”,更换的衣服还是房间内准备好的那种衬衣与西裤。至于鹿谷嘛,因为无法摘掉的假面碍事,贴身穿上内衣颇费力气,但他也不想换上自己带来的衣物……最后,六名假面男子回到与昨夜相同的状态,他们除了假面各异外,打扮完全一致。相同的衬衣,相同的西裤,相同的睡袍,相同的袜子,相同的拖鞋——
长宗我部与瞳子还是在餐桌上准备了一些小吃。黄油煎蛋加生菜、烤面包、红肠、小甜蛋糕与咸饼干。即使戴着假面,这些食物也不难送入口中。
“哪位有胃口的话,请用餐。”长宗我部劝道。
“悲叹之面”立刻半开玩笑般回应道:
“这里没放什么奇怪的药吧。”
“不会的,请放心品尝。”长宗我部说道。
鹿谷助势道:
“鬼丸先生与长宗我部先生有不在场证明,很难认为他们是凶手。我觉得连新月小姐也能信得过。”
这是鹿谷的真心话。
考虑到刚才瞳子和盘托出深夜的动静与电话的内容,就觉得“她才是凶手”这一构图太不合理。假如她就是凶手,有必要特地编造那些谎话吗——没有必要。
“如果鬼丸先生与长宗我部先生二人是共犯,怎么办呢?只是统一口径而已,不在场证明要多少有多少啊。”
“惊骇之面”提出了疑问。
“那位女仆小姐或许也是他们的同伙呢。那样的话……”
“不会的,忍田先生。请不要贸然下结论。”
鹿谷告诫道。
“我理解您心存各种盲目的猜忌,但是那并非好事。要是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同谋,该怎么办啊——这类想法会轻易冒出来。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尤其需要特别注意。”
“但是……”
鹿谷打断了对方企图反驳的话,下定决心放言道:
“我认为这个事件不存在共犯,很有可能是单个凶手犯下的罪行。”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因其‘形’可见。”
“就算你这么说……”
“也无法认同吗?嗯,这个很难说得明白啊。”
鹿谷扪心自问,要怎样描述那个浮现于脑海之中的“形”才好呢?
“比如说,对了,围绕事件而发现的这些线索,怎么看也觉得这名凶手似乎行动不便呢。”
“行动不便?”
“是的。虽然他有计划地事先准备安眠药令大家沉睡,但此后的行动完全受到限制了。如果他有共犯的话,行动起来应该更加容易。这种行动上的不从容时隐时现。”
“就算你这么说——”
“这与刑警的直觉没有太大的区别嘛。”
“愤怒之面”耸了耸肩。
“不过,我也并不反对日向先生的这种想法。”
“啊呀,难道你也认为这是单独犯罪吗?”
“不过这只是原刑警的直觉而已。”
“愤怒之面”露出了苦笑。不过,那表情却挡在假面之后无法得知。
“无论如何——”鹿谷说道,“我觉得现阶段多少可以掌握到事件的大致情况了。但是,问题在于以后。”
“最在意的还是尸体头部与假面钥匙的去向啊。”
慢悠悠插嘴的是“懊恼之面”。
“像刚才那样搜遍整个宅邸吗?”
而后回应的是“欢愉之面”。
“反正也是要搜的,不如先从大家的寝室开始搜吧。有必要的话连随身行李也要检查。”
“不惜做到这个份儿上吗?”“懊恼之面”略带畏缩地说道。
“悲叹之面”立刻哼笑道:
“没有谁从案发现场拿走死者的脑袋还放自己屋里吧。就算是钥匙,一般也会藏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吧。”
“您说得没错。不愧是教授。”
“欢愉之面”回应道。
“如果我是凶手,也许还会在别人房间里放上一把钥匙。小菜一碟嘛。这样还能让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遭到怀疑。”
“这个很有可能啊。”
“所以,随随便便就要检查随身物品一事值得探讨。”
没错,这种情况下确实有这种可能——对此认可的同时,鹿谷开口说道:
“说起来,断头与钥匙的行踪仍然是最令人挂心的问题。但是,现在还有一个应该确认的问题比这更重要。”
“是什么问题?”
