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卷

为了不发出声音,泰辅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伸出脑袋,仰望夜空。

“怎么样?”功一询问道。

“不行,果然有很多云。”

功一叹了口气,咂了咂嘴:“和天气预报说的一样。”

“怎么办?”泰辅回头望了望屋内的哥哥。

盘腿坐在房间正中的功一开始起身整理身旁的帆布包。

“我要去。刚刚下去看了一下,爸爸和妈妈在店里不知说些什么。现在溜走的话,大概不会注意的。”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星星啊。”

“虽然可能看不到,我还是要去。因为不想等到明天听到‘其实可以清楚看到的’这样的话再后悔。泰辅不愿意的话不去也没关系。”

“我也去。”泰辅怏怏不乐地应答。

功一从书桌下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两人的运动鞋。傍晚时,瞒着父母偷偷藏起来的。

在屋内换好鞋子,功一背上帆布包单脚伸出窗外,紧紧抓住窗框,随后另一只脚也伸出窗外。前一秒还是这种悬挂的姿势,下一秒,功一的身影就消失了。

泰辅望向窗外,下方是仓库的白铁皮屋顶。功一跳落在上面,轻松地掸去身上的灰。从很早开始就这样逃出去玩,对于现在六年级的功一而言实在小菜一碟。泰辅最近好像模仿得像模像样了,实际上还没有抓住要领。

“绝对不要发出声音。”

虽然这么说,在泰辅抓着窗框的时候,功一已经身轻如燕地跳下了地面。他从下面摆动着手,让泰辅快点下来。

泰辅模仿着哥哥的样子,两手紧紧抓住窗框,一只脚慢慢地伸出窗外。使出浑身力气悬挂在窗外。他比哥哥足足矮了20公分,自然离白铁皮屋顶的距离也远了。

本想“嗖——”地轻轻跳下,却“哐——”地一声,发出了比预想更大的响声。泰辅侧着脸看了看功一,只见他皱着眉一言不发,这副样子好像在说:“别发出声音,笨蛋。”泰辅不出声地说了声抱歉。

为了从白铁皮屋顶跳下,泰辅弯下了腰。实际上比起刚刚从窗户跳下,现在的状况更为棘手。功一为何能够这么轻易就跳下,实在费解。

“泰哥哥。”从他的头上传来了叫声。

吃惊地回头往上一看,只见静奈把头伸出窗外,睡意朦胧的样子盯着泰辅。

“啊,为什么起来了。”泰辅抬头望着妹妹,蹙眉说道:“好了,静去睡觉。”

“你们在做什么呢?要去哪里?”

“没什么,和静没有关系。”

“静也要去。”

“不行。”

“喂~”下面的功一压着嗓子问道:“在干吗呢?”

“糟了。静醒了。”

“啊?”功一咂了咂嘴,“都是你发出这么大声音的缘故。让她快点去睡觉。”

“但是她想一起去。”

“笨蛋。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呢。跟她说不行。”

泰辅起身,抬头望着将脑袋伸出窗外的妹妹。

“哥哥说不行。”

听罢,静奈便开始哭了。

“静都知道哦,哥哥们撇下静自己去,好狡猾。”

“什么?”

“你们是去看流星吧。好狡猾,静也想去看,想和哥哥们一起看流星。”

泰辅有些狼狈,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看来他们的冒险计划都被她偷听到了。

泰辅再次趴着对下面说:“静知道我们要去看流星的事了。”

“那又如何?”功一不耐烦地反诘。

“她说想去看,想和我们一起看。”

功一激动地回道:“跟她说小孩子不能去。”

泰辅点了点头站起来,望向窗户。

即使是黑暗中,也能看到静奈抽搭着鼻子,柔软而圆润的双颊上流满了眼泪,她可怜巴巴地使劲望着泰辅。

泰辅用力挠了挠头,弯下腰,再次呼唤功一。

“哥哥。”

“干吗?”

“还是带静一起去吧。被哥哥们排挤的话,静太可怜了。”

“虽这么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们要爬很多石阶呢!”

“我知道。我来背她吧,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你怎么可能办得到。明明自己一个人都勉强才能爬上去的。”

“做得到哦,好好做就可以了。所以,把静也带上吧。”

功一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对泰辅摆了摆手。

“总之,你快点先下来。”

“额,但是,静……”

“你在那里很碍事。还是你准备自己带静下来?”

“啊,这样啊。”

“快点。”

被功一一催,泰辅不顾一切地跳了下来。咕咚一声,屁股着地。

拍拍屁股站起来的功夫,功一已经跳上白铁皮屋顶的边缘,并继续往上爬。

站上白铁皮屋顶的功一对着窗户方向不知说了些什么,终于穿着睡衣的静奈伸出了脚,坐在了窗框上。“绝对没问题,相信哥哥。”功一小声说着。

静奈从窗户跳下,功一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对妹妹说:“看吧,没问题吧。”

把静奈放在屋顶上,功一一跃而下。然后站在泰辅面前蹲在身子。

“来,跨在我肩上。”

“什么?”

“肩车,快点踩上去。”

泰辅一踩上去,功一便手扶着仓库的墙,慢慢站了起来。泰辅的脸稍稍高出屋顶一点。

“这次你是静的肩车。小心点哦,你落下来没关系,别让静受伤了。”

“嗯。静,踩在我的肩膀上。”

“哇,好高啊。”

确认静骑在泰辅的肩上后,功一慢慢蹲下。虽说静还很小,但是肩膀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对于腰部和足部还是相当大的负担。果然哥哥好厉害,泰辅由衷感叹。

静奈平安着地后,功一从帆布包里拿出运动外套,给静奈披上。

“虽然光着脚,但有我背着你,别担心。”

“嗯。”静奈高兴地点了点头。

三人乘上同一辆自行车。功一负责骑车,泰辅坐在后座,中间横坐着静奈,功一的帆布包则由泰辅背着。

“紧紧抓住哦。”这样说着,功一开始骑车了。

没骑多久左边出现了小高丘,眼前是一座学校,这是三人上过的小学。接着没多久,道路旁竖立着一块小小的牌坊,他们在神社前下了车。牌坊的一旁有条一米宽的石阶小道。

“好了,出发!”功一背着静奈,开始往上爬。泰辅紧随其后。

横须贺是由海洋和丘陵组成的,海岸不远处就是上坡。虽然相当陡峭,民宅仍然和普通街道上的一样林立着。三人现在爬的石阶,正是为了此处的居民建造的。

“同学们不知道会不会来呢”泰辅喘了喘气说道。

“不会来的吧,深更半夜的。”

“那我们真厉害啊。”

“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石阶变得不那么陡峭了,终于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块宽阔的空地,这是预定建设郊区小城市的地方,一个月前刚刚平整的土地。推土机、铲车之类的大型机械还摆放着。

功一用手电筒照着脚边小心地前进着。地面上到处都是塑料绳。

“这一块还不错吧,泰辅,塑料椅。”

功一话音刚落,泰辅从帆布包中拿出两个塑料椅,铺放在地面上。

三人仰躺在上面,静奈被夹在两个哥哥中间。功一关掉了手电筒,他们立刻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着。

“哥哥,好黑。”静奈不安地说。

“别怕。我的手在这儿。”功一回答道。

泰辅目不转睛地凝视夜空。今晚的夜空一点光亮都没有,别说是流星了,连平日的星星也看不到。

去年的这个时候,泰辅知道了英仙座流星雨。当时,功一也像今晚那样溜出家,和朋友们一起见到了英仙座流星雨,对此,他一直很得意。那时,泰辅就埋怨哥哥为什么不带上他,并且央求他明年一定要带上他。

等上一个小时,可以看到十颗、二十颗、数不清的流星划过天空。根据功一的描述,泰辅想象着这个画面,不禁雀跃不已。他仅仅从书上知道流星,从未亲眼见过。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流星没有出现。泰辅开始觉得无聊了。

“哥哥,完全看不到哎。”

“是啊。”功一叹着气回答,“这种天气,果然还是看不到啊。”

“好不容易来的哎,连静也带上了。”

但是静并没有回应。“睡着了。”功一说道。

之后,又耐着心等了一会,仍然没有看到流星的踪迹。正当这时,冷冷的液体打在了脸上。

“啊,下雨了。”泰辅慌慌张张地起身。

功一打开手电筒说着:“回家吧。”

他们沿着来时的石阶下山。幸好雨并没有下得很大,但还是要小心被淋湿的石阶,尤其是对于背着静奈下山的功一。

回到牌坊处,他们无法骑自行车回家了,因为静奈已经睡熟了,要载三个人是不可能的事。功一背着静奈走着,泰辅推着车紧随其后。

雨持续下着,雨点打在静奈的运动外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虽然回到了后门,但问题是他们怎么把熟睡的静奈弄到2楼的窗口。

“从外面看来,爸爸他们好像睡着了,悄悄溜进去吧。”

“钥匙呢?”

“拿了。”

背着静奈的功一绕到前门,泰辅把车停在后门的通道旁,用链条式的钥匙开了门。

这时,从通道传来了声音,是门打开的声音。

泰辅偷偷往里面觑了一眼,看见一个男子从后门走出,只看到了侧脸,是个陌生人。

男子走向了泰辅的反方向。

心生疑窦的泰辅绕到前门,功一并不在那里。试着拉开刻着“有明“的大门,居然轻易就打开了。

店内一片漆黑,但是收银台处的门开着,光线从那里漏了出来。门的那头是父母的房间,旁边是楼梯。

泰辅正准备往那里走时,功一出来了,背上仍背着静奈。

泰辅感觉到出了什么问题。逆光的关系,他无法看清哥哥的脸,但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哥哥……”他不假思索地叫出了声。

“不要过来。”功一说道。

“嗯?”

“被杀了。”

没有明白哥哥的话,泰辅眨了眨眼睛。

“被杀了。”功一重复着,没有感情地说,“爸妈被杀了。”

这次泰辅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但是他仍没了解状况。他意义不明地笑了,虽然他明明知道哥哥并没有在开玩笑的。

望着功一背上睡得香甜的静奈。

泰辅的脚开始颤抖。

雨看起来好像停了,出租车的雨刮停止了运转。

驶出国道16号线那短短的隧道,在第一个信号灯处右转,没多久后,京急本线的高架映入眼帘,它的旁边停着好几辆警车。

萩村信二下了出租车,缓缓走向现场。细细的小道交错成四个方向,右手方向有家不起眼的洋食店,是一家住宅式的店铺。刻着“有明”的大门斜斜开着,不断有警察出入其中。

抬起手看了下手表,已是半夜三点了,难怪都没有围观的人群,店被警戒线隔离开了。

萩村经过店前,右转,打算开始观察周围的样子。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子,虽然黑暗中无法辨清那人的脸,但是从那印有“高尔夫俱乐部”的伞推测,萩村很快就猜出他的身份了。此人最近热衷于高尔夫的事在警署也算相当有名。听说开始的契机好像是刑事课长的邀请,背地里不少人都觉得打高尔夫和他的身份不相称,他本人对此也应该有所耳闻了。

“咻——”挥动伞的声音。

“好球!”萩村搭话道。

维持着推球动作的男人还是留着一副标志性的邋遢胡子,他停了下来,回头望向萩村。

“来的挺快的嘛。”男人放下伞说道。

“柏原才赶来得及时呢。”

“我本来就在警署嘛。上级说之前的报告书要在明天之前整理出来,但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时,接到了这里的报警电话,被吓醒了。”

柏原仍倒拿着伞,那是一把黑色的蝙蝠伞。看来好像已经养成癖好了,一边说话一边还比划着推球动作似的挥动着伞,伞柄的顶端“咯笃咯笃”地不断摩擦着地面。

“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在这家店里被杀害。”萩村听罢,小声向如是说着的前辈确认,“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店长和他夫人在一楼的房间内遇害,不知道有多少伤口,浑身都是血。”

“柏原,看过现场没?”

“只是粗粗扫过一下,鉴证科就到了。”

“那对夫妇啊……”萩村皱着眉说,“三天前,刚刚来这里吃过午饭哎。”

“是啊,我点了牛肉丁盖浇饭,真不错啊。哎,再也吃不到了,谁料到竟会这样呢。人的一生下一秒究竟会怎样,真的无法预测。”

萩村回想起三天前的情景。为了追查肇事逃逸案件,他和柏原一起前去取证,回来途中在这家“有明”吃了午饭。他们是店里的常客。这里的料理价格低廉、量多,味道好,对于需要体力的刑警来说是救星般的存在。

“这家有孩子呢。”萩村望着家的方向说,“没记错的话,应该有2个儿子。”

“是三个。”柏原回道,“还有一个小女儿。两个男孩一个小学六年级,一个小学四年级。”

“相当了解呢。”

“刚刚见过,不,应该说,刚见过长子。我到的时候,他站在家门口。打电话报警的,也是他。”

萩村的记忆被唤醒了,他记起不知哪次在“有明”吃饭的时候,看到一个高高的男孩走进店里,具体长什么样子无法记清了。

“问过话了?”

“算是吧。但是,本部有同事要过来,还要再重复问一遍,所以让他先在房间里休息。”

“哪个房间?”

“二楼的。”柏原用伞指着楼上说道。

萩村顺着伞的方向望去,那儿没有窗户。

“父母遇害,只有孩子活下来了?”

“好像溜出去了。”

“溜出去了?事件发生的时候是几点?”

“大约12点到2点之间。在孩子们出去的时间里遇害的。”

“这个时间,孩子们单独出去?”

“有流星。”

“哈?”

“嗯……”柏原从裤子口袋摸出一本记事本,“英仙座流星雨。想要看它所以跑去了郊区小城市的建设地。”

“这样啊,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瞒着父母,从二楼的窗户溜出家的。长子说当时父母还活着。”

萩村点着头绕到后门。那里有条狭窄的通道,通道上面朝后门的那扇门开着,有光线从中漏出来,隐约可以听见鉴证人员的声音。

后门旁有一间仓库,屋顶是白铁皮做成的。萩村顺着屋顶往上看,不禁吃了一惊。

二楼的窗户开着,窗框上坐着一个男孩,他似乎并不在意下面的刑警,出神地凝视着夜空。

“功一”站在身旁的柏原如斯低语。

“嗯?”萩村不解。

“那男孩的名字。次男叫泰辅,妹妹叫静奈。”边看着记事本边说着的柏原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真可怜哎。”

随后不久,萩村的上司赶到了现场。同时,几个同事也到了。根据上司的指示,萩村负责问话,柏原负责等待本部的搜查人员到达,他不仅是最早到达现场的人,而且对“有明”有一定的了解,也认识发现尸体的孩子们。

“现在哪是问话的时候,都没人起床呢。”经验丰富的山辺嘟囔着走了出去。

“首先,从那里开始问吧。”萩村指了指远处的拉面摊。正当这时,本部的警车赶到了。

本店值得推荐的牛肉丁盖浇饭,拥有百年历史,敬请享用。

菜单封面如是写着。功一想起了几年前最初看到这段话时,曾问他的爸爸幸博:“我们家一百年前就开始开洋食店了?”

“傻瓜,怎么可能!”幸博一边雕刻着洋葱,一边回答。

“但是这里写着有百年历史啊。”

“历史”这词刚刚在学校学过。

“历史是指牛肉丁盖浇饭的历史。你不知道吧,牛肉丁盖浇饭是日本人发明的料理。说起横须贺,就会想到海军咖喱。但是,日本人的话还是必须要用日本人发明的料理决胜负啊。”

“嗯。但是这段话好像在说我们家的牛肉丁盖浇饭有百年历史。”

“只是看起来像,我可没这么写。没关系啦,是客人自己误解的。”这么说着的幸博哈哈大笑了起来,圆滚的肚子也随之抖动。

功一他们的爸爸是个对于细枝末节相当草率的人,非常健朗,从不给他人添麻烦,也不指责孩子们。在功一的记忆中,爸爸从未说过“快去学习”或者“过来帮忙”之类的话。

爸爸好像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塔子妈妈总是偷偷跟孩子们抱怨。

“爸爸真不会做生意。连客人都说定价可以再高一点的。他却回我说店的特点就是物美价廉,就会逞威风。如果用便宜的材料还说得过去,却说什么做好吃的料理不能用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这些可都是要花钱的!他到底懂不懂自己在干什么。”

虽说明白塔子的话,但是对于粗枝大叶的幸博而言,料理是特别的。素材也好,烹饪方法也好,都要一贯而之,绝对不会妥协。

实际上幸博是第二代,他父亲开创了“有明”。虽是简陋小店,味道却得到认可,不乏千里迢迢赶来的客人。既然继承了这店,幸博最讨厌第二代的味道大不如前这样的事发生了。

“今天的客人从父亲那代就光顾了。他说比起上一代,口味变辣了。为什么会这样?我的舌头到底怎么了?”像这样发火的事也有过。

虽然功一没有亲眼目睹,却也知道不仅有同行前来偷师,而且想要学习食谱的人络绎不绝。这些都是从塔子那听说的。

“‘年轻人啊,虽然你真诚地前来,但我还是不能告诉你’爸爸如是解释,‘如果是我自己想出的食谱还说得过去,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东西,怎么可以……’听说你们爷爷只传授了爸爸一个人。”

功一至今仍不清楚这食谱有多少价值,他只知道对于爸爸而言相当重要。父母的房间里有个小小的佛龛,佛龛的抽屉中放着本古旧的笔记本。幸博时常从抽屉中取出来翻阅,有时也会记几笔。不用说,自然是在写料理的制作方法。

有次,功一偷偷翻出来看,被突然闯入房间的幸博逮个正着,他弹了弹功一的脸颊:“以后你有心继承我的衣钵,我会教你。不要鬼鬼祟祟像小偷一样偷看。”

功一咬紧牙关,忍着不让眼泪流下。幸博问他为何要偷看这本本子。

“有人说谁都能做。”

“谁都能做?怎么回事?”

“昨天在学校,有人说只要知道了制作方法,谁都能做出好吃的料理。”

“谁说的?”

“朋友。”

“所以,你想要做做看?”

功一点点头。

“在哪?”

“朋友家。”

“打算做什么?”

“牛肉丁盖浇饭。”

幸博咂了咂嘴,叹了口气:“想法真天真。”

但随即,他起身对着功一说:“过来。”

跟着进入厨房的功一接过爸爸递过来的菜刀。“切菜。”幸博说。

“我来教你。从头教你牛肉丁盖浇饭的做法,是不是谁都能做,你到时再好好想想。”

幸博临时关了店,吃了一惊的塔子想要劝阻他,他却置若罔闻。

功一想要临阵脱逃,他觉得这次真的要挨揍了。

幸博从最基本的汤开始烹饪。步骤的复杂、火候、味道浓淡的细微差别,功一看得目瞪口呆。原来爸爸每天都像这样细心地烹饪着,想着这些,功一的思绪游离了。

明明是从上午开始的,待到完成时,夜幕已经降临。幸博说:“其实本来应该花费更多时间的。”

“尝尝看”幸博边说边把刚刚出炉的牛肉丁盖浇饭放到功一面前。

功一用调羹大口大口地吃着,果不其然,还是和平日一样的牛肉丁盖浇饭。

“好吃。”

“怎么样,还是认为谁都可以做出来吗?”幸博问道。

功一摇了摇头。

“做不出。这样好吃的牛肉丁盖浇饭,即使知道怎么做,除了爸爸以外,谁也做不出。”

听到这句话,幸博满足地点了点头,笑着说:“这样想就对了,你也可以做出哦。”

“真的?”

“真的,不骗你。”幸博严肃地说,“不要在朋友家做,在这里!做完给别人吃,然后收钱。我们家的牛肉丁盖浇饭不是单单为了饱腹而做出来的。”说罢,他又笑脸逐开。

本店值得推荐的牛肉丁盖浇饭,拥有百年历史,敬请享用。

眺望着菜单,功一的脑海中浮现了各种各样的回忆,全是些开心得忍不住“扑哧——”偷笑的回忆。

但是所有的回忆,在视线从菜单上抽离的那一瞬就被打得粉碎。客人们享用幸博的料理的地方现在被表情凝重的警察们所占据了。

“是有明功一吗?”

功一顺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着两个高个男人。

两个男子是刑警。谁都没有自我介绍就坐下了。一头短短白发的男子在功一的正面坐下,高个的年轻男子在他身旁入座。

过了不久,走进了另一名男子,他拉开邻桌的椅子坐下。功一认识这个人,因为他来过店里几次,记得最近也有光顾过。好像和幸博挺熟稔的样子,经常绕过收银台一起聊高尔夫。但是,直到今晚才知道他原来是个刑警。在店前等待的时候,最早赶到的也是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他叫柏原。

“可以笔录吗?”白发男子问道。

功一望了望柏原,大致的情况已经和他说过了。

“今天不行的话,明天如何?”柏原小心翼翼地问着。

功一微微摇摇头:“没关系。”

其实他现在很想马上回到弟弟和妹妹的身旁。但是他担心万一没有自己的证词会无法逮捕犯人,可不能让他逃了。

“今晚的事,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们。”白发男子如是说。

“嗯……从哪里开始说好呢?”功一的声音有点嘶哑,他用尽全力地问道,连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这才意识到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在颤抖着。

即使这么询问着,脑海中仍乱做一团,无法好好思考。功一再次望着柏原。

“从那里开始说怎么样?就是从家里溜出去开始。”

啊,功一点着头,目光抽回白发男子身上。

“十二点左右,我和弟弟从窗户那溜了出去,为了看英仙座流星雨。”

“这样啊,这件事自然是瞒着父母的吧。”

嗯,功一点点头。

“溜出家的时候,父母在哪里呢?”

“在这里说话。”

“表情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和平时一样。”

昨晚,溜出家前,功一偷偷瞄了下一楼的情形,父母当时在店里说话。两个人窃窃低语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大概在聊生意上的事情吧,功一想。他注意到每次谈这类话题,父母总相当谨慎以免让孩子们听到。

“看好流星回到家是几点?”

“没看到。”

“嗯?”

“天公不作美,没看到流星就回家了。”

“啊,这样啊,回来的时候是几点?”

“2点吧。不是特别确定,过了很久才看钟的。”

“没关系。溜出门的时候是从窗口出去的,为什么回来的时候要从这个门进来呢?”

“因为妹妹也在。我和弟弟两个人的话就会从窗口溜进来了,带着妹妹没办法。而且,妹妹在途中睡着了。”

“你带了钥匙?”

“嗯。”

“一直都带在身边的?”

“和钱包放在一起。”

连这也问到了,不知道这些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呢。功一边想边一一作答。

“接着,说说走进店里时的情况吧。”白发男子口吻略微慎重地询问着。

“店里的灯都关了,我想父母大概都入睡了吧。于是,开了门就进来了。这时,发现那扇门微微开启着,里面的灯亮着。”

功一回头望着收银台方向,凝视着那里的门。

“然后以为父母都起来了,没办法,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才开了门,因为不经过那间房间就不能上楼……”

推开门,可以看到约三个榻榻米大小的空间,这里是预先准备料理的地方。在右边处脱了鞋,然后进入家中。楼梯正对玄关,左边是客厅兼父母的卧室。站在玄关,一打开里面的门,就可以看到一条通往深处的通道。

功一偷偷张望的时候,发现父母房间的推拉门半开着,心想这下糟了,父母睡觉时肯定会把门关上的,不会是察觉他们偷偷溜出家,等着回来训斥他们吧。

背着静奈,功一蹑手蹑脚地偷瞟了一眼房内,然后——

“看到了脚。”他对刑警们叙述着。

“脚?”白发男子若有所思状。

“妈妈的脚。穿着袜子。心想怎么会这样就睡着了呢,就探了探房内的情形,结果……”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接下来的状况,功一语塞了。

最初映入他眼帘的是染着鲜血的白布,一瞬间功一还误以为是太阳旗。白布裹在塔子上身,功一无法看清她的脸。

当他意识到这原来不是旗而是染上血迹的围裙的那一刻,倒在里面的厨房的爸爸的身影也映入了眼帘。幸博脸朝下躺着,背部的T恤上满是血。

爸爸也好,妈妈也罢,都纹丝不动地躺着。功一不能动弹了,身体仿佛被冰冻住了,凝固了。

解除他紧紧被束缚住的身子的是背后传来的声响,那是开关店门时发出的几不可辨的吱吱嘎嘎声。从小就对这个声音就习以为常的功一有了反应。

他背着静奈一点一点后退,穿上鞋,回到店里,正好是泰辅站着的地方。

功一似乎对弟弟说了些什么。具体内容,功一已经无法记清了。然而,他记得自己的话让泰辅面色苍白、身体开始颤抖。

“因为太意外了,所以什么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功一低着头默默说道,“我把弟弟和妹妹带到二楼,然后用店里的电话打了110,接着就在店前等着。”

白发男子沉默了。耷拉着头的功一无法知道他的表情。

“今晚就到这里吧。”柏原说,“稍微冷静一下,兴许会想起些什么。”

“是啊。”白发男子点头赞同,“今晚,孩子们在哪休息?”

“还不知道。根据调查,附近似乎没有亲戚。总之,我已经先联络了功一的班主任。”柏原答道。

“那么,决定之后请告诉我一下。——功一君。”白发男子直呼其名道。功一抬起头,看到他一脸抱歉的模样。“不好意思,让你受累了。但是,叔叔们也想早日捉到犯人。”

功一默默地点头。

两个刑警起身离去,柏原移到了空出的座位。“口渴吗?”

功一摇摇头。

“叔叔……”

“怎么了?”

“我可以回到弟弟他们身边吗?”

柏原有些不知所措。

“啊,怎么才好呢。事实上,随后我们也要检查一下二楼。所以呢,相反地,必须让弟弟他们把房间空出来。”

功一看着柏原。

“不能呆在那里吗?我们不会添麻烦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想尽可能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今晚的房间,我们会准备的。”

“静……我妹妹大概还在睡,那家伙,非常能睡。”

“吵醒的话怪可怜的吧。”

“平时的话无所谓,只是今晚想让她好好睡着。因为,那家伙还什么都不知道,甜甜熟睡着,至少今晚想让她无忧无虑地睡觉。”

说着说着,功一突然感觉胸中如同有一把火在燃烧,脑海中浮现静奈熟睡的表情,想着必须要告诉她父母遇害的事情,他的心开始激烈地挣扎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功一心生绝望之情。

所有的事情涌上心头,化作泪水横溢脸颊。就算亲眼目睹父母的尸体时,功一也没有流泪,为什么现在眼泪就止不住呢。他狠狠抓住身旁的餐巾,盖在脸上,终于没有忍住,开始放声嚎啕。

在横须贺警署,第一次召开搜查会议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多了。赶去现场的搜查人员几乎一宿没睡。萩村就是其中一员。他和山辺来回在“有明”附近调查,却一无所获。不管怎样,光是寻找起床的人就相当辛苦了。虽然去了便利店、拉面摊等询问,还是没有收集到有用的情报。

其他的搜查员亦如此。没有从机动搜查队那得到太多的资料。就连召开会议的县本部系长脸上也流露出焦急的表情。

根据长男的证词,有明夫妇遇害时间为半夜零点到2点之间。接到报警电话是半夜2点10分,和他发现尸体没多久便报警的证词相吻合。

夫妇都在客厅兼卧室遇害,然而,凶器并不相同。有明幸博被菜刀从背部刺杀,刀约长30公分,刀刃贯穿身体,胸口露出刀尖。根据法医推测,应该是当场死亡。

塔子也是被菜刀刺杀,一把可以被称为小刀的刀。和丈夫相反,是从胸部刺入。她的脖子上残留着用手紧紧掐过的痕迹,也许是为了给予致命一击才补上一刀的。

凶器仍在两个受害者的身上,兴许犯人觉得拔下来太费时费力了,但比起这个理由,更大的可能是犯人没有意识到留下凶器的危险性。凶器都是直接从“有明”的厨房取来用的,上面没有指纹,作案时可能带着布手套。鉴证科人员如是推测。

案发时似乎发生过搏斗,但室内没有痕迹留下。因为没有找到用来存放营业额的保险柜,罪犯可能从店的收银台直接偷走了手提式保险柜。这点唯有稍后向长男他们确认了。

是单独作案还是多人作案,根据目前的信息还无法作出结论。是否熟人作案也同样不可知。而且,根据案发地点,无法从犯人没有准备凶器这点断言他事先没有计划杀人。因为谁都知道洋食屋肯定有菜刀。

无论如何,今天一天的调查是相当重要的。

会议结束后,决定本案以县本部的搜查一课为中心,分工也安排下来了。萩村他们带领的刑警也被编入中心组。

萩村望了望坐在身旁的柏原,只见他托着腮,闭着双眼,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可知他并没有睡着。

“孩子们怎么样了?”萩村小声问着。

“在旅馆里。”柏原含糊作答。

“旅馆里?”

柏原抽出了托着腮的手,挠了挠后脑勺。

“在汐入的一个旅馆。长男的班主任应该也在。”

“你带去的?”

“没,我只是送他们上了警车。”

“状态如何?”

“孩子们?”

“嗯。”

柏原轻轻叹了口气。

“妹妹还在睡觉。长男让我们别吵醒她。所以,就让警察抱着上了警车。”

“父母被杀的事,妹妹……?”

“还不知道。长男是这么说的。”柏原看了看手表,“大概还没跟她说吧。不知那个班主任说了没有。看起来好像不太可靠的样子,担心啊。”

究竟如何告诉小女孩这个惨剧才好,萩村一筹莫展,幸好他不用担当这个角色。

“长男、次男怎样?”

“长男还好,可以回答一课的同事的提问。在旁听着,真觉得这孩子厉害啊。”

“弟弟呢?”

“弟弟啊——”柏原摇着脑袋,“一言不发的。乘上警车的时候像个人偶,木如死灰。”

这种时候居然在旅馆里——看着打理得相当精致的庭院,功一想着。名目繁多的树木林立,小巧玲珑的灯笼点缀其中,巨石随处可见,上面青苔滋生。

“考虑了很久,当作火灾处理如何?”野口老师说道。

功一的视线移向班主任,“火灾吗?”

“嗯。你们家发生了火灾,父母被送入医院,然后你们被带到了这儿。总之,先这样解释吧。”野口温柔地征询着。素来嗓门很大的他,今天刻意压低了音量。如果总是这样的口吻,就不会有“大喇叭”(ホイッスル)这样的绰号了吧,望着他削瘦的脸,功一暗自想着。

两人坐在旅馆一楼的门廊上,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你觉得可行吗?”野口再次询问。

“瞒着我妹妹吗?”

“只是现在。总之,现在先蒙混过去。你妹妹还小,如果知道实情,会受到怎样的刺激呢?”

“但是,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当然,总是要告诉她实情的。但是呢,我觉得现在先这样解释比较好。有必要向她说明为什么会在这里。父母的事情也必须做个说明。然后等你妹妹冷静下来,找个时机再告诉她实情不是很好吗?”

