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
接着在当天晚上,羽川和我擦身而过的记忆,尚未从我脑中消失时,事情发生了。
夜晚。
我一如往常,徒步走在一片漆黑的城镇中。白天我没骑脚踏车,徒步在学校周围徘徊,没有明确的目的;不过,现在我不骑脚踏车,却有一个明确的理由。
顺道一提,我有两台脚踏车。
一台是上学用的菜篮车,另一台则是我的爱车:越野脚踏车。
后者就算我没事也会想骑它,但唯独现在我不能骑它出门。因为那台脚踏车我上了大锁,放在自家的玄关处,要是它不在那里,家人就会发现我出门了。
以前如何先不管,现在家中对我是采完全放任主义。
可说是「出去像丢掉,回来像捡到」。
所以我和两个妹妹不同,完全没有门限和晚上禁止外出的规定(只是我两个妹妹,丝毫不想遵守那种规定)。不过有些时候,我不希望家人发现我不在家。
说具体一点,就是买A书的时候。
「…………」
不是,那个。
或许我这样说有点厚颜无耻,但我还是要解释一下。
因为我一直忘不了,下午看到羽川内裤那一幕。
……我这是在泥沼中自掘坟墓吗?
可是,这是事实。
我说过那一幕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但我没想到,那画面会如此鲜明地烙印在我的记忆当中。
我和羽川告别后,她的内裤一直离不开我的脑海。如果我的视网膜移植到某人身上,他肯定会看见羽川内裤的幻觉。这句话我下午也曾说过;但十个小时后的现在,情况还是没变。
该死。
我看见她的内裤后,还跟她聊了很多东西。然而,现在我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她的内裤,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我说什么记忆尚未消退,其实随着时间的经过,我脑中的记忆只剩下内裤而已,除此之外都忘得一乾二净。
她明明是个好人。
羽川明明是个好人!
这一点,增长了没必要的罪恶感。
苛责我的心。
羽川的人品很好,可是我却对她抱有一种近乎邪念的情感……
不过实际情况又是如何呢?
我是说,我上次亲眼看见内裤,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直江津高中是升学高中,学生有半数是女生,有时我会稍微瞥见女生的春光外泄。不过像下午那种,内裤完全春光毕露的情况……老实说,我在国中时代也没看过吧?
小学的话……我想应该没必要计算吧。
嗯,也就是说,这次是我人生第一次吗……
该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好像八〇年代的爱情漫画,
我以为自己和羽川翼是两条并行线,没想到却会以那种方式,埋下一个伏笔。
该死。
那样犯规啦。
因为如果是女生看到男生的内裤,心情大概不会像我这样吧?
太奸诈了。
而且仔细想想,其实我们只是擦身而过罢了,谈不上什么伏笔。
甚至称不上是邂逅。
羽川现在肯定也忘了今天下午有和我说过话吧。
所以,我真的没必要承担这股罪恶感吧……我想这也算是我器量狭小吧。
不过呢,总而言之……我在吃完晚餐后,自觉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我一想到未来我会有一段时间,不,搞不好是一辈子都要抱着这股罪恶感活下去,我就不寒而栗。
她是一个好人。
就算不是,她现在也是我的「朋友」。
所以我才不喜欢这样。现在很明显,我变脆弱了。
我居然要为这种事情烦恼。
因此我在夜幕低垂后,把「读书中」的牌子挂在门上,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家门。
为了去本镇唯一的大型书店买A书。
而这个任务我已经完成了。我买了两本写真杂志,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当然,我买A书不会拿普通的书来当掩护。我不会在意店员的眼光,更不会做那种娘娘腔(?)的事情。与其耍那种小把戏,那我宁愿买两本A书。我就是这种男人。如果羽川是班长中的班长,那我就是男人中的男人。
不过,我有先确认店内有无熟人就是了。
总而言之。
我打算靠熟读这两本A书,来盖掉自己的记忆。当时我猜羽川追上来找我聊天,是为了要盖掉我的记忆。现在我把当时的想法,拿来应用在自己身上。当时,我看到羽川那样——不过,事到如今我觉得羽川大概没有那种意图——曾经心想:你就这么做我的记忆也不会消失。不过,用情色来盖过情色,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虽然无法消去,不过盖掉总可以吧。
我会痛苦,是因为脑中只有她的内裤。
如果把她的内裤变成一堆内裤的其中一条,那我的记忆也会跟着模糊吧。
真人内裤和照片的差距很大,但这点只要用数量来弥补即可。
我考虑到当时的状况,买的两本A书都是以女高中生的内衣裤为主题。我三月初已经买了几本A书,现在又加购老实说很伤荷包。不过,这是为了解救燃眉之急。
总比我头痛好吧。
会这样也是逼不得已。
我不能再对羽川动不三不四的邪念。
我会因罪恶感而死。
大家说无聊会杀死人,不过人也会因为罪恶感而死。
啊——啊……
我还宁愿她当时打我一巴掌,这样我或许会好过些……
「……可是,朋友吗?」
我一手抱着装有两本A书的纸袋,另一手拿着手机,看着电话簿呢喃说。
「我又……不需要。」
可是,我心中却有另一股念头。
听完羽川的话后,我不禁心想: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我国中时,能稀松平常地和人来往,小学时代就更不用说了。这么说来是从升上高中,变成吊车尾之后吗?
答案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我勉强自己高攀程度很好的学校,结果一个不小心考上了,结果功课跟不上大家……也跟周围的人意见不合。
我失败了。
不对,真是如此吗?