“懊恼之面”问道。
“就是外人犯罪的可能性。”
“外人……”
“除了聚集在此的九人之外,还有名凶手。他既不是受邀客也不是用人,却潜伏在这里。现阶段也不能忽视这种可能性。”
“但是,”此时,鬼丸发表意见道,“无论如何我无法认同这是闯入宅邸的小偷犯下的罪行。”
“我赞成。就算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至少还有那把‘未来之面’的钥匙嘛。最重要的是区区一个小偷,应该不会在杀了馆主之后还砍断他的脑袋和手指,给我们戴上假面吧。”
“那么……”
“即便如此,我认为现在还是不要彻底排除掉外人犯罪的可能性。毕竟这不是路过别墅捣捣乱而已。可能有什么人怀有某种企图,事先潜入这幢宅邸,避人耳目暗中行动。”
“那么,就算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为什么要犯下这么可怕的罪行呢?”
“我不知道。”鹿谷坦率地回答道,“但是,从昨晚开始一直下个不停的雪不止令我们无法外出,应该同样令那名凶手无法脱身才对。如果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犯下罪行,那么那个人如今依旧潜伏在这幢宅邸之中。这种可能性很高……”
“正因为如此才要在宅子中搜搜看,对吗?”
“我认为有必要。”
接着,鹿谷缓缓环视着假面男子们的反应。
“总之,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确认,这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建筑四周也大致检查一遍,确认有没有外人闯入、离开的痕迹。而后,顺便找找断头与钥匙的下落,如何?钥匙虽然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但是断头却有一定尺寸,也许会在什么地方找到。”
他这样提议。
但是,鹿谷对自己说道——
有必要查找外人犯罪的可能性。这样虽然没错,但是重中之重还是被害者头颅的去向。为了研究并考察这起案件目前最重大的问题,这才是最为有效的素材。
被害者的断头与断指,以及鹿谷等六人被戴上的假面——是的,这些全部是彻彻底底指向“同一性”的相关问题。所以……
这件事到底有意义吗?
自然应该存在其意义——鹿谷这样认为。很难考虑那没有意义。所以……
“填饱肚子之后,集体搜家吧。”
“愤怒之面”接受了鹿谷的提议。
“还有一个可选项就是——一直待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
“惊骇之面”陈述着自己的看法。
“所有人聚在一起相互监视,就不会再发生其他事件了。”
“这个嘛,的确如此。”
“我个人对此有些反感。”“悲叹之面”说道,“这种情况下,最早也要等到明天下午才能报警。在此之前只能在这儿大眼瞪小眼的不太好吧。”
“刚才你不是还留在这儿了吗?”
“那会儿是那会儿。我很怕血淋淋的残酷场面。”
“一般来说谁都会害怕吧。”
“我特别怕。”
“总之呢,我觉得外行的侦探游戏也该结束了。”
“哎呀,即使这么说……”
现场毫无进展,令鹿谷稍显焦躁。
“那么,我来提一个更加触及核心的问题。”
鹿谷以强有力的声音如此说道。与此同时,他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
“关于这个问题,在座的诸位应该多少都会心生疑念。但是谁都没有提,也无法直接提出来——你们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反应各式各样。有老老实实点头赞同的,也有感到疑惑的,还有低下头企图逃避的。
“刚才,除了算哲教授与长宗我部先生以外的所有人,都亲眼确认过‘奇面之间’的那具尸体了吧。正如你们所看到的那样,那具尸体的头部与双手十指被人切断、带走了。”鹿谷继续以强有力的声音说道,“带走断头与断指的人是凶手。他还用药物令我们沉睡、给我们戴上假面后还为假面上了锁——啊呀呀,这实在是怪异的行为。凶手到底为何要这么做呢?”
即便鹿谷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也没有人立刻作答。他继续说道:
“略作思考的话,就会得出一个无论是否愿意都会遭遇到的问题。在现阶段尚且无法区分那是现实还是幻想。总之,那就是——”
“等一下!”
此时,“悲叹之面”阻止了鹿谷的发言。
“就算我没亲眼见过那个死尸,也知道你想说什么。这里的所有人——大部分人,除我之外肯定还有别人知道你想说什么。拜托你不要说出来好不好。”
“是吗?”