功一低着头,十指交叉着。

并不是不明白野口的用意。的确,向静奈坦白是件相当辛苦的事。也曾想过以后再告诉她这个悲剧。但不知为何功一仍无法释然。他单纯地觉得既然总有一天要说出真相的,早些晚些都一样。

“现在津岛陪在你妹妹的身旁,我想等她醒了这样跟她解释,你看怎样?”

津岛是静奈的班主任,一位圆脸的女性。

“泰辅怎么办?不能对那家伙说谎啊,他都已经这样了。”

自从功一目睹父母的尸体以来,泰辅就一直很奇怪。别人不喊他,他就一直一动不动地,紧紧抱着双膝蹲坐着,在等警察赶来之时也这样。被带来这家旅馆时,他面无表情,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现在必定还是蜷着身子,蹲在房间的角落吧。从昨晚以来,功一就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

“他的班主任也应该马上就赶到了,考虑一下如何处理弟弟这边吧。总之,妹妹这边先这么定了。”

功一暧昧地点了下头。需要考虑的事情堆积如山。明天开始该怎么办,不,今天开始我们该怎样生活呢。而这问题也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功一找不到答案,脑海中就好像暴风雨过后的满地狼藉。他多希望此刻能有人来代替他考虑这些。

“那么,就这么办吧。”

好,功一答道。

“来的正好。”野口老师的视线投向功一的背后。

功一转身,津岛老师正牵着静奈向他们走来。静奈穿着T恤和短裤,这些都是离家前功一塞进包里的。

津岛望了望野口,又望了望功一。

“看她醒了就带过来了。接下来,怎么办?”

“有明君也知道了。那么,就按刚刚的说法。”野口向津岛老师使了个颜色。

“津岛老师,泰辅呢?”功一问。

“有女警陪着,别担心。”

“哥哥,这里是哪里?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爸爸妈妈呢?”静奈问。

功一不知如何作答。事实上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有条理地说清楚。

“那个,有明,你们家昨晚发生了火灾。”

听着津岛的话,静奈惺忪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因为过于吃惊,刹那间呆呆愣着,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溜出家看流星了吧,流星救了你们哦。爸爸和妈妈受伤了。”

“诶?”静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骗人。”

“是真的。”功一说,“发生了火灾。”

“我们家烧掉了?再也不能住在那了?”静奈的眼睛通红通红。

“没有全都烧掉,别担心。”

“没错。家还在呢,放心吧。但恐怕不能马上住进去了,暂时要呆在这里。”

“爸爸妈妈在哪?”静奈东张西望着问道。

“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他们受伤了,被送进了医院。”

“诶?”静奈歪着脑袋望着功一,“哥哥,怎么办啊?”

功一想要鼓励妹妹,但是横竖都想不出此时此刻他还能够说些什么。自己也同样地感到不安,他们究竟如何是好,前途一片黯淡。

这时,有人向功一走来。

“可以打扰一下吗?”

功一抬起头,是柏原。他对两位老师说道:“想带功一去现场实地调查下,可以吗?”

“现在?”野口拔高嗓子说,“但是,他都没有睡过。”

听罢,柏原低头望了望功一说:“不行吗?”

功一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去。”说着,他转向津岛老师,“请帮我照顾一下妹妹。”

“嗯,交给我吧。”

“哥哥,你要去哪?”静奈问。

“回家,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调查。”

“静也要去。”

“你呆在这儿。哥哥先去看看情况。”

“诶。”

“不可以给哥哥添麻烦哦。”津岛老师劝诫。静奈这才打消了念头,转向另一个话题,“老师,医院在哪里?我可以去妈妈他们身边吗?”

“过一会。”津岛含糊其辞道。此时,功一也离开了旅馆。

他和柏原一起乘上了旅馆前的警车。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以前,功一总想坐一次警车看看,没想到竟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这个梦想。

“困吗?”柏原问。

功一默默地摇了摇头。“也是啊。”柏原喃喃道。

洋食屋“有明”的店前停着好几辆警车,周围仍围着警戒线。昨晚还没有的好事者扎堆在警戒线外围观。稍微远处,扛着大型摄像机的男子和拿着麦克风的女子面对面站着。见状,功一思忖着不能让静奈看到这个新闻。

下了警车,功一被警察保护着踏进了店里。里面充斥着大量的警察和刑警。

之前的白发刑警走进功一,说:“一直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功一一言不发地微微点头。

“能尽快到处看看家里吗?再怎么小也好,一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请告诉我们。”

好的,功一答道。

先从店的入口开始,他们沿着桌子中间慢慢往屋内走去。

老实说,即使有不对劲的地方,功一也没有自信可以发现。无论是店内还是家里,他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有时幸博弄混了折叠桌的放置位置,功一也完全没有察觉。

“收银台的里面有什么不同吗?”白发男子询问道。

功一来回扫视着收银台内侧,眺望着餐具、调味料等,然而并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你家的手提式保险柜放在哪里?”

“保险柜?”

“放营业额的东西。”

啊,知道了。功一点点头。

“钱在那里。”他指着收银台内侧,那儿有个大约30公分大的四角铝罐,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咖喱粉”。

“这个罐子?”

“嗯。”

白发刑警把罐子拉到身旁,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拧开盖子,其中放着数枚纸币和零钱。

“居然放在这里啊……”

“爸爸说保险柜没什么用,不是等于告诉小偷这里有钱吗?”

白发刑警和其他刑警面面相觑,随后他盖上了盖子。

推开收银台旁边的门,他们走了进去,眼前是令功一有些忌惮的地方——父母卧室的门。一想起必须踏进那里,功一心情不禁沉重了起来。

“进入家前,可以看一下后门那边吗?”白发刑警说。

功一点着头打开了角落的门,门后有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尽头就是后门。同样是扇木门,可以上锁。

后门的旁边放着个篮子,里面随意放置着把透明的塑料伞,功一的目光停了下来。

“怎么了?”刑警问道。

“那把伞不是我家的。”功一如是说。

“啊,”白发刑警走到篮子跟前,但是并没有触碰伞,“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们谁也没有这样的伞,而且把伞放在篮子里,万一篮子要用的话就很麻烦了,会挨骂的,所以我们绝不会这样做。”

白发刑警点了点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招手示意其他人过来,在耳边低语了一番。

之后,功一巡视了家里,并没有其他大发现。孩子们的房间还是昨晚溜出去前的样子,父母的房间的话,功一还没来得及好好观察,榻榻米上沾着的血迹就灼烧了他的视线。

功一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一走进房间就看到静奈坐在矮凳上叠着千纸鹤。津岛老师也在她身旁。泰辅好像在隔扇的另一端。

“啊,哥哥,怎么样?家还在?”静奈问。

“还在哦,我说过没事的。”功一在她身旁坐下。

“有明君,我可以稍微离开一下吗?想打个电话。”津岛老师说。

嗯,他答道。

津岛老师出去后,他望了望桌上,说:“你在干什么?”

“在折千纸鹤呢,想要送给妈妈他们。”静奈哼着歌轻快地回答着。

看着小手用心折出来的纸鹤,悲伤的回忆再次向功一袭来,瞬间在他的胸中掀起千层巨浪,终于,他的心墙被击垮了。

功一抓住静奈的手,手中的纸鹤被打破、跌落在地。

静奈怯怯又一脸受惊地望着功一,“哥哥……”

“没用的,不要浪费时间做这些。”

“什么?”

功一起身,推开隔扇。

“不要这样啊,泰哥哥病了,在睡觉呢。”

的确,泰辅蜷缩在被窝里。功一掀开被子,看到像乌龟一样团作一团的泰辅脸上浮现了吃惊的表情。

功一抓着静奈的手,拉到泰辅的身旁。“疼~”静奈哭着鼻子说。他伸出双手捧起妹妹的脸颊。

“静,好好听着。爸爸和妈妈已经不在了。他们死了。”

静漆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随即,眼见着她的脸颊就泛红了。

“骗人。”

“是真的。并没有发生什么火灾。事实上是杀人事件。爸妈都被坏家伙杀死了。”

静奈挣脱了功一的手,歪着脑袋,手和脚不停地胡乱挥舞着,哇哇大声哭着,满屋子乱跑。

功一一把抱住静奈,好像要把她整个都保护起来。“不要,不要。”妹妹还是不停地拳打脚踢着。

“已经只剩下我们了……”功一咬着牙吐出了这句话。

这时,一直都沉默着的泰辅突然发出了悲鸣,如同要把积压到现在的情绪都发泄出来般开始纵声嚎啕。

“昨晚有没有卖出这样的伞?我想查下收银条就一清二楚了吧。”头发稀少的男子一边整理着三明治、饭团的货架一边思索着。他的胸口挂着店长的徽章。

“可以麻烦你查看一下吗?”

萩村话音刚落,店长露出了厌烦的表情叹了口气,一幅觉得很麻烦的模样。“请稍等片刻。”说着,他走向收银台。

萩村来回扫视着崭新的店面,墙上、地上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目光扫到酒柜时,他想起附近好像有家酒坊。

沿着国道16号线有家便利店,萩村正在里面调查。他的拍档柏原站在放置杂志的架子前,一脸兴趣缺缺。

“那个,昨晚只卖出一把。说起来,那个顾客没说过一句话。”店长盯着长长的收银条,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当时是你在店里?”萩村问。

“嗯。基本上,晚上都是我一个人。”

“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店长绷着脸苦苦回忆着。

“只记得是个男人。本来,我们也不会仔细打量顾客的长相……”

“衣服、体型什么的,还有印象吗?大约几岁?”

店长一脸求饶的表情摆了摆手。

“不记得了。很抱歉,请别问我了。我的记性原本就不太好。”

“那么,如果想起什么的话请联络我们。”萩村递过一张写着搜查本部联系电话的便条。

“好,好。”店长接过便条,放在一旁,明显就是打算等刑警离开后马上扔掉。

萩村叫了声柏原,走出了店。

“虽然对认真调查的你这样说有些不礼貌,不过,问这些根本就没用。”柏原粗声粗气地说。

“我也不是不知道。”

“没用的。就像刚刚那店长说的,便利店的员工怎么可能记得顾客的长相。而且,伞并不一定是昨天买的吧,也可能是带去的。”

“是这样的话也没折。但是犯人很可能是昨天买的,因为这一带到了半夜才开始下雨。所以我们应该充分考虑到他没有带伞的可能性。”

柏原摇摇头。

“查伞这条线索没意义,什么都查不到。”

“那我问你,犯人为什么会把伞留下呢?”

“慌慌张张逃走的关系,落下了吧。逃走的时候雨很可能快要停了,忘记也很正常。”

“没听鉴证科说么,伞上没有留下指纹,连这点都考虑到的人,怎么可能这么不小心。”

“他可能是在犯罪前擦掉的。而且,我们还无法断言他是否故意为之,如果犯人带着手套,也一样不会留下指纹哦。”

柏原哼了一声。

“你认为犯人是小偷还是熟人?”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熟人吧,趁着夫妇不注意地时候袭击他们。”

“我也觉得。也就是说犯人不是硬闯,而是夫妇开门迎接的。又不是冬天,这种时候戴手套也太奇怪了吧。我认为犯人抹掉伞上的指纹是在杀人后。但是比起这样,把伞带走不是更方便吗?没这样做是因为担心逃走的时候会碍手碍脚,而且他确信伞上不会留下什么把柄。或许,这伞是那里捡到、偷到的。

萩村无法马上反驳柏原的说辞,确实他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根据有明功一的说法,放在后门旁的塑料伞不是他们家的。鉴证结果显示伞上没有指纹。仔细观察了犯人留下的伞,萩村他们针对贩售同一种伞的店进行了调查。

“虽然明白你说的,但好不容易发现了犯人留下的东西,调查它的来源不是很正常吗?”

“是很正常。”柏原耸耸肩,“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他们故意让我们查这些不重要的东西,主要线索还是由搜查一课负责。”

“主要线索?”

“先前的借款。”

“那个啊,果然还是有关啊。”

“应该吧。”

大约2个小时前,负责调查遇害夫妇人际关系的搜查员找到了值得探究的情报。前阵子有名夫妇向熟人借过钱。好像是说因为经营不善还不了贷款。现在还不确定借款的具体金额,但是,有明幸博曾拜托过现在是私人医生的初中同学,说:“越多越好,最少需要一百万,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刑警在猜测为什么这样小的饮食店会需要这么多钱。

“但是,调查‘有明’经营状况的刑警认为他们应该不需要如此大笔的金额,也应该不会拖欠银行贷款。”

“应该不是正当手段的借款吧。”

“高利贷?”

“这点也要考虑进去。不过可能更糟。‘有明’的店主喜欢赌博,我担心不会和这有关吧。”

“喜欢赌博?”萩村有些意外,这点他们并没调查到。

“以前在店里偶尔听到的。自行车竞赛、赛马、麻将,好像什么都赌。不知这里有没有线索。”

“这件事告诉过搜查一课了?”

“说了。”柏原晃着肩膀笑着,“他们尽可能让我们多绕弯路。像查伞的来源这种工作,就扔给我们这些乡下刑警了,嘛~彻查这个也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只是不喜欢我们参与调查罢了。”

“为还赌债借钱而被杀吗?”

“有可能。”

“但是债主没理由杀了借钱的人吧。”

“常理来说没错啦。但我们也不能一口咬定,兴许谈不拢就杀人了。”

“话也没错。”

萩村还是觉得有些说不通,这时,柏原的胸前传来了BB机的声音。

“哎呀哎呀,催什么。”柏原边环顾四周边从把手伸进上衣内侧。大约在20米处有一个电话亭。

远眺着打电话的柏原,萩村点了根烟。望着前辈的背影,他心想:这次前辈格外认真啊。大概是因为接触过受害者的孩子们吧。柏原现在独身一人,但几年前家中有妻儿。儿子由妈妈领养着,现在应该上小学了吧。

“我从来没有尽到过爸爸的责任。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才三岁,现在也许连我长什么样都忘了吧。嘛,或许对他而言这样更好吧。”以前,柏原曾苦笑着说起这些。

可能柏原把有明家三兄妹的身影和儿子的身影重叠起来了吧。萩村想象着。

走出电话亭,柏原的脸比先前严肃了几分。

“拦辆出租车吧,去汐入的旅馆。”

“旅馆?孩子们怎么了?”

“次男好像开口说话了,说了相当了不起的话,他看到凶手了。”

“诶?”

“长男的班主任打给警局的。他说找比较熟悉的刑警来问话比较好,长男指名让我过去。真是谢天谢地。”

远处有空车驶来,萩村和柏原同时招了招手。

“鼻子比较高。但是,看的不太清楚,也许会说错……”泰辅的音量越来越小了,最后垂着头,用求救的眼神望着功一。

“加油。”功一小声鼓励道。

“脸的大小呢?大吗?”身着西装的男子手持速写本问道,与其说是个警察,更像一个认真的公司职员。

泰辅苦思冥想后说:“没这么大,瘦一些。”

西装男子点点头,笔端唰唰作响。

功一望着桌上,上面摆放着十来个千纸鹤,都是静奈折的。她现在躺在隔壁。哭声停了,应该是哭累了睡着了吧。

白天的时候,知道父母去世的消息后,被吓傻的静奈哭喊了起来,泰辅也和陪着一起嚎啕大哭了。明明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功一的耳畔仍残留着两个人哭喊的声音。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身体炙热不堪。

虽然大人们指责功一跟静奈说了这些,他并没感到后悔。他打算从今开始他们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做主,因为只剩下他们三人相依为命了。

泰辅开口说话是在嚎啕大哭之后。发泄完对夺走父母性命的凶手的强烈恨意后,他突如其然地盯着功一这样说。

“哥哥,我看到了。杀死爸爸他们的那个家伙,我看到了。”

据泰辅说,昨晚功一背着静奈从店门口进去的时候,有个男子从后门走出。

功一吓了一跳,转告了野口老师。老师立刻联络了刑警,不久后,柏原他们就赶到了。现在坐在泰辅跟前的那个男子也是其中一个,他说他想尽快画出肖像。

柏原他们在门外等着,担心太多人围着会让泰辅紧张得说不出话。同时,他们让功一陪在一旁。

“是不是长这样?”西装男子把速写本递给泰辅看。

画上是一个下颚细长、高鼻梁的男子。功一印象中没见过这人。

“这一块还要宽点。”泰辅指着额头说道,“还有,嗯……感觉很强硬。”

“很强硬?”

嗯,泰辅微微点了点头。

“这样说谁会懂啊?”功一脱口而出,“怎么样才算很强硬?”

“可是……”泰辅低着头嘟哝着。

“没关系。怎么觉得就怎么说吧。”西装男子微笑着,笔端再次唰唰作响。然后他把速写本转向泰辅,问:“这样呢?”

上面画着的脸确实比刚刚严厉了些。也不知道他究竟改了哪里、怎么修改的。

泰辅点点头:“嗯,挺像的……是这种感觉。”

“这样啊,谢谢了。”西装男子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们会立刻把这个作为参考。如果记起些其他的地方请再告诉我们。”

男子手持着速写本走出了房间,然后,柏原他们走了进来。名叫萩村的年轻刑警和白发刑警也一起进屋了。萩村和柏原一起光顾过,功一记得这张脸,但名字还是刚听说的。那时也知道了白发男子叫横山。

“这么匆忙,实在不好意思。可以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们你看到那个男子时的样子吗?”柏原单刀直入道。

泰辅结结巴巴地开始叙述目击时候的情况。虽然如此,坐在身旁听着的功一也不清楚这些可以起到多少作用。一身黑衣、普通体格的男子突然从后门夺门而出,逃走了。年龄不详,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在座的刑警稍稍失望地出了房间。

“哥哥,我有好好看清楚就好了……”待刑警离开后,泰辅低落地说道。

“没关系。有了肖像会很快捉到犯人的。还有留下的伞呢。”

“伞?”

“犯人落下的伞。一定会找到些什么证据的。”

说话的时候,隔扇一下子被推开了,静奈站在那儿。

“起来了?”功一问。

他抱起挂着泪痕的静奈。

“静来抓住他,那个杀死爸妈的家伙,静来杀了他。”

功一抚了抚妹妹瘦小的背。

“没错。找到凶手后,我们三人一起杀了他。”

一看到萩村穿过自动门走进来,便利店店长就摆出了一幅不耐烦的样子,对此,萩村唯有苦笑。

“不管你来几次都一样,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老来问我我也很困扰。”

“只是慎重起见,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即使这样,你们老是过来,我也很不好意思。”

店长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复印纸,上面是一幅肖像,这是萩村几天前拿来的。

“之前也说过,那晚来买伞的顾客似乎不是长这样的,比他年轻。但具体的我也记不得了,怎么说都过了十几天了。”

“并不限于买伞的顾客,有看到其他相似的人也请告诉我。”

这时,一对情侣走了进来。眼见着店长一幅没空奉陪的态度,萩村说了句:“麻烦了”出了店。

看了看时间,刚过22点。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萩村扬手拦了辆出租车,坐了下来,揉了揉腿肚子。他估算了下这几天走的路,叹了口气。

回到横须贺警署的时候,同事们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没看到柏原的身影,萩村问了问山辺前辈。

“他说他去衣笠那儿了。”山辺答道。

“衣笠?”

“有个每周都去‘有明’吃午饭的男人,应该是去找他了吧。他是衣笠某家银行分行的业务员,虽然名字还不知道,兴许有谱。”

“那男人和肖像像吗?”

山辺摇摇头。

“他比较矮胖,和画一点都不像。但是柏原想问问他有没有见过长得像的人。”

萩村领会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有明泰辅目击了嫌疑犯理应帮了大忙的。搜查人员拿着肖像到处询问,特别是有明夫妻的朋友和“有明”的常客。但是都过了十几天了,搜查队并没有发现特别可疑的人。

“也许我们都找错方向了。”山辺说,“或许肖像并不像,或许犯人并不认识有明夫妇。搜查一课那也没找到有用的情报。这案子要拖下去了。”

关于有明夫妇背负着巨额借款这点,警方没有一点头绪。搜查一课好像暂时搁下了这条线索,从这两三天的动向来看,他们似乎把重点转向在附近调查问话。

“图书馆那条线索查的怎么样了?”萩村问道。

“有人在那目击到夫人的事?不知道进展得如何了,和我无关。”山辺有气无力地回答着,开始穿外套,看起来是打算回家了。

事件前一天白天,有人在附近的图书馆前看到有明塔子。目击者是在相熟的蔬菜店里搬运蔬菜的途中看到她的。他说当时她正要走进图书馆。

但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并不记得她,也没查到她借书的记录。图书馆里可以翻阅周刊杂志和报纸,警局上下普遍认为她应该是来看这些的。

“我先走了。”山辺说着离开了。没多久,把上衣甩在肩上的柏原回来了。

柏原看到萩村挥了挥手,重重地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从衬衫口袋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上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吐出烟圈。然而他似乎并不享受其中。这几天,柏原消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好,唯有目光仍熠熠生辉。

“听说你去衣笠了。”萩村搭话。

柏原点点头,弹了弹烟灰。

“和信用金库的营业部主管见了个面。别人说他是‘有明’的常客,但他本人说只去过那三次。谣言哎。”

“给他看肖像了吗?”

“看是看了,他说没印象。”柏原松了松筋骨,萩村可以清晰地听到关节的声音。“你那边怎样?”

“一无所获。和平时一样去了超市、便利店。”

“也许不是当地人。”柏原叼着烟,把横须贺的地图平摊在桌上。“从其他地方来的话,考虑到事件发生的时间,犯人很可能有开车。那停车的地方……”

“搜查一课已经确认过附近停车场的录像,很遗憾,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如果我是凶手,我不会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更不会停在路边,万一附近有人报警就糟了。远一点也无妨,我会选择比较安全的停车场。每天有千百辆车子出出进进,即使半夜出入也不足为奇的停车场。”柏原来回扫视着地图,目光停在了某一点,他指着说:“譬如这里。”

萩村探着身子瞧了瞧地图,柏原指着的地方是汐入的某个大型超市,里面有好几个餐厅,也有电影院、游艺场。不用说,停车场很大。

“这里离现场有点远,步行的话挺吃力的。”

“但也不是办不到。还有一个地方,这里。”柏原指向了马路对面的宾馆,“这里的停车场也挺大的。”

“地下的三层都是停车场。”

“停车费是机器计算的?”

“没错,不过出口处有工作人员。”

“就他了,给他看看肖像。”柏原摁灭了刚点上的第二支烟,拿起外套站了起来。

“现在过去?”

“反正回家也没事。”柏原把外套甩在肩上,走向门口。

“请等一下,我也去。”萩村追了上去。

他们在警局前拦了辆出租车赶往宾馆。柏原翘着二郎腿,一边轻叩膝盖,一边眺望窗外,一幅焦急的模样。

“那几个孩子啊,”快到宾馆的时候,柏原开口说道,“好像要被送到孤儿院。”

“收养儿童的设施?”

面对萩村的提问,柏原微微点了点头。

“亲戚好像都不能收养他们。不仅没有血缘关系,平时也没来往。被寄养到这种地方,孩子们也觉得没面子吧。”

“店怎么办?”

“因为银行贷款,店会被收回。”

“那太可惜了……”

萩村想,再也吃不到那个牛肉丁盖浇饭了啊。

看到泰辅往纸箱里塞模型战车,功一一把拿了出来。

“你刚刚放过高达模型进去了,忘记玩具只能拿一个吗?”

“但这个是爸妈最后买给我的……”

“那么把高达模型放回去。不是说过要尽量减少行李吗?”

“我只要高达和这个,拜托了。”泰辅双手合十,恳求着。

“不行。把空间留下来放衣服。没有玩具也不会怎样,可是没衣服穿就惨了,谁也不会给你买了。”

泰辅受伤地低下头,从纸箱中拿出高达,和战车对比一番后,把高达放回了箱子,战车放在了写字台上。

功一抽回注意力,继续手边的收拾工作,他把内衣、外套、学习用品等一一塞进纸箱。还要收拾静奈的行李,东西相当多。

静奈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闹别扭。对她而言重要的东西有两样,兔子玩偶和大象枕头。功一让她二选一,她就哭了。

其实功一也想让泰辅和静奈带走自己的宝贝。他无法想象孤儿院的生活,但是,他知道等待他们的决不可能是快乐无忧的日子。恐怕到时候有许多需要忍耐的地方。那时,这些充满回忆的玩具可能会带来心灵的慰藉。然而,功一也意识到他们不能老是依赖这些,还是现在开始习惯忍耐比较好。如果连这种程度都无法忍受的话,以后会更辛苦的——功一有这样的预感。

把他们送进孤儿院是大人们的决定。也算征求过功一他们的意见,然后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里有很多和你们一样的孩子哦。除了你们这种情况,还有因为事故父母突然双亡的孩子们。有亲戚收养的话没关系,没有亲人的孩子基本都会被送到这里。决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就算是从里面出来的人也有前程似锦的。重要的是,在那里如何生活。”

班主任野口半是劝诱、半是安慰地对功一说。听着这些,功一心想这些我都知道,比你更清楚地知道。

孤儿院告诉他们每人只可以带一个纸箱,因为带太多行李过去也没有地方放。

光是三个人的衣服、学习用品就差不多填满了三个纸箱。功一站了起来,低头望着弟弟、妹妹。

“下楼去拿爸妈的遗物了,每人拿两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

泰辅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静奈仍旧躺在床上。见状,功一叹了口气。

“静,听话。以后你哭我也不管了,只剩下今天了哦,以后我们再也不能回这个家了。”

静奈这才放下兔子玩偶,起身下床。

下了楼,三人走进了父母的卧室。这是事件以来功一第一次好好地打量这里。虽然之前有跟着刑警进来过,但当时他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这间卧室也是家里的客厅。一日三餐也是在这里。这里有五人围坐成圈的餐桌、有佛龛、有电视。壁橱里有暖炉,每逢冬天爸妈就取出暖炉,把风扇放进去。

父母遇害的痕迹已经没有了。小学的老师、PTA的工作人员在警察的允许下清理过了。即便如此,功一还是觉得血的腥臭味挥之不去。

静奈走近塔子的梳妆台,坐了下来,伸手拿起口红和粉盒。功一回想起她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妈妈化妆时的画面。

“可以两个都拿走哦。”功一说。

“真的?但是……”

“一个是我那份,静替我拿着。”

静奈轻轻点了点头。

泰辅望着父亲的手表,一个金色的古旧的表。“这可是高级货呢。”幸博总是这样炫耀。

“我可以拿这个吗?”泰辅问。

“可以啊。”

“哥哥你拿什么?”

“我已经想好了。”说着,功一拉开佛龛的抽屉。

一本笔记本躺在那儿,就是那本记着菜谱的笔记本。取出后,功一“嗖嗖”迅速翻阅了起来。泛黄的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的。

“我只要这个就好。”功一对泰辅和静奈说,“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出爸爸的味道了。”

新年临近的时候,萩村想,不详的预感好像要灵验了。

洋食店夫妇被杀事件以来,已经过了近半年。不用说,案件还没有解决。凭着最大的线索——那幅肖像,搜查队调查了将近2000来人,仍一筹莫展。

夫妇的借款的详情也不了了之了。只查到了案发前不久夫妇名下的帐户里取出了200万现金,根据银行的证词,确定是本人前来取出的。

这笔现金目前不知所踪,很难想象是取出后碰巧被人抢走的,怎么看来都应该是犯人拿走的。应该是他事先得知夫妇筹集了这笔现金,然后趁夜潜入犯罪。问题是警方不知道犯人是谁,更不用说夫妇为何要筹这么多钱了。

不管在有明家附近如何调查盘问,警方仍一无所获。

事件过后一个月,搜查队员的脸上开始浮现焦虑的神情。这类案件能否早日破案全看最初的搜查。警方虽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连日调查取证,但仍毫无头绪。这种情况下,他们越来越焦急也合情合理。

有时,一脸疲惫的搜查一课刑警回到警局,望着墙上贴着的肖像,叹着气说。

“这画真的像吗?”

听到的瞬间,萩村浮出了不祥的预感,这案件不会永远都悬而未决吧——

日复一日,搜查本部的空气愈发沉重了。新的一年到了,透过广播听着警察局长的新年致辞的一周后,管区内发生了新的案件。横须贺高速公路出入口附近的空地上发现了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她生前遭受了粗鲁对待,脖子上留下了用细线勒过的痕迹。从一旁的草丛中找到了死者的手提包,里面的钱包不翼而飞了。警方从包里找到的免许证很快就辨明了她的身份,是在附近的超市工作的女性。在回家途中,受到了不明者的袭击。

随后,萩村他们也参与了此案,像上次一样,负责去附近调查问话。听完上司的指示,他想,这下要从那个案子中抽身了吧。

当然,横须贺警署里留有洋食屋夫妇遇害事件的搜查组,但人员已经被大幅度削减了,现在大约只剩下20来人。而且,那也仅仅是名义上的,警署里几乎看不到搜查一课人员的身影。

虽说萩村和柏原一起加入了搜查本部,但事实上他们也只不过是空等情报上门罢了。

某个寒冷的夜晚,结束调查后回家途中,萩村和柏原走进一家小小的关东煮店。超市女职员遇害事件快要结案了,他们逮捕了一个和被害者同校的男性。从被害者的同级生那得知,那男人总是缠着被害者。在丢弃的包上也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那男人的指纹。

萩村情不自禁地感叹着:要是每个案件都能像这样简单地破案就好了。

柏原听出了言下之意,曾经为了“有明”的案子他们四处奔走。

萩村一边用木筷子捣碎土豆,一边颔首。

“确实证据也不多,只有那张肖像和猜测是犯人留下的那把伞。深更半夜的也没人目击到。怎么会什么线索都查不到哎。如果确实是熟人犯罪的话,打听一下有明夫妇的周围,应该不可能没发现啊。”

柏原边倒着啤酒边摇着脑袋。

“即使这么说,找不到也没折。你知道我拿着那张肖像问了多少人吗?”

“我明白,你比谁都投入。正因为这样,才更不甘心啊。”

“我可以担保,犯人肯定不是熟人,和他们一点都不认识。凡是有来往的人,我一个不漏,都问过了。”

“但不是熟人,深更半夜会被请进家里?”