就算如此,我应该有机会可以重新开始。
我的成绩吊车尾,不过没有因此受到不平等待遇或歧视,应该有很多机会可以交朋友。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嗯——」
有时候我会搞不懂。
我不想交朋友,但会不会是因为我没朋友,所以才会拿这种说法为自己辩解。
那会不会是一种求自保的想法。
朋友。
没朋友日子也过得下去。
只要跟没朋友的人混在一起就好。实际上,像我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来说,有个女生一、二年级都跟我同班,但我几乎没看过她跟其他人说过话。
这样也可以吧。
也有这种生活方式。
但是,
「我不想交朋友,更没想过要交女朋友,为何情色的妄想会挥之不去呢……」
这是一个谜。
我因为一条内裤动摇到这种地步,最后还为货币流通做出贡献。
基本上内裤只是一块布吧?
我以前曾经想过:「为何女生要专程穿那种猥亵的东西来装扮自己呢,她们是变态吗?」同时感到不可思议。此刻,我的想法刚好相反。
那种东西到处都有在卖。
……不对,等一下!
我要是买那种东西,就是犯罪了!
就算不是犯罪,也接近犯罪了!
够了,我想变成植物。
这么一来,我就能远离那种情色欲望了。
我还是不想变成石头或铁块,也无法想象。
这也算是器量狭小吗?
「……呜哇!已经这么晚啦。」
我是故意挑书店关门前才去光顾,不过当我走着走着,时间已经不早了。应该说日期都变了。
现在已经是三月二十六日。
此时此刻,正式进入春假。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快步踏上归途。那家大型书店离我家有段距离,通常我不会走路过去。正确来说,那家书店离学校很近,所以我等于是走路上学一样。
会花时间很正常。
不过,有点花太多了。
我没有必须早归的理由,不过太晚回家也不太妙……而且,我两个妹妹搞不好会随便进我房间。
她们可能会从「有车无人」,进而推敲出一切的原因……那两个家伙在这种事情方面机灵得很。
啊,这么说来,妹妹的内裤我倒是看过。因为她们洗完澡都穿着内衣裤乱晃。不过,这种才真的不算数吧。
言归正传。
先不管我外出的事情是否会穿帮,现在已经很晚了,周围比我出门时更暗上一轮。我要是因为这样而被车撞,那就太蠢了。
买完A书踏上归途时,必须要更加小心。我想不只是我,应该所有的男性都会有这种不安吧。
你出车祸让别人来检查你手中的东西看看。
以女高中生内衣裤为主题的A书。
然后一个不小心让羽川知道看看……我保证她会误解。
不是这样的……!
我买这些书是为了保护你的贞操……绝对不是因为我对女高中生的内衣裤感兴趣!
……哎呀,这种没意义的一喜一忧,反而让我觉得很好玩呢。
周围暗成这样的确很危险,不过这里是乡下城镇,车子的数量本来就不多。而且,只要看到大灯马上就会知道了。基本上算是我在杞人忧天吧。
不过话说回来,是不是有点暗过头了。
我如此心想,抬头仰望天空,立刻就明白原因了。
因为路灯没亮。
以五公尺为间隔设置的路灯,几乎没有灯光。不对,这不叫几乎,有点灯的只有一根而已。
故障吗?
可是,这么多支路灯不会一口气都故障吧……那是停电吗?如果是停电的话,只有一根亮着不也很奇怪?
我如此心想。
如此心想,倒没有特别在意,只是理解到原来也会有这种状况,然后又继续向前走。
我刚才说过,我没有一定要早归的理由;但仔细想想,我必须尽早回家拆开手中的A书。这是我的使命。
一个必须优先达成的使命。
「汝。」
所以,
「喂……那边的汝。就是汝。」
所以就算有人这样叫我,我也要无视他——汝?
那种古色古香的叫法是哪一招?
我下意识做出反应,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间,我瞠目结舌了。
这附近唯一亮着的路灯下。
路灯的光芒,撒落在「她」的身上。
「吾……就让汝,来救吾。」
她有一头跟这乡下城镇不相衬的金发。
五官端正,眼神冰冷。
身上穿着一袭雅致的洋装,也和这乡下地方不相衬。
但同样是「不相衬」这个词,用在那袭洋装上意思却不同。
那袭洋装,本来应该是一套高格调的华丽衣裳,现在却不见原本的华丽。
洋装被扯破。
破烂不堪。
有如一块破布。
现在就算一条抹布,都比那件洋装还要象样吧。但反过来看,也能说那件洋装高级到就算破烂不堪,也能散发出原本的高级感吧。
「汝没听见吗……?吾说,让汝来救吾。」
「她」瞪着我说。
那锐利冰冷的眼神,让我的身体缩成一团。其实,我没必要这么害怕吧。
因为「她」看起来疲惫不堪。
背靠着路灯。
坐在柏油路上。
不对,「坐」这个说法不对。
应该说她是「瘫坐」吧。
她只能瞪视我。
……不对。
就算她精神百倍,未瘫坐在地上,她还是只能瞪视我,无法出售攻击吧。
首先,她没有手可以攻击我。
她的右手从手肘处,左手从肩膀处——
被人给卸了下来。
「…………呜!」
不仅如此。
她下半身的情况也一样。
右脚从膝盖处,左脚从大腿根部——
被人给砍断了。
不对,只有右脚的切口特别犀利——切断面清晰可见,不像双手和左脚的伤口一样,明显有撕裂的感觉。
不过,
切断面云云,在这种情况下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简单来说,「她」的四肢全都不见了。
她就那样,瘫坐在路灯下。
她岂止是疲惫不堪。
现在除了「濒临死亡」一词外,没有更贴切的词汇能形容她了。
「喂、喂!你不要紧吧!」
我心跳如打鼓,开口说。
我以为这种说法,只是单纯的比喻法而已——但此刻,我真的切身体会到那种感觉。
我的心脏狂跳。
心脏——失控了。
彷佛在告诉我危机逼近。
就像警钤大响一样。
「要、要快点叫救护车。」
以四肢被砍断来说,她的出血量也未免太少了。
当时,我连这件事都没想到,马上拿出刚收进口袋的手机。我的手颤抖,无法好好拨打电话,
话说,救护车是打几号来着?