某种挑战对方的口气令鹿谷略感惊讶的同时,却丝毫没有为对方的气势吓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说道:
“这个自然啊。”
“嗯,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悲叹之面”注视着鹿谷说道,“我一直都非常在意,正好时机恰当,要不要提出来呢?”
“是什么问题?”
“戴‘哄笑之面’的作家先生,那我可就问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5
“奇幻小说家日向京助先生。去年出版的那本书叫《汝,莫唤兽之名》吧。我看过那本书喔。我本不讨厌那种题材的小说,偶然间在书店里看到‘日本的洛夫克拉夫特’的宣传字样。”
“是嘛。哎呀,那个是……”
惨了——鹿谷心里默念道。
尽管知道这位仁兄相当古怪,但却不可小觑。
“收录其中的每一篇都很有意思。可是,怎么说好呢,可以说基本上都是一些阴暗消沉的内容。但是——”
“但是?”
“这和你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嘛。”“悲叹之面”说道,“昨天倒没有这种感觉,但今天早上起,我观察你的一举一动,总觉得很奇怪。”
“是嘛。”
“不可思议地实际掌控了现场。我总觉得,你已经把专职的警察先生晾在一旁了。这和你写小说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啊。”
“你这么说很让我为难啊。”
作为鹿谷本人,只得暂时装装糊涂了。
“哎,作家本人与作品当然会有反差嘛。”
“话虽如此——”
“悲叹之面”摇摇头。
“难道你当过警察吗?不,不对。如果你当过警察,一开始就应该告诉大家了。昨天你不是还提过和冈山县警的某人认识吗……”
鹿谷轻轻耸耸肩,观察着大家的反应。四名戴假面的男子与三名用人,他们每个人都震惊地注视着这二人的争论。
“为什么那么拼命地破案呢?”
“悲叹之面”问道。
“不等警察赶到这里,还提出一些强词诡辩。”
“这话怎么说?”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想来不会认为再度发生凶案的危险性很大吧。”
糟了——鹿谷再度心中默念。
的确如此。为了掌控现场而耍的花招也被他完全识破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此刻,“懊恼之面”从旁插话。
“凶手切掉了尸体的头颅及手指,这行为的确非同寻常。但是也不能说因为那是个异常残忍的人,就有犯下第二桩、第三桩凶案的危险……”
“啊呀,这个不好说啊。”“悲叹之面”夸张地歪着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请您想想呀。凶手昨晚给我们喝下安眠药、让我们睡死过去不说,还潜入了大家的房间,给我们戴上了这见了鬼的假面。没错吧?”
“没错。”
“如果凶手想干掉我们之中的某个人,不是应该趁着大家因药物而沉睡、处于毫无防备状态的时机嘛。不必特地等到第一具尸体被发现、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对吧?”
嗯,是啊,说得完全正确——鹿谷想道。
“悲叹之面”继续说道:
“可是,今天遇害的只有‘奇面之间’的一个人而已。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嘛。所以,原本凶手就没打算对我们这些来客动手。对不对?”
“嗯……原来如此。”
“日向先生,你说对不对?”
“悲叹之面”转过身来面对鹿谷。
“这点儿小事,你应该知道吧。可偏偏威胁我们说什么,一不留神我们之中就可能出现第二个被害者。于是,你提出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进行搜查的方针,令内行老山警官都信服了。”
鹿谷难以反驳。
“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呢?我觉得非常奇怪。但是,在我看来你的目的似乎是案件调查本身——这种感觉渐渐强烈。”
“这……”
“所以,就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悲叹之面”摩挲着左侧头部。
“我拜读过的那本《汝,莫唤兽之名》的作者,无论如何也不是会采取这种行动的人。作家与作品有反差?哦?也许这种情况也不少,但是这种理由可打发不了我。以我对你的印象,不得不抱有疑问。”
“什么疑问呢?”鹿谷无奈地问道。
“悲叹之面”回答道:
“我不禁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写奇幻小说的日向京助。难道是有人冒名顶替,混入了这次的聚会之中吗?”