“的确不可思议啊。但我连夫人之前的男人都问过了。”

“听说了,不过一无所获。”

“没错。特地不远千里赶过去的哎。”柏原咕嘟咕嘟喝起了啤酒。

事件发生后的两周左右,塔子的过去引起了搜查人员的注意。因为从夫妇周边都没找到有用的情报,他们就开始入手调查两人的过往。他们注意到两人并没正式注册结婚,而且双方都带着孩子。功一和泰辅是有明幸博的亲生儿子,他们的母亲在生泰辅的时候难产死了。而静奈是塔子的女儿,户籍上并没有爸爸,也就意味着她是私生女。

塔子曾经在横滨接客时和一个男性交往过,然后怀了静奈。据和塔子一起工作的女性说,对方是某企业的员工,已经结婚生子了。即便如此,塔子还是选择生下孩子独自抚养她。

塔子姓矢崎,静奈跟着她姓,但在学校使用有明这个姓。如果和哥哥他们不同姓,会引起周围孩子们的狐疑。

为何有明幸博和塔子没有注册结婚呢?答案恐怕是塔子过去交往过的那男人,也就是静奈的亲生父亲的关系吧。

他说,塔子决定生下孩子的时候,答应他不会拿孩子要挟,同时,他要支付一定的赡养费直到孩子成人。不过一旦塔子结婚,赡养费也随之停止。

看来塔子不想白白失去这笔钱,就暂时搁置了和幸博结婚的事。幸博可能也觉得没必要这么匆忙结婚。

柏原前去问话的时候,那男人抱怨道:“我都不知道塔子和洋食屋店主的关系。那骗子,骗了我这么多钱。”但调查结果显示他已经一年多没支付赡养费了。

柏原问他有没有打算收养静奈,他立即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是塔子自己要生下来的,我可没求她。孩子我一次都没见过,都不知道是不是我亲生的呢。”

听到这些话,柏原很有揍他的冲动。

看来他和这个案子应该毫无关系。但是,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兴趣满满的搜查员仍锲而不舍地调查着他,结果自然是白费力。

“你知道吗?最近,神奈川县警局成立搜查队的案子破案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远远超过东京和大阪。”

“第一次听说呢。”

“‘有明’那案子会怎么样呢?”

对于萩村的询问,柏原阴着脸陷入了沉思。

“还会怎样?过了三年,还记得这案子的大概也就我们和孩子们了吧。”

萩村叹了口气说:“听起来真糟。”

“我也不愿这样说。”说着,柏原一口饮干了啤酒。

很遗憾,这个预言成真了。别说三年了,一年后,警局内就没人再谈起这个案子。虽然县本部还在继续调查,但萩村他们从未听到丝毫进展。

光阴荏苒,渐渐地就连萩村也淡忘了那三兄妹。

泰辅被摇醒了,他四下张望了一番,看到功一站在自己的身旁。

“你在干吗呢。不是说了先把作业做好么?”

“啊,不小心睡着了。”

他吸了吸嗒拉着的口水,看到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上已经湿了一滩。

“真拿你没折,我来帮你做吧。”

“诶,真的?太好啦!”

“只有今晚哦。你快去准备准备。”

“已经差不多了,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

泰辅爬到了上铺。泰辅睡上铺、功一睡下面。从进孤儿院的开始就没变过。

泰辅拎着帆布包爬了下来,功一拉开另一张床下铺的帘子,一个胖男孩正开着台灯看漫画。

“刚,白天跟你提过,我和泰辅要稍微溜出去一会,像以前那样帮下忙,拜托了。”

被称作刚的少年扑闪扑闪地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

“大半夜的,你们去哪里?被发现了会挨骂哦。”

“和你无关。成功的话再请你吃拉面。”

刚开心地点点头,食堂大妈总会特别预先帮他准备一大碗。

功一打开窗户,观察了一下外面,然后转向泰辅,点了点头。

“OK,机会来了。”

泰辅把手伸进床底,拉出事先藏在那的尼龙绳。第一次用的时候,泰辅很害怕,现在已经相当习惯了。

他把绳子绑在床脚,然后扔到窗外。戴上手套的功一把8形环的登山用具一头挂在腰间,一头扣在绳上,“嗖”地纵身跃上窗框。

“我先下了。”说着,他便顺着墙滋溜滋溜降下。

“好厉害。”刚由衷感叹着。

我也很强哦。泰辅一边想着一边踩上窗框。窗框离地面大约5米。泰辅尽量不往下看,稍稍有些不灵活地往下降。8形环的使用方法,当然是功一教他的。

平安落地后,他仰头对着刚挥了挥手,刚开始回收绳子。

“不知道静顺利不顺利。”泰辅说。

“不用担心。”锁着,功一走了起来。

他们沿着墙角来到了停放自行车的空地,静奈已等在那,针织毛衣外披了件羊毛上衣。

“好慢啊~冷死我了。”

“来得好早啊。”泰辅说,“怎么出来的?”

“我又不能像你们一样用最原始的方法。”

“对河川暗送了秋波吧。”功一嘿嘿笑道:“明明只有初一。”

河川是位大学生志愿者,负责晚上的巡逻工作。

“管他呢,我们快走吧,好冷。”

功一和泰辅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全是功一弄到的车子,他说用打工赚到的钱买的二手货,真相是否如此无法得知。指导员找不到偷窃的证据,也没多说他。

静奈坐在功一车后,功一踩着踏板骑出孤儿院,泰辅紧追其后。这情景勾起了他们的回忆。那段想忘也忘不了的经历。所以,最初听到功一的这个计划时,泰辅不想去。当时,功一这样对他说。

“不要逃避。逃避没有任何作用,谁都不会来帮你。所以,让我们再回那里一次吧,从那里重新开始。”

功一已经高三了,明年春天必须离开孤儿院。他说出去之前,无论如何都想再做一次。

目的地是附近的草坪。三人下了自行车,任凭自行车横躺在草坪上。

“狮子座流星雨群就是狮子座星星的流星?”静奈问。

“不是呢,和狮子座没关系,只是看到流星的方向碰巧在狮子座那。”

听了功一的解释,静奈恍然。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和那晚截然不同。眼睛适应了黑暗后,看到如同星象仪般,夜空中星星闪烁。

似乎为了弥补那个噩梦,流星一颗接着一颗划过天际。“哇——”静奈感叹道。

泰辅一言不发,被这幕美丽镇住了,无法说出一句话,眼泪莫名夺眶而出。

“呐,”功一说,“我们就好像流星。”

不明意义的泰辅沉默着。功一继续说。

“没有目标地划过天际,不知在哪儿燃尽生命。但是啊——”功一缓了口气,说,“我们三人紧紧相连。不管何时都相互羁绊着。(俺たち三人は繋がってる。いつだって絆で結ばれてる。)所以,什么都不需要害怕。”

时针指向2点,南田志穗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上,她往店内四处张望片刻后,立刻注意到高山的位置,笑着走近他。

志穗身穿灰色套装,身材高挑的她穿着普通的裙子也显得双腿修长。这一点高山很喜欢。

“抱歉,等了很久?”

“没,我也刚到,还什么都没点呢。”

“太好了。”

志穗放下挎包,在高山的对面坐了下来。随即,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起身。

“我们并排坐比较好吧。”

“是吗?”

“你想,我们要一起听他介绍啊。”说着,她毫不犹豫地坐在高山旁,高山闻到一股花的馨香扑鼻而来。

志穗叫了服务员,点了杯皇家奶茶,高山则点了杯咖啡。

“你蛮好点贵一点的饮料。”志穗说。

“为什么?”

“既然是他买单的,就不用客气了。反正他也有求于我们。”

“这么说也对。”

高山拿过菜单,看了下价格,确实她点的皇家奶茶比咖啡贵了200円。连这点小钱都计较的志穗流露的平民感让高山心里一阵雀跃。

“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志穗双手合十,“把你卷进奇怪的事了。”

“别放心上。银行的利息很低,我正想用这笔钱投资些什么呢。这下正好了。”

“这么说我舒服多了。总之,我独独不想麻烦久伸先生。”

“别这么见外。”高山拿起杯子,解了解口渴。每次听到她称呼他,高山总感觉心跳一阵加速。

“说起来他好慢啊。让我们等他,有没有搞错啊。”话音刚落,志穗“啊”了一声站了起来。

她走到几米外的桌前,穿着茶色西装的男子背对她坐着。志穗绕到男子跟前,笑出了声。

“前辈,你在干吗?我们一直在那边等着。”

“诶?”男人说着转身,一看到高山,就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哎呀,你好。哎呀哎呀哎呀,实在不好意思。”男人夹着包,一手端着冰咖啡,一手拿着记账单移到了高山他们的桌子。

“前辈,什么时候到的?”

“大概20分钟前吧。”

“嗯,的确我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你已经坐在那了。”高山说。

“这样啊。没注意到,实在很抱歉。我还以为你和南田小姐才一起刚到呢。”

“但是,你也没注意到我吧。”

面对志穗的指摘,男子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完全没注意到,真丢脸。”

“就因为这样你才完不成银行的指标呢。”

“不要这样说嘛。”依旧站着的男子从西装内袋拿出名片,“我想南田已经告诉你了,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印着“三协银行日本桥分行营业部小宫康志”。

高山在三协银行有帐户,志穗好像就是知道了这才有了今天的会面。她说大学的前辈不能完成指标,希望可以帮他一把。

“这次真的太感谢了,帮了我大忙。”小宫不停地低头作揖。

“先坐下吧,这样太侧目了。”志穗说。

“啊,不好意思。”终于,小宫坐了下来。

他身为银行员的印象在外表上一览无余。规规矩矩中分的头发疏得整整齐齐的,金边眼镜并不显得过分时尚,领带的颜色也很朴素。虽然身高一般,却因为坐的笔挺,看起来很高。

对方看来是个相当认真的人。高山松了口气,他并不擅长和初次见面的人打交道。

“前辈,你还没跟我们详细说明呢。说起来,我也还不太懂。请再介绍一下吧。”

“这是自然了。我现在就开始说明。”小宫从包中抽出一份文件放在高山、志穗面前,“这次介绍的是由欧洲金融公司发行的美元建设债券。期限为2年,以美元为基准,年利率为4.3%。”

“2年期间不能解约?”志穗问。

“虽然可以,但我们无法保证全额退还。因为我们是通过客户的资金进行各类投资获利的,如果投资失败的话就会在本金中减去这部分损失。如果期满的话,我们可以保证客户得到本金和利息。”

“那个什么金融公司可靠吗?不会破产吧?”志穗狐疑地问。

“世界上不存在绝对不会倒闭的公司。”说着,小宫打开记事本,“这是该公司的评级——”

“穆迪投资(Moody‘s)评级为Aaa、标准普尔(S&P)评级为AAA。”小宫解释道。高山完全一头雾水,总之,听上去是个可靠的公司。

志穗连着提了几个问题,小宫没有摆出大学前辈的姿态,礼貌地一一作出解答。对于他用敬语和她交谈这点,高山油然升起一股好感。他想委托这个人的话想必很放心。事实上,听着两人的交谈,他对这个商品一点儿也不了解。经济上,他就是个门外汉。

“呐,怎么样?现在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志穗问高山。

“不错嘛。交给你了。”高山答道。察觉到“交给你了”这句话包含把志穗当作同伴的意味,高山喜滋滋的。

“最少需要200万?”志穗确认道。

“能这样就最好了。”

“电话里也说过,我只有50万,剩下的由他出,可以吗?”

“当然。但只能以一个人的名义。”

“那就以他的名义吧。”

“了解。不过2年后所有的钱都会打进高山先生的帐户,没问题吧?”小宫交替望着高山和志穗,确认着。

“完全没问题。”志穗不假思索地答道。“这个我们会私下解决。到时还不知会怎样呢,可能我的钱会全都转到久伸先生的名下。”

听罢,高山骤然觉得身体燥热,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侧脸,她用慎重的口吻征询着他的同意。

“没错。”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那么,不好意思,我们可以开始签约了。”小宫从包中取出各种文件。

首先在合约上签名、盖章。随后,银行的退款申请表也如法炮制。填写金额的时候,高山抬起头。

“那个,全部都由我来出吧。”

“怎么说?”

“200万本金都由我来出吧。这样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望向身旁的志穗,她也正在填写退款申请表,金额是50万。

“这点,你们决定。”小宫觑了觑志穗。

“不行。”志穗义正言辞地拒绝,“不想麻烦久伸先生一人,是我推荐的,也让我出分钱吧。”

“但是……”

她摇了摇头。

“我不会接受的,本打算对对开,我出一半的。”

高山苦笑着叹了口气。

“知道了。你可真顽固啊。”

“我对钱很严苛。”说着她继续埋头填写。

填完后,高山和志穗把存折递给小宫,小宫在收据上签了名递交给两人。

“请再等20分钟,手续马上就结束。”

小宫夹起包站了起来。

“走好。”志穗轻轻挥了挥手。

刚走到楼梯口,小宫折了回来,一脸抱歉地对着高山。

“差点把要事忘了,请问身边带了保险证吗?”

“健康保险证?她交代我要带着。”高山从上衣口袋掏出健康保险证递了过去。

“呐,为什么需要这个?”志穗不满地说。

“抱歉,最近很多事都变麻烦了。”

小宫离去后,志穗又点了杯橙汁。

“久伸先生点什么?”

“不用了,咖啡还没喝完。”

“实在抱歉,拜托你这些。”

“没事,我也同意的。我觉得这样相当不错,把钱放着也太浪费了。”

志穗微笑着道谢。

虽然认识才一个月都不到,高山觉得经过今天的事,他们的距离一下子近了许多。求婚恐怕为时过早,不过按照今天的状态发展下去,肯定会水到渠成的。高山有这种预感。

能抱得如此尤物,高山凝视着身旁喝着橙汁的志穗,觉得此刻就已经幸福至极。

“怎么了?”察觉到视线的志穗眨着眼问。

“没什么。”高山抽回了视线。被她一望,他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小宫额头挂着汗回来了。

“久等了。这是你们的存折,请确认一下。”他从包中取出2本存折,分别放在志穗和高山眼前。

高山取过存折确认了一下,取出了150万。

“这是保险证。万分感谢。一周后,您会收到证券,有任何问题,请随时联系我。”小宫礼貌地说道。

“前辈,指标完成了?”志穗问。

小宫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真的救我了一命。”

“下次不要这样了。”

“抱歉。这次让我请吧。”小宫拿起记账单起身,“那我先走了。今天实在万分感谢,今后也请多多光顾三协银行。”

高山笑着目送屡屡低头作揖着离去的小宫。

“真是个大好人啊。”他说。

“所以才达不到指标,他都不会强行推销。”望了望手表,志穗吃了一惊,“不行,都这个时候了,我必须要走了。”

“从工作中溜出来的?”

“等下还有商洽。久伸先生,你慢用。”

“我也走了。”

高山久伸在咖啡店前的马路上拦了辆出租车。目送着他离去后,她也走了。不久,包里传来了手机铃声。

“嗨。”

“客人的心情如何?”

“棒极了。Noproblem.”她边说边打量着四周。

有明泰辅站在十字路口的斜前方。茶色的西装和金边眼镜,一幅银行员的打扮。

“一个月赚150万,真是萧条。”

“没办法,这是功哥哥的指示。本打算追加的50万也到手。”

“你做得到啦。那家伙已经被你迷住了。”

“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啊。”

泰辅贼贼地笑望着她。

“那么,稍后再说。”

“好。”说着,静奈挂断电话,向着泰辅轻轻招了招手。

在地铁东西线的门前仲町站下站,沿着葛西桥大街步行一会后,走进汽车专卖店旁的灰色公寓,一幢连弹簧锁都没有的古旧建筑。

走到三楼,在305的门口停下脚步。门的上面有一颗米粒大小的发光二极管。确认它没有点亮后,泰辅取出钥匙。点亮的时候就立刻转身离开,这是功一在装上二极管时定下的规矩。他说,可能里面有埋伏的不明者。不止警察,追寻他们的人不少。

房间是一室的房间,很宽敞。屋内摆放着2张单人床,有足够的空间保证功一工作。普通家庭摆放的餐桌、沙发之类的这里一律免之。

功一坐在电脑桌前,怕热的他在屋里总是一条背心足矣。

“看来挺顺利的。”他盯着电脑屏幕说着。

“静打过电话了?”泰辅脱了外套,解下领带坐在床上。

“嗯,她弯去小石川那一趟再过来。”

“小石川?”询问着的泰辅颔首道,“那个老师啊。”

“想要商量旅行的事,让她去学校附近。不知轻重的老师,居然趁着上课的空闲给她打的电话。”

“之前静提过的温泉旅行?”

“是吧。”

“哥哥,让她去?”

“怎么可能。”功一转过椅子,把身旁的信封扔向泰辅。

泰辅打开一看,是美元建筑债券的证券,自然是伪造的东西。写着高山久伸的名字,金额为200万。

“做得不错吧。”功一得意地笑着。

“对你而言小菜一碟,真厉害,可以以假乱真了。”

“下礼拜,像以前一样寄出去。”

“这些可以高枕无忧过2年。”

“但愿,祈祷高山不要急着用钱。”

“帐户里还有500多万,也有其他存款,应该会想要省点事,不会解约这么麻烦吧。”

“应该是的。正因为是这样的人,才定为目标的嘛。”

这次针对高山久伸的“美元建筑债券作战”是他们部署的任务之一。既不用强迫对方交出钱,而且等到对方意识到受骗已是很久之后了。

难点是金额不能太大。现在去银行取钱,凡是200万以上的金额都必须证明本人的身份。200万以下的话,有时也需要身份确认。所以,泰辅拿了高山的健康保险证。但是,只有健康保险证无法取出200万以上的现金,因为保险证上没有照片。

高山打算自己支付全额的时候,静奈斩钉截铁拒绝也是出于这层顾虑。如果是不需要身份确认的年代,不要说200万了,取500万也小菜一碟。泰辅懊悔地想。

“对了,上交今天的收获。”泰辅从身旁的横置的包中取了出来。

把取出的银行信封放在功一面前,泰辅松了口气,这个瞬间,他稍稍有些自鸣得意。

功一瞄了眼信封内,再三点头。“还有50万,要看静的演技了。”“总有办法的。她那么自信满满。她说’你以为我是谁啊‘。”泰辅想起先前和静奈通电话时的对话。

“她肯定没问题,会做到的。”功一笑道。

目前准备从高山那里夺取的50万决不是什么难事,只消静奈跟高山说:“突然有急事,想要退还50万。”对于高山,他手中有200万的债券,也不算掏腰包出这50万,这50万是唾手可得。不管怎样,当下最重要的是不让他察觉到被骗的事。

功一想出的一连串作战方案总是手到擒来。

“哥哥,你在做什么?”泰辅边换着衣服边问道。

“收集下个目标的情报。”功一重新端坐在电脑前。

“决定了?”

“算是吧。”

“是怎么样的人?医生之类?”

“不是。嘛~等静来了再说。”

“总之,是个有钱人。”

“当然。我们只骗有钱人。”

“我下次乔装成什么?还是银行员?”

“不,下次不用这个手法,你变装成宝石商。”

“宝石商?全新的角色啊。”

“必须要好好学习一下。总之,先买下一千万的宝石。”

听完功一的话,泰辅瞪大了双眼。

“真的?”

“脚本从这开始,我想要赌把大的。”

泰辅握紧右拳打在左手掌上,倏地站起。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扳开易拉罐。

“一千万啊,真是斗志昂扬啊。”说着,泰辅咕噜咕噜喝着啤酒。

他们开始欺诈行为是在三年前,以刚刚从孤儿院出来的静奈上当受骗为契机。

当时,功一在家小设计事务所工作,是高中毕业后念书的专门学校的前辈介绍的工作。而泰辅总是不停换着打工,虽说“自由人”听起来不赖,但关键是他一点没常性。

两人同居生活,静奈也搬了过来。她在家庭餐厅工作,一个人住不起一套房子。

有一天,静奈在购物时,有个打扮不俗,30来岁的女性走近她。她对静奈说:“你就是我理想中的那个人,忍不住就上来搭话。”然后,她说,“只要30分钟,请听我把话说完。”邀请静奈去了咖啡屋。

她说自己是美容顾问,其中一个工作是向各地美容沙龙推荐优秀的美容师,为此各处奔波寻找。

她说优秀的人才必须要是年轻貌美的女性。美容师不漂亮的话这个美容沙龙也得不到顾客信任。这种说法相当具有说服力。

静奈轻信了这些话,心想成为美容师也不赖。而且,听到自己的美貌获得认可也让她有些飘飘然。

但是,她不能马上成为一名美容师。首先,她必须取得美容师的资格。通过录像、课本学习,如果考试合格的话就会介绍工作。教材费近30万,当时的静奈无法支付这笔钱,因此,她去贷款。

静奈瞒着泰辅和功一,并不是担心他们责骂她,而是孩子气地想偷偷考取资格后让哥哥们大吃一惊。

但是同一屋檐下生活,隐藏教材这些难于登天。且不说泰辅,企图逃过目光敏锐的功一就不可能。教科书很快就暴露了,而且,功一在发现的瞬间就意识到这一切。

“你被骗了。”

他淡淡的开始解释资格商法犯罪。通过游说顾客购买书本骗取高额金钱,寄送教科书也只是最初的一个月、二个月,渐渐地失去联系。帮忙联系工作当然也是谎话。

刚开始以为是开玩笑的静奈听完哥哥的说明后,脸色开始发青,似乎察觉到自己受骗了。

“我要解约。让她还我钱。”

功一摆摆头。

“没用的。冷冻期制度期间你打算怎么过?”

“我去报警。说我被骗了。”

“警察什么都不会做。报警的话要去消费者协会。”

“那我去那儿。”

“不要犯傻,只会浪费时间。联络不到对方,消费者协会也束手无策。”

静奈一脸垂头丧气,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办才好?只能哭着入睡?”

“这样好奇怪。”泰辅说,“为什么,为什么只能认栽呢?哥哥不觉得不甘心吗?”

“你给我闭嘴。”

“怎么能闭嘴,30万啊。巨款哎。为什么为了这么无聊的东西,静要背负贷款?”

“吵死了。”

“我不会认栽的,接受不了。”

功一噌噌挠着脑袋,叹着气望着泰辅。

“谁说认栽了?我可没这么说过。”

“但是……”

“关键是要把30万拿回来,对吗?”

“话是这么说,哥哥不是说办不到吗?”

“从那个骗子手里取回是很难,即使办得到,也太费事了。”

“那到底怎么拿回?”

功一哼了一声,交替望着弟弟、妹妹。

“你们知道’贫不生根,富不长苗‘这句话吗?钱啊,不是停留在一处,而是在各种各样人之间流动的。静奈的钱既然流到那个骗子手中,我们再从其他地方拿回不就好了。”

“从哪里?”

泰辅刚发问,功一卖着关子笑言:“嘛~从哪里呢?”

随后,功一提出的意见让泰辅和静奈都哑然失色了,他准备用同样的手段骗他人上钩。

“这个世界不是骗人就是被骗。看看政治家和官员,欺骗国民,中饱私囊。就算知道这些,国民何曾暴动过?只是认栽。还不是有本事骗人的家伙赢了。被骗了就要骗回去。不想白白受骗的话,骗别人不就行了?”

“就好像抽对子?”(注:自牌中留出一张牌后,玩牌对者轮流从他人手中抽出一张牌,以获成对,即抽乌龟)

对于泰辅的比喻,功一颔首认可。

功一让静奈仔细再现了被骗时的情景,详细分析后,写了个脚本,让静奈和泰辅反复练习。他还利用设计事务所的器材重新包装了静奈买的教材。

接着就是走上街头寻找目标了:对自己的外表相当自信、不满足于现状、对未来隐约有些不安的年轻女性——宛如受骗时的静奈。

文静型的会不会容易受骗点呢?泰辅建议,当下被静奈否决了。

“非常在意自己的类型比较好,绝对很容易受骗。”

“和静一样的类型。”

“没错。”静奈略显后悔地点点头。

两个瞄准了一位在有乐町百货店购物的年轻女子,她正在选购化妆品,应该对美容有很深的兴趣。

静奈上前搭话,邀请她到咖啡厅。她全然没有受骗的经验,毫不设防地跌入了预设的骗局。这时,泰辅出场了,手里拿着装有教材的纸袋。

“这教材很枪手,不过一套不成问题。今天递交申请的话,教材当场给你。”

这句话如同一剂催化剂,对方答应签约了。泰辅和静奈带着她来到消费者金融的营业所,贷了30万。目标女性一点疑心都没起,从泰辅那接过教材,笑容满面地回家了。

几天后,静奈收到了那些形迹可疑的教材,比第一个月收到的教材粗糙多了。他们把这些寄给了被自己骗到的女性。然后,如同功一预计的,教材再也没有送来了。因此,也没再寄给那女子。

“好险,我果然受骗了。”静奈咬着唇说,“要是没功哥哥,真的要哭着入睡了。”

功一竖起大拇指满足地赞道:

“我们三人合力,其利断金。”

泰辅准备晚饭的当口,门开了,静奈回来了。

“晚上好。”她哼哼了声,对着泰辅苦笑道:“又是咖喱啊?稍微变下花样嘛。”

“换口味了哦,今晚是蔬菜咖喱。”

“什么嘛。只是把冰箱的剩菜倒在一起罢了。我看我还是期待功哥哥负责晚饭的那星期吧。”静奈在床上坐下,把包和纸袋放在一旁,嚷道:“啊~累死了。”

依旧坐在电脑前的功一盘着腿转向她。

“老师的心情如何?”

“怎么可能会不好呢。突然叫我过去,我都去了。”

“商量旅游的事?”

静奈疲惫不堪地点点头。

“他说想赏红叶的话要赶早,拿了一堆小册子等着我。他还看中了一家每个房间有独立露天浴室的旅馆。”

“什么时候?”

“下月的第二个周六。”

功一望着墙上的日历,说:“还剩下3个礼拜。”

“快点搞定吧。”泰辅边耐心搅拌着锅中的料理边说道,“那个中学老师和预料那样没太多存款吧。这50万早早解决为好。像以前那样拉保险不就可以了?”

功一抱着胳膊,盯着静奈。

“现在时机成熟了没?”

她皱着眉,沉思片刻。

“难说。正如功哥哥预料的,他相当小气,戒备心也很重。恐怕会怀疑我是为了拉保险才应酬他的。”

“嘛,事实如此。”功一笑了笑。

在欺诈高山久伸的同时,他们三人也瞄准了某个单身老师。35岁的他在小石川的学校教理科。静奈在9月的一个相亲聚会上找到的猎物。功一详细调查后,把他归为“C等级”,即价值低于一百万。价值高于一百万的属于“B等级”,高山久伸就被归于这类。无法估计上限的则属于“A等级”,可惜这样的猎物至今只碰到过2次。

“陪他去温泉旅行的话,他肯定会爽快地掏钱。”

听了静奈的话,泰辅出声呵斥:“喂!”

“知道啦,我也就说说。”

“就算说笑也不行。不管我们发生什么……”

“都不允许我出卖肉体,是吧?我知道啦,别再说了,都听腻了。”静奈不耐烦地摆摆手。

被抢白的泰辅缄默不语,他束手无策地望了望功一。功一朝他眨了眨眼,点头示意,好像在说:“规矩没变,放心吧。”见状,泰辅才开始专心准备咖喱。

“正所谓’贫不生根,富不长苗‘,所以我们要让钱流到自己手中。”这是他们刚开始欺诈时所说的话。当时,功一定下了数条规矩,不利用静奈的肉体就是其中之一。他说:“让妹妹出卖肉体的男人去死吧。”

自然,泰辅也有同感,他说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去陪老太婆睡觉。

“不行,这样也是出卖肉体吧。我们不做这些,要全凭骗人手段赚钱。”功一掷地有声地说。

当时哥哥的这番话仍犹如在耳。因此,他不可能允许静奈陪同去旅游。反而静奈的态度更令人担心,她一碰钉子就嚷嚷“出卖色相也无妨”云云。虽然不觉得她是真心的,泰辅还是无法不在意。“接吻和摸上半身都没关系。”擅自定下这些的始作俑者正是她自己。

抱着胳膊陷入沉思的功一开口了。

“在这个月中旬前了结它,目标是50万的保险。试着挂满泪痕地跟他哭诉没完成保险公司的指标。”

“会顺利解决的。”静奈思索了片刻。

“试着吊起他的醋意。泰辅,这个靠你了。”

“好。”

“他还不上钩的话就放弃吧。反正只是个C等级的,没必要浪费这么多时间。比起这个,我们有条大鱼要钓。”

“大鱼?”闻声,静奈满脸放光。每次接到新任务时,她总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具体的饭后再说。太兴奋的话,不消化就糟了。”说着,功一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

准备晚饭是住在这儿的功一和泰辅的任务,他们每周轮流做饭。静奈的公寓在日本桥的浜町,她通常都在那起居。但是,那儿没有任何表明她和哥哥们相互来往的物品,这间房间亦如此,显示她出入于此的痕迹一点儿也没有。

现在,功一辞去了设计事务所的工作,不过他仍有接零活。他觉得维持设计这行对本职工作有用。

本职工作当然就是指欺诈。

自从静奈被资格商法所骗,他们决定从他人那弥补损失后,谁也没说过把欺诈作为本职工作。但是,他们三人合力欺骗他人的钱简直易如反掌。泰辅再次深深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羁绊。

最终促使他们下定决心,决定利用这种能力为生的是功一的那场遭遇。

某个连休结束的早晨,功一像往常一样去设计事务所上班,那儿已人去楼空。DC也好PC也好、复印机也好印刷机也好、颜色样本也好墨水也好纸也好、铅笔也好圆珠笔也好,手纸也好烟灰缸也好,所有的所有都消失了,什么也没剩下。不,有一样还留着,那就是这里的钥匙,它孤零零地垂在没有了百叶窗的窗框上。

事后,功一说:“当时,我完全一头雾水。”泰辅默默地附和:“任谁都会吧。”工作的地方一夜之间不见了,任谁都一筹莫展吧。

经营者行踪不明。闻声,债主都翻脸不认人了。这时功一才知道事务所身负巨债。

面对债主的追问,功一无法解释,他自己也是受害者。不仅失去了工作,而且被拖欠了2个月的工资。更雪上加霜的是连他的私人物品都被掳走一空,包括那部刚刚买的40多万的DV。早知落到这个下场,功一肯定不会买它。

预先支付报酬的工作也还剩下几个,其中,也有由功一负责签的合约。对方以此为证,要求他退还货款。

走投无路的功一硬着头皮答应做完自己负责的项目。他问认识的设计家借了器材。当然,一切经费都必须自掏腰包。泰辅和静奈靠着打工支付了这笔钱。

工作结束时,功一整整瘦了4公斤。

“我再也不会相信别人了。”脸颊消瘦、面容憔悴的功一对泰辅和静奈说,“可以信任的只有你们。我早该知道的,弄成今天这田地实在太羞耻了。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又不是哥哥的错。”泰辅说。

“你是受骗者啊,不用觉得羞耻啊。”

然而,功一决绝的双眼并没有一丝犹疑,他表情更加严厉了一分。

“以前就说过了,这个世界不是骗人就是被骗。知道还被骗的我真是个大笨蛋。还给你们添麻烦,作为哥哥真觉得羞耻。太差劲了。”

静奈把手放在耷拉着脑袋的功一的肩上。

“那么,功哥哥,我们骗回去。”

功一抬头看着她,泰辅也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太奇怪了啊。为什么只有我们必须遭遇这些?父母遇害,被赶出那个家,家变卖后多余的钱也被亲戚拿走了,好不容易三个人可以好好生活,又接二连三地被别人骗。这样子太奇怪了。绝对不正常啊。功哥哥,这个世界不是骗人就是被骗,对吧?那么,一直被骗的人不是很蠢吗?我们去骗人吧。”

“骗人,怎么说?”泰辅问。

“我被骗的钱也是哥哥你们拿回来的,不是吗?我们不是很顺利嘛。我们做这个就好了,找更多目标,从他们那骗回钱。”

“这样说……太乱来了吧。对吧,哥哥?”