117?
115?
畜生,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先把号码输进电话簿了。
「救护车……那种东西,吾不需要。」
「她」——
四肢被切断,却没有失去意识,并以八股的口吻,如此对我说:
「所以……把汝的鲜血给吾。」
「…………」
我按手机的指头,停了下来。
接着——
我想起下午和羽川聊天的事情。
女生之间的传闻。
是什么来着?
我们聊了什么?
晚上。
晚上不要单独外出。
「……金发。」
金发。
路灯下的金发,耀眼夺目。还有——
没有影子。
周围的路灯黯淡无光。「她」在唯一见着的路灯下,彷佛沐浴在舞台上的聚光灯中。她的金发在路灯下,果真耀眼夺目。
但是,
「她」真的没有影子。
并非看不见影子(注:看不见影子这句话,原文为:「见ゐ影もなぃ」,有凄惨、悲惨之意。此处是一语双关。)
而是真的没有影子。
「吾名……」
她说。
「吾名: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是也。」
她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
失去了双手双脚。
依旧盛气凌人地开口说。
我在她张开的唇瓣中,看见两根锐利的牙齿。
锐利的牙齿。
「吾会把汝的血液,当作自身的血肉吞下肚,所以……把汝的鲜血给吾。」
「……吸血鬼,」
我倒抽一口气,同时说:
「应该是不死之身……吧?」
「吾失血过多,已无法再生或变形。再这样下去,吾会死。」
「…………」
「微不足道的人类,能够变成吾的血肉,汝要感到光荣。」
我的双脚止不住颤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卷入了什么状况?
为什么会有吸血鬼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又突然剩半条命?
不可能存在的吸血鬼,现在在我眼前。
不可能会死的吸血鬼,现在濒临死亡。
这个现实是怎么回事?
「喂……喂!」
我神色动摇、连话也说不出口的样子,令「她」皱起了眉头。
不,她或许是因痛苦而颦眉吧。
毕竟「她」失去了四肢。
「怎……怎么了?汝能救吾喔。这种荣誉汝要去哪找?汝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把脖子伸向吾,剩下的吾会处理。」
「……你、你要血……不能用输血的吗?」
我问了一个不够冷静的问题。
不知所云。
这是哪一国的玩笑?
「她」……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没有回应,或许她也是这么认为吧。
不对。
她可能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你要多少啊?」
大概是这个问题很具体的缘故,所以「她」开口回答:
「……先吸汝一人份的鲜血,吾就能度过眼前的困境。」
「这样啊,我一人份的……喂!」
那样我必死无疑吧!
我原本想吐槽,最后却把话吞了回去。
因为这家伙看我的眼神,
冰冷的眼神,
彷佛在看食物一样。
她非常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人类微不足道。
这家伙濒临死亡。
想吃掉我,来保住性命。
她不是在求我救命。
她只是想要捕食我。
然后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
没错。
我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为什么……我要以救这个女人为前提来思考呢?
太蠢了。
对方可是吸血鬼喔?
换句话说,就是怪物啊。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失去手脚,坐在这里濒临死亡,反正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的理由。
我干么要被卷进去。
有句话说:君子不履险地吧?
没有虎子,我跑进去虎穴干什么?
这家伙不是人,是非人之物。
比人类还高阶的存在。
这是羽川的形容方式。
「怎么了……快把血给吾,快点……快一点,汝慢吞吞地做什么,蠢蛋。」
「…………」
吸血鬼没有任何疑问,彷佛我理所当然会那么做一样。
我看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没问题。
我应该跑得掉……应该可以成功逃脱。
就算对方是吸血鬼也好,怪物也罢。
她的四肢被人切断,这种情况下我应该逃得掉。基本上,她根本没办法来追我。
我只要跑就行了。
这种小事,我一直都在做。
我只要这么做,就能够否定这个现实。
于是——
我把另一只脚,也往后退。
「不……不是吧?」
就在这个瞬间。
她的眼神,变得非常软弱。
至今的冰冷眼神,宛如幻觉一样。
「汝不……救吾吗?」
「…………」
她身上的洋装残破不堪。
手脚被人扯断,样貌悲惨。
是一个在路灯下,也看不见影子的怪物。
然而——
我却觉得拥有一头金发的她,很美。
觉得她很漂亮。
打从心底被她吸引住。
我的眼神,没有从她身上挪开。
也无法再移动双脚。
这不是因为我害怕到动不了,也不是因为我双脚在发抖。
我只是没移动步伐罢了。
「吾……吾不要。」
她至今高傲的措词也垮了下来,和金发同色的眼眸中,斗大的泪珠开始夺眶而出。
就像一个小孩子。
开始抽搭哭泣。
「吾不要,不要、不要……吾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啊!救救吾,救命、救命!拜托!拜托汝。汝要是救吾的话,吾什么都听汝的!」
她放声大喊。
毫不害臊。
彷佛眼中已经没有我。
失去自我地,哀号着。
哭喊着。
「吾不要死,不要死。吾不想消失,不想死!吾不要!来人、来人、来人、快来人啊——!」
不会有人想救吸血鬼。
不管她怎么哀号,我都不能动恻隐之心。
因为,我会死喔?