6
沉默数秒后,鹿谷彻底死心了。眼看就要在他想要投降认输的时候——
“请等一下。”鬼丸尽管以怀疑的目光看向鹿谷所戴的“哄笑之面”,但还是如此说道,“他和日向京助先生不是同一人……我觉得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
“哦?鬼丸先生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悲叹之面”居然这样问道。
“为此聚会迎接客人之时,每次都要求每位客人出示身份证明。此次虽是日向先生初回参加,但也应该与驾照上的证件照比对确认过才是。”
说着,秘书看向身旁的瞳子。
“昨天,日向先生抵达此处之时,因我开车前去迎接忍田先生,故而将确认工作交付给她了。”
“没错。确实由我——”瞳子点点头,但她立刻略带疑惑地看着鹿谷说道,“迎接日向先生,并查验过请柬、比对过驾照。”
“那么,果真——”
鬼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瞳子打断了。
“但是,看过驾照上的照片,的确有少许别扭的感觉。虽然看起来很像,但整体感觉不一样。但是,考虑到驾照的更新时间还是前年,所以那时就轻易地认可了。”
“‘那时’吗?”“悲叹之面”说道,“那么现在呢?你怎么想?”
“这个嘛,嗯……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瞳子稍稍低下头。
“戴‘悲叹之面’的是……算哲教授,同他方才所说的那样,小说家老师为什么积极做出侦探般的行为呢?我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对您很失礼,不过我也想过类似于‘他到底是什么人’的问题。”
“是吗?”此时,鹿谷回应道。
假面之后失望地噘着嘴。
“果真有些勉强过头了呀。算哲教授轻而易举地识破了我的虚张声势。”
“哦呀?”
“悲叹之面”提高了嗓音。
“也就是说,你承认你不是日向京助,而是别的什么人喽?”
全场焦点集于一身之时,鹿谷一度低声叹息。而后,他放下抱于胸前的双臂,挺直后背端正站姿说道:
“我承认就是了。”
他表现得丝毫不畏缩。
“没有必要继续勉强隐瞒下去了。那样的话只会干扰视听。”
“真的吗?”
瞳子抬起头,显得非常吃惊。
“从一开始你就冒充了日向先生吗?”
“是的——原本这是日向京助本人提议的。他与我同岁,长得非常相似,身材也大致相同。所以他觉得,我替他来也许没问题。”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闻言,鹿谷如实回答道:
“原应由日向亲自参加聚会的,但他得了急症无法参加,所以才让我代替他而来……”
而后,鹿谷将知道的事情几乎和盘托出。与日向的相遇,受日向所托,虽一度犹豫但最后还是接受了。接着……
“我姓鹿谷——鹿谷门实,是日向京助的同行。话虽如此,但我的专长不是怪奇幻想小说,而是推理小说。”
“哎?真的是小说家啊。而且还是侦探小说……推理小说作家?”
“悲叹之面”感慨道。
“推理小说作家鹿谷门实啊。让我想想看啊……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又好像没有听过……不过,既然专长是推理的话,倒也习惯了这种杀人案嘛。”
“那也是在自己编造的故事里。”“欢愉之面”开口说道,“如果调查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件,情况完全不同吧?”
“这个嘛——”鹿谷回答道,“迄今为止,发生过形形色色的事,也就是说关于实际发生的凶杀案,我也多多少少有一些经验。所以……”
“鹿谷门实,是吧?嗯嗯,很遗憾我没有拜读过您的大作,不过对于书名倒是有所耳闻。”这一次,“惊骇之面”开口说道,“是不是有本叫作《迷宫馆事件》的大作呀?”
“是的。那是我的处女作。”
“是嘛。”
“惊骇之面”意味深长地抚着假面的下颚,尽管如此,似乎也没有令他信服。
“但是呢,尽管如此,你是否就是那位鹿谷门实,也是个非常值得保留的问题。也许你既非日向京助也非鹿谷门实,对吧?”
“这个嘛……”
“刑警先生怎么看?”
闻言,“愤怒之面”那锐利的目光透过假面所开的孔洞死死盯住鹿谷。
“一开始在现场一起查验之后,我曾夸赞过你胆子还挺大,你似乎是回答说‘发生过一些类似的事情’吧。而后你大显身手,令我觉得你绝非一般人。”
“昨天我提到过的那位冈山县警新村警部,您说过认识他吧。只要向他打听一下……”
鹿谷边如此作答,边深感这样的辩解之词毫无意义。就算他真的想去求证,这幢宅邸如今也没有任何与外界沟通的能力。
哎呀,真是头疼。接下来要怎么说明,才能让他们认同呢?鹿谷正苦于无计可施之际——
“请问……”
意想不到的是,此时竟出现了及时雨——新月瞳子。
“很遗憾,我也没有拜读过鹿谷门实先生的著作。所以呢,也没有见过书中附带近照的作者相貌。不过,我记得曾在杂志上看过鹿谷先生的随笔,所以……”
所以,你要怎样?