然而,功一没有点头应和。深深埋着头的他仍然纹丝不动,保持着沉默。

找到设计事务所的老板已是一周之后了。在秋田县的男鹿半岛发现了他的尸体,跳楼自杀身亡。

他出资入股了新成立的IT公司。开张后,邀请他入股担任设计部门负责人的那个人下落不明,留给他巨额的借款和无底洞般的绝望感。上次他毫不犹豫地逃走了,但这次他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留了封遗书,决定自我了断。

兴许是这个起了决定性作用。之后不久,功一如同宣示般说道。

“我们骗回去吧。绝对不要再流泪了。”

静奈握紧双拳,泰辅微微颔首。功一既然这么说了,想必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我们最大的武器是静奈的美貌。不利用这个的话我们什么资本都没有。这个世界上垂涎美女的有钱人罄竹难书,我们就瞄准他们。不找穷人下手,这是规矩之一。”功一说。

没特别商量,不知不觉间分工就决定了。功一负责调查和策划,泰辅和静奈负责实施。大致顺序是首先由静奈骗倒男人,然后骗取金钱的时候泰辅出场。

三兄妹的“新事业”进展得相当顺利。静奈不但有姣好的容颜,而且天生懂得怎样虏获男人的心。少许交谈片刻,她就能近乎完美无缺地扮演对方喜欢的类型。

另一方面,功一、静奈都说泰辅是“模仿的天才”。保险业务员、银行职员、占卜师、棒球选手、牛郎,不管怎样的职业他都可以变装。而且每次变装都有模有样,不会让人另作他想。

“你当演员的话,现在也许已经去好莱坞了。”静奈曾这么说过。

泰辅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只是不愿扯后腿,认真地扮演罢了。但是,他相当享受这个“工作”,也从中找到了生活的价值。一考虑到下次要扮演怎样的角色,他就抑制不住心中的雀跃。为了变装而进行的研究也充满乐趣。虽然至今从事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但他还是第一次品味到这种充实感。

吃完咖喱,功一取出一份文件。

“不要摆架子了,快点告诉我们啦。”静奈撅着嘴抱怨。

“下次的目标是他。”功一把文件放在玻璃桌上。

这份文件附着张照片,三十岁左右,下巴纤细的男性优雅地站着。

“和以往的猎物相比,水准高了不少。”静奈说。

“他叫户神行成,餐厅的公子哥。”

“让这家伙买一千万的宝石?”泰辅问。

“对。”功一轻快地点点头,“一定要让他买下。然后静奈从他那里收到这宝石作为礼物。”

静奈用舌头轻舔嘴唇,竖起大拇指:“斗志满满!”

川野武雄如同旅行社代理点的业务员,把一叠旅行宣传册平摊在桌上。旁边还放着份整理的笔记,上面抄了一堆数字。“研究下来,还是箱根比较好。考虑到交通的便利问题,感觉这三家旅馆还不错,程度相当,料理都不错,费用也没太大差别。总体对比下来就是这样。”说着,川野把笔记转向静奈的方向。

上面记录着入住这三家旅馆时的各类费用支出。本来旅费都由川野支付,根本没必要给静奈看这些,想来他在暗示“我为你用了这么多钱噢”吧。就是因为你这德性才交不到女朋友的,静奈暗自骂道。

当然,这些真心话她没有表露在脸上。“都看上去很不错,”她微笑着对川野说,“你决定吧。”

“嗯,没问题。话说回来,你还没请到假?”

瞬时,他的脸阴沉了。

“明明是双休日啊……”

静奈摇摇头。

“跑业务的人哪有双休日啊。你想,我们可以好好地和有工作的客人谈话的时间只有双休日吧,对方平时也要工作啊。”

“……这样啊。”川野还是一脸扭捏不爽。

日渐稀疏的头发,日益松弛的脸颊,逐渐圆滚的腹部——怎么看都不是35岁应该有的容貌。据功一的调查报告显示,他在大学主修化学,一度在药品公司工作过,因为无法融入其中,半年后就辞职了。现在,他作为一名理科老师过着社会生活,但他在学校也并不亲切友善,学生们一致认为他是个怪人。

事实上他并非怪人,只是单纯不擅交际。他也渴望出双入对、渴望组建家庭。然而尽管他在网上报名参加了相亲聚会,但鼓不起勇气主动和女性搭话。静奈主动接近他时,他声音变尖,双眼犹如怯懦的小狗。

虏获这类男性对静奈而言简直就是三个手指捏田螺。聚会以来,他一天不落地给静奈传短信。至今,他们一起吃过三次饭、看过一次电影。这些已足够川野得意忘形了,他一副俨然是静奈男友的姿态。

刚准备下手骗钱时,川野邀静奈一同去温泉旅游。不擅与异性交际的他居然提出这种要求,实在让人有些愕然。很快,在和他的聊天中静奈嗅到了蛛丝马迹。他经常出没BBS,在那儿就算和熟人难以启齿的事也能轻松开口,找人商量。想必是BBS上有人建议他若想和女友进一步发展,不妨带她去温泉旅行。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的家伙。静奈愤愤想着。

两人坐在池袋站附近某个大型书店的二楼咖啡屋里。静奈饮着红茶望向窗外。

便利店门口站着一个身穿花格子衬衫的男性,一头长发,带着黑框眼镜,手中拿着个纸袋。乍一看到,静奈差点没喷出来。如果这幅打扮是在秋叶原的话,怕会淹没在茫茫人还中很难一眼认出吧。

她把手伸到桌下,找到包中的手机按了几下,这种程度只消用到手就足矣。

静奈观察着便利店门口那男子的反应,只见他从口袋中摸出手机,确认一下便切断了电话。信号发送成功。

“那么,ユカリ(yukari)什么时候可以休息呢?”川野问道。

“这个……”

静奈侧着头考虑着“ユカリ(yukari)”的汉字到底应该怎么写,是由香里呢?还是由加里?自我介绍后,她从未用过汉字,每次写短信也总用“ユカリ(yukari)”。

“完成指标后,应该可以做些其他事了吧。”

“指标?这么严格啊。”

“是啊,”静奈点点头,“拉不到保单的话,公司没理由雇佣你啊。只要业绩稍微差点,工资上就直截了当地反应出来了。”

嗯,川野一脸无法领悟地应答着。对于公司、企业的话题他总显得局促,或许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是个逃兵吧。让这种人教的学生太可怜了,静奈如是想着。

“我也投保就好了。”川野挠挠稀疏的头发,喃喃自语似的。

知道就好,静奈维持着微笑,忍着没脱口而出。

“不想给武雄先生添麻烦,你还要担负旅费呢。”

“没错啊,不知道回来后还会剩多少积蓄呢。如果到时候还有多余,我想可以稍微帮点忙。”

说什么傻话呢。静奈急躁地抱怨着。旅行的费用看一下你的笔记不就知道大概了嘛——

从不铺张浪费的川野有近一千万的存款,同时,这也反映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铁公鸡。本来以为他没有爽快地投保是因为对静奈还心怀戒备,最近总算恍悟,他只是不喜欢让钱离开自己的手中。

川野朝静奈的身后望去,她感觉到背后有人走近。

很快,一位男人走到了两人的桌旁,他正是刚刚站在便利店门口的那个男人。

“果然没错。”他打量了静奈一番笑道:“是ユカリ(yukari)啊。”

啊,静奈叫道:“ヤマダ(山田)先生……”

“我一看背影就认出你了,工作中?”他笑着对比着川野和静奈。

“呀,不是这样的……”

“诶?马上就要月末了,以为你还在忙着完成指标呢。达到指标了?”

“嗯,勉勉强强。”

“那个,”川野插嘴道。

“你朋友?”

“不,不是朋友……”

“我是ユカリ的救世主哦,对吧?”

男人回答道,并征询着她的认可。

“啊,那个,ヤマダ(山田)先生,我们还有重要的话要说,实在不好意思,下次慢慢聊……”

“诶,这样啊。那么,还有什么困扰的话要第一时间找我啊,一定哦。”

“嗯,谢谢。”

“上次在游乐园玩得很开心哦,下次再一起去吧。”

“嗯,一定。”

长发男子龇牙咧嘴地笑着离去了。急于知道详情的川野一脸焦躁地问:

“那人是谁?”

“高中时候的前辈。前阵子在路上偶遇,他知道我做保险,正被指标逼得焦头烂额,就投保了。”

“诶,”川野有些受伤地说,“还一起去游乐园了?”

“我问他要什么回礼,他就让我陪他去游乐园。但是,只有一次。”

“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不过真是个让人不爽的家伙,是个宅男吧。”

“你这算什么?我跟他不太熟,只知道他挺有钱的。所以,我被指标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拜托他帮忙。”

“找这样的男人?”川野突然目含怒火,“拜托这种混蛋宅男!”

“火烧眉毛了,我也是情非得已。”静奈冷冷地说道,呷了口红茶。

川野伸手拿起咖啡杯,咖啡杯碰到盘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很明显他正心神不定。

“我不苟同。用约会拉到的保单,这也太奇怪了。”

“也不是什么约会,只是一起去了次游乐园。”

“但是他好像把你当作恋人了。”

“没这回事。”

“总之,我讨厌你做这些。请不要再这样了。”

“这么说我也……”静奈低下头。

川野粗鲁地放下杯子。“还差多少?”

“什么?”她抬起头。

“指标。还差多少才完成?”

望着冲昏头脑的他,静奈忍不住想舔舔嘴唇。她努力抑制这份急不可待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开口。

透过望远镜,看到静奈和川野的身影出现在目标书店的正面。静奈挽着他的胳膊穿过马路,走进了一家银行。

泰辅放下望远镜,看了看手表,已经六点了。等下还有一个任务,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手的重要任务。不能让欺诈中学老师这种小事给耽误了。

泰辅再次举起望远镜。平时,坐在长凳上做这种举动相当奇怪,但对于宅男打扮的泰辅完全不构成任何问题。

不久两人走出银行,静奈对川野说了些什么后,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她对川野挥了挥手,乘上了车。川野一脸依依不舍地目送着。

泰辅也随即起身走到路上,急忙拦了辆出租车。乘上车后,他说:“去青山。”

手机响了,静奈打来的。

“我是ヤマダ(山田)。”泰辅说。

“钱收到了,一张。”

“这太好了。”泰辅点点头。一张也就意味着一百万。铁公鸡川野为了不让宅男抢走女朋友也下足了本啊。

“现在回日本桥的总公司,重新包装后赶往青山。”

“了解。我先去探路。”

挂断电话后,泰辅脱掉眼镜、假发,麻利地整理了下发型。他没有像静奈那样“重新包装”的时间了。

在青山下了车,他钻进附近大厦的厕所,从纸袋中取出一个包,里面装着件衬衫和外套。换装后,他把脱下的衣服、变装道具、纸袋塞进包里,走出了厕所。

目标的店坐落在古董大道沿街,广告板上写着“baron”。泰辅站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拿出手机,贴在耳边,装作开始说话的样子。当然,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baron”的门口。

打扮光鲜亮丽的男女不断鱼贯而入,年龄大约分布在20多岁到35岁左右,有情侣也有同性同行,也有些许独自到来的。

今晚这家店要举行聚会。对于泰辅他们相当重要的人会出现。

看了下时间,马上就要7点了。

一辆出租车停了,一个身着茶色皮上衣的男人走了下来。看了他的侧脸,泰辅把目光移到手中手机上的画面,上面有一张男人的照片。他和从出租车上下来的男子对比了一下。

目送着男子的身影消失在店中,泰辅拨通了电话。

“嗨,’计划ART事务所‘。”功一说道。

“目标进入店里,没有同伴,交通工具是出租车。”

“不出所料。客人分布如何?”

“各种各样。女性独自进去也不会奇怪。接下来呢?”

面对泰辅的问题,功一沉默了片刻。

“不,还是照当初的计划。静奈一个人反而比较惹眼,你陪她一起进去。”

“了解。”

挂了电话,泰辅再次盯着“baron”,背后有人拍了下他的肩,是静奈。一袭灰色的连衣裙外面披了件短上衣,重新化了妆,比刚刚素雅了些。

“这种装扮可以吗?”

“有什么不满?”

“不是啦,只是担心太朴素了。”

“对方肯定看厌了那些浓妆艳抹啦。嘿,走吧,カスガ(春日)先生。”

“走吧,サオリ(佐緒里)小姐。”

趁着没有车辆来往,他们穿过了马路。

望着殷红的液体倾注到玻璃杯中,户神行成不禁感叹道:好酒。轻轻摇动杯子,凝视着微微漾起在内侧的红酒悄无声息地回归平静,和他预估的速度、粘度都相当接近。再次慢慢摇晃着杯子,闻着酒香,啜饮一口含在口中。相当醇香,丹宁的味道保留得很好,微微的甘甜也不觉得违和。和炸小牛排搭配应该不错,他想。

“产地是皮耶地蒙特。(Piedmont属意大利)”手持盛酒容器的年轻侍者说道。他系着蝴蝶领结,看起来并不太相称,还处于实习中的上酒服务员。

“北意大利啊。”

“嗯。瓶上写着GranReserva,这酒是Reserva——”

“可以了,我知道。”行成伸出右手制止他继续介绍。他不喜欢在品酒的时候听别人说这说那的,容易造成先入为主。

再次啜饮了口,他安静地闭上双眼,想象着用餐时候的情景。吃口炸小牛排,趁味道还残留在口中时喝一口这红酒,客人会有怎样的感觉呢?和炖煮酱汁(demiglacesauce)的味道相合吗?

Reserva的酿造时间有法律规定,要陈酿五年还是六年,嘛,这种事无所谓,重要的是它的味道和料理合不合。

“应该不错。”下完结论,行成把酒杯放在桌上。“但是……”他继续想:“价格太高了,在餐厅开瓶这个至少需要7000日元吧。对于心情舒畅地来用餐的情侣来说有点小贵。”

行成从口袋中掏出记事本,总之先把名字记下了。根据购买数量,或许价格还有回旋余地。

离开先前的地方,他开始环顾四周。虽说是站着用餐的聚会形式,但实则这是个意大利红酒的试饮会。排放着料理的桌上,放着相应推荐的红酒。

受到招待的人大部分都是与饮食店相关的,星星点点也可以看到些名人的身影,很少有来路不明的人。听说有邀请函通过网上拍卖流出,主办者因担心出席者寥寥无几,对此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行成在摆放着鲜鱼腌泡汁和白葡萄酒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如何搭配白葡萄酒一直是他的软肋之一。

举起酒杯时,一个女性的声音不经意闯入他的耳朵。

“前几天,有人推荐了我一家超好吃的洋食屋。”

行成对“洋食”这个词有了反应,微微转了下头。

身旁站着一对年轻男女。行成猜测他们是一对,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异样,男方一副谦恭的样子,似乎故意放低了姿态。

“洋食的话还真少见呢。哪家?”男子问。

“’户神亭‘,名字很奇怪吧?”

听到这话,行成不由自主地身体僵硬了。他从没想过居然会提到这个店名。

“需要倒红酒吗?”女店员笑容满面地问道。

“啊……谢谢。”行成把空酒杯递给她,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身旁的对话吸引住了。

“这店我听说过,东京都内有好几家呢。我还没去过,这样啊,有这么好吃啊。你们点了些什么?”

“我点了炖牛肉,朋友点了油炸海鲜大餐,果然很好吃啊。”

“诶,下次我带妻子一起去吃吃看。”

“但是,不一定所有女性都会喜欢这家店。你要带夫人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刚准备啜饮口白葡萄酒的行成停了下来,这是很难令他不介怀的话。

“啊,这从何说起?”

对方追问着,行成在旁侧耳倾听。

“这个啊,很难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女性的话,我想她会明白吧。或者也许这都是我的心理作用啦。”

“有点在意啊,我反而更有兴趣了。”

“那去一次吧。到时就会明白了。”

“嗯。那挑个日子去吃吃看。”

两人开始慢慢走开,行成见状慌了手脚。他把喝到一半的白葡萄酒放在桌上,追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着,有说有笑的。女方身材修长,从一晃瞅见的侧脸判断20岁出头点。男方也相当年轻,似乎比她年纪大一点。中等身材,浑身散发着业务员的感觉。

“打扰一下,”身后传来声音。两人闻声停下脚步,同时回头,脸上都浮现疑惑不解的表情。

行成吃了一惊。女子比他凭背影想象的容貌还要美丽几分。“啊,请原谅我的唐突。刚刚在那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两人对望了一下。女子若有所思状。

“关于洋食屋的对话。”行成说,“刚刚提到’户神亭‘了吧。”

啊,女子点点头。

“提到过,怎么了?”

“那个……不知道您有什么不满?”

“哈?”

“就是关于’户神亭‘,您说过’不一定所有女性都会喜欢这家店‘吧。请具体告诉我详情吧。”

这时,男子向前迈了一步。

“不好意思,你是?”

“啊,实在不好意思。刚刚就应该自我介绍的。”行成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了名片,“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印着“有限公司户神亭专务户神行成”。看到这个,女子睁大了双眼。男子也顿时哑然了。

“真糟,我居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说着,她伸手遮住了嘴。

“呀,实在不好意思。”突然,男子开始不停低头,“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近距离地遇到那店的经营者。我们决不是故意的。请千万别放心上。而且,她刚刚说了’户神亭‘的料理很好吃。”

行成摇摇头。

“我并没有觉得不愉快。相反,觉得自己很走运。能够听到客人的真心话而不是恭维之词实在很难得。我关心的只是您的感想。”他紧紧盯着女子看着。

女子困扰地低下头,眨了眨眼。

“对不起,我并没有其他意思。请当作是小姑娘的普通感想,忘了它吧。”

“这个普通的感想很重要。拜托了,请一定要直言不讳。”

“嘛嘛,请稍微冷静一下。”男子突然插话道,“这位小姐是我顾客的女儿,并不是饮食店的相关者。所以,请一笑而过忘了吧。到此为止怎么样?”

“不,我绝不是在苛责她。真心想要听取她的意见,可以吗?”行成挠了挠后脑勺。

体察到他的心情,男子向女子望去。

“你意下如何,サオリ(佐緒里)小姐。他都这样拜托了,你就直言不讳吧。”

“拜托了。”行成低下头。

“真难办啊,演变成这局面……”她叹了口气,“那个,现在非说不可吗?”

“嗯?”

“可以的话,我想再去一次店里,身体力行再确认一下。”

“去我的店里?”

她点点头。

“既然要谈一下对贵店的感想,我也不愿说些不负责任的话。被当时的心情所左右而出的感想反而会给您造成麻烦。”

“不,这样也很有参考价值。”

“我办不到,不想现在说些蠢话事后再追悔莫及。过两天,我会去’户神亭‘用餐。届时,如果印象仍和上次如出一辙的话,我会发短信给您,意下如何?”她看了看行成的名片。

“这也可以,但是……”

对于行成而言,他现在就急于想听。但是,既然她无法认可也不能过于强求。

而且,仅仅是谈谈感想就如此认真的女性已经非常稀少了。正因如此,他才执意想要听到她的意见,不是通过短信,而是面对面地谈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短信的话,サオリ(佐緒里)小姐可以轻松地直抒己见了吧。”陪同的男子说道。

“请等一下,请问什么时候方便来’户神亭‘呢?”行成问。

“还不清楚……”

“定了日子请转告我。用餐后,五分钟也好十分钟也好,请说一下感想。”

“发短信不行?”

“拜托了。”他再次低下头。

听到她叹了叹气。

“明白了。我会转告的。但是,请不要过于期待。我并不知道太多店,对料理也不了解。”

她苦笑着望向同伴。

“好像情况变复杂了。”

“顺其自然也不错。啊,对了。都忘了自我介绍,这是我的名片。”男子递了张名片给行成。

名片上印着“Cortesia·日本东京本部营业部营业一课春日井健一“。”Cortesia“的名字行成有所耳闻,是个珠宝公司。

“不是饮食业的啊。”

“所以一开始就道歉了。有个受邀的朋友把邀请卡送给了我。我知道这位小姐喜欢红酒。”

“这位……”行成再次望向女子。

“我姓タカミネ(高峰),叫タカミネサオリ(高峰佐绪里)。”

她从包中拿出学生证,汉字写作“高峰佐绪里”,是京都某所大学的大四学生。她说为了到东京体验各种各样的事,现在正处于休学中。

“悠闲自得呢。”

“但是,如果对社会一无所知就毕业的话,不是很危险吗?”她挑衅地瞟了下行成,不甘示弱道。

“原来如此啊。”行成答道。就连对店的感想也不草率发言的女性,对她而言,想在踏入社会前了解这个社会是理所当然的。

随后,佐绪里和春日一起离开了会场。行成继续喝着葡萄酒,心里泛起阵阵涟漪。佐绪里的身影在头脑中挥之不去。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在意的是她对“户神亭”的感想还是她本人。

聚会持续到了九点多。行成拦了辆出租车,回到了位于目黑的家。十年前父亲政行购买的房子。之前是一户德国人住在那儿,所以玄关的门特别高。从外看来像是日本的房子,实则屋内榻榻米并不多。

政行正在起居室打电话。他还穿着西装,应该回来没多久。从他严厉的口吻中推测电话那头是哪个分店的店长吧。

“总之,不许再犯同样的错误。好好记着!”说着,政行挂了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行成问。

“无聊的话。采购出了纰漏,原材料不够了。又不是小孩子!”政行咂了咂嘴,脱掉外套,“葡萄酒那方面怎么样?”

“嗯,不错的挺多。但没有眼前一亮的。”

政行嘿嘿笑了。

“嘛,多操操心,我也在操心着呢。”

“不能只是模仿爸爸你。”

“当然了。这是你的店,所有都由你全权负责。”

“我知道。”

出了起居室,行成走上楼。他的房间在两楼。

过阵子,他就要成为“户神亭”的新店长。已经选好店址准备着手装修了。他脑海中每天都塞满了这些,不停考虑着准备工作。

想要开家具有自己风格的店,这是行成最大的愿望。当然,如果客人不满意就毫无意义了。

脑海中再次浮现高峰佐绪里的身影。早一秒也好,他想尽快和她聊天。

戒指的正中镶着颗耀眼夺目的钻石,而且,它的四周还镶了一圈透明的宝石。泰辅望着这戒指,不停眨巴着眼睛。

“好美啊,这戒指怎么回事?”

功一嘴角微微上扬,把戒指从手指上摘下。

“拍摄用的道具,我稍微加工了下,足够以假乱真吧?”

“不错嘛。”泰辅接过戒指,细细察看起来。

为了演好这次变装的宝石商,他最近学习了不少相关知识。尤其详细了解了“春日井健一”上班的公司“Cortesia·日本”。该公司的订婚戒指有一个特征:底托处刻有“Cortesia”的首字母“C”,它的侧面并排装饰着“C”的镜面字样。相当正统的款式。

“这戒指应该能以假乱真吧。”泰辅拿起放大镜,放大了观察。

“嘿,泰哥哥,装的有板有眼的嘛。好像专业宝石商哦。”身旁的静奈调侃道。

“是人造氧化锆。”泰辅说。

“废话。”功一笑出声,“货真价实的钻石要好几百万呢。不过你看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泰辅的眼神从放大镜那儿抽回。

“乍看和钻石一模一样,放大镜下就可以看到切割部分的线条有些粗糙。而且,闪得太过了。很明显就是人造钻石。”

“诶?”功一和静奈面面相觑。

“我要说的就这些,”泰辅把戒指还给功一,“可惜,我也不是很清楚。没见过真的钻石,想要比较也没折。”

“什么嘛,真失望。嘛,也没法子。”功一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放回盒子,取出另一个盒子。打开盒盖,放到泰辅面前:“这个如何?”

盒子里放着的也是一枚戒指。上面并没有镶嵌很大的钻石,整个戒指镶满了小钻石。

“’Cortesia‘的新款。”泰辅脱口而出道,“不是还没有引进日本吗?”

“应该是黑市流出的,这款赝品早就偷偷流入市场了。我在御徒町发现的。明眼人一眼就可以辨清这是假的,不过外行人的话怕是分不清的。”

“我也分不清。因为,我只看过照片。”

“让我看下。”说着,静奈伸出了手,立刻带在无名指上,放在荧光灯下比量了片刻。

“好可爱啊,我喜欢这个。”

“戒指的尺寸已经是静的手指大小了。总会是你的,别着急。不过,不要带着它出门。在家过过瘾就可以了。”

听了功一的话,静奈撅着嘴拔下戒指。

“把这戒指卖给户神?”泰辅问。

“没错。刚刚那款是650万,这款是350万,一共1000万。为了更逼真,加了点尾数。”

“会不会察觉到是假货啊。”

“这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购选戒指的时候,它们是作为礼物送给静奈的,户神不会看得太仔细,永远都不会。”

“户神对宝石不了解吧?”静奈满脸担心地问。

功一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

“户神行成,28岁。毕业于庆明大学经济学。毕业后在父亲经营的餐厅工作。吉祥寺店的店长。兴趣是音乐鉴赏、爬山、钓鱼。大学时代加入了自行车郊游社团。从未独居生活。爱车是LEGACYTOURINGWAGON。没有喜欢的艺人。对演艺圈一无所知。没有喜欢的品牌。在家附近的理发店理发。从不染发。父亲叫户神政行。洋食餐厅”户神亭“的社长,都内有四家店。大阪、横滨各一家。餐厅是这十年间突然风行的。最近准备再开一家分店。听说这家店将全权交给行成。户神家位于目黑,曾在横滨居住过。”一口气读完这些,功一来回扫视泰辅和静奈。“如何?这份资料中没提到他对宝石有深究。还有个未经证实的情报,他至今只交过一个女朋友,大学时就分手了。没有女性缘,说好听点是淳朴,说难听点叫土气。他压根儿不会考虑这枚戒指也许是赝品。总之,看你们演技了。”

泰辅从功一那拿过文件,又看了遍内容。似乎的确没有担心的必要。

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调查得如此详细啊,泰辅佩服道。虽然见怪不怪了,但功一收集情报的能力实在令人瞠目。

功一的目光停在这次的猎物上。他是功一潜入一个单身聚会时盯上的目标。户神行成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前来寻找女伴的男性中居然混着物色猎物的人。

据功一说,他盯上户神也是个巧合。他得知户神的父亲是经营洋食餐厅的,对他产生了兴趣。然后,无意中听到的闲谈让功一确信了他是下次目标的合适人选。

“A等级”功一如是评价着,这意味着如果欺诈成功,他们会有巨额收益。

“终于到了今晚。静,有信心吗?”功一问。

红酒聚会的那晚,静奈和户神行成约好的那件事。她前往广尾的“户神亭”用餐,然后和他碰面。

“当然。作战计划天衣无缝。”静奈自信满满地说。

“让他彻底上钩啊。哥哥的作战计划总是无懈可击的。”

“没错。只是提了’户神亭‘的名字,他就上钩了。当时,我可是拼命忍着笑的。”

听着泰辅和静奈的话,功一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自从看穿他是个热衷于’户神亭‘的人,我就打算把他当作冤大头。某种意义而言,他现在眼中容不下女性,脑海中尽是新店的事。所以,他一定很想知道他人对于’户神亭‘的想法。落入你们的圈套也是自然而然的。暂且和静的魅力没有关系。”

“啊,真伤心。”

“不是说了是’暂且‘吗?现在开始就全凭静的本领了。绝对不要失手哦。”

“交给我,基本上知道他的弱点了。”被功一一激,静奈反而更有干劲了。

“好,相信静的能力。”功一坐回椅子上,再次看向泰辅和静奈,“有事和你们说。这个任务完成后,我们就金盆洗手。户神行成是最后的猎物。”

哥哥的话让泰辅跌破眼眶。

“哥哥,这是怎么回事?”静奈困惑地问。

“日语也不听懂吗?从户神行成那捞到足够的钱,然后金盆洗手,再也不涉足欺诈这行。”功一慢条斯理地说。

“为什么啊?”泰辅问。

功一叹了口气。

“总有一天我们要收手的。你也好,静奈也好,总会结婚,有个幸福的家。为此,尽早融入正常的社会生活比较好。”

“但是,这么突然……”说完,泰辅转身征求静奈的赞同。

她也点点头。

“是啊,又不是可以匆忙下决定的事。好不容易进展得这么顺利。”

功一摇摇头。

“并不突然。我一直都在考虑这一步。继续干这行,总有一天会遇到危险。也许哪天突然撞见之前被骗的那些家伙。正是因为现在干得相当顺利,安全抽身才更为重要。我已经决定了,不会变了。这次是最后的任务。”

看来功一的决心固若金汤。这种时候,他们再多费唇舌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而且,他的决定从未出错过。这点,泰辅和静奈都心知肚明。

“既然哥哥这么说了……我知道了。”泰辅回答。

“静呢?”

“我也同意。”

“嗯。那么,最后的工作,好好干!有了钱,我们也可以在哪里开家小店。”功一笑道。

户神行成踏入“户神亭”广尾店的门口时,八点半刚过一会。店内热热闹闹的。柜台前有不少常客的身影。行成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小声打了个招呼。

和开店后每月光顾一次的老夫妇交谈片刻后,他继续走往深处。餐桌基本上都客满了。

高峰佐绪里坐在墙角的一个小桌前。看起来已经用完了餐,正在品着红茶。

行成回到柜台,看了下记账单,默默记下她点的菜单。

随后,他再次走近佐绪里的位置。她似乎察觉到了,抬起了头。望见笑脸相迎的她,行成心扑腾扑腾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至于原因,他也不清楚。

“点了炸猪排?”他问道。

“嗯。非常好吃。”

“太好了。我可以在这坐下吗?”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请坐。”听到她的首肯,行成坐了下来,叫了服务生,点了杯咖啡。

“没想到你会一个人来。以为你会和朋友一起来呢。”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朋友突然有急事。”

“这样啊。那可以改日再来的。”

“我也想过,不过这些都是和户神先生约好后才发生的,改日的话会给你添麻烦吧。”

行成重重地摇了摇头。

“没有这回事呢。本来就是因为我的过分要求。哎,实在很抱歉,反而让你操心了。”

“别放心上,我并不讨厌独自用餐。”佐绪里微笑着喝了口红茶。

行成的咖啡到了。喝了一口后,他竖直了背望着她。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店的不足?”