一人份的血液。
我连捐血都会怕,所以从来没捐过。
这种事情,我应该很讨厌才对吧。
我连人类的事情都不想管了,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怪物。这么沉重的负担我没理由扛得下来。
你去照顾一个吸血鬼看看。
看看身为一个人,会变得有多脆弱。
「呜哇啊啊啊啊!」
她流下的眼泪,开始变成血红色。
我不明白这个状况。
我不明白,不过那或许是死亡的前兆。
吸血鬼的死。
血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话语,最后从哀求变成了道歉。
她是为了什么而道歉?
又是在向谁道歉呢?
然而,她这样对着莫名存在拚命道歉的身影,却让我看不下去。
大概是因为——
她是吸血鬼,不应该做这种事情。
也不应该如此悲惨地死去。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事到如今。
我才放声大喊,拔腿狂奔。
我勉强移动无法移动的双脚,狠下心来背对她拔腿狂奔。
她的道歉声,不断从我身后传来。
那个声音,只有我听得见吗?
其他人被那个声音叫住,会不会走到她身边去呢?
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
其他人会打算救她吗?
……不可能。
因为会赔上自己一条命。
就算不会,她也是个怪物。
是吸血鬼。
没有必要去救她,对吧?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
我把抱在手中的纸袋——
用力砸在不远处的垃圾场。
纸袋中放有两本A书。
垃圾要早上拿出来丢,才符合生活礼仪。更何况,礼拜天根本不会有人来收垃圾。但我还是选择把A书丢到垃圾场,这是我最低限度的良知。
A书大概会被运气好的男国中生之类的捡走吧。
虽然很可惜,不过我已经用不到那些书了。
带在身边反而碍事。
我待会就要死了,哪能把A书带在身上。啊啊!
买完A书踏上归途时,必须要更加小心。这个道理我明明很清楚啊。
现在的我身为一个人类,实在脆弱到了极点。
我折返跑回那座路灯下,眼中自然而然渗出了泪水。
我的双亲。
两个妹妹。
我一直避免和人打交道,此时脑中浮现的人物顶多如此。只有四个人,但还是让我流下泪水。
我跟家人的感情不算好。
特别是我上高中变成吊车尾后,我和双亲之间就产生了一种奇妙、但无法填补的鸿沟。
我不是讨厌双亲,也非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
我想,这点我的双亲也一样吧。
就是有一道鸿沟。
这是思春期常见的事情。
这点我知道——不过,我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就会多跟他们好好聊聊了。
结果我半夜偷溜出家门,然后就这样失踪吗?
啊啊……就算我把A书丢掉,我两个妹妹还是会猜到我是出门买A书,然后在回家的路上出了事情吧。
算了,没差。
她们再怎么样也不会揭穿我,让我丢这种脸吧。
我爱你们,My sisters。
「…………」
我擦拭泪水。
不过仔细想想,我想到的人不多真是太好了。要是我随便交朋友,可能光回想我的时间就用光了。
反过来说,正因为自己的人际关系薄弱,所以我才会在此做出这种选择吧。
接着,我回到了路灯旁。
金发吸血鬼,依旧瘫坐在那里。
她不再哭泣。
也不再大吼大叫。
她「嘶嘶」地在抽搭着,似乎放弃了挣扎。
「别放弃,笨蛋!」
我对她说,同时跑到她面前蹲下,接着一一
伸出了自己的脖子。
「剩下的……不是你会处理吗?」
「……咦?」
她双眼圆睁。
惊讶支配了他的脸孔。
「这……这样好吗?」
「当然不好啊,混蛋!」
畜生,畜生,畜生……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为什么我自己很清楚吧。因为我活到现在一事无成,只是吊儿郎当地在过日子而已。」
我大叫。
放纵自己大叫。
「我没有理由勉强自己活下去啊,也没理由一定要以自己的生命优先。我这种人就算死了,对世界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倘若我的人生,
既不美好,
也不灿烂的话——
那我应该选择死亡,
让眼前这个美丽之物活下来吧?
这不就是结论吗?
我是微不足道的人类。
吸血鬼是高阶的存在……对吧?
「下辈子,我绝对要好好过日子。我要变成一个做事懂要领、人缘好、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有罪恶感、做事不按牌理出牌、固持己见毫不犹豫,然后遇到讨厌的事情,可以全部怪罪在别人头上的人。我下辈子一定要变成那种人,所以!」
我说。
这些话,是我身为一个低阶存在,最起码的自尊心。
「我来救你,你吸我的血吧。」
「…………」
「我的血全都给你,你一滴不剩把它吸干吧!」
「……谢……」
这是我个人的推测。
她——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以外的存在道谢吧。
「谢谢汝……」
随后,
一阵刺痛窜过我的颈部,我知道她咬了我。
我顿时失去意识。
而在剩下最后一丝意识时,我想到了一个人。
羽川翼。
我想到了她。
刚才我说:要是我随便交朋友的话,可能光回想我的时间就用光了。
真是好险。
要是我再早一点想到羽川,可能会来不及救「她」吧。哎呀呀!
算了,没差。
我和羽川的擦身而过,时间上才短短不到十分钟,只是人生一个小小的片段;不过,如果我能带着与她的回忆死去,那倒也不坏。不对,我说的回忆,不是指羽川的内裤。
现在说内裤,实在太不严肃了吧?