鹿谷觉得莫名其妙,瞳子提出了这个请求。
“如果您真的是鹿谷先生的话,可以马上在此折出‘恶魔’来吗?折出‘恶魔’的折纸……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折‘五指’,而是折一个‘七指恶魔’。”
7
双手双足,背生双翅,矛状长尾,脸上口鼻俱全,头顶尖耳一对,左右两手各有七根手指。
仅仅以一张纸片便可如此精彩地折出真正的“七指恶魔”——
二十分钟后,自称“推理小说作家鹿谷门实”的“哄笑之面”应瞳子要求,完成了那个折纸作品。
鹿谷请鬼丸预备好较薄的包装纸。他从那张纸上裁下适当大小——约莫五十公分的正方形后,开始折了起来。
“实际上我想折得更复杂些,但现在不是时候。请原谅我折得不太精细。”
他边道白边在大家的注视下麻利地手指飞动折着纸。那包装纸的正面恰好是纯黑色的。
“‘恶魔’是现代折纸创作的划时代杰作,但那本为五指恶魔。由我自己重新设计改良的就是这‘七指恶魔’……”
没错——瞳子独自点点头。
那本她“曾经读过的杂志”,是去年夏天去姨妈砂川雅美家做客时,在书架上找来看的折纸专刊(这似乎是姨妈的爱好)。登载在卷首的就是那篇随笔。
笔者是鹿谷门实,附带简介有“推理作家”“一九八八年以《迷宫馆事件》出道”等字样。所以,方才“哄笑之面”与“惊骇之面”的争论内容与事实相符。
那时曾看过那篇随笔的瞳子也“啊”的一声想起一件事来。她记得曾在书店与报纸广告见过这个标题的书籍、这个作者的名字……瞳子并不讨厌推理小说,所以她还记得当时想过迟早要看看那本《迷宫馆事件》。
“整张正方形纸一纸一折与本格推理小说——”她记得那篇随笔是这样的标题。它引起了瞳子的兴趣,令她立刻看了下去……
“仅仅使用一张正方形纸片,不做任何裁剪,单单凭借‘折叠’便可完成作品的手法,不愧是‘一纸一折’啊。这只‘恶魔’就是如此。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不仅吓了一跳,还觉得很感动。我甚至觉得那简直就像魔法般不可思议。”
他一边亲自解说着,一边不断熟练、顺利地折着纸。
瞳子回想起随笔的内容。
为“恶魔”的魅力所倾倒的笔者鹿谷门实因此完全成为折纸爱好者,还亲自创作设计折纸作品。而且,某一日他还收到一封建议信,建议他将创作折纸作为小道具在其小说中登场。那封经由编辑部转寄的信正是来自“恶魔”的设计者、某位折纸研究专家。附在信里的还有他新设计的改良型“恶魔”——“七指恶魔”的折纸图解。
所以——瞳子考虑道——如果这名戴“哄笑之面”的男子正如他所坦白的那样,就是“推理小说作家鹿谷门实”的话,那么他就应该能折出“七指恶魔”。
瞳子看过的那本杂志上,只刊登了成品“恶魔”的照片,并没有介绍“七指”的折法。按照设计者的说法,那似乎是稍有技术含量的“消遣”,所以之后也没有向众人公布折法。
那么——
说起来偌大的日本,肯定没有几人知道“七指恶魔”的折法。即便背下了折法,应要求立刻折出来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如果“哄笑之面”可以当场折出“七指恶魔”的话,那么这几乎可以肯定地证明他就是鹿谷门实本人。所以……
为什么要当场折纸啊?众人自然会提出这样的疑问。但是,瞳子说明缘由后,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好了,这样就大致完成了。”
将完成的“七指恶魔”立在桌上后,“哄笑之面”看向瞳子。
“仓促间折得不太好——怎么样,这样就可以相信我是鹿谷门实了吧?”