她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

“呀,并不是什么不足。平常人可能都会一笑而过了,我也只是稍稍有点在意罢了。所以,你这么郑重其事我反而束手无策了。”

“想听一下作为参考意见。请一定要直言不讳。”行成把双手放在膝上。

佐绪里露出略微苦恼的表情,然后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不客气地妄言了。我在意的是柜台上的餐位。”

“怎么了?”

“那里总是有很多常客吧。和店员眉飞色舞地聊着天,好像家人一样。”

“有什么不妥吗?”

“法式餐厅、意式餐厅也有常客,但都没有这番热闹光景,也没有柜台上的餐位。”

“柜台上有餐位不好吗?”

然而,佐绪里没有点头。

“并不是这个问题。只是对于我这样初次光顾的顾客而言,弥漫着略微不舒服的气氛,好像被排斥在外了。”

“你过虑了。确实,比起法式餐厅和意式餐厅,这里的常客比较多,但这是洋食屋的优点。你来多了肯定会习惯这里的气氛。”

听罢,她沉思了片刻。

“但是,只是为了吃饭就必须习惯这里的气氛,太奇怪了。”

“是吗?但是……”这时,行成苦笑了,“对不起,明明是我提出要听听意见的,却反驳了,真没辙。”

“让你感到不愉快的话,我道歉。外行人的意见而已,请别放心上。”

“不,我会参考的。至今为止,从来没考虑到过。”

行成从口袋拿出记事本,记下了:考虑一下关于如何对待常客。

“不过,”佐绪里说,“料理很好吃,真的。”

“谢谢。”

行成话音刚落,她耸耸肩笑了笑。看着这个笑颜,他胸口再次传来扑腾扑腾的剧烈心跳。

留神到户神行成的反应,静奈感觉到总算局面由她掌控了。和预料的一样,他是个忠厚老实、热心于工作的男人。而且,从来没有吃过女性的狡猾、富有心计的苦头。他做梦也想不到乍有其事谈着感想的高峰佐绪里心里盘算着怎么玩弄他于股掌。

安心了,照着这个步调下去似乎进展不错。她想。然而,这种自我宽慰的想法以前几乎不曾出现过。

事实上,她也隐约注意到这次的心情和以往有些不同。至于理由,她不知道。夸张地说,罪恶感隐隐在心中漫延。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此刻赶走这种心情似乎变困难了。通常,上当受骗的人活该这种信念总是会战胜罪恶感的。

今晚似乎有些不同。平时,她会装作稳重的样子,暗暗瞧不起对方,这次却感觉被什么看穿了似的。

或许是这个店的缘故吧。走进店的瞬间,她反常地无法冷静思考,感觉到藏在内心角落那扇古老的门似乎被推开了。但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不知不觉中卸下了防备。她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因为这儿是洋食屋吧,静奈想。与从前父母经营的“有明”截然不同,这店宽敞又高级。但是,这儿弥漫的气氛中的确有种似曾相识的东西。这种气氛仿佛把她的记忆带回那年幼的日子,从未考虑过欺诈之类的纯真无邪的青葱岁月。

“怎么了?”行成问道,脸上挂着不安。

“没,没什么。”静奈摇摇头。

“还有没有其他在意的地方?无论什么都可以,请不要顾虑,直说无妨。没有专业知识和先入为主观念的客人的意见对于我们而言相当具有参考价值。”行成还是满腔热情地问道。

静奈放下茶杯,扫视了下周围,说:

“那么,还有一个地方。”

“是什么?”行成身体微微前倾。

“里面的餐位。刚刚就有些在意。”

“里面?”

店的里面有块独立的空间,放着四张桌子。那儿坐着的顾客通常都是情侣。

“只有那个地方的光亮不太一样。”静奈说。

行成点点头。

“那儿是为了想要和重要的人安心地用餐的客人准备的,嘛,基本上都是情侣。”说着,行成望着静奈,“有什么不妥吗?”

“这个考量不错,但我觉得灯光的角度不太好。”

“角度?”感到意外的行成再次看向里面。

“基本上里面的光线都很昏暗,然后从一个方向投来强光,在脸上呈现出阴影。这样的话,人的容颜看上去不太赏心悦目。”

“诶,这样?”

“就譬如在黑暗中用手电筒从下面照人的脸,会觉得相当恐怖吧。夸张来说,就是这回事。”

“原来如此。我从来没想到过。但是,自己并不清楚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样子吧。”

“通过留心其他顾客的脸,然后自我代入想象。女性通常都会这样代入想象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

行成佩服地点点头。

“对于男性而言,这点怎么想也想不到。我也会参考这点的。谢谢。”行成又在记事本上记了几笔,再次看了看里面的座位,“新店会考虑到这些,其他店的光线问题也重新修改一下比较好。”

“新店?”

“事实上,会在麻布十番开家新店。我一直在头痛怎么布置这家店呢。想听听高峰小姐的意见。这店从开业准备到经营都有我一手负责。”

和功一的调查一样,静奈边想边点了点头。

“这样啊,好厉害呢。”

“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所以想要做出和其他店不一样的特色。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想要做出怎样的店呢?”

静奈问着。仿佛就等着这个提问似的,行成眼睛顿时发亮。

“一言以蔽之,可以让客人愉快谈话的店。要我来说,现在的’户神亭‘做得太过了。正因为这样,欠缺可以轻松谈话的氛围。且不说嘈杂,用餐时的聊天是必不可缺的。虽然是不是可以聊得尽兴因人而异,但我觉得也会受到店内的设计、店员的服务态度的影响。”

看着露出皓齿粲然一笑的行成,静奈想:这人是不是不曾撩起过人类内心潜在的恶。她的内心涌出了想让他尝尝苦头,想让他知道人性本恶的想法。但是,另一方面,她羡慕他的那份天真无邪。

“事实上,”这样说着的行成表情如同想出新的恶作剧的小学生。“我有可以让人眼睛一亮的菜单。”

“是什么?”

“就是”他压低了声音,“牛肉丁盖浇饭。”

“诶?”静奈瞪大了双眼,“秘密武器是牛肉丁盖浇饭?”

行成重重地点点头。

“当然,不止这些。有套餐,吃完鱼或者肉之后,再上牛肉丁盖浇饭。前菜都是为增添牛肉丁盖浇饭的美味。”

“听起来不错。但是不会太多吗?”

“为了配合女性的胃口,所有料理的量都有必要调整一下。”

“看来对牛肉丁盖浇饭挺有自信的呢。”

行成使劲点了点头,胸口轻微地翕张着。

“我家的店变成今天的规模也是多亏了牛肉丁盖浇饭。它引起了顾客纷至沓来。”

“早知道,刚刚应该点牛肉丁盖浇饭的呢。”

他笑着摇摇头。

“很可惜,这家店里的牛肉丁盖浇饭不是原来的味道。父亲在新店开张前令负责人开创独特风味的牛肉丁盖浇饭,没有传授他们原来的食谱。也就是说,’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口味也不尽相同。”

“那么,这家新店也是新口味?”

“不,这家店回到原来的口味。”行成斩钉截铁地说,“回到起点,再现最初的’户神亭‘。前阵子,我终于说服了父亲。”

“从父亲那得到食谱了吗?”

“嗯。再现原味也相当辛苦。对了,下次要开个牛肉丁盖浇饭试吃会。乐意的话,你可以参加吗?想让你试吃一下。”

“我?可以吗?”

“拜托了。比起专业美食家,听取你的意见更有参考价值。不,是我想要作为参考。”

看着热情游说着的行成,静奈由衷笑了,这下确定了和他再次见面的机会。牛肉丁盖浇饭的试吃会也不赖。找功一商量一下,肯定会想出兼顾内行、外行的意见。刚刚和行成提到的常客的存在感太强会给初次光顾的客人带来不舒服感这意见也是功一教她的。

“啊,已经这么晚了。”看着手表,行成说,“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之后你还有什么预定吗?”

“没有。”

静奈暗暗期待着行成的邀约。

“这样啊,太好了。”

但是,行成全然没有要邀请的意思。没法子,静奈只好背起包。

“那个,买单……”

“不需要了。”行成伸出右手制止了,“今晚是我拜托你来的,所以请让我请客吧。”

“但是……”

“听到了宝贵的意见,足够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轻描淡写的口吻里含着拜托的口吻。静奈想:看来并不是个油腔滑调的公子哥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她低头致谢。

起身站了起来,行成也随后站了起来,看样子要想要目送。

柜台上的餐位还有客人的身影,觥筹交错,大快朵颐。

“也许你说得对。”走出店,等着电梯的时候,行成如是说,“常客太过招摇决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又不能不重视常客。两难的问题啊。”

“请别太在意了。”

“不,好不容易可以负责一家店,不想太草率。”

行成说的当口,电梯门开了。身着灰色西装的白发男子走了出来,他看到行成,停下了脚步。

“爸爸,你今晚不是应该去横滨吗?”

听到行成的话,静奈吃惊地凝视着对方。这个人竟是户神政行。

“改变主意了。你才是,在这里干什么?”说着,户神政行瞥了一眼静奈。

“听取这位的意见。之前不是说过嘛。在红酒聚会上碰到的女性就是这位小姐。”

“啊,原来如此。”户神政行点点头,“特地让你前来,实在不好意思——那么,是什么意见?”

“下次慢慢说给你听,很有参考价值。”

“这样啊,太好了。”户神政行对静奈笑了笑,笑容中饱含包容力。

“那么,我先走了。”

“我送你到下面吧。”行成说。

“送到这就可以了。谢谢你的款待。”静奈走进了电梯。

出了大楼,没走几步,手机就响了。

“对面的行车道。”泰辅说道。环视后,她看到一辆蓝色的轻便客货车停在那儿,车内有他的身影。

穿过马路,静奈坐上副驾驶位置。“户神亭”所在的大楼位于右斜前方。

“如何?”泰辅问。

“还不错。应该没有留下坏印象。”

“这样看来,用餐后你们俩没有约会。哥哥还让我尾随呢,变装道具都带了,看来白拿了。”

静奈沉下了脸。

“他挺耿直的。看来要想进展顺利的话不得不由我主动出击了。”

泰辅贼贼地笑着:“的确如此。”

“不过已经约好下次再见了,别担心。”

“这样就较保险了”正要发动引擎的泰辅忽然停下了动作,“喂,那家伙出来了。”

行成正从大楼中走出,户神政行紧随其后,大概事情都办完了。两人乘上出租车,驶向远方。

“就是有这样的父子啊,我们才能成功骗钱。”目送着出租车远去的静奈说着,望向邻座的泰辅。

不知为何,他表情僵硬地凝视着出租车离去的方向,连眨眼也忘记了。静奈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凝重的表情。

“那家伙,后面出来的那男人是户神行成的父亲?”泰辅呼吸急促地问。

“嗯,怎么了?”

“是那家伙”泰辅喃喃自语道。

“诶?”

“那晚……父母被杀的那晚,从后门出来的那个男人……刚刚那男人就是当时的那个男人。”

听完泰辅的话,功一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僵硬了。

“没搞错吧。可以百分百确定吗?”望着弟弟,功一再三确认着。

“不能打保票……但是,很像。应该是那个男人。”

“应该,这样是不行的。”

“虽然这么说,但没法确认……只能说很像。”

泰辅坐在床上,紧握双手。眼神中充满了拼命想要传达这种心情的光芒。

功一的思绪飞回了14年前。父母遇害后,受惊过度的泰辅一言不发,冷不防的,他开口了。这个声音至今还在功一耳畔萦绕。

“哥哥,我看到了。杀死爸爸他们的那个家伙,我看到了。”

泰辅现在的眼神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定是后悔和遗憾的心情再次在心中复苏了吧。

功一转向静奈,她靠着床坐在地板上。本来应该听她叙述今晚的进展情况。但是在这之前,脸色全变的泰辅说了“看到那个时候的男人了”这句话。

功一起身打开壁橱,拖曳出一只纸箱,打开盖子,里面装着厚厚的文件。

那些全部都是父母遇害事件的相关资料。或者说,几乎都是新闻资料,从中可以大概猜出是小孩子收集的资料。

功一翻到某个新闻报道的版面,递到静奈面前。

“静,好好看这副肖像。户神政行长这样吗?”

这篇报道中刊登了以泰辅的描述为基础所画的肖像。

静奈端详了片刻,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的确有些像……但是,不至于一模一样。”

泰辅在一旁窥视着肖像,尴尬地挠挠脑袋。

“那个时候惊慌失措的,而且也是第一次描述,没有很好说明。事实上想要画出的是那张脸,户神政行那张脸。”

功一合上文件,重新坐在椅子上。

“都已经过这么久了。你的记忆会不会有些许模糊了?”

“不可能的,相信我。我懊悔得不得了。没有好好看清那张脸,所以什么都做不到。这张脸,我死也不会忘记。想要也忘不了,这张脸每天都浮现在脑海中,出现在梦中。所以,不可能会记忆模糊,绝对不会。”

盯着述说着的弟弟的双眼,功一意识到质疑泰辅对他来说太可怜了。对于当时年幼的泰辅来说,目击到杀害父母的犯人是多么大的心理负担啊,一想到这,他就觉得胸口抽痛。

功一双手交叠在胸前。

“就算这样,仅仅长得相似,什么都做不了。”

“但我不认为这是偶然。我们家是开洋食屋。户神也是经营洋食屋的。说不定出于工作需要和我们父母有什么联系呢?”

功一点点头,泰辅说的的确在理。

“我会试着调查的……”

“怎么调查?”静奈问。

“现在开始考虑考虑。总之,这件事交给我。有什么发现会告诉你们的。”

听完功一的话,静奈默默点了点头,泰辅仍一脸无法释然。

“怎么,泰辅,有什么不满?”

“也不是……”

“有什么就直说啊,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我觉得你好像不相信我说的。”

“为什么?”

“因为他可能是那个事件的凶手啊,那个杀死父母的凶手。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冷静呢?不是应该更吃惊、更兴奋吗?”泰辅声音变尖锐了。

功一叹了口气。

“我了解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吃惊。如果户神政行真的是你看到的那男人,就是件不得了的事了。但是,现在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我讨厌一会充满希望一会变成绝望。我们已经受够了期待落空了。”

“没错啊,哥哥。”静奈也说道,“把兴奋留到找到证据后吧。我也不想再失望了。特别是关于那件事。”

听着他们两人的话,满脸不服的泰辅流露出些许寂寞,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了。目击到犯人的只有我一个。我再怎么说像,也没有任何证据。”

“不要意志消沉啊。都说过我会调查的啊。说起来,今晚怎么样,进展顺利吗?”

功一来回望着泰辅和静奈。

“哥哥的建议很有效哦。”静奈答道,“行成那家伙相当在意常客的问题。照明的问题也提到了,他很认真地采纳了。”

“调查也算有价值了。那么,下次的约会?”

“很顺利哦,他邀请我参加牛肉丁盖浇饭的试吃会。”

“牛肉丁盖浇饭?有这种试吃会?”

“他让我一定出席。那家伙好像不习惯和女性相处,下次我要主动出击了。”

静奈志气高昂地说道,功一信任地点点头。另一方面,他也相当在意郁郁沉思的泰辅。

两天后,功一去了趟横滨。走出樱木町站,沿着饮食店星盘罗布的道路向南走。横架在大冈川上的天桥跟前有家“马之树”咖啡屋,木屋的模样,店内也装饰着不少木头。

功一在原木加工而成吧台上坐下,点了杯咖啡。身旁还有其他顾客。秃头白须的店长熟练的泡了杯咖啡。

“这店在这里开几年了?”喝着黑咖啡的功一问道。

“25年”店长压着声音答道,“什么都很旧了,到处都嘎达嘎达作响,必须要补补修修啊,费钱哎。”

“开了好久呐,这一带也变了很多吧。”

“怎么说呢。也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一带也不大。”

“孩提时代,我来过这。不知道当时去的洋食屋还在吗?”

功一话音刚落,店长便重重点头。

“你说的是’户神亭‘吧,以前在斜前方,现在是家二手CD、DVD店。”

“啊,那家店……怎么了?”

“搬到关内了。没听说过’户神亭‘吗?最近很红的。”

“好像在银座见过。”

“原来是开在这边的。虽然是家小店,当时就挺受欢迎的,都要排队用餐。那些不耐烦排队的就转来我们这了。”店长爽朗地说着,一点都没往事不堪回首之感。

“这么受欢迎啊。”

“牛肉丁盖浇饭深受好评。电视、杂志上都有介绍,我也去吃过几次,确实好吃啊。”

功一想起静奈说过要去牛肉丁盖浇饭的试吃会。户神行成打算作为新店的主打菜。

“经营店的是怎样的人?”

“叫户神的一个人,所以才叫’户神亭‘,是个热衷于经营的人。开张的时候也来我这里打招呼了。听说在别处修业后好不容易才独立开的店。最初没什么客人,很难熬的样子。三年后突然流行起来了,都要排队用餐了,真是了不起啊。随后不久,店就搬到关内了。肯定是觉得店面太小了。啊,对了,要不要告诉你关内的店的地址?”

“不用了,我自己找找,多谢。”

“大概10年前搬到关内的。之后生意就越来越欣荣了,现在分店也开了不少。我实在望尘莫及啊。”

功一点点头,喝完剩下的咖啡。据他的调查,“户神亭”搬到关内是12年前。2年后,户神政行搬家了。看来赚了不少钱。

功一他们的父母遇害是在14年前。如果店长的话可信,正好是“户神亭”开始流行之际。那个时间,户神政行是否在横须贺犯下强盗杀人罪,有必要慎重考虑一下。

付了咖啡钱,功一走出店,眺望着位于斜前方的二手软件店。店前镶着玻璃窗,上面贴满了海报、演员的凹版相片。不走进店内就无法望个真切,店铺比“有明”略微狭小。受欢迎得都要排队用餐的话,自然想要搬到更宽敞的店铺。

走往樱木町站的途中,突然想起些什么,他转身走向日之出町站。边走边拿出手机,按了几个号码。和这个人还保持联系这件事,他从未跟泰辅、静奈提过。

电话通了,功一说:“我现在在日之出町,能不能见个面?”对方爽快地应允了,约好在横须贺中央站碰面。

很久没有乘坐京浜急行了。功一站在门旁,眺望着窗外流转的风景,往昔也一点一点浮现。他对靠山靠海的地方有着特殊的感情,可以看到星星疲劳也全然消除。

功一微微晃着头,陷入了感伤。回到那个地方也没有什么,他自我安慰道。

横须贺中央站到了,再次拨通电话。对方等在附近的咖啡屋,名为“SERUFUSABI”的点。

不费功夫就找到了这家店。功一有些紧张地走进店内。虽然联系不曾间断过,但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

对方坐在正对通道的吧台旁。从斜后方看到的侧脸来看,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黑发中夹杂着些许白发,灰色西装下的身子也消瘦了几分。

功一买了杯咖啡,向他走去。对方立刻意识到了,转过身。片刻,他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功一君,长大了啊。”

功一在旁坐下,苦笑着。

“上次你也这么说,我和那时一样高哦。”

“是吗?这么说来,的确呐。”对方笑了,嘴边还是留着邋里邋遢的胡子,和十四年前一样。

是横须贺警署的柏原。现在好像也在同一个警署工作。他和功一取得联系是在功一离开孤儿院后不久。据说是向孤儿院打听了联络方式。之后,一年总会联系一两次。基本上没什么要事,只是简单地问问近况。

功一对柏原说谎了,他告诉他自己没和泰辅、静奈见过。考虑到他们从事的“工作”,他清楚和警察保持联系是极其危险的。

“上次见面是四年前啊。”柏原说。

“嗯,因为赌博的事……”

“对啊。”

四年前,柏原把他叫了出来。之前在横滨瓦解了一个赌博组织,他们在组织的顾客名单上发现了有明幸博的名字。不用说,这是功一他们的父亲的名字。

幸博身负300万的借款。看来夫妻俩在遇害之前问熟人借钱的理由应该是为了还赌债。

就赌博组织和洋食店夫妻遇害事件的关系,横须贺警署再次展开了搜查工作。柏原把功一叫来问话也是其中一环。然而,无论如何搜查,警方仍找不到真相。赌博组织和该事件直接相关的可能性看来很低。

“今天怎么了,有什么急事?”柏原问。

“呀,没什么要事。只是正好到了附近,想稍微见个面。百忙之中,叨扰了。”

柏原咧嘴笑了,露出了由于常年吸烟而泛黄的牙齿。

“万年小警察罢了,与其说忙,不如说是打打小杂。稍微偷懒一下也没什么。最近也没什么案子,比较轻松。发狠玩命地查案,那时是最后一次了。”

他口中的“那时”自不言说,功一就领会了。

“都过14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功一说,“马上就要到时效了。”

柏原点点头,喝了口咖啡。

“最近似乎重新开始搜查了。事到如今还能做些什么?案件接二连三地发生,悬而未决的案子慢慢被抛诸脑后。临近时效,才慌慌张张开始搜查。谁都知道做这些无济于事。15年了都毫无头绪,这时还能找到什么证据?纯粹是为了塞住媒体的嘴罢了。”

功一点点头。柏原似乎忘记了,4年前他也说过这番言辞。确定和赌博组织没有关系后,横须贺警署和县本部都再次从洋食店夫妇遇害事件抽身。

“果然还是没什么进展啊。”功一问。

柏原转而表情凝重。

“唯一的证据就是那张肖像。都过了14年,人的长相也变了吧。”

“相似的人一个都没有找到?”

“也不是,长得像的倒是有几个。市民那里来的举报也挺多。每逢这时,我们都飞奔过去。神奈川也好,东京也好,就连琦玉、栃木也都一一赶去了。但是,所有的人都是无辜的。”

“那些人的名单还留着吗?”

“那些人?长得像的那些家伙吗?当然还在,怎么了?”

“嗯……不知道能不能看一下。”

柏原突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着功一。功一避开了他的眼神,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迫近时效了,反正这名单对于警察来说没什么太大作用,我想尽自己所能调查一下,在网上征询情报。”

“这样的话,不需要这份名单吧。你有什么企图?”

“企图……没这回事。只是想再次核对一下这份名单上的人。”望眼欲穿似的凝视玻璃杯的功一说道,脸颊上可以感受到柏原锐利的视线。

“找到了吗,相似的男人。”柏原问道,“然后想要确认一下这个男人的名字是否在名单上。”

功一有些动摇。真不愧是警察啊,他想。完全都猜中了。

功一笑着摇摇头。

“如果有发现,一定会立刻告诉柏原先生的。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不愿坐以待毙空等时效到来。”

柏原用着警察特有的敏锐目光投向功一,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

随后,柏原叹了口气。同时,眼神中的锐利也消失了。

“不可能把名单交给外人。而且,警察也不是没有努力调查。时效到来之前,总会有所行动的。当然也会再次核对一下名单上的人。”

“这样就好了。”

“说起来,弟弟和妹妹怎么样了?还没音讯吗?”

“嗯。毫无音讯。”

“这样啊。骨肉至亲还是应该一起生活哎。”

柏原的口吻中似乎满含对自己那不堪回忆的苦笑。功一想起四年前听说的那番话。柏原离婚后,孩子由前妻抚养。他由于先天性疾病,三番两次入院、手术,最后还在升上初中前去世了,都来不及穿上准备好的制服。

“柏原先生,现在还是一个人?”

“嗯。”

“没有再婚?”

功一话音刚落,柏原耸耸肩膀笑了。

“像我这种废材大叔,有谁会看上呢。你才是,差不多该要结婚了吧。”

“没考虑过这些。”

“新建一个家庭,也不错啊。嘛~由我来说这些没什么说服力。”柏原说的当口,他胸口传来了手机的铃声。“失礼了。”说着,他拿出电话,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挂断了。“抱歉,局里有点急事。来不容易来一趟见个面,对不住啦。”

“我才要道歉呢,在工作中打扰你。”

“保持联系啊。”柏原拿着自己的空杯子起身了出去,又马上停下步子、转身,“找到什么证据一定要联络我。你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知道吗?”

“嗯。”功一答道。

目送着柏原走出店门,功一想还是不能告诉他户神政行的事。虽然泰辅说他长得像凶手,但仅仅如此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凶手。现阶段,他只不过是猎物户神行成的父亲。倘若和柏原商谈的话,他一定会留心户神政行的吧。这样的话,眼下进展中的计划就必须要中断了。而且,柏原肯定会调查户神行成,很快也会注意到高峰佐绪里的存在。要是察觉到她就是静奈的话,定然会起疑。被柏原盘问的时候,功一没自信可以自圆其说。

户神行成策划的谢恩会在“户神亭”广尾店举行。平日休息的周日今天照旧开张,专门招待有请柬的客人。他在下午五点左右开始等待。谢恩会将于六点开始。

打着谢恩会的名目,实则是想要探测新菜单的反响的试吃会。不用多说,自然是为了即将开张的麻布十番店。收到请柬的常客们也心知肚明。所以,行成已经觉悟到他们会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探探户神政行的儿子究竟有几分能耐。

五点半刚过,客人开始纷至沓来。这些人中间也有行成相当熟悉的。性急的客人提早对行成说着“恭喜”,预祝他新店顺利开张。

虽然试吃会六点才开始,店内已经早早准备了饮料和小吃。早到的客人边吃边互相谈笑着。虽然有确定的座位,不少客人更倾向于成群结队地站着品尝。

行成刚一加入他们的谈话,负责接待的店员就走了上前。

“那个,那边有位客人没有请柬。”说着,他指向入口处。

高峰佐绪里站在那儿,一脸局促不安。

“知道了。”说着,行成望向她。

一看到他,佐绪里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安心地笑了。

“没收到请柬吗?我应该寄过去了。”

“收到了。但是,我怕会被我弄丢,就放在约好一起来的朋友那。请柬上写着:招待两位客人。”

“那么,你朋友稍后赶来吗?”

“刚刚联络过,她突然有急事,所以……那个,要是没有请柬不能入场的话,就算了。”

“说什么呢,完全没问题。我想要邀请你。那么,这边请。”

行成确认了一下座位表,把她带到了座位那儿。角落的一张桌子。

“请慢慢享受。”

“那个……”佐绪里四处张望一番,压低声音说,“我看起来奇怪吗?一个人来这里。”

“没这回事,请别在意。”

“但是,大家都携伴而来,只有一个人独自用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啊……”环顾四周,行成思索片刻,虽然他觉得独自用餐也没什么,但是年轻女性的话可能会有些介意。

“户神先生,你用过餐了吗?”佐绪里问道。

“还没,今晚我也会一起吃饭。不和客人们在同样的环境下用餐,就无法发现问题吧。”说着,行成恍然大悟似的,“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用餐吗?反正本来我也打算独自用餐。当然,你不反对的话。”

佐绪里的表情刹那明媚了。

“这样没关系吗?这下放心多了,不用觉得尴尬了。”

“嗯,等下我让店员把座位搬过来。”

暂时离开了佐绪里的座位,行成思考着自己的提议是不是太厚颜无耻了。担心她到底是真的觉得高兴呢,还是难以拒绝他的请求呢。

六点到了,店长简短的开场白后就进入了用餐时分。首先送上的是各种冷盘。每份的量都很少,旨在尽可能让大家品尝更多的料理。

佐绪里边品尝着料理,边微微点头,若有所思状。这副姿态让行成万分心仪。

“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行成问。

“没,非常好吃。”

“在我面前很难说真心话吧。用餐后,我们有准备调查问卷,请在那率直地写上感想。不管怎么样尖锐的批评都可以。”

“尖锐,怎么可能……”她笑着点点头,“但是,难得招待我参加,我会直抒己见的。”

“拜托了。”

低头致谢的行成由衷叹道:果然不是普通女性啊。其他女性通常都会说些陈腔滥调的社交辞令吧。他觉得没有说着老套的场面话反而彰显了她内心的强大和诚实。

“今晚你父亲没到场?”佐绪里问道。

“嗯。”行成斩钉截铁地答道,“今晚的试吃会是为了我自己而策划的,和我父亲没有关系。邀请的客人也是由我决定的。”

“这样啊。”

“找父亲有事?”

“没,没有。”她摇摇头,抬头望着行成,“’户神亭‘最初的店是在横滨?”

“嗯,位于樱木町和日之出町之间。”

“当时,你去过横须贺吗?”

“横须贺?唉,我没去过。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那儿有朋友。”

“这样啊。”行成点点头,思索着为何会问到政行,为何会突然提到横须贺。

为了和店长商量事情,他起身离席。这时,一位妇女叫住了他,从很早就光顾的常客。

“呐,那位小姐是谁?真是位漂亮的小姐啊,行成先生的恋人?”

行成慌慌张张地摇摇手。

“没这回事,只是位客人。”

“但是,站在一旁看着可不像这回事。行成先生,你也差不多该谈恋爱啦。我和你妈妈也提过这事。”

“不是的,真的不是这样的。请饶了我吧。”

冒着冷汗的行成从妇女面前逃走了。然而,他心情不坏。像她这样的女性,有没有可能进一步发展呢?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料理接二连三地上桌,终于到了最后的牛肉丁盖浇饭。行成感到有些紧张注视着在场的客人,一分一毫都不想错过客人们品尝时的模样。

客人的反应相当棒。间或听到:“第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牛肉丁盖浇饭。”

行成悬着的石头落下了,环视全场,刹那,他惊呆了。

佐绪里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反常。脸色发白,表情僵硬。布满血丝的双眼呆呆凝视着一点,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溢出。

停下手机游戏,泰辅确认了下时间。马上就要八点了。距离试吃会开始已经两个小时了,应该差不多快要结束了。想着,他关掉游戏,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席上。靠在驾驶席上,他目视着斜前方的大厦——“户神亭”广尾店所在的大厦。

和之前一样,他在等静奈出来。万一她和户神行成还有安排,他打算尾随。不过,大概今晚还是没戏吧。根据泰辅的经验,疏远女性的男人分为两种。其一,本人不受欢迎,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异性青睐;其二,一腔热情倾注于其他事情,和异性没什么接触机会。

普遍来说,前者对主动接近的女性相当积极。自己没勇气主动邀约,只好厚着脸皮等待。钓这种类型的男人,对于静奈而言三个手指捏田螺,闭着眼睛也不会有闪失。把钱骗到手也相当简单,不用多费吹灰之力。

但是,户神行成显然属于后者。今晚,他主动邀请静奈也是出于工作的需要。虽然他并不反感她,但是,他怕是会固执地将这种感情囿于工作范围。恐怕他也从未想过在试吃会后邀请她之类的吧。当然,他也不可能认为会受到她的邀约。他的脑海中容不下这些想法。

“这次好像连静都觉得有些棘手。”出门前,泰辅对功一说道。“也许吧。”功一点头附和。

功一好像前几天去了趟横滨。跑到“户神亭”的原点,收集了些关于户神政行的资料。

“果不其然。”功一说。事件发生时,户神政行应该焦头烂额地忙着店,没理由跑去横须贺的洋食屋入室杀人。而且没有一点痕迹可以表明“户神亭”和“有明”有牵连。

泰辅相信哥哥的调查能力和分析能力。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事实大概果真如此吧。

然而——

那个晚上,那个地方,看到户神政行的长相时的冲击至今还残留在泰辅胸中。确实,都过了14年,记忆也会有些模糊不清,人也会变。这些他都明白,可是,他依旧无法将凶手的脸和户神政行的脸剥离,两张脸没有一丝差别,就如同复印般惊人地相似。

泰辅甩甩头,决定这种时候不去考虑这些,心神不定的话可能会扯静奈的后腿。

再次望向大厦,户神行成出现了。泰辅吃惊地跳了起来。静奈站在行成身旁,而且,他的手来回摸着静奈的背。

信号灯转绿,2人开始横穿马路。泰辅思忖着:如果只是送送,行成没理由还陪着啊。

静奈一直低着头,无精打采的模样,看上去不像是喝醉了。

穿过马路,行成手臂一挥。一辆黑色的出租车停了下来,后门开了。

“不会吧。”泰辅边想边发动引擎。他猜对了,行成跟在静奈身后,坐上了后车座。

出租车一开动,泰辅就紧随其后。他左手抓起副驾驶席上的手机,眼睛不忘扫视四周确认是否有巡逻车。

“怎么了?”意外的功一问道。他从没想过这时会接到泰辅的电话。

“静和行成一起出了店。而且,两人乘上了出租车。”

“只有2个人出了店?”