最后至少让我耍个帅吧。
就这样,我阿良良木历,十七年又多一点的短暂人生,毫无预兆、轻易地就走到了尽头——本来应当如此。
004
我突然清醒了过来。
感觉自己好像真的重生了。
不,倒不如说像是起死回生。
「啊啊!原来是梦啊!」
我试着如此大叫。
当然,那不是梦。如果是梦的话,我清醒的地方应该会在自己的房间。
可是,这里不是我的房间。
这是一个我从来没看过的地方。
每天早上会叫我起床的两个妹妹,也不在这里。
「…………」
但是,
我却想多睡几次回笼觉,直到这一切梦醒为止。
这里是……废墟吗?
我知道自己身处一栋人工建筑物中……但室内的窗户都被封死,上头钉有厚实的木板。自天花板垂下的日光灯,灯管也破得一干二净。
我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
我好像躺在地板上。
地板是油布地板。
不过上头严重龟裂。
我转动脖子,确认周围的情况。挂在那面墙上的东西是什么?
黑板?
还有……书桌?
椅子?
……学校的教室?
这里是学校吗……但我知道这里不是直江津高中,而且……我感觉这里不像学校。
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在学的高中生。
就算这里很像我就读的学校,我还是能判断出自己是否在校舍内。
如果不是学校的话……会是哪里呢?
不是学校,却有黑板和一堆课桌椅的地方……?
喔,我知道了。
这种气氛是补习班。
补习班的教室吧。
……可是该怎么说呢,这里我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有在营业喔?
窗户和日光灯……像是倒闭的补习班?
嗯,可能是周围太昏暗,所以看起来才会像那样——昏暗?
奇怪?
这间教室的窗户被封住,连一道光也透不进来。为什么我,我会看得如此清楚呢?
我知道这里很暗。
绝对和「明亮」一词沾不上边。
明明暗到伸手不见五指——暗到这种地步,我却看得见。
视线很清楚。
嗯……不过应该是这样吧?
因为我才刚醒来,五感有点错乱而已吧?
我感到不可思议,想要坐起身子。
「……好痛!」
此时,我咬到自己口腔的肉。
嗯?
奇怪,我的犬齿有这么长吗?
我想用手指检查自己的口腔。
想动手指,就会先动到手臂。到了这一刻,我才终于发现身旁有一位小女孩。我双脚一伸躺在地上,她则是以我的手臂为枕,正沉浸在梦乡中。
「…………」
咦?
小女孩?
「……嗄啊啊啊啊啊!?」
真的是一位小女孩。
年龄大约十岁左右?
女孩穿着一件很适合她的蓬蓬洋装,留着一头金发。肌肤白皙透明,更胜于洁白。
她发出小小的呼呼声——
正在酣睡。
睡得很香甜。
「…………」
我完全搞不懂状况。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还有这位金发女孩又是谁?我完全摸不着头绪。不过我可以确定,现在这个状况很不妙!
女孩倒也还算好。
但如果是陌生的女孩,那可就非常具有犯罪的味道!
「喂、喂……起、起床。」
我试着摇动金发女孩的身体。不过,我碰的是不会惹上麻烦的地方(例如上臂)。
「嗯——」
接着,金发女孩发出不高兴的呻吟声。
「再睡五分钟……」
她说出在这种情况下常见的台词。
接着不悦地翻了一个身。
「就……就叫你起床了。」
我不管,继续摇金发女孩的身体。
「……再让我睡到爽。」
「你是要睡多久啊!」
「……大概四十六亿年左右?」
「到时候会多一个地球喔!」
我大声吐槽后,慌忙捣住了嘴巴。
对。
仔细想想,现在叫醒她反而不妙吧?
我就趁这位少女在梦乡之际,自己来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不管怎么想,这都是最好的方法。我用了「解决」这个字眼,可是我连问题在哪都不晓得……
总之,我先看了左手腕上的手表。
嗯——
现在是……四点半吗?
不行,光凭手表我不知道是上午还是下午。
手机、手机……找到了。
萤幕上显示的时间,如我所料是十六点三十二分。
日期是……三月二十八日!?
嗯……我记得最后一次用手机看到的时间,刚好是日期改变的时候,对,好像是三月二十六日来着?
也就是说,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天吗?
「……不对。」
就算那不是一场梦好了……到底有多少事情是真的呢?
咦。
那个记忆,到哪里是正确的?
我这次没叫醒金发女孩,轻轻把手臂从她的头下抽出。
总之,先确认这里是哪里吧……
我压低脚步声,往这个房间(教室?)的门扉走去。门没上锁,应该说门的其中一片合叶已经松脱,以一扇门来说相当靠不住。如此一来,我被关在一栋谜样设施内的可能性,看来已经消失了(说起来很蠢,不过我刚才真的很担心),
不过,先不说那位可爱的金发女孩,我这种人就算被绑架,对方也没有任何的好处吧……
我走到房间外,马上就看见楼梯。
定睛一看,楼梯地板上写着「2F」。
二楼?
楼梯可通往上下层。
该往哪走呢?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一般来说都会去一楼吧,如果不能离开建筑物,那说再多也没用。
楼梯的对面好像是电梯。我不用专程过去确认,也知道它没在运作。
我走下楼梯。
「……嗯——我的手机电话簿有羽川的号码和信箱,所以我在结业式下午,真的有跟羽川擦身而过……既然这样,在那之前的记忆也错不了吧。」
那件内裤绝对不是我在作梦。
虽然像是在作梦一样啦。
「我钱包的钱有少,还有收据……所以说,我真的有买『适合年轻人看的女性流行杂志』。」
记忆被微妙地修改了。
不过我假装没发现,继续思考。
「可是在那之后的事情……好没有真实感啊。」
就算不是一场梦。
也有可能是我误会了吧?