瞳子将无法立即做出反应的其他七人抛在一边,边说着“是的”边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折好的黑色“恶魔”。折法相当粗糙,但确实同杂志的照片上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觉得可以相信他就是推理小说作家鹿谷先生。”
到底他是谁呢?这个一直以来的疑问与伴随着的憋闷感消失了,瞳子也因此感到多多少少缓解了一些身心的紧张。因不合时节的暴雪而与世隔绝的宅邸,残忍且不可思议的突发凶案……在这异常事态之中,她第一次感到稍稍安心了些。
8
“冒充日向京助参加聚会也好,将此事隐瞒至今也罢,我为这些事向大家道歉。昨夜的这一时刻,我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戴“哄笑之面”的五号客人、推理小说作家鹿谷门实说着,抱歉地低头行了一礼。
“可是,一般会有人接受这种委托吗?”
“欢愉之面”提出疑问。
“常识上……就算是从道义上考虑也有问题呀。最重要的是你欺骗了邀请人呀。礼金的问题当然也随之而来了。”
“关于这个,是的,我无可辩解。”
鹿谷再度低头致歉。
“我也考虑过拒绝对方。但是,我自己也有非要来这里不可,非要亲眼看一看这幢宅邸不可,非要进入一观不可的强烈愿望。”
“想要亲眼瞧瞧这宅子?为什么呢?这宅子就那么特别吗?”“愤怒之面”问道。
鹿谷低声应道“是的”,而后略作停顿,反问道:
“您听说过中村青司这个名字吗?”
“中村?”
“愤怒之面”略感不解。
“这个嘛……”
“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鹿谷转而向在座的众人问道。
“中村、青司。‘青司’二字写作‘青色’的青、‘司官’的司。虽已故去,却是业内人士都知道的建筑师。他是个年轻有为,却早早退居于九州的某岛,下定决心过着半隐居生活的人……”
中村青司——这是瞳子从未听过的名字。但是也有几名对此做出反应的人。
“我记得听过他的传闻。”
首先开口的是“懊恼之面”。
“毕竟是同行嘛。怎么说呢,相当怪异这一点倒是很有名……”
“好像是这样啊。”鹿谷静静地环视着周围说道,“这幢宅邸——奇面馆是距今二十五年前,由那位中村青司设计并建造的。我从日向京助那里得知这个事实后,便已经坐立难安了……”
“哦?日向先生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呢?这明明是他第一次参加这场聚会呀。”“欢愉之面”问道。
鹿谷回答道:
“据说大约十年前,日向曾经作为撰稿人到访此处。那个时候,他曾向当时的馆主影山透一请教过这件事。”
“到访……为了采访或是什么目的吗?”
“是的。虽然现在已经散失,但当时这个宅子有在全日本也屈指可数的假面收藏。日向因《MINERWA》杂志的工作到此采访。”
“《MINERWA》?”
“如今更换纸张规格后依然发行的老牌文化月刊。”
“《MINERWA》……啊,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变成青色猫头鹰的杂志啊。”
“要是那本杂志的话,多年前也曾采访过我。”
“惊骇之面”插嘴道。
“在一期魔术特辑里,有一个介绍几家东京魔术吧的专栏。所以,他们也来我店里采访过。”
“哎呀,是吗?”
与那名叫中村青司的建筑师一样,瞳子也没听说过那本杂志。但是——
“对了,鹿谷先生。”她客气地插嘴提问道,“您说正是因为那名叫作中村青司的人设计了这个馆才想来的。他的设计有某些极其特殊的意义吗?”
“当然有啦。”
鹿谷非常肯定。
“至少于我而言,有很大的意义。”
“这是什么意思呢?”
“想要详细说明似乎要花些时间……现在姑且尽量言简意赅地解释一下吧。”
鹿谷先把丑话说在前面,而后开始讲述。
“作为一名建筑师,中村青司真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被称为具有天赋的人物。距今八年前,四十六岁的中村逝世。在此之前,他在全国各地建造了若干风格怪异的‘馆’。然而,迄今为止这些馆内几乎都发生了形形色色的事件。”
“形形色色……发生过怎样的事件呢?”