“嗯,没见其他人。行成那家伙,一直在摸静的后背。”

“这就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静终于虏获这家伙了吧。”

“但是,其他客人都还没离开,不奇怪吗?行成要做这些也应该等试吃会结束后吧。他不可能比其他客人早离开的。”

功一分析得有道理。果然很冷静啊。泰辅佩服道。

“车往哪开?”功一问。

“开到六本木了。正驶往溜池方向。”

“继续跟在后面,绝对不要跟丢了。”

“知道了。万一要去HOTEL或者LOVEHOTEL,就用老办法。”

碰到这种情况,他会给静奈打电话,通知她她的父母遇到事故了。听到这些,应该没有人会再多加挽留。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觉得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功一说,“总之,小心跟着。”

“了解”说着,泰辅挂了电话。

静奈他们乘的出租车经过内堀大道、锻治桥大道开上新大桥大道。见势,泰辅猜到了七八分。出租车很明显是朝着日本桥方向开,静奈的住处在日本桥浜町。

穿过水天宫前的十字路口,左转。看来目的地毋庸置疑了。行成打算送她回家。

出租车在深灰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行车下了车,随后,静奈也走了下来。泰辅凝视两人。倘若行成要进她的房间,他必须采取相应措施。

然而,行成和静奈道了声别,再次乘上了出租车。目送着车子远去的身影后,静奈走进了大楼。

泰辅把车停在路旁,熄了火,下车,快步走向大楼。

为了以防万一,泰辅备着静奈公寓大门的钥匙。他打开弹簧锁,走进里面。静奈的房间在五楼。等电梯时,他来回不停地踱着步。

走到503门口,他不停按着门铃,敲着门。他没有房间钥匙。

静奈坐在只有一室的房间的地板中间,外套还没脱掉。闻声,她转向泰辅,脸色苍白。

“啊,泰哥哥……”

“发生什么事了?”泰辅脱了鞋子,走进房间,“为什么户神会送你回来,不舒服吗?”

静奈摇摇头。

“没有。抱歉,我让计划泡汤了。”

“泡汤?到底怎么了?好好解释一下啊。”泰辅在静奈身旁随意坐下,凝视着她的脸,他吃惊地说,“静,你哭过了?”

她眼角的妆有些化开。

“我拼命忍了,可还是忍不住哭了,实在很抱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回答我。”泰辅不住敲着膝盖。

静奈颦蹙着,紧咬双唇。见状,泰辅愈发焦虑了。

“静,够了!”

“牛肉丁盖浇饭。”

“诶?”

静奈望着泰辅,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

“最后的料理是牛肉丁盖浇饭。他,户神行成口中让人眼前一亮的牛肉丁盖浇饭。”

“那又怎么?”

“一样的。”

“和什么?”

静奈踟蹰着,舔了舔嘴唇,说,“我们家的。”

“我们家的?”

“爸爸做的牛肉丁盖浇饭啊。’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今晚吃到的牛肉丁盖浇饭和那个一样的,一模一样的。”

听完静奈的话,功一双手抱在胸前,陷入了沉默。他眼带凶光,直直盯着某一个点。

泰辅坐在床上,等着哥哥的反应。把静奈带过来大概是10分钟前的事了。不在状况的功一让他先把静奈带了过来。

“难以置信。”功一目光一动不动地说道,“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但这是真的。相信我,哥哥。我都忍不住哭出来了。那个味道,太怀念了……”静奈一脸伤感地说。

功一目不转睛地望着静奈。

“你,还记得那个味道吗?爸爸做的那味道,都14年了。”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我超喜欢的。”

“现在不是也有吃嘛,”泰辅说,“哥哥偶尔也会做给我们吃啊。”

听罢,功一缓缓摇头。

“不一样的。那不是爸爸的牛肉丁盖浇饭。”

“我知道。哥哥做的跟爸爸的不一样。”静奈说。

“是这样吗?”泰辅看了看功一。

“完全不同。我平时省去了很多工序。爸爸做的牛肉丁盖浇饭更费功夫。”

“我,完全分不清……”泰辅挠着后脑勺。

“你是味蕾白痴吧。”功一笑了笑,转向静奈,“如果只有细微差别呢,静也能分得清?”

“当然,所以我才吓了一跳。从没料到今晚会在那里再次吃到。”

听罢静奈的话,功一再次双手抱在胸前,深深埋进椅子里,仰视着天花板。

“真的……是爸爸的味道啊……”他说道。

“好!决定了!”突然,功一从椅子上站起。

“去哪里?”

“超市。月岛那应该有个24小时营业的超市。”

“超市?为什么?”

“当然是去买做牛肉丁盖浇饭的材料了。”

泰辅和静奈同时吃惊叫道。

“哥哥,现在准备做?”

“没错。这次不偷工减料,原汁原味地再现爸爸的味道。静试吃看看,比较一下今晚在’户神亭‘吃到的牛肉丁盖浇饭。确认的方法只剩下这个了吧。”说着,功一抄起外套,走了出去。

大约2个小时后,房间里溢满了调味汁的香气。功一额头绑着毛巾,在厨房来回忙碌着。泰辅第一次看到擅长料理的他居然如此认真、如此快乐地做着料理。

“明明在试吃会吃过了,闻到这味道,肚子又饿了。”静奈吐着舌头说道。

“说起来,户神那家伙怎么样?是不是被你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到了?”泰辅问。

静奈低落地点点头。

“算是吧。被周围好奇的眼光盯着,糟透了。户神问我是否身体不适,见我没反应,就说提议带我先离开。然后,他拿起我的外套,送我回家了。我完全呆掉了,就照户神说的乘上了出租车。”

“他没问你为什么哭?”

“嗯,车上,他只问了我地址。”说着,静奈若有似无地加了句,“那家伙,也许人还不错……”

泰辅转向功一:“哥哥,你怎么看?”

“什么?”

“那个计划啊。你觉得哪些地方比较糟?静担心计划会就此泡汤。”

“怎么样办呢……”功一边留神着锅内边继续道,“要看这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

听了哥哥的话,泰辅和静奈面面相觑。

又过了2个小时,桌上放着盛满牛肉丁盖浇饭的盘子。静奈手持调羹,坐在桌前。

在功一和泰辅的注视下,她用调羹舀了口牛肉丁盖浇饭,送到嘴里。眼睛中布满了紧张。

不停咀嚼着的静奈突然睁大了双眼。然后又舀了一口。

“如何?”功一问。

静奈回望了他,重重点了点头。“没错,是爸爸的味道。”

泰辅也拿起调羹吃了口。不愧是“有明”的味道啊。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溢开,一下子带他穿越回了十几年前。

“今晚在’户神亭‘吃到的和这个味道一样?”功一问。

静奈没有马上回答。她又试吃了一口,慢慢回味着、思索着。

“怎么样?”功一催促道。

“嗯……几乎一样。但是,好像有细微差别。”

“什么嘛,原来不一样的啊。”泰辅笑道。

“不是这样的。’户神亭‘吃到的牛肉丁盖浇饭,吃完后,口味微微残留余香。这点和爸爸的一模一样。这种香味,其他牛肉丁盖浇饭都没的。所以……那边的才是爸爸的味道。”

高山久伸拼命装出平静的样子,其实内心因为过于意外,早已波涛汹涌。

他努力不让心声泄露在脸上,伸手去拿咖啡杯。他想让志穗看到自己冷静的一面,而不是狼狈不堪的样子。

但是就算高山有这种认识,精神上仍受到重创。手指好像失去了力量,咖啡杯摇摇晃晃,在咖啡盘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他放弃拿起咖啡杯,转而抓起一旁装着水的玻璃杯,放到口边,水咕嘟咕嘟顺着喉咙流入。由于太过心急,水呛到了气管,他剧烈地咳嗽着。嘴角也沾上了水,湿湿的。他取出手帕按住嘴巴,久久无法平复,连泪水都呛了出来。

在气息平稳前,先保持这个姿势吧。无意中,他瞥见原本垂着头的南田志穗担心地偷偷望着他。

“没事吧?”

高山仍然用手帕捂着嘴边,点了点头。对于自己狼狈的模样很气恼。

昨天晚上,收到了志穗发来的短信,写着:有事相谈,能不能抽点时间见个面。高山喜出望外,已经有段时间没和她见面了。一方面,他自己工作繁忙,另一方面,他一直联系不到她,发短信过去也总是石沉大海。对于这个,她解释道:“接了新工作,没时间看手机。”她是一名时尚设计师的助手。

收到短信后,高山第一时间回了“任何时候都可以”。然后,志穗告诉了他时间、地点。可以俯瞰银座中央大道的一家咖啡屋——就是上次和三协银行的小宫见面的那家店。

对于和久违的志穗再次见面,高山兴奋得不能自已,兴奋过后,不安接踵而至。有事相谈到底是什么事?仔细想想,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他。

“突然这样,实在很抱歉,这次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只此一言,高山瞬间落入了无底深渊。

气息终于平稳了,他拿掉手帕,不知不觉擦了擦额头,额头上正冒着冷汗。

“没事吧?”志穗再次询问道。

嗯。高山点点头,把手帕塞回口袋。再次喝了口水,小心翼翼地咽下。

“对不起。”志穗低下头。

“怎么回事?那句话,是要和我分手的意思?”表情越来越僵的高山问道。

志穗缓缓点了下头。

“擅自这样决定,实在很抱歉。”

“怎么会这样……”高山摇摇头,“为什么?”

“事实上,有人问我要不要去美国。”

“美国?”

“我现在跟的设计师和纽约的设计师颇有交情,他把我的作品给那人看了下。然后,对方问我想不想过去工作。我的老师也说一定会长见识的,让我不要放过这个机会。作为我个人也想去……”志穗低着头说道。

“纽约啊……但是,你之前不是说过想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这种心情还是没变,但成为一名设计师是我的梦想,这种机会不会再来第二次了。”志穗带着歉意没底气地说道,但是,她的意志很决绝。

“但是,你又不是永远呆在那儿,会回来吧,那么,没必要分手啊。”

志穗痛苦地皱着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或许,也会在那里发展事业。”

“就算这样,也不可能一辈子啊。你在这儿还有家人啊。”

“没跟你说过?”

“什么?”

“我的父母离婚了。我跟着爸爸生活。两年前他过世了。妈妈也再婚了,所以,家人什么,没有了。”

“但是……”

“对不起。”志穗深深低下头,“为了自己的梦想,给久伸先生添麻烦了。我不知道何时回来,不能自私地让你等着。久伸先生,早点找其他女性,幸福地生活吧。”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高山感到万分揪心,她也痛苦着啊,她也苦恼了很久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啊。

“我,会等你的。等你回来,不管等上几年。”

“久伸先生……”

志穗抬头时,她身后的楼梯上出现了一位男子的身影。三协银行的小宫。他看到了高山,笑着向他们走近。

“久等了。前几天,实在太谢谢了。”

为何小宫会出现在这儿,高山一头雾水。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志穗转向了小宫。

“小宫前辈,抱歉,特地让你跑一趟。”

“不用放在心上。有什么要事?”小宫在志穗的身旁坐下。

“事实上,是关于上次签订的美金建筑债券。可以部分解约吗?”

“部分解约?诶?为什么?”小宫来回望着志穗和高山。

“急着要凑钱。所以想可不可以把我预存的50万退回呢?”

“等一下,”高山插嘴道,“从没听你说过这个。”

“这点我也要道歉。虽然还有点存款,不过怎么也凑不齐去那边的费用。”志穗说。

“那边?”小宫问,“怎么回事,完全状况外。”

“事实上……”志穗开始说起前往美国的始末。小宫边听边不住留意高山的表情。

“纽约啊……”听完原委,小宫沉下了脸。

“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所以才把前辈叫了出来。百忙之中,实在抱歉。”

“这个没什么啦。不过部分解约是不可能的。要解约就必须全部解约。但是,现在的话,会损失惨重哦。上次也解释过,这个产品就是这样的。”

“这样啊,麻烦了。”志穗咬着下嘴唇。

“说起来,南田你这个做法也太自作主张了吧。”小宫不满地拔高了嗓音说,“帮助我完成指标,我是很感谢啦。但是为了自己的理由解约对高山先生也太不公平了。我不会同意的。”

小宫并不是带着银行员的口吻,而是带着前辈对后辈说教的口吻教训道。志穗缩着脖子,小声说道:“你说得没错。”

“纽约也好,其他地方也好,你想去哪都没关系,但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而且,你和高山先生不是情侣吗?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呀,那个,别说了。”高山慌忙调解道,“我也希望她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所以,请别再骂她了。”

“高山先生,你这样宠她是不行的。”

“没关系。这是我的问题。不用小宫先生操心。”

“……既然高山先生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多嘴了。”小宫叹了叹气,望向志穗,“解约的问题,怎么办?”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真的可以?”

“嗯。”

“那,我先走了。不要给恋人再添麻烦了。”

“对不起。”志穗低着头说道。

目送着小宫扬长而去后,高山再次看着志穗,她相当沮丧的样子。

“稍微和我谈一下就好了。为什么不和我提旅费的事?”

“可是,我开不了口。我以为不得不和你分手……”

“我不想分手。我会一直等你的,直到你回来为止。”

“久伸先生……”

“旅费,还差多少?”高山问道。

乘着银座线到达日本桥,走向东西线的站台时,泰辅稍稍加快了步伐。刚追上了前面的静奈和她并排同行时,她察觉到了,停下了脚步。

“拿了多少?”泰辅俯视着铁轨问道。

“50”静奈答道,“本来想拿100的。”

“哥哥说只拿50的。”

“我知道,所以我忍住了。本来还想从高山那多捞点,没办法哎。”

“南田志穗什么时候去美国?”

“跟高山说了星期四。当然,他打算送机。”

“然后,星期三他会收到这样的短信:我现在乘上飞机了,送机只会徒增伤感。这样?”

“嘛,没错。”

电车到了,两人乘了上去。

“还剩下中学老师川野武雄。你准备怎么了结?”泰辅问道。

“差不多手法。不过那家伙执念很深,不会这么简单就了结的。强行了断的话,肯定会去保险公司闹的。”

“这样就糟了。没办法,稍微费点心吧。”

欺诈户神行成是最后一次,从此他们金盆洗手。自从功一宣布这事以来,泰辅和静奈就忙着处理后续工作。该拿钱的拿钱,然后干脆地一刀两断。

回到门前仲町的住处,香味扑鼻而来。厨房里的功一沉浸在料理中。旅行包还放在床上。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泰辅问。

“三小时前吧。还是太在意了,想早点做好。”

“做得怎样了?”泰辅探了探锅里,“味道和色泽好像和上次没啥区别。”

“嘛,吃了就知道了。说起来,高山那边怎么样了?”

“50万。静出色地拿到了。”

“真不愧是静啊。”

听到功一的称赞,静奈露出一脸的满足,一屁股坐在床上。

“呐,去名古屋干吗?”

“之前也说过,为了再现爸爸的牛肉丁盖浇饭,必须要这个秘密武器。”

“名古屋有?”

“嗯。总算搞到手了。”

“好吊胃口啊,秘密武器是什么啊?”

对于泰辅的询问,功一没有回答。

前几天,听到静奈说“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才是真正的“有明”的味道,功一陷入了沉思。终于,他抬起头,说:“我去趟名古屋。某个地方,或许藏着这一切的答案。”扔下这句意义不明的话,他就离开了,没有多加解释。

“做好了。”没多久,功一说道,“静,吃吃看。”

坐在桌上放着的牛肉丁盖浇饭前,静奈深呼吸了几口。

“别这么紧张。”功一笑道,“放松点,吃吧。”

“但是,责任重大嘛。”说着,静奈开始吃起牛肉丁盖浇饭。说完一口,她眨了眨眼,又连着吃了好几口,然后望向功一,眼睛中闪烁着光芒。

“怎样?”功一问。

“完美无缺。”静奈说,“也有独特的香味了。是爸爸的牛肉丁盖浇饭。”

“那天在’户神亭‘吃到的,是这个?”

面对功一的提问,静奈点点头。

“这样啊……”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好好跟我说说啊。”

于是,功一打开流理台下的橱柜,拿出一瓶酱油。泰辅见所未见的东西。

“名古屋的老字号酱油。虽然在牛肉丁盖浇饭里用酱油调香的厨师很多,但是爸爸执着于这牌子。这点,在这里也记着。”说着,功一拿起料理台上放着的泛黄的笔记本。

泰辅见到过这本记事本。里面记载着爸爸的食谱。

“我今天就是去买这酱油的。”功一说,“然后,在店里打听到了重要的讯息。”

“重要的讯息?”泰辅和静奈面面相觑。

“’户神亭‘也用这种酱油。而且,他们最早开始用这个是在14年前。”

听到这个年数,泰辅震惊了,如同一股电流在身上流过。身旁的静奈也表情僵硬。

“不是碰巧。”功一说,“户神政行窃取了’有明‘的味道。——泰辅”

“嗯?”

“那天晚上,你看到的是户神政行。你没有看错。”

正当户神行成和设计事务所商讨着新店装修问题时,他的手机响了。“失礼了。”说着,他看了一下液晶屏,上面写着“高峰佐绪里”。他背对着设计师山部秀和,按下通话键,放在耳边。

“喂,我是户神。”

“啊,那个,我是高峰。前几天,受邀去广尾店的那个……”

“嗯,我知道。之后,身体状况如何?”

“没事了。那个时候给你添麻烦了。啊,现在方便通话吗?”

“事实上,现在在商讨中。马上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吧。”

“好的。工作中,打扰你了。”

“别放心上,那么,稍后再说。”行成挂断了电话,迅速转过身。

山部看着他的脸,有些调侃的说:

“行成先生,好像接到对方的电话很高兴呢。”

“诶,为什么这么说?”

“表情和刚刚截然不同了。之前紧皱双眉,宛如一个哲学家。现在看上去喜滋滋的,对方是女性?”

行成不由自主地收起笑颜,摆了摆手。

“请别开玩笑了。没有这回事。”

“是这样吗?不是前几天参加谢恩会的那位女性?”

被山部一语道破,行成心漏跳了一拍。那晚山部也出席了广尾店的试吃会。

“说中了吧。太好了,你也找到了这样一位。户神社长也说过,行成在工作上如鱼得水,却不懂得人心。就算遇到喜欢的女性,也全然不了解对方的心情,老是闷闷的,偶尔像这样主动出击也不错嘛。”

山部已是第二次负责“户神亭”的装修工作,是政行信赖的的设计师。年龄比行成刚好大了10岁。

行成皱着脸。

“确实是那位女性,但并不是山部先生想的那样。只是想听取年轻女性的意见,就邀请她了。那晚,一同前来的朋友突然有了急事,我就陪她同桌用餐。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男人为事业拼搏的时候,背后还是需要一个默默守护的女性。试着追求那位吧,是个不可多见的美女啊。”

“不要开玩笑了。她怎么可能看上我这样的大叔。她还是个学生呢。”

“学生?吓了一跳。散发的气质让人感觉经历过人生百态,呀,并不是说她看上去老,而是看上去很成熟。”

“我知道,我也有同感。据说她是京都某大学的大四生,为了体验人生百态暂时休学了。也许是这些经验造就了这种气质吧。”

“嗯……总觉得那种气质不是临阵磨枪出来的……”山部微微思索着,“嘛~就算不是恋人,和年轻女性多接触接触还是不错的。这次的店也主要面向年轻顾客。”

“我也这么想。所以才和她有联系,并没有多做他想……”

“知道了,知道了。别这么较真啦。”山部苦笑着。

商谈大约进行了三十分钟。走出设计事务所后,行成立刻拿出手机打给佐绪里。

“喂,你好。”电话那端段传来明朗的声音。

“我是户神。刚刚不好意思。”

“我才不好意思呢,打扰你工作。工作结束了?”

“嗯,结束了。在商量新店的装修问题。”

“诶,听上去很有趣。”

佐绪里的话听上去不像单纯的追问,而是真心关心这事。行成想起以前她也注意到了店内的照明问题。

“刚刚也稍微提到过了,身体没事了吧?”

“嗯,完全好了。今天就是为此打电话过来的。那个时候太失礼了,真的很抱歉,准备了份小小的礼物聊表心意。户神先生,最近能见个面吗?三十分钟就好。”

“别怎么在意。见面当然没问题。什么时候方便呢?”

“我想越早越好。户神先生很忙吧,配合你的时间。”

“这样啊,等一下……”

行成回想着自己的日程表。突然,一个想法在脑海一晃而过,一个充满诱惑的点子。稍微踟蹰片刻,他开口了。

“如果方便的话,现在见面如何?突然提出这要求,实在很抱歉。”

“现在啊,我没问题。”对此,佐绪里有些吃惊,但并没觉得困扰。

“那么,就这么定了。事实上,想要让你陪同去个地方。”

“哪里?”

“碰面后再说。”

约好一个小时后在六本木ヒルズ某个咖啡馆见面后,行成挂了电话。

他感到心中莫名雀跃着。深想个中理由,并不单单是由于想到这个好点子——带高峰佐绪里去那个地方。不得不承认就要见到她这件事本身让他心情豁然开朗。行成想起山部的话,“试着追她吧”这句陈腔滥调清晰地残留在他耳畔。

“如果佐绪里是我恋人——”这个想法让行成体温骤然上升。拦了辆出租车,赶往六本木ヒルズ方向的途中,他的心脏跳动得异常激烈。

来回扫视着六本木ヒルズ的店,找到约好的咖啡店,走进店内,买了杯Espresso。他稍稍冷静了些,关于佐绪里,他又开始考虑其他方面的事。

他注意到自己对于她几乎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她还是学生,她主修什么、她的家庭结构、父亲的职业,都一概不知。不过他是“Cortesia”的顾客,想来地位不低。

行成陷入了自我厌恶,并不是不擅长和女性聊天,但也仅限于料理、餐厅相关。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盘根问底打听对方的家底,这些想法,他从未有过。

前几天的谢恩会上也是。听了针对料理的感想后,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新店的事。佐绪里即使感到无聊也不会写在脸上,想必当时如坐针毡了吧。

都怪自己说得太忘我了,才没来得及注意佐绪里的异样。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在用餐时流泪的。精神上也好,肉体上也好,肯定是不适感向她袭去。他后悔为何不早点注意到这些。

送她回家的出租车上也是,他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他害怕口不择言会伤害她,或者会被她轻视。

真没用啊——他暗自责骂自己窝囊。

不久后,佐绪里到了。白色的毛线衣外面套了件灰色外套。黑色的西短衬托出她修长的双腿。

“抱歉,等了很久?”佐绪里瞄了一眼行成面前的咖啡杯,里面已空空如也。

“没,我来太早了。想喝些什么?”行成欠了欠身。

“我去买吧。你点的是Espresso吧,再来一杯?”

“不用了,谢谢。”

凝视着走向饮料柜台的佐绪里,行成再次雀跃不已。就算不是恋人,能和这样的年轻美女约会也相当开心。

一旁的桌子前坐着两位年轻人,行成注意到他们窃窃私语着,目光紧紧跟着佐绪里。随着他们的视线,佐绪里回到了行成坐着的桌子。本来打算是两位女性的话就上前约会的,见状,他们大失所望,最后向行成投去了仇恨的眼光。肯定在不平:为什么这样的大叔可以和如此尤物约会吧。

把饮料放在桌上,佐绪里双手放在膝上,深深低下头。

“上次实在抱歉。本来都没脸再见面的,但是,想着必须要送份歉礼……”

“请抬起头。我才觉得抱歉呢,深刻反省自己顾得不周全,应该早点注意到你身体不适。”

“不是这样的。并不是身体突然抱恙了。只是吃着牛肉丁盖浇饭时,想起了些往事。”

“怎么说?”

“小时候,有个好朋友家里开洋食屋,和在那儿吃过的牛肉丁盖浇饭味道很像。”

“和我家的牛肉丁盖浇饭?真的啊,哪里的店?”

“在横须贺。但是,我并不确定味道是否真的相似。也许是牛肉丁盖浇饭给我这种错觉。那个朋友,双亲因为事故去世了,搬到了很远的地方。想起这些,胸口突然被悲伤压得透不过气……实在很抱歉。”

“原来如此,那位朋友——”

“那以后,我们就没见过。”佐绪里眼神黯然。

真是感情细腻啊,行成想着,而且,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从食物的味道就回想起儿时的玩伴呢。

“明明应该道歉的,却说了这些无聊的话。”佐绪里双手捂着脸。然后,她把身旁的纸袋放到膝盖上,“那个,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她取出一份用纸包装过的小礼物,放在桌上。

行成吃了一惊,摇了摇头。

“高峰小姐,不用这么费心的。”

“我实在觉得抱歉。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不过觉得对户神先生的工作有帮助……”

“那我不客气收下了。”行成拿起礼物,心情并不坏,“可以打开吗?”

“请随意。不过,不要太抱希望。”

行成小心翼翼地撕开外包装,映入眼帘的是只皮革的盒子,里面装了把Sommeliers侍酒刀。握手部分贴合手的弧度弯曲着,带扣上镀了层黄铜。

“Chateau的复制品,并不是什么名贵物品。”

“因为初次见面是在红酒聚会上,不知不觉……户神先生肯定有更好的。”

“没有,没有。我可以收下吗?”

“我的一份心意。能收下我就很高兴了。”

“谢谢。我会好好用的。不过,大概会被父亲斥责:你用这个还早十年呢。”行成把刀放回盒子,重新用纸小心包装起来。

“听说你父亲户神政行最早是在横滨开店的。”佐绪里问道。

“嗯。当时,我还是小学生。一家小店铺,父亲是个不擅做生意的厨师。”

听了行成的话,佐绪里目光熠熠生辉。

“这些话,请慢慢说。’户神亭‘发迹前的轶事。”

行成苦笑着,思索片刻。

“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有趣。”

“但是,成功人士的艰辛史相当有参考价值。”

“或许吧。”行成把重新包装完毕的礼物放在桌上,再次望着佐绪里,“事实上,想要带你去个地方。我们边参观那儿,边谈这些陈年往事吧。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经历。”

“电话中提到的地方?去哪里呢?”

“嘛,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说着,行成起身站了起来。

从麻布十番站走出约摸5分钟,来到一条老店、新店夹杂的街道,那家店就位于此。从建筑的正前方拾级盘旋而上,走到两楼店口。门,尚未建成。

这里就是“户神亭”麻布十番店。行成想让静奈看的地方。

“小心脚边。”说着,行成猫着身子走了进去。

静奈紧随其后,可以听到里面传来装修的声音。

穿过铺着蓝色塑胶袋的地面,眼前突然呈现一片宽阔的空间。她停下脚步,睁大了双眼。这,并不是演技。

“哇,好大。”她脱口而出。

走在前面的行成转身,露出皓齿,粲然一笑。

“还空空如也呢。本来还想再宽敞点,不过找不到更合适的。嘛~满足了。”

听着自信满满的话语,静奈环顾四周。店铺尚在装修中。即便如此,看到这一切,静奈目光中闪烁着崭新的光芒。

工作人员分散在各处各自工作着。静奈并不清楚他们在做些什么,但是,从他们默默不停工作的身影中似乎可以看到这块空空如也的空间焕然一新,变成一家新店。

“觉得如何?这个月中旬大概就能完成,下个月会安上桌子、椅子。”

“棒极了。客容量多少啊?”

“不准备塞太多人,最多也就50来人吧。布置方式是最重要的。”

静奈点点头,视线再次开始游走。店的角落有两堵墙围成的空间。她想象着在那儿放张桌子。

“如果让你选择,你喜欢在哪个位置用餐?”行成问。

“让我想想……”静奈走到窗口,比较了一下这儿看到的风景和店内的光景。但是,她无法描绘店内是怎样一派光景。

沿着窗口走到底,她停下了脚步。

“这儿和邻桌有一定间隔,我最喜欢这。”

“为什么?”

“这儿既能欣赏窗外风景,又不会太引人注意……在这儿能毫不在意地入座、起身。”说着,她视线投向身旁的空心圆柱,“这柱子不错,让人有种不被窥视的安全感。”

行成缓缓点点头,绽放了笑颜。

“果然带你来这里太好了,让我对自己的感觉更有信心了。”

不明意义的静奈一脸疑惑不解,他点着头继续道:

“理由一样,我也最喜欢这个位置,还有这跟柱子。”他轻叩着柱子,扫视着店内,“不觉得这店里柱子很多吗?”

“说起来……”

“柱子虽然很麻烦,但能遮挡他人的视线。不能太粗,只需一根就能让人心生安全感。为了想办法遮住视线,我绞尽了脑汁。”

“这点子不错。”

“事实上,’户神亭‘最初的店内也有很多柱子。”

“最初的店?横滨那家?”

行成点点头。

“店铺不大,柱子却多得要命。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觉得这些相当碍事,自以为是地认为客人也会不喜欢这些。有一次,我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单纯兴趣盎然的静奈目不转睛地望着行成。

“有对年轻情侣来用餐。那天,我在柜台前吃着晚饭,不经意间视线投向那对情侣,看到男的不知为何开始动来动去。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好像把一只小盒子藏在桌下。没多久,他慌张地四处张望一番,慢慢把它拿到桌上。那是只戒盒。”

脑海中想象着这画面,静奈点点头。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桥段。

“其实,当时从我的位置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中间隔着柱子。所以,他至始至终没有注意到我。如果没有那根柱子,他想必会意识到我的视线,也许就没有这么浪漫的举动了。这时,我明白了柱子的作用。”

“真是不错的经历。”

“当时’户神亭‘有很多柱子只是因为原封不动继承了之前的店内装修。资金不足也没钱撤去柱子。可以说是歪打正着。但是,于我而言,这段插曲难以忘怀。自己接手店的时候,也一直考虑着要让情侣在不受他人注视的情况下交换礼物。”

望着鼻子一翕一张说着这些的行成,静奈不由叹道:这个男人是由衷喜欢这份工作啊。不,由衷喜欢让人们在洋食餐厅度过一段美好时光。脑海中满是这些。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必然都会联想到这个吧。这样没有邪念单纯生活着的人,真让她羡慕啊。

有个工作人员走近,在行成耳边低语一番。行成收起笑容,简单交代几句后望向静奈。

“不好意思,稍微失陪一下。”

“请随意。”静奈回答道。

注视着行成和工作人员指着平摊的设计图讨论着,片刻后,静奈再次打量着店内,想象着完工后的模样、顾客光临时的模样。虽然还不清楚室内装饰、照明究竟会如何处理,她自行设计了一番,在脑海中描绘出蓝图。行成想要创造出能让情侣轻松光临的店。那么,怎么样的氛围为好呢?