例如,有一位女性被车撞到受了伤,然后我看到伤患惊慌失措,当场昏倒了。
嗯——
这种说法很牵强,但有几分道理。毕竟我是第一次看到那种景象。
在那之后……某人把昏倒的我带到这里。不对,我搞不懂。这种发展实在太牵强附会了。如果我昏倒了,正常来说只要叫救护车就好吧。
话说,我手机的显示时间是真的吧。
惨了。我有两天——感觉上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我不是第一次擅自外宿,不过三天已经是最大限度了吧。跟我两个妹妹的搞怪行径相比,擅自外宿还算可爱了吧……不过,我必须马上跟家里报平安。
此时,
我还很悠哉地在思考这些事情。
但那些事情,在我踏出建筑物的瞬间,将会立刻烟消云散。我避开散乱在脚下的瓦砾、金属片、碎玻璃、莫名其妙的广告牌、空罐,最后是瓦楞纸箱(不过说真的,为何我在黑暗中会看得这么清楚?)。来到建筑物外,往随意滋生的茂盛草丛探身的瞬间,事情便发生了。
我的身体。
全身烧了起来。
我应该要注意到才对,
现在可说是黄昏时分,但这个时间的太阳,为何会让我觉得如此耀眼呢。
不过已经太迟了。我的身体烧了起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了不成声的哀号。
这不是一个痛字就能解决的事情。
我的头发、皮肤、肉块、骨头,全都烧了起来。
燃烧。
以惊人的速度,冒火燃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吸血鬼——
怕阳光?
吸血鬼是黑暗的存在,很怕阳光?
所以没有影子。
可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绞尽了所有的知识,在地上滚动想扑灭身上的火焰(我以前好像在某本书上看过,这样滚动就能灭火)。
「蠢蛋!」
这时建筑物中,发出如此声响。
定睛一看。
我用水分早已烧干的冒火眼球,往声音的方向看去,站在那里的是方才还在梦乡中的金发女孩。
她用女孩不应有的高傲眼神,
「快回来这里!」
对我大吼说。
话虽如此,这阵剧烈的疼痛,让我无法随心所欲地移动身体。金发女孩大概察觉到这一点,只见她也下定决心,朝建筑物外头冲了出来。
就在这个瞬间。
金发女孩的身体,也同我一样燃烧了起来。
但是她完全不在意,立刻朝倒地的我冲了过来,抱住我的腋下,拖行我的身体。
她烧成一团火球。
一边拖着我走。
我感觉她的力气不大。
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孩。
以她纤细的手腕来说,她算很有力气吧——但是,还没大到能把我扛起来。
她只是拖着我。
烧成一颗火球,拖着我走而已。
她烧成这样还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的确很了不起——不过女孩还是花了一段时间,才把我拖入建筑物中,也就是太阳照不到的阴暗处。
真正让我惊讶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因为包住我和金发女孩的火焰,一到阴暗处就像魔法般消失无踪。不仅如此,连半点烫伤都没有。
我刚才被烈火纹身,
衣服却没有烧焦。
我的连帽外套和迷彩裤,甚至连脱线的痕迹都没有。
金发女孩的蓬蓬洋装,也跟我的情况一样。
「咦!咦、咦咦……?」
「真是的。」
金发女孩对脑袋乱成一团的我说。
「哪里找得到这种突然跑到太阳下的白痴啊。吾的视线才离开一下,汝就这样乱来。汝想自杀吗?如果是普通的吸血鬼,早就瞬间蒸发啰?」
「……咦?」
「汝千万不要再到阳光下了。不然汝会因为不死之身,燃烧、恢复、燃烧、恢复,永无止境。看是汝的恢复力先用尽,还是太阳先西沉。不管怎样,汝都会体验到人间炼狱的滋味。不过,这要先定义不死的吸血鬼是活着的才行啦。」
「啊——啊?」
吸血……鬼。
这么说的话,那个不是梦,也不是误会一场。
「那、那你……该不会是——」
金发,洋装。
冰冷的眼神。
不对,年龄差太多了。虽然她在濒死状态下,我无法准确的推测——不过我看见的她,外表大约二十七岁左右。
跟外表只有十岁的女孩,很明显不一样。
而且,手脚。
金发女孩四肢健全。
没有什么肉,很像十岁女孩会有的纤细手脚。
跟失去四肢的她,很明显不一样。
不过——
不过,她们有一些共通点。
例如开口说话时,口中会露出白色的撩牙……之类的。
「嗯。」
她点头说。
随后摆出了高傲的态度,挺起了胸膛。
「没错,吾乃『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是也。汝就叫我刃下心吧。」
紧接着,她说了一句可怕的话。
「这是吾隔了四百年,第二次制造眷属。不过从汝的恢复力来看,吾似乎成功了,而且好像也没失控。汝一直没醒来,吾很担心呢。」
「眷……眷属?」
「对。所以,汝……嗯,对了,吾没问过汝的名字呢。不过无妨,以前的名字,对现在的汝来说没有意义。总之,厮役啊!」
她笑了。
凄惨地笑了。
「欢迎来到夜晚的世界。」
「…………!」
阿良良木历,十七年又多一点的短暂人生,毫无预兆、轻易地就走到了尽头——本来应当如此。
但我错了。
从某个层面来说,或许已经结束了。
难怪我感觉自己好像重生了。
因为,我的确是死而复生。
吸血鬼。
对漫画、电影或游戏来说,吸血鬼是一个早已被挖掘殆尽的矿脉。对现代人来说,吸血鬼已经是一个老掉牙的概念了。
然而对我,以及我们这一代的高中生来说,吸血鬼可说是一种生疏的存在。
应该说,我完全不懂吸血鬼是何物。
我以为就像字面上的解释一样,是会吸血的鬼。
我顶多只知道吸血鬼怕太阳、没有影子罢了,而且,这还是我跟羽川聊天时想到的。
还有什么来着?对了,好像怕大蒜吧?