瞳子一问,鹿谷立刻回答道:
“是杀人事件哦。”
“杀人……”
“九州角岛的十角馆、冈山的水车馆、京都丹后半岛的迷宫馆、镰仓的钟表馆……这些事件也都曾大肆报道过,不知道有谁听说过吗?”
“迷宫馆?那个不就是……”
“《迷宫馆事件》就是以那起杀人事件为原型写出的小说,我自己因故被卷入到那件凶案之中。”
“哎?!”
“悲叹之面”狂吼一声。
“推理小说作家老师,我想起来了!说到迷宫馆,不就是那里嘛!作家宫垣叶太郎安度晚年的……”
“哎呀,您知道呀。”
而后,鹿谷看向“愤怒之面”。
“我和冈山县警新村警部就是在水车馆事件时相识的。水车馆的主人是已故画家藤沼一成的儿子藤沼纪一……大约七年前,因为种种缘由,我被卷入到那起事件中,还为解决案子提供了帮助。”
“嗯。我记得是发生过这么一个案子。”
“愤怒之面”回答道,盯着鹿谷的眼神却依旧锐利。鹿谷坦然接受对方的视线说道:
“还记得钟表馆事件吗?由古峨精钟社的前任会长所建、位于镰仓的‘钟表宅邸’内发生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连续杀人事件。那也是我偶然间涉入的事件。”
“真厉害啊。你是专门侦破青司之馆中发生案子的侦探吗?”“悲叹之面”问道,“那么这一次,你也是期待在这奇面馆里发生什么案子才来的喽?”
“不是,怎么会呢。我可没有期待什么。”鹿谷耸了耸肩说道,“只是,因为有这样的因缘际会,才想亲眼看看‘青司之馆’是怎样的建筑,如果可以的话还想进入其中一探究竟。为此,我才接受了日向京助的委托——仅此而已。”
“然而,一晚过后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件啊。”
“是的,而且还是这种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的孤立状态。所以,既然身处这种情况……”
“想要亲自调查案件?”
“想要知道真相。仅此而已。”
下午两点刚过。
壁炉中没有烧火,因此沙龙室中的空气逐渐变冷。虽未到呼出白气的地步,但瞳子从刚才开始搓了好几次冰冷的双手。不知道这是不是被鬼丸看在眼里,他站起身来打开了空调。
“对了,诸位。”
鹿谷扫视着在场的每个人。
“如果从断定我实际上并非原本的受邀客日向京助这点来看,令人感到讽刺的是——这种说法稍稍有误,如今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本质暴露出从未有过的姿态。诸位都清楚吧?”
这是什么意思呢——瞳子感到困惑。
“这是什么意思啊?”
“愤怒之面”问道。
“刚才我说了几句的那件事呀。”
鹿谷回答着,再度扫视着全场每个人。
“凶手犯案时,或者说是犯案后所采取的异常行动。考虑到他那么做的理由,就会得出一个无论是否愿意都会遭遇到的问题。即——”鹿谷略作停顿后说,“说起来那就是同一性的问题。”
“同一性?”
“愤怒之面”不快地重复着那句话。鹿谷的双手抵住隐藏了自己面容的假面双颊,继续说道:
“只要像这样戴着假面,无法摘下它的话,不只是我,在座除我之外的所有来客真的都是受邀而来的那个人吗?这是个非常值得怀疑的事情。除了鬼丸先生、长宗我部先生与新月小姐这三人之外的所有人,谁也无法保证这个同一性。或许,原本的受邀客之中混入了其他什么人也说不定。”
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任何人立刻反驳。鹿谷进而说道:
“也许像我那样一开始就与别人调换了,或是在事件之后,给大家戴上假面时换了人也说不定——对吗?”
“我当然知道你想说什么。”“悲叹之面”回答道,“推理小说作家鹿谷先生,你想重新谈论的话题就是,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人无法保证同一性的问题,还有‘奇面之间’的那个死尸同样无法保证。对吗?”
“是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儿。”鹿谷点点头,严肃地说道,“毕竟那具尸体的头部与手指都被切断带走了。而且,断指还被搅拌机碾碎,已经无法确认指纹了——即便提出质疑也是理所当然的。到底那具尸体是不是奇面馆馆主影山逸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