沿着墙壁信步走着,她思考着该挂怎样的画作装饰。庄严肃穆的画不作考虑,还是看到后会心情舒畅的画比较好……

想到这里,静奈停下了脚步。

“我究竟在干些什么!”她责问自己。不知道这家店会如何,但行成经营失败的话,不是好事一桩嘛。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这些。

功一完美重现“户神亭”也就是“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后,三人商量了今后的计划。

“总之,要找到证据。”功一说。

“案发那晚,泰辅目击到的那男人99%是户神政行。但是,仅仅长得相似,警察不会有所行动。必须找到那家伙就是犯人的证据。”

“但是,那家伙应该偷了’有明‘的食谱,不是吗?把那个作为证据不就行了?”

面对泰辅的质问,功一摇摇头。

“并没有偷走,不可能偷走了。”

“为什么?”

“记着食谱的东西,正是我拿着的笔记本。独一无二。猜得没错的话,户神应该是直接问爸爸’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的做法。”

“这也可能,那么,户神政行和爸爸应该是认识的。那个男人就是我亲眼目击的凶手,这点还不够吗?”

但是,功一没有点头。

“就算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相似,我们也没证据证明他们认识。用那瓶酱油,也可能被狡辩成只是巧合。”

“有这样的巧合?而且味道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

“我也觉得没这么巧,但是,只有这些,警察不会逮捕他的。”

“证明户神是犯人的证据,比如说是什么?”静奈问功一。

功一在胸前抱着双手,低语道:

“明说吧,现在要找证据相当困难。不管怎么说,都过了14年。想要调查不在场证明也没折。就算找到户神没有不在场证明,也不能一口咬定他是凶手。再加上,警察没有找的任何犯人的指纹、遗留物品。”

“那么,就举手投降?”泰辅声音变得尖锐。

“并没有放弃,肯定会有办法的。总之,先调查14年前户神政行的所作所为。正如刚刚你说的,户神肯定和’有明‘有关联。首先,瞄准这点突破。”说着,功一目光锐利地望着静奈,“这一切,都要靠静了。”

静奈默默点头。不用说,她是三人中最接近户神政行的人。

“要是找到证据了,怎么办?”泰辅问,“交给警察?”

对于这个提问,功一没有立即作答。他皱着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哥哥……”

“看内容而定。”功一说,“看找到的证据再定。如果是让人一目了然犯人就是户神政行的证据,我们寄匿名信给警察就好了。”

“如果找不到呢?”静奈问,“如果不是决定性的证据呢?也告诉警察?”

“只能这么办吧——对吧。”泰辅征询着哥哥的同意。

“不是决定性的证据,不知道警察会不会有所行动。就算行动了,可能反而打草惊蛇。”

“我们再进一步调查不就好了?”

“不,不能这样。”

“为什么?”

功一来回望了望泰辅和静奈。

“警察接到密报的时候,我们必须从户神的周围抽身离开。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吧。警察肯定会追查报密者的身份。推测那人在户神政行的周围。然后就会怀疑最近出现在他儿子行成身边的那个年轻女子了。”

“这个很糟糕?”

泰辅话音刚落,功一呆然地叹了口气。

“使用假名字接近行成的女性,警察会怎么想?还有假的宝石商。”

“我们是受害者的孩子啊!为了抓住户神的小辫子接近他们的。”

“那问你为什么会注意到户神?”

“这个,总有办法的。”

“好好回答。准备怎么跟警察说明?”

面对功一的诘问,泰辅垂头丧气地沉默了。功一继续说道:

“不要忘记我们是欺诈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警察盯上。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在玄关的门上装警告灯,不知道吗?”

“我都知道。那么,究竟怎么办才好。找不到户神就是犯人的决定性证据的话……”

“那个时候……只能用暗招了。”功一用几不可辨的声音说道。

“暗招?”静奈问,“那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这是最后一招,现阶段不想用到。总之,现在只要考虑找证据的事。”

随后,功一盯着两人。

“再跟你们重申一下,计划全面改变了。猎物不是户神行成,而是他父亲政行。目标也不是那一千万,而是有明夫妇遇害事件的证据。不用说,这是目前为止最大的猎物。A等级,不,超A等级。只许成功!”

功一高声宣誓的声音至今还残留在静奈的耳畔。沉积了14年的仇恨终于有望得以昭雪了。

“首先要调查的是户神政行和’有明‘的关系。”功一建议道,“只要彻查14年前的事,肯定会找到他和’有明‘的关联。”

静奈重新调整了心情。不能顺着行成的步调了。如果忘我地和他谈这些,我们该怎么办?

和工作人员商量完后,行成回来了,嘴角洋溢着笑容。

“久等了。柜台的材料好像和指定的不太一样。”

“那不是很糟?”

“没办法。谁都会犯错的。重要的是不要再三犯错。对吧?”

望着露齿微笑的行成,静奈的心中漂浮着一股莫名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从装修中的“户神亭”麻布十番店走出时,天色已经渐渐转暗。沿着道路走着,行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静奈。

“说起来,你说过要听父亲的轶事吧。父亲最初开店时的轶事。”

静奈露出了苦笑。

“嗯。本来说边参观新店边听你说的。”

行成挠挠后脑勺,望了望天。

“对不起,完全忘记了。脑海中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实在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啦。不过,我对那些还是很有兴趣。”

“我会知无不言的。那么,我们回店里吧。”行成转身,开始拾级盘旋而上。

“那个……要回去吗?”

“因为约好要边参观店内边聊这些啊。”

“但是,店内已经相当仔细地看过了。”

“啊,好像是呢。”行成停下了步伐,又挠了挠后脑勺,“那么,怎么办?”

望着束手无策的行成,静奈忍不住笑了。换作平时的话,她肯定会焦躁不安,不知为何,今天完全没有这种迹象。

这人真的很迟钝啊。她再次感慨道。工作方面如鱼得水,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建立人际关系。

自己主导局面了。静奈判断道。

“那个,我觉得边吃饭边聊天也不错。”

“吃饭?啊,对啊,听起来不赖。什么时候好呢?”

“这个……”(囧)

“嗯……让我想想我这周的安排。”行成眉头皱紧,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户神先生,今晚还有什么安排吗?”

“今晚嘛,没,没什么特别……”说着,他好像注意到什么似的,看看了手表,“对啊,我们可以现在去吃饭。只是,你有空吗?”

“嗯。”

“那找家店吃饭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好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哪家店比较好呢?”

走下楼梯的行成边考虑着边向前走,望着行成的背影,静奈暗想:真是个给人添麻烦的好人啊,然而,她的心里没有一丝不快。

行成选了家麻布十番站附近的意大利餐厅。从头到脚都相当平民的店。桌上铺着方格花布的桌布,这家店最有名的就是自制的面包。

“听说这是经过长时间发酵而成的。看,撕开面包,可以闻到一股海石花的香气。这也是它的特征之一。”说着,行成撕了片面包塞进嘴里。一提到食物,他又变得精神奕奕了。

“也调查过附近的店了?”静奈问道。

“当然啦。既是竞争对手,又是战友嘛。”

“战友?”

“你想,如果顾客要走进我们店,首先必须来到这条街。要是客人打算去银座、六本木用餐的话,根本无法各凭本事竞争。就算他们最初打算去其他店也好,重要的是来到这条街。胜负从那时才开始。”

行成的话里含着客人只要光顾一次就绝对会满意而归的自信。

“户神先生用来决胜负的武器是那个牛肉丁盖浇饭吗?”

他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我们店成功与否全靠这牛肉丁盖浇饭。啊,说起来,这些话对你而言意义深长吧。”

“抱歉,说了些奇怪的话。”

“呀,不,我很有兴趣呢。居然有家店和我家店的牛肉丁盖浇饭味道相似,吓了一跳呢。据父亲说,这是他苦思冥想独创的。”

看来接近问题核心了。静奈盯着行成。

“最初的’户神亭‘就有这牛肉丁盖浇饭了?”

“嗯,刚刚也说过。有很多柱子的店。”

“当时,店内的主打料理就是牛肉丁盖浇饭?”

“嗯。牛肉丁盖浇饭得到了一致好评,然后电视、杂志争相前来报道,造成了客至云来的景象。但是,并非最初就如此一帆风顺。刚开张那会儿可谓门可罗雀。两年后,客人才开始纷至沓来的。”

“契机是什么?”

“因为重新整顿成功了。”

“重新整顿?”

“也不是全面重整,就是改了下菜单,增加了牛肉丁盖浇饭的相关套餐。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了。白天,不管是工薪族还是白领都前来吃牛肉丁盖浇饭。渐渐地,店前排起了长队。说实话,我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只是稍微改动了菜单,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听着这些,静奈心里揣测:是不是因为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变了呢。虽然详细原委尚不清楚,不过应该是户神政行得到了“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的食谱,然后在自己店内供应,赢得顾客的青睐。这种推测怎么看都很合乎逻辑。

但是,如何能够证明呢——

“那个牛肉丁盖浇饭,真的很好吃呢。”静奈说,“用什么秘制调味的呢?放了难以察觉的少量佐料?”

听罢,行成停止了喝浓菜汤,抿嘴一笑。

“有很多秘密呢。很可惜,这些不能告诉你。”

“汤汁中含着独特的香味。用完后,口中残留余香。”

行成睁大双眼,佩服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真感动,居然有客人如此用心品味我家的牛肉丁盖浇饭。那时,你不是才吃过一小口吗?”

“那个香味的秘密……”静奈思索片刻后说道,“酱油,是酱油吧。”

行成目瞪口呆。

“为什么?”

“只是直觉。觉得是用酱油调出的香味……不对吗?”

“不,不是,只是吓了一跳。”他放下调羹,伸手拿起装有白葡萄酒的酒杯品了一口,然后吐了口气。“正如你所说的。加了少许酱油调味。凭着香味就判断出这个的,你还是第一个。就连美食家也没这本事。你好厉害。”

“没这回事,只是凑巧。”

“凑巧也没这么巧的。你对料理相当了解啊。”

“不是的。坦白说,是朋友告诉我的。”

“朋友?”

“之前提到的,那个双亲意外身亡的朋友。那个人告诉我’我家店的牛肉丁盖浇饭有用少量酱油调味。‘我试着蒙了一下,没想到居然说中了。”

行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啊。确实加些酱油调味也并非少见。关键是我家用了特殊的酱油。”

“诶,好有趣。是什么酱油呢?”

“这个,就点到为止。”行成摇了摇食指。“抱歉,这些是不准外泄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啊……对哦。如此重要的事,怎么可以和无关者说呢。问了奇怪的问题,抱歉。”

“没必要道歉啦。我个人觉得不需要隐瞒,就算知道材料,也做不出我家的味道。单单做牛肉丁盖浇饭,也相当费功夫呢。”

看来,功一在名古屋调查的情报没错。静奈确信道。为了烹饪牛肉丁盖浇饭,“户神亭”进购了那牌子的酱油。

主食上来了,静奈选了长臂虾,行成选了羊小排。

“你父亲是怎么研究出现在的这种口味的?知不知道当时的内情呢?”

切着羊小排的行成停了下来,目光飘向远方。

“事实上,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以前,我也试着问过,他说是歪打正着的。”

“这是’户神亭‘开张前的事?”

“当然。牛肉丁盖浇饭从开张那天就在菜单上了。”

但是,她无法得知最初的牛肉丁盖浇饭和现在的是否味道一致。于是,静奈试着就此提出问题。

“那么,你在’户神亭‘开张前就吃过这个牛肉丁盖浇饭?”

“应该是吧。”行成含糊其辞道。

“应该……这怎么说?”

“其实,我不太记得了。”他害羞地笑了笑,“孩提时代,我对这些漠不关心,甚至可以说讨厌父亲是个厨师。所以,小时候不愿意吃父亲做的料理。那时,大多数都是吃妈妈做的料理。周围的朋友相当羡慕我家是开洋食屋的,但是我每天闻着Demi-glacesauce(炖煮酱汁)的味道,都厌烦了。”

静奈点点头,和当初的自己正好截然相反。小时候,从学校回到家,一闻到从厨房里飘出炖肉的香味,总莫名觉得高兴。她喜欢吃爸爸做的料理。

或许,会心生这种想法也是因为她年纪尚小的关系。如果连着好几年都闻着同样的味道,也许她会和行成一样。

先不管这些,从现在听到的内容来看,行成似乎不记得“户神亭”开张之际的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了。

据功一的调查,“户神亭”开始走俏的时间和“有明”的入室杀人事件发生时间几乎同时。实在难以想象这一点和两家店的牛肉丁盖浇饭味道几乎一样这点毫无关联。

有个想法不经意地闪过脑中,静奈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莫非户神政行为了得到牛肉丁盖浇饭的食谱,那晚闯进了有明家。他不知从何处得知那本笔记本的存在,在盗取的时候,被有明夫妇撞见,然后错手杀了他们。

但是,静奈很快发现这个推理中存在很多矛盾。那本笔记本并没有被盗,在功一那儿。犯人也没闲工夫在案发现场复印。更何况,“有明”并没有复印机。

而且,再怎么无与伦比的料理,也不至于构成杀人动机。这是最大的疑点。

“怎么了?”行成问道,“又觉得不舒服了?”

“没,没什么。稍微想起了点事。抱歉。”

看着行成爽朗的笑容,静奈想:看来要想找到证据,就不得不接近户神政行。

吃完甜点,她借口起身去厕所,确认了下手机。泰辅发了条短信,上面写着:事态紧急,马上联络。她立马拨通电话,电话那端传来“现在在哪里?”的询问声,言语中带着几分怒气。

“十番的某个餐厅。”

电话那头传来了咂舌的声音。

“为什么不告诉我。不知道地点,我怎么跟着。”

“抱歉,忘了。”

“这算什么嘛。一点都不像你。不要忘了,为了以防万一,我要一刻不离地监视着的。”

“知道啦。但是,我一个人也不要紧。”

“为什么会这么说。犯错的话,可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都说我知道了。他会起疑的,我挂了。”没等泰辅回答,静奈就挂了电话,而且连电板都拿了出来。

“烦死了。”她边抱怨边陷入了反思,确实,这样一点都不像我。

待到行成回到目黑的家里,已是十点多。和高峰佐绪里谈得起劲了,用完甜点后,他们又喝了杯咖啡,在餐厅坐了很久。

不,正确来说并不是谈得起劲,而是他想尽可能地和她多处一会,拼命找话题不停地说。幸好佐绪里对饮食店的经营、对“户神亭”很有兴趣。基本上,都在聊这些。

坦白说,从餐厅出来,他还想邀她去走走。只是话在心口难开。提议一起用餐的也是佐绪里,所以,他不想弄得自己好像投机分子。想要主动邀她的话,应该像约会那样正式邀约比较好。

话虽如此,行成心中仍免不了几分后悔。她的话语中没有下次再约的痕迹。请她参加了谢恩会、带她参观了装修中的麻布十番店。下次该怎么邀才好呢?虽然可以请她参加麻布十番店的开张,但这太遥远了。而且,就算那天她来了,行成自己也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好好聊天。

怀着疙疙瘩瘩的心情,行成走进了自家玄关,政行的黑色皮靴已经放在那儿。

政行正坐在起居室里看着什么文件。想来应该是各店的营业额吧。行成觉得最近的父亲比起厨师更像一名商人。

妈妈贵美子从厨房走了出来。

“回来啦。在外面吃过晚饭了?”

“嗯,因为和朋友见碰了个面。”

贵美子皱起眉头,嘴角撅成了“へ”形。

“那应该通知一下家里嘛。帮你留了份生鱼片。”

行成从文件中抬起头。

“让外人看过麻布十番店了?”

“这没关系吧,没必要遮遮掩掩的。那个人对我而言是很好的意见者,爸爸也见过哦,就是高峰佐绪里小姐。”

“啊,那位小姐啊。”一脸恍然的政行望向行成,“最近你们常见面嘛。”

“也没有经常。今天她联系我。之前提过,前几天的谢恩会上,我送突然身体不适的客人回家。事实上,那位客人就是她。为了感谢我上次送她回家,送了份礼物给我。”

“嗯,这样啊。”这么搭腔着的政行似乎还有话没说的样子。

“相当有礼貌的小姐嘛。是怎么样的人?”贵美子问道。

糟了,行成暗自想着。早知道就瞒着和佐绪里见面的事。从以前开始,只要行成一提到女性,贵美子就会问东问西,即使是和行成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红酒聚会上认识的。学生。此外,一概不知。”

“都一起吃饭了,还一无所知?”

“为了新店,想要征询年轻女性的意见。所以没必要向她刨根问底吧。如果这样做,不是很失礼吗?”

“这样吗?”贵美子一脸狐疑地陷入了沉思。

“不追问这些也没什么。”政行说,“新店的事,我全权交给他了。怎么做都是他的自由。也有必要问问年轻女性的意见吧。”

既然丈夫都这么说了,贵美子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嘛,我是希望你能交到女朋友嘛,有对象了记得要好好介绍给我们认识。”

“都说了,没有这样的人。”行成苦笑道。

她“哼”着转身回到厨房。

行成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

“那位,高峰小姐,对吧?觉得麻布十番店怎样?”政行问道。

“相当喜欢呢。她说那里是情侣的天堂。多放点那柱子的点子,她也相当满意。”

“不是客套话吧。”

行成摇摇头。

“她不是这样的人。本来征询她的意见的契机就是她提出了’户神亭‘的缺点。她提过常客太张扬的店会让他人不愿踏入。”

“广尾店的问题吧。这的确是忠言逆耳。”

“直言无讳提意见的人相当罕见哎,年轻女性中就更稀少了。所以,必须要好好和她相处。”

政行点点头,视线抽回文件中。

“不需要跟我说这些借口,我又不是贵美子。你和谁交往是你的自由。”

行成忍着冲动,没有脱口而出“这才不是借口。”这样反而有种欲盖弥彰之味。

“她……高峰小姐对那牛肉丁盖浇饭也相当满意。她觉得非常好吃。不过,这个对她来说意义不同,只信一半就好。”

“意义不同?”政行从老花眼镜的缝隙中瞟了眼行成。

“好像和以前在朋友家的洋食屋吃过的牛肉丁盖浇饭味道很像。”

“什么店?”

“没提店名,是朋友的父母开的店……好像,店开在横须贺。”

“横须贺?”政行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可怕,“没听错吧?”

“没错啊,她是这么说的。怎么,爸爸,你有些眉目?”

“呀,没这回事……”政行从儿子的脸上抽回视线,彷徨地投向空中。没多久,他再次望向行成,“关于那个店,还听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相似。而且,可能也是她的错觉。毕竟是孩提时代的事了。”

“长大后没去过那家店?”

“没去过吧。”回答着,行成记起些重要的事,“对了,那家店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为什么?”

“父母出了意外去世了。”

“去世了……”政行吃了一惊。他缄口不言,胸口上下起伏着。“事故,是怎么回事?”

“她就说了这些。”

“这样啊。”低语着,政行再次目光游离。

“怎么了,爸,你知道那家店?”

听到行成的提问,政行好像回魂似的,叹了口气,摇摇头。

“相反地,不知道。”

“相反?”

“同行的事情倒是听说过不少。所以,刚刚回想了一下有没有你提到的店。但是,没听说过,是我不知道的店。”

嗯,行成点点头。这时,贵美子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

“放久了怕变坏,所以全都切了。要全部吃掉哦。”

盘子里装着洋梨。朋友送的礼物,她把剩下的洋梨都切好了,所以量相当多。

“我开动了。”说着,行成用叉子戳了块放在口中,好甜。

“和我家的牛肉丁盖浇饭味道相似,这肯定是骗人的。”贵美子说。她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为什么?”行成问道。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你可能不记得了,为了做出这个味道,你爸爸是多么辛苦啊——对吧?”她征询着政行的同意。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不要。这次行成接手的店,这个牛肉丁盖浇饭是主打对吧?那么,他有必要知道你是多么不容易才独创出这种味道的。”

“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行成转头说道。

“是你自己先说味道相似的。”

“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原封不动转述高峰小姐的话。”

“这样是不对的。没道理会这样的啊。你爸爸的牛肉丁盖浇饭是独一无二的。谁都做不出这味道。你知道这些的话,应该可以马上看穿她的谎话。”

“不要一口咬定是谎话啊,你也不知道实情。”

然而,贵美子没有让步的样子,用力摇摇头。

“都说了不可能的!肯定是谎话。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才这么说的!”

“引起我注意?怎么可能。”

“肯定是这样的。今天也是她打电话给你的吧,随便找个理由,其实想成为你的恋人。你当心点。”

往嘴里送了块小心切好的洋梨,行成把叉子放回原位。

“吃饱了。”他斜了眼母亲,站了起来。

“怎么,不吃了?”

“她不是这种人。”说着,他走出起居室。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把外套挂进壁橱,从内侧口袋拿出个包裹。佐绪里送他的Sommelier侍酒刀。他紧紧握着礼物,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咂摸着贵美子的话。“想成为你的恋人——”

如果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听完静奈的汇报,功一不由自主地哼哼了几声。

“行成居然不知道牛肉丁盖浇饭是何时变成现在这种味道的。失算了。”

“店开始流行归功于牛肉丁盖浇饭,我觉得在那之前不久吧。”静奈闷闷不乐地说。

“这个推测我去横滨那店调查后就说过了。现在需要的不是推测,而是证据。因为户神政行和’有明‘的关联只有牛肉丁盖浇饭啊。”

“我觉得再怎么追问行成也没用了,只能接近他父亲。”

“接近他,你准备怎么办?问他牛肉丁盖浇饭是怎么做的?那人是犯人的话,他会说真话?”

静奈哑口无言,默默低下了头。

“哥哥之前不是说过有暗招吗?”盘腿坐在床上的泰辅说道,“找不到证据的时候就用暗招。告诉我们吧。”

功一摇摇头。

“还不时候。”

“但是,都过了14年了。已经没有证据了。不能相信我的眼睛吗?我不会弄错的,犯人就是那家伙,户神政行。”

功一并未作答,双手环抱在胸前闭上了双眼。

必须要用暗招,这点他自己也明白。警察就连案发的确切时间都一筹莫展。况且,犯人也不会傻到把证据留在身边。

但是,一旦用了暗招,他们就回不了头了,只能做到底。而且,机会只有一次。失败的话,他们可能会被警方通缉。

到底要不要冒这个险。作为长男,他必须考虑他们两人的将来。

功一睁开双眼。

“静,那个事情打听到了吗?户神政行学徒时代的事。”

“’户神亭‘开张前的事?打听到了。”

“他在哪里当学徒?行成知道这个?”

“嗯,在吉祥寺的一家店里。”

静奈拿起放在床上的包,从中取出一张纸,说:“我生怕忘记,就让行成记了下来。店名是’SHIROGANEYA‘。”

功一接过便条纸,上面写着“白银屋”。

“现在仍在吉祥寺?”

“他不知道,没去过那里。”

功一点点头,轻声低语着:“好!”

“准备怎么办?”泰辅问道。

“最后确认一下。结束后就开始行动。”功一来回望着两人,说道:

“用暗招。”

找了个吉祥寺站附近的大厦内停车场,他们停了车,开始步行。凭着传真过来的地图,他们沿着车站往北走。离傍晚还有一点时间。

“挺热闹的街道啊。”身穿西装的泰辅四处张望着说道,他今天连领带都打上了,“我还是第一次来吉祥寺呢。”

“我第二次。上次因为公事,到井之头公园拍照。”功一说道。

林立着风格各异的店铺的街道上,到处是穿着时尚的年轻人。他们散发的气质和新宿、涉谷的年轻人有着微妙的区别。没有盲目追求流行,似乎享受着各种各样的风格。功一觉得个中理由应该是和市中心的适度距离感给予他们这份从容。

名为“NAPAN”的西式居酒屋离车站约摸10分钟的步程。木制门前挂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今日的推荐菜单。今晚首推的是烤香草鲈鱼和软贝螃蟹。

门上仍然挂着“准备中”的牌子,功一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店内有些昏暗。推开门,旁边就是柜台,一位年轻女子正在那里擦拭着。她疑惑不解地望着功一。

“啊……那个,我们五点半才开店。”

“不,说过开店前会来一趟的。”泰辅从上衣口袋拿出名片盒,取出一张。这是功一昨晚赶着做出来的。名片上印着“KTS股份公司导演山高伸久”。KTS各取了功一、泰辅和静奈的首字母。山高伸久这名字是静奈想的,她把前阵子的受骗对象高山久伸的姓名颠来倒去了一番。

“请稍等片刻。”说着,女店员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功一环视着店内。除了一个柜台,还摆放了五张四人桌。不过,四人坐着稍显拥挤。墙上贴着外国电影的海报,架子上摆放着老式时钟和黑色电话。店内装修看上去并不很新,不过品味还不错。

泰辅朝着功一,做出举着摄像机拍摄的模样。功一心领神会,从手提袋中取出摄像机,适当地拍了拍店内。他这次的角色是陪同节目制作公司导演的摄像师。

“不能未经允许拍摄。”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

白衬衫外套了件黑马甲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留了个寸板头,因此显得脸格外圆滚,身材胖墩墩的,约摸四十多岁。

“野村先生吗?百忙之中,叨扰了。”

泰辅准备再次拿出名片,野村隆夫一脸不耐烦地摆手拒绝。

“刚刚从店员那拿到了。我也没多少时间,尽快吧。”野村一屁股坐在柜台的椅子上,“你们也随意。”

泰辅说了声“不客气了”,就从桌旁抽了张椅子坐下。但是,功一仍然站着,继续环视店内。这样看起来比较像摄影师。

“那个……什么事来着。想打听户神先生的事吗?”野村问。

泰辅点点头。

“嗯,没错。昨天在电话里提到过,想打听户神先生的事,还有’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这次策划的节目是’追根溯源人气料理。‘,’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是候选之一。”

哼,野村哼哼道。

“那去问户神先生本人不是更快么。”

“当然,我们也会去采访他本人。但是,为了增加节目的深度,采访周围的相关人员也相当重要。”

泰辅口若悬河地解释道。如果自己担任这个角色,功一绝没自信可以像他那般自然。

“虽然这样,我们现在几乎不来往了。”野村板着脸说。

“野村先生,三年前,您和户神先生在’白银屋‘一起工作过吧。”

“嗯。后来我去了其他店,’白银屋‘倒闭后,我盘了下来。’白银屋‘都倒闭了,你们还能找到这儿。”野村浮出了自虐的笑容。

他口中的“白银屋”是在八年前倒闭的,原因是老板的突然死亡。这些都是功一在网上查到。他检索吉祥寺和白银屋时,看到了这些信息。同时,这篇报道中也提供了其他信息。“白银屋”的厨师在吉祥寺开了家西式居酒屋,即“NAPAN”,那位厨师就是野村。

“户神先生是位怎样的人?”泰辅问道。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虽然我们是同事,但没有太多深交。嘛,他是个喜欢研究的人。老板很赏识他。所以,他独立开店时,老板很开心地和他道别。反正店开在横滨,彼此不是竞争对手。”

“户神先生从那时起就很拿手牛肉丁盖浇饭吗?”泰辅直捣黄龙。

野村摇摇头。

“’白银屋‘的牛肉丁盖浇饭是老板以前自己创造的。户神在’白银屋‘的时候,也就依葫芦画瓢照着菜单做。独立后,他才努力尝试创造自己的口味吧。”

泰辅双眼发亮地斜视着功一。虽然表情没有变,兴奋之情表露无遗。

终于找到了“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的开始时间。户神政行创造这个味道是独立之后。

“关于牛肉丁盖浇饭的事情,您还记得些什么吗?什么事都可以。”

听到泰辅的提问,野村双手环抱在胸前。

“这是那个人独立之后的事了,我们随后就没怎么见面。偶尔,他会来店里找老板,谈些店的生意经。跟我一样啊,他好像一开始很吃力呢。”

“能不能详细说说这个。当时不怎么兴旺吗?”

“不要说不兴旺了,根本就是门可罗雀。基本上没啥客人,他就开始送外卖。因为雇不起人,基本上都是夫人负责照看,他负责外送。厨师居然送外卖哦。潦倒的景象,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吧。”野村滔滔不绝道,似乎并不讨厌说其他店的落魄史。

突然,野村的视线飘向远方。

“提到外卖,想起些有趣的事。有一晚,户神先生来’白银屋‘了,喝得烂醉如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

“为什么呢?”

“好像是和客人发生了摩擦,不过似乎没有动拳脚,只是口舌之争。那位客人好像不是店里的客人,而是叫外卖那的客人。”

“原因是什么?”

“被批评’不好吃‘。”

“诶?”泰辅不由自主地问道,“料理吗?”

“没错。不知道是什么料理,反正被批评得一文不值。老板安慰他,那种地方的客人反正也没什么品味,不要放在心上。”

“那种地方?”功一忍不住插嘴,“是哪里?”

“咖啡屋。”野村干脆利落地说道。

“咖啡屋?”泰辅问,“咖啡屋的客人也会叫外卖?”

“那儿有只超大的电视机,每逢周末,就好像聚会般热闹。那儿也没填饱肚子的东西,就拜托了附近的洋食屋。”

这样啊,泰辅有些无法释然地点点头,功一也觉得这话暗藏玄机。

“之后,户神先生怎么了?”泰辅问道。

“他啊,”野村陷入了回忆,“都是些陈年往事,记不真切了。当时,他烂醉如泥,酒醒后,不知道他心情有没有振作。”

听野村的口吻,他确实已经不记得了。具体情况,看来打听不到了。

随后,泰辅就“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提了些问题,但是,正如功一预料的,一无所获。看来他的确从“白银屋”开始就和户神政行没太多深交。

泰辅边装作看手表的样子边对功一使了个眼色,询问他是不是到此为止,功一微微点头。

“谢谢,百忙之中抽空帮忙。今天的谈话如果在节目中用到,我们会再次前来取材的。”

“什么?”野村不服气地拔高嗓音。

“不介绍我们店吗?”