我不太懂。
所以,我不知道。
不知道被吸血鬼吸血之后,会变成吸血鬼。
不知道被吸血后会变成他们的同伴。
不知道被吸血后会变成他们的眷属。
我不知道他们,可以强制让人类变成非人的存在。
同伴。
眷属。
我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把自己全部的血液献给对方,理所当然自己会丧命。我有一死的觉悟,才会把脖子伸到她面前。
只是,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压根没有变成吸血鬼的觉悟。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已经是后悔莫及。
她把我的血吸干后,我相当荒诞无稽地变成了吸血鬼。
这点没必要去证明。
这副身躯在太阳下会燃烧。
燃烧之后,还能瞬间恢复。
双眼在黑暗中也能清楚看见。
然后是口中的虎牙——獠牙。
我没必要去证明,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证据。
脚下是否有影子,这点根本没有确认的必要。
「这……这里是哪里?」
但是,
没出息又没胆的阿良良木历——也就是我本人不想面对现实,先问了她一个刺激性没那么大的问题。
二楼。
我俩同行,已经回到我刚才醒来的教室。
至少这里是废墟没错。这栋四层楼的建筑物中,窗上钉有厚实木板——简单来说,就是阳光射不进来的房间,似乎只有这里。
嗯。
我会恢复没错,不过还是要避免自己变成火球。
她刚才好像有说到「蒸发」这个词?
「嗯。」
吸血鬼飘动着金发,开口说。
「这里叫『补习班』的样子,好像几年前倒闭了。现在是一座废墟,拿来藏身很方便,就像吾辈现在这样。」
「嗯——」
这里果然是补习班。
然后又是废墟。
不过她说藏身?这句话还真怪啊。
好像我们在躲躲藏藏一样。
因为我昏倒了,所以她才会选了这个无人之地,想观察我的情况。理由只是这样吧?
「那,姬丝秀忒,下一个问题——」
「且慢。」
她——
姬丝秀忒制止了我的提问。
「吾方才不是说,要汝叫吾『刃下心(HEARTUNDERBLADE)』吗?」
「那一串太长了吧(注:原文中,这边是一长串的片假名。)。刃下心?光是叫一次就会吃两次螺丝。叫别人的名字不能吃螺丝吧?所以,姬丝秀忒(KISSSHOT)比较好叫吧……还是说,我不能叫你姬丝秀忒?」
「……非也。」
姬丝秀忒先是欲言又止,最后摇头说。
金发随着她的动作,静静晃动。
「嗯,这个嘛,汝想这么叫就这么叫吧。吾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微妙的说法。
啊!如果是外国人的姓氏,姬丝秀忒是名字吧?既然这样,突然直呼其名好像不太好吧。不过这种人类的常识,对吸血鬼通用吗……?
「然后,汝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那个……我变成,吸血鬼……了吗?」
我把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放到第二个来。
我没出息又没胆——不对。
其实这也是一个刺激性不大的问题,只是因为我还不想面对现实。这种事情我不用问,内心已经很清楚了。
我最想问的并非这些。
「那还用说。」
姬丝秀忒很干脆地说。
「事到如今无须多做说明。汝已经成了吾的眷属,吾的厮役,以此为荣吧。」
「你说厮役……」
她刚才也说过这句话。
嗯……厮役吗?
我没有厌恶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那……为什么你的身体会变得像小孩子一样?昨天晚上……不对,是大前天晚上吗?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应该,这个,更成熟一点——」
「像小孩一样真是抱歉啊。」
「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
很成熟。
然后——没有双手双脚。
我想说的是这样。
「吾吸干了汝的血。」
她对我露牙,笑着说。
这不是可以笑着说的事情,但她还是笑了。
「不过光那样还不够。所以吾才会变成这样,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不过,吾只能保住最低限度的不死之身,吸血鬼的能力几乎无法使用,实在有够不便。」
不过,
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她重申说。
吾不想死。
我的脑中闪过,她如此哀号的身影。
现在的姬丝秀忒,语气中完全没有当时的感觉。
直到现在,我才这么认为。
事到如今,我才如此心想。
我真的救了这位女性。
救了吸血鬼。
豁出了自己的性命。
「吾的手脚就像汝所见,只有形状再生了。里头还是空荡荡的。不过,目前这样就没问题了……不过,吾辈还是要确认好上下关系,厮役。吾现在虽然变成这样,不过还是活了五百年。就算不谈主人和厮役的关系,汝是一个新生的吸血鬼,本来是没资格跟吾平起平坐的。」
「喔、喔……」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是什么?汝真的懂吗?」
「嗯、嗯,算懂啦。」
「既然这样,汝就摸吾的头,做为服从的象征!」
她高傲地说。
…………
我摸了。
呜哇!她的头发好柔软。
发量很多,却很滑顺。
「呼!很好。」
「……这就是服从的象征吗?」
「汝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
她一脸轻视地说。
吸血鬼的规矩,似乎不同于人类。
「汝真无知。不过先不管无不无知,能有汝这种懂事的厮役真好。哎呀!好主子理当会有一个好厮役啦。不过呢,厮役。」
姬丝秀忒接着说。
冷淡的双眼瞪着我。
「汝救了吾一命。汝救了模样凄惨的我。所以,吾就特别允许汝用无礼方式说话,也允许汝用『姬丝秀忒』这种无礼的方式称呼吾。」
「无、无礼的方式?」
用姬丝秀忒这个名来称呼她,果真很失礼吗?
我这么叫她有点不好呢……但她都这么说了,现在也无法改口了。
不过,
姬丝秀忒又说了让我在意的话。
——吾的手脚就像汝所见,
——只有形状再生了。
现在的姬丝秀忒的确有手脚。纤细娇小的手脚,和十岁小孩的身体很相衬。
只有形状?
里头还是……空荡荡的?
「而且……吾接下来,还需要借助汝的力量。」
「嗄?」
什么鬼?
这句话不是「在意」两字就能打发掉的喔?
「喂……你的意思是——」
「不过,汝不能因为这样就臭屁起来喔,厮役。身为厮役的汝,侍奉吾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吾叫汝摸头的话,汝不管身在何处,都要随传随到喔?」
她说完,挺起了胸膛。
但是她的体型才十岁,根本没长胸。说她是挺起胸膛,倒不如用垫起脚尖来表现比较合适呢。
……话又说回来,「挺起胸膛」这句话中,完全没有「强调胸部大小」的意思。
不过……我总觉得吐槽她也是白搭。
她的回答我看也不会正经到哪去。
那些事情待会再说——我想,差不多该问我最想问的问题了。为此,我先问了一个问题当开场白。
「为什么……你要把我变成吸血鬼?」
「嗯?」
「我原本有血液被你吸干……死在你手上的觉悟。」
我甚至看到了人生的走马灯。
有许多面孔闪过我的脑中——不对,只有四个人。
奇怪,好像是五个人来着?
我记不太清楚了。
「……不是因为吾想要才会变成这样的。被吸血鬼吸了血,不管是谁都会变成吸血鬼,没有例外。就是这么简单。」
「是……这样吗?」
如果我早就知道了,
我还会……对她伸出脖子吗?
我有被她吸干血液的觉悟。
有死在她手上的觉悟。
但是——
我有变成非人类的觉悟吗?
「不过,那对吾而言刚刚好。汝知道为什么吗?」
姬丝秀忒装模作样地停了一拍后,依旧用傲慢的语气说:
「那是因为,吾有事情需要汝去办。」
「……就是你刚才说的,要借用我的力量吗?」
——吾接下来,还需要借助汝的力量。
「对。汝一个人的血液,只够让吾恢复成这样。目前的吾,离完全恢复还很遥远。所以,接下来吾需要汝的帮助。」
「接……接下来?」
「正是。推测出未来的局势再来行动,这就是我,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是也。」
「…………」
这句广告词太长了。
加上名字到底有几个字啊。
而且,我觉得只有冷血两字适合你。
「你想要我做——」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下意识想这么问,但这样问下去,话锋可能会转到别的地方。假如姬丝秀忒想要我做什么的话,那件事情本身大概会是一个壮丽的主题吧——不过,谈那件事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先问她。
用来开场的问题,算是得到了一个答案。
所以,我问了我最想问的问题。
最想听她说的事情。
「我,」
我下定决心开口说。
定睛看着她。
表示出不管她怎么回答,我都会接受的觉悟。
「我……能变回人类吗?」
「……嗯哼。」
结果,
姬丝秀忒的反应,和我预期的完全不同。
我本来以为她会生气、感到不可思议,或是无法理解;但她只是点头回应,似乎能体会我说的话一样。
「果然……是这样啊。」
她甚至这么说道。
她的反应出乎我意料之外;不过她似乎猜中了我的想法。
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吾懂汝的心情。」
「你、你能懂吗?」
吸血鬼是高阶的存在。
这是羽川的形容。不过,从姬丝秀忒刚才的口吻来看,身为吸血鬼的她,确实认为人类比他们低一等。
对她而言,人类是低阶的存在。
既然如此——
我原本以为她会说:
汝变成吸血鬼,为何不感到高兴。
吾难以理解,为何汝想变回人类。
之类的。
「吾当然懂。」
姬丝秀忒若无其事地说。
「以前—一人问过吾要不要当神,当时吾拒绝了。」
「当、当神?」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
总而言之,她说。
感觉她是不想被人问到那件往事,才把话锋转了回来。
「汝想变回人类——应该说,汝希望维持原本的样子,吾懂汝的心情。吾早就知道汝会这么说。吾刚才对汝说『欢迎来到夜晚的世界』,不过吾可不觉得汝会想待在这个世界中。」
「是吗……」
语毕,
我马上就注意到自己还没听到答案。
「那答案是什么?我——」
「……汝变得回去。」
姬丝秀忒将声音压低些许,回答说。
她看我的眼神,还是一样冰冷。
甚至可说是目光带刺。
「变得回去。」
她用那种视线凝视着我,语气却很干脆地断言说。
「吾向汝保证,赌上吾的名声。」
「…………」
「当然……厮役,汝要变回人类,必须稍微听从吾的命令才行。吾要对身为厮役的汝下令,根本不需要客气;不过吾现在说的话不是命令,就把它当作威胁吧。汝要是想变回人类,就听从吾。」
她说完,依然露出了凄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