“情况允许,我们会介绍的。”

“还没决定?”

“嗯,还在准备中。几个节目同时进行取材,然后讨论后决定播放哪个。”

“哼,这样的话,关于户神先生的为人,还有些要说的……”野村嘟哝着,他似乎也有自觉自己在电视上说不出俏皮话。要电视上播出的话,就不能随随便便了。

“决定后,我们会联络您。”说着,泰辅起身离开。

走出店没几步,泰辅重重叹了口气。

“听到牛肉丁盖浇饭是户神在独立后做出来的时,我还以为有收获呢。没想到剩下的全是屁话,一点用都没。”

“嘛,没办法,试试其他办法吧。”

“其他的?还有什么办法?”

对于泰辅的提问,功一唯有咬紧嘴唇。

户神政行和“有明”的关系也许没那么简单就能发现。户神是犯人的话,肯定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这层关系。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着。路旁有家家用电器店。店门口放着液晶电视,正播着高尔夫比赛。

功一停下了脚步。“怎么了?”泰辅问道。

“他提到过看电视了吧。”

“什么?”

“户神送外卖的咖啡屋。因为有电视机,所以聚集了很多客人。”

“啊,是这么说过。有什么问题?”

“你觉得他们在看什么?”

“哈?”泰辅张大嘴巴,“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

“但是,我知道。”功一敲敲泰辅的肩膀,“快点,再去兜趟风。”

两人的目标是樱木町。在大冈川上的桥旁停下车,功一走进一家咖啡屋。一家小木屋,店名为“马之树”。

一看到他走进店内,柜台前的白胡子店长就抬起头,露出爽朗的笑容。

“啊,是你。”

“那个时候谢谢了。”功一客套道。

“后来,去过’户神亭‘了吗?”

“还没。对了,想打听点事。啊,对了,先来两杯咖啡。”功一用手比划着二,在柜台前坐了下来。

泰辅也在旁坐下,一脸莫名。在来的途中,功一也一言不发。

“以前,这附近是不是有家’SUNRISE‘咖啡屋?”功一问道。

店长边泡着咖啡边一脸思索状,不久,他点点头。

“有啊。就在前面那幢大厦里。但是,现在关门了。”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因为那个事件,关门了?”功一抑制内心的激动说道。

“没错。你知道挺多的嘛。那时,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呢,怀疑我们也做了同样的事。”

泰辅瞧瞧用手肘捅了下功一的腹部。

“什么啊?那个事件?”

“等下告诉你。”

喝着黑咖,功一思绪万千。终于找到了户神政行和“有明”的关联。但是,对于他来说,这里集结着痛苦的回忆。

四年前,横滨的一个赌博组织被扫荡了,那份名单中发现了有明幸博的名字。

那个赌博组织借用的场所是家有电视机的咖啡屋。客人们边看着赛马比赛,边委托赌博组织购买马券。据当时的新闻记载,那家咖啡屋的名字叫“SUNRISE”。

“我不太明白。赌博组织(注1)是什么?从来没在电视上听过。”静奈躺在床上问道。泰辅双手抱着爱用的枕头。

“私人赌马。”泰辅说道。

“私人的?让自己的马比赛,然后赌钱?”

“不是。没这么奢侈。你在想些什么。”

“那我不知道嘛。”静奈拔高嗓音,望向功一。

“普通的赛马知道吗?”功一问道。

“这点还是知道的。”静奈答道,“预测哪匹马会赢,然后买马券。猜中的话就有大笔赏金。不过,我没玩过这个。”

“赌博组织就是购买马券的中介。客人下注自己心仪的马,然后他们按照客人的下注购买马券,当然,钱由客人支付。”

静奈在床上翻了个身。

“简而言之,代替那些不愿大费周章买马券的客人去购买?”

“对于客人而言,是有这样的便利。”

“那么,手续费多少?”

“不,基本上免费。需要手续费的话,客人肯定自己去买了吧。”

“那么,为了让咖啡屋生意兴隆提供的服务?”

功一对静奈抿嘴笑道。

“被揭发的时候,大概会拿这个当借口吧。”

“诶?什么嘛。到底怎么回事?简单明了地解释一下嘛。”

“赌博组织名目繁多。现在提到的是基本中的基本。这样一来,老板不需要资金储备。客人也省去了自己购买马券的麻烦。然后,中了马券后,老板会抽取较大的红利。合法的公营赌博组织会抽取马券金额的四分之一作为运营经费。譬如下注一百万,则实际的下注金额为七十五万。因为赌博组织抽取的运营经费较低,所以抽取的红利较高。赌博组织满足客人的需要,应运而生。”

“但是,老板先生不是会亏本吗?”

对于静奈的“老板先生”这个称呼,功一莞尔。

“按照客人的下注购买马券,当然会亏本。如果他们无视客人的要求,按照自己的意愿下注呢?客人猜错而自己猜对了,这样赏金不全都是自己的了吗?”

“那如果自己也都猜错了呢?”

“这种情况当然时有发生。所以保险的办法是从客人那收到下注的委托,却不买马券。这些下注金就源源不断滚进赌博组织的腰包。”

“客人猜中的话,怎么办?”

“只有支付赏金了。但是呐,现实中,马券这东西,不是这么容易就猜中了。虽然也有猜中的情况,不过大多数都是落空的。长远来看,赌场老板必然会财源滚滚。赛马就是这玩意儿。所以JRA(注2)才这么有钱。嘛~为了以防万一,客人高额下注的话,赌博组织保险起见还是会照实购买的。”

静奈低下头,似乎在努力消化功一的话。过了会儿,她猛地抬头。

“那个咖啡店叫啥来着?”

“’SUNRISE‘吗?”

“嗯,’SUNRISE‘里干的勾当就是这个?”

“差不离吧。”功一转了下椅子,面向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网上检索到的新闻报道。“报道上这样写着:该店的店员在专用记账本上记下客人下注的枠番和马番(注3),交给客人存根这样的经营体系。猜中的客人需要比正规店多支付5%的金额,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购买马券。看吧,和我说的一样。”

“那么,爸爸也是其中一员?”静奈沉下脸。

“顾客名单上有他名字,估计是常客。”

静奈摇摇头,把抱着的枕头扔向墙壁。

“这种事,怎么让人相信。我对爸爸赌马的事一无所知。”

功一和泰辅对视着,泰辅的脸上夹杂着愤怒、受伤的表情。功一想,自己的表情大概也和泰辅差不多吧。

“因为静那时还小啊……”泰辅嘟哝着。

静奈坐起来,斜了他一眼。

“什么嘛,怎么回事?”

然而,泰辅没有作答,他朝功一投去求救的眼神。想必他自己不想开口说这些吧。

功一托着腮撑在电脑桌上。

“爸爸痴迷于赌博,尤其热衷赌马。”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静奈语调强硬地说。

“因为那时静还很小很小。每逢店休息,他肯定会去赛马场,早出晚归。妈妈说,他输了就满身酒气回来,赢了就乱花钱。为此,爸妈经常吵架。但是,爸爸一点都没有收手的打算。”

“但是,就我所知,这种事一次都没发生过。他戒了?”

“戒了,因为被写进作文了。”

“作文?”

“哥哥,别说了。”泰辅用力摆着手臂。

“不说这些,静会一头雾水的。”功一继续望向静奈,“泰辅在作文里写,每逢休息日,目送着爸爸去赛马场,好寂寞,想要爸爸多陪自己玩。读了这篇文章后,老师特地前来家访,让爸爸多注意孩子的心情。于是,爸爸认输了,和我们还有妈妈约好再也不去赛马场了。”

“骗人……”

记忆中的爸爸渐渐远去,静奈受到了刺激。

泰辅咂了下舌。

“会拿这些骗人吗?都是你在作文里写了奇怪的话惹爸爸发火了,这些话妈妈经常放在嘴边呢。”

“那个时候很惨呢。”功一苦笑道,看样子,定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但是,这的的确确是家庭生活中珍贵的一章回忆。

“爸爸还是没有戒掉啊,赛马。”泰辅咬着嘴唇说道,“虽然不去赛马场了,在家附近趁机投注。”

“家里也有妈妈盯着。不过,说起来也有过这样的事。每逢周日,借口聚餐出门了。跟去赛马场的时间差不多,也是早出晚归。大概去’SUNRISE‘了吧。然后打电话给赌博组织下注,在家也能赌马。”

“哥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泰辅问道。

“爸爸流连于赌博的事?小时候也蒙在鼓里。”

“所以,我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知道这个才会在’NAPAN‘问完话跑去樱木町的吧。”

功一瞬间有些语塞。和柏原保持联系的事,他没告诉他们。

“四年前。’SUNRISE‘被扫荡后,爸爸的名字出现在顾客名单上,然后神奈川的警察联系我了。”

靠着墙的泰辅听罢,猛地跳了起来。

“警察知道这里了?”

“这就糟了。”静奈脸色也变了。

“从孤儿院出来的时候,有留联系方式吧。虽然搬过几次,警察要查的话,马上就能知道我的住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事没露馅,放心吧。”

“那就好了。”静奈不安地说道。

“那时,没找到和那个案子的关系?”泰辅问道。

“警察只调查到爸爸问赌博组织借了300万。积了相当大数额的欠债,爸爸问赌博组织借钱赌马,打算赢了还钱,抱着这种想法,借款越来越多了。据说,爸爸被追债了。借据还留着。爸妈遇害是在这个期限之前。赌博组织没有杀害爸妈的动机。嘛~就算过了期限,他们也没必要杀人。”

“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些。”静奈投来责备的目光,眼角微微泛红。

“我觉得没必要。不想告诉你们爸爸流连赌博。”

“但是……”她后悔地低下头。

“那么,户神政行也出入那家’SUNRISE‘?”泰辅问道。

功一点点头。

“’NAPAN‘店长口中的店十有八九是指’SUNRISE‘。户神负责送外卖,应该去过好几次。在那儿和爸爸遇上也不稀奇。”

“户神送外卖的时候,被客人批评难吃,那个客人,莫非是爸爸?”

“不能保证,不过,爸爸很可能会做这种事。”

“他对味道太较真了。其他的店,让他自生自灭就好了。”泰辅盘腿坐在床上,不由得双手环抱在胸前。看来抱怨的客人是爸爸没错了。随后,他似乎注意到什么,抬起头,“诶,莫非……”

“什么?”

“料理受到贬低,然后他一下子气不过,就把爸爸给……”

泰辅越说越轻,功一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没可能吧。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杀人。再说,这样无法解释户神为什么会做’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

“对哦。”泰辅喃喃道。

“还不知道事情原委,不过,我觉得爸爸和户神可能从此就熟稔了。”功一说道,“而且,联系相当频繁。然后,爸爸告诉户神牛肉丁盖浇饭的食谱。或许爸爸问他借钱了。食谱用来做交换。”

“爸爸正四处奔波筹钱,很有可能。”静奈也坐了起来。

“但是呐,当时,户神自己也周转困难。他一心想要那食谱,却没钱借他。这么推测如何?”

“然后杀人?”泰辅拔高嗓门。

“声音太响了。”功一皱着脸,“听我说完。我觉得没钱借还不至于起杀意。但是,眼前摆着一大堆钱呢?换言之,他知道有熟人怀着巨款呢?周转困难的户神心生歹念也不难想象吧。”

“谁?有钱人是谁?”泰辅问。

功一哼了声

“当然是爸爸。”

“爸爸?”

“我懂了。”静奈啪地拍了下手,“案件发生前,爸爸和妈妈为了还赌款四处奔走筹钱。如果那笔钱筹到了,那晚我们家就有300万。”

“没错。然后,户神很有可能知道了这回事。”功一说,“如何?这样就构成动机了吧。”

泰辅从床上跳下,双手牢牢握成拳头,站得像哼哈二将。

“肯定是这样的。户神就是犯人。”

“别太兴奋了。确实找到了户神和’有明‘的关联。但除此之外都是推测。那晚,我们家有巨款的证据呢?”

“那,那接下来改怎么办?”无法抑制内心的焦躁,泰辅不停挠着脑袋。

“对了,那晚,泰哥哥目击到的凶手是户神政行,这不就是证据吗?还需要什么?”静奈也帮腔道。

“正如静所说的,我们都确信这点。但是,现在,警察不会相信的。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这么说,我们也……”静奈一脸苦恼。

“别担心。没让静奈找证据。以前说过吧,用暗招。”

“那个,究竟是什么?”

泰辅歪着脑袋问道。功一浅浅一笑。

“找不到证据的话,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个,捏造证据。”

行成手中的是虾和鳄梨(注1)。闻了闻花生酱的香味,他往嘴中送了一口。闭上眼咀嚼着,慢慢咽下。确认口中残留的香味也相当重要。

“还不错。”睁开眼,他说道,“保持了口感的浓厚,没有腥味,不会影响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

一旁表情不安的横田听罢,整个人都放松了,绽开了笑容。

行成正在“户神亭”广尾店。已经过了营业时间,店内没有客人。但是,他的桌前摆着好几盘菜。这些都是麻布十番店的菜单的候补菜肴。今晚,他们在商讨午餐的菜单。关于配合主打牛肉丁盖浇饭的色拉,他打算罗列几种由顾客自行选择,然而,他不愿弄得太廉价,打算配上就算单点也毫不逊色的色拉。

“最后的花生酱换成芝麻油如何?”行成问横田。

“不错,不过我还是觉得花生酱更能贴合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试试看淋上芝麻油吧。”

“呀,不用了。我和横田先生的看法一致。”

听了行成的话,横田高兴地点点头。他虽然年轻,却已是广尾店的一把手厨师。最初就是行成挖掘到的人才。他将担任麻布十番店的主厨,这点政行也应允了。

“色拉基本定好了。汤也差不多了。接着是甜点呐,我最不擅长的领域。”

行成皱着眉头记录着,为了稍后整理餐桌而留下的店员向他走近。

“那个,社长来了。”

“爸爸?”行成目光投向店员身后。

门口处走来身着灰色西装的政行。见状,横田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今天工作中有失误?”行成小声问横田。

“不知道啊。”横田一脸沉思。

“我有话跟你说。抽点时间给我。”政行低语道。

“可以啊,不过回家后不能谈吗?”

“考虑过,尽可能想早点告诉你。知道你在这儿商量菜单的事。”政行走进行成,扫了一下桌上,“色拉啊。”

“午餐的菜单哦。和牛肉丁盖浇饭配套的。商量得差不多了,稍微等一下。”

“不,现在马上。你们不要再浪费时间做这些无用功了。”

盯着记事本的行成听到政行的话,瞬间呆滞了。他不知道这话代表什么意思,他再次望向父亲。

“这是什么意思?”

政行一言不发,望了望身旁的横田和年轻店员。

“抱歉,我想和行成单独谈话,你们先离开一下。”

横田一脸疑惑地瞅了眼行成,说着“知道了”就向厨房走去,年轻店员也紧随身后。

行成斜眼望着父亲。

“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说这些是白费功夫?难道你重新考虑麻布十番店的问题了?提前说声,这种时候中止可是……”

政行在眼前大幅度地摆了摆手。

“谁说过这些了。总之,先坐下说话。”说着,他抽出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但是,行成没有动弹,仍然站着,双手环抱在胸前。

“冷静点,坐下。”

“这样就可以了。请快说。”

政行叹了口气,仰视着儿子。面对这充满压迫感的眼神,行成毫无惧意,用力挺直腰板。

“关于开张,有一条方针变了。已经决定好了,不准抱怨。”

“方针变了?不觉得奇怪吗?你说这店全权委托我的!为什么由爸爸决定变不变?”

“的确,我说过全权交给你。但是,唯有一点你是有求于我的。知道是什么吗?”

望着政行的挑眼,行成动摇了,思绪游走了一圈,想到的只有一个。

“牛肉丁盖浇饭……”

“没错。就是牛肉丁盖浇饭。目前为止,新店开张时都是委任店长创造出原创的牛肉丁盖浇饭的。但是,你想要还原元祖的牛肉丁盖浇饭,我也一度认可了。”

行成睁大双眼。

“你想撤回这决定?”

“没错。和之前的责任者一样,你也创造出原创的牛肉丁盖浇饭。把它作为麻布十番店的主打菜。”

行成松开环抱在胸前的双手,插在腰间,俯视着爸爸。

“等一下,没理由现在才说吧。还原元祖的牛肉丁盖浇饭是麻布十番店的理念啊。创造新的牛肉丁盖浇饭不久全盘颠覆了这个理念吗?”

“每个店都有独特的个性。说什么’户神亭‘最初的特色。我们家可不是普通的连锁店。”

“这点我懂。就是因为知道,才更想恢复元祖的味道。现在没有店有这种味道了,就连关内的总店也没有。麻布十番店里恢复这种味道,并不会抹杀其他店吧。”

政行表情纹丝不变,摇摇头。

“之前的店长都是独自辛苦创造出原创的牛肉丁盖浇饭的。正因为有这份辛苦,才有今天的成绩。你也应该品尝这份辛苦,很公平,不是吗?”

行成语塞,政行说的确实在理,事实上,对此,行成自己也有些内疚。

但是,他费尽心机也想用自己的双手复苏曾带领“户神亭”走向今天的成功的牛肉丁盖浇饭,并不是想走捷径,在其他地方,他也体验了和其他店长一样的辛苦,不,或许更加任重道远。

“麻布十番店是建立在复苏这个牛肉丁盖浇饭的前提上孕育而生的。红酒也好,材料也好,菜单也好……难道要让一切重新开始吗?”行成垂着头说道。

“这些经验不会没用的,要是你这么认为,你不是个合格的经营者,还是快点找其他工作吧。”政行从椅子上起身,“一开始就说了,这是定好的事,不会再变了。今后的一切,我不会再多插一句话,我保证。开张的时间,改天再谈。”

行成捋了捋刘海,望着父亲的双眼。

“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呢?请告诉我理由。”

“刚刚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想要一视同仁。”

“那么,为什么之前同意了?从一开始就这么说不就好了?”

“这点我确实要道歉,不是向你,而是向其他店长道歉。这种做法不像我,宠溺自己的儿子,我正在反省。”

他转身走出店内。望着远去的背影,行成忍耐着心中的怒吼,就算宣泄了也毫无意义。

他四肢无力地在政行坐过的椅子上瘫坐下来。

“行成先生,”有人叫道。他抬起头,看到横田一脸担心地站在一旁。

“你听到了?”行成问。

横田点点头。

“今后开始要辛苦了。主打菜的味道不得不调整了。”

他的口吻中没有一丝悲观,这点对于现在的行成犹如一剂强心针。但是,横田内心也一定相当焦躁。

“全都要重新来过。不过,就像爸爸说的,这些经验都不会白费。加油吧!”

嗯,横田点点头,开始收拾桌上的料理。望着这副样子,行成反复咂摸着和父亲的对话。虽然他明白政行的意思,但仍无法接受。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莫非——

最后一次和政行谈到牛肉丁盖浇饭是和佐绪里吃完饭后。行成回家后转述了她曾经吃过同样味道的牛肉丁盖浇饭。现在想来,当时的父亲有些反常。

莫非那些给了政行什么影响?果真如此的话,谈话的哪部分是关键呢?而且,为什么他不告诉这个儿子呢。

行成取出手机,液晶画面上显示出佐绪里的号码。他按着拨打键犹豫了片刻,轻轻摇头。

就算问佐绪里也问不出答案。首先,他应该怎么开口询问呢?

看到户神政行从大厦走出,功一有些焦急。比预想得要早。马路的另一端大楼里有家相当适合监视的咖啡屋,他正坐在里面喝着咖啡。见状,他匆忙一口饮尽剩下的咖啡,飞奔出咖啡屋。

为了达成某个目标,户神政行从关内的“户神亭”总店出来那刻,功一就一直尾随他。

现在,户神每周也会抽几天去总店的厨房视察。这时,他会用私家车。车子停在距离店约摸50米的包月停车场。

本来功一打算在那个停车场下手。因此,距离总店关门前一个小时左右,他就在附近开始监视。

然而,误算发生了。关店后,户神和店员一起走出了店。而且,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向停车场,看来,身旁的人车子也停在那。

这时,功一只好放弃今天达成目标的想法,只有户神政行一个人是下手的绝对条件。

即使如此,功一仍然不死心地跟在户神的奔驰后。虽然有被发现的危险,不过他暗自期待着机会的到来,一路尾随着。如果户神直接回家的话,就决定打道回府。因为这种情况没机会下手。

没想到,机会之神回来了。径直开着的奔驰并不是赶往家里,而是朝着“户神亭”广尾店的方向,打着方向盘的功一不由自主地吹了声口哨。

户神在附近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停下奔驰,功一也在不远处停下自己的轻便客货两用车。确认户神走远后,他打开车门。

户神突然造访广尾店的理由不明,但是,从停车场的营业时间来看,他不会呆很久。

比预想得早,户神政行走出了店内。

功一一路小跑着回到停车场,幸运的是,户神的车边没有人影。他边四处张望着边从茄克的口袋取出一样东西。

这是对他们而言相当重要的东西。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东西。功一苦恼过如此重要的东西该不该用在这里。可能再也回不到他们手中了。

但是别无他法。或许正因为如果贵重的东西,才能帮助他们成功实施计划。

放下那个,功一躲回车里,等待着户神政行的出现。

没过多久,穿着西装的户神从电梯里走出,一个人。功一咽了口口水。

户神边取出车钥匙边走向奔驰。他绕到驾驶席那侧,开了门。

看到门开的那瞬间,功一咬紧嘴唇。户神好像没有注意到那个。他一脚跨进车内,关上门。

失败了,正当功一垂头丧气时,门又开了。户神探出身子,望着地下,然后捡起了什么。

紧张感向功一袭来,根据户神的反应,随后的行动也会发生变化。他拿着那个回家的话,怎么都得想办法阻止。

然而,户神的反应和功一预想的一样。他捡起后又再次放回原位,关上车门,发动引擎,车子顺畅地开动了。

等到奔驰从视线中消失,功一下了车,走向奔驰的车位。

他放着的东西几乎仍躺在相同的位置。戴上手套,捡起那个,他把它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

成功了,他默默在心中对着泰辅和静奈说道,那家伙钻进第一个圈套了。

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周六的午后,静奈被川野武雄约了出来。看到手机的来信显示,她本打算无视的,转念又怕引起麻烦,既然他无论如何都要见一面,就约好在池袋的咖啡屋碰头。

“为什么不回短信?”川野质问道。

“电话完全不接,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奈低下头,避开川野的视线。

“最近工作很忙……抱歉。”

“已经三个礼拜没见面了!这算什么意思?三番两次和你商量旅行的事,你也置之不理,结果都没办法预约。明明约好要一起去泡温泉的。”

“我没答应吧,只说过情况允许的话就去。”

“不都一个意思嘛。你知道我为此准备了多久吗?”

“抱歉,实在请不出假,之前也解释过吧。”

“工作、工作,只有工作!保险的工作就这么重要吗?这么说来,我也是客人啊!不是帮你完成指标了吗?你想忤逆客人的话?”川野面颊涨得通红,噼里啪啦地说着,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她抬起头,并不是因为唾沫星子飞到她脸上,而是因为川野正中了她下怀,一股脑说出了那句她期待着的话。

“你是为了和我一起去温泉才投保的?原来是心怀鬼胎啊!”

啊,川野睁大眼睛。

“你觉得我是这种轻浮女子?”静奈高声质问道,周围的客人投来了好奇的视线,对此,她毫不介意。不,反而,这种情况更有利。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和静奈预料中的如出一辙,川野闭上了嘴。

“你刚刚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投了保,所以要陪你去温泉。”

“没说过,没说过这些。”

“说过了吧!让我不准忤逆你这个客人的话!”

川野一脸战战兢兢,眼神不停游离,他已经陷入混乱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不敢相信!”静奈做出一脸后悔欲哭的表情,“你居然这么想我……好,解约吧,然后把钱还给你就好了吧。”

“等一等,不是这样的。不好意思,我道歉,你先冷静一下。”川野慌慌张张的,脸上褪去了刚刚的红润,变得有些惨白。

静奈双手捂着脸,“呼——”调整着呼吸,装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样子。她从指缝中偷偷瞟了眼川野,只见他一脸狼狈。

骗男人钱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和他一刀两断。不同于高山久伸,川野不会接受为了梦想前往外国深造的理由,反而,他可能会表示要一同奔赴国外。川野外表看来是个标准的中年人,内心还是个喜欢磨人的小孩子,对待这种男人,手段必须要强势点。

那么,接下来给他什么颜色看呢?刚想着这些,手机响了,这种时候应该没人会打电话给自己啊,虽然泰辅在附近等着,但是她尚未发暗号给他,没理由会打来啊。

“电话响了。”川野说。

“我知道。”她不耐烦地说着从包中取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她板着的脸微微舒展了,是行成打来的。

静奈拿着手机,起身离开座位,边按下通话键边走出川野视线外。

“喂,我是高峰。”她轻声而快活地说道。

“啊,你好,我是户神。现在方便通电话吗?”

“嗯,可以。有什么事?”

“其实,有点事想问问。今晚方便见个面吗?”

“今晚……吗?”

“不,不是今晚也可以,只是我想尽量早。”

“那现在就可以,我有空。”

“诶,这样啊,现在在哪?”

“池袋。在处理点事,不过马上就好了。”说着,静奈从柱子后窥视了下川野,他还是一脸惊慌失措。见状,她修正道:“已经解决了。”

和行成约好后,静奈回到座位,当然,脸上挂着一副生气的表情。低着头的川野抬起头,瞄了眼静奈。

“上司打来的。质问我在这么忙的时候跑去哪了,问我是不是和客人在一起,有没有谈成合约,我只能哑口无言。”

“我再投保吧。”川野探过身子,一脸献媚。

静奈摇摇头,把手机放回包里。

“我再也不会拜托你了。怎么敢再劳烦您!”

“那么,怎么做你才……”

“不需要。”她站了起来,从钱包中拿出咖啡费,放在桌上。

“啊,等一等啊。”惊慌失措的川野一脸要哭的模样。

“我想好好考虑一下,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等我想清楚了自然会联系你的。”

“ユカリ……”

静奈走向出口,穿过自动门,考虑着“ユカリ”的汉字究竟怎么写。

走往车站的途中,她给泰辅发了短信:成功和川野一刀两断。户神行成找我,现在正赶去银座碰头。他好像有事要说。走进地下前,她收到了回信:了解。还要准备那个计划,我先回去了。

静奈合上手机,不安感在胸口扩张。她知道“那个计划”的内容。虽然有功一在不必担心,但是只要走错一步他们就会被警察通缉,一想到这,她就无法抑制内心的不安。

约好和户神行成在银座二丁目的某个咖啡店碰面。他靠窗坐着,目光投向马路,若有所思的样子。倘若他心无旁骛地眺望外面,不可能注意不到静奈进来的身影。

她叫了他一声,果然不出所料,他一脸诧异地转过头,不由自主地“哎呀”道。

“这么严肃的表情,在考虑什么?”

行成用手挡了挡脸。

“我看起来这么严肃?真糟。对了,抱歉啊,突然把你叫出来。事情都解决了?”

“嗯,完全解决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在对面的座位坐下,静奈笑答道。这个笑容是由衷而发的,并不是演技。“一群朋友准备去泡温泉,大家的时间凑不到一块儿,就放弃了。就是这么一桩事。”

“诶,你喜欢温泉吗?”

“也不是啦,只是喜欢和大家一起玩。”

“原来如此,大学的朋友?”

“不是,中学和高中的朋友。我大学在京都。”

静奈开始谈起朋友们各自的职业,有时尚设计师、保险业务员等,那位设计师朋友最近为了远赴纽约进修,和婚约者分手了。这些话自然都是捏造的,提到的那些朋友都是她曾经欺骗男人时扮演的角色。所以,她才能够如此自然不造作、滔滔不绝。

行成认真地听着这些故事,时而流露吃惊的神情。望着这样的行成,静奈不由得萌生内疚之情。同时,也有些怅然若失。他兴趣盎然地听着的是高峰佐绪里这个虚构的女性说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朋友的轶事。

静奈缄默了,伸手拿起冰早已融化了的icetea.

“怎么了?”行成迷惑地问道。静奈自己也意识到,她不仅突然缄默不语,连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没什么,觉得自己尽说些无聊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她挤出笑容说道。

“一点都不无聊,我觉得很有趣。”

静奈摇摇头。

“不谈这些了。对了,说起来,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啊,行成失声说道。看来他并没有完全忘记这个,只是难以启口罢了。

“抱歉,明明是我叫你出来的……事实上是牛肉丁盖浇饭的事。”

“牛肉丁盖浇饭?麻布十番店的菜单的事?”

“不,不是那个……怎么说呢,和那个也有关系,想问问前几天你提到过的牛肉丁盖浇饭。”

“我都说过些什么?”

“就是那个啊,你小时候吃过和我家味道相似的牛肉丁盖浇饭。”

“啊,啊……”

“你提过那个店在横须贺。还记得店名吗?”

面对行成认真的眼神,静奈的不安感又回来了。不知道时至今日,他为什么要问这些。当然,她不能说出“有明”。

“是什么呢?隔了太久了……”她故作一联沉思状。

“你提过这是朋友家开的店。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呢?”

这个问题,她不可能不作出回答。牛肉丁盖浇饭唤醒了尘封的记忆,她甚至当众流泪了,这个朋友对于高峰佐绪里而言相当重要,连名字都不记得的话也太假了。

“矢崎……小姐。”

脱口而出的名字让静奈也吓了一跳,她觉得全身热得厉害。这是她的真名,它代表着自己和哥哥们并不是亲生兄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之前她也好几次瞬间就捏造出假名字。然而,此时此刻,头脑中一片空白。她突然厌恶再告诉行成捏造的名字。

“ヤザキ小姐,名呢?”行成问道。

静奈的胸口涌出一个冲动,虽然她想要冷静下来,虽然她知道必须要谨慎行动,她还是如此作答了:

“静奈。”

“ヤザキシズナ小姐,汉字怎么写?”行成掏出记事本。

“矢崎静奈”,她边写下这几个字边努力抑制内心的悸动。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哥哥,他们肯定会责备自己干了件蠢事。

静奈自己也不确信这样是否正确,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想要告诉他真名。

“为什么想知道她的名字?”静奈问道。

“发生了些事。”行成一脸尴尬,随后,他望着记事本上的那几个字,“矢崎静奈,好名字啊。是个怎样的人?”

“相当朝气蓬勃,和哥哥关系很好。”

静奈拼命按下内心喷涌的炙热。现在,行成在询问自己的情况,不是用假名,是用真名!对此,她可以直言不讳,不用扯谎——这点让她高兴得难以名状。

站在黑暗中的小路上,抬头仰望身旁的建筑物。都已经多少年没做这种事了啊,泰辅想着。为了看狮子座流星雨,他们偷偷从孤儿院溜出来,应该是从那次以来吧。还好那时用的8形环没扔掉。

但是,这么做真的没关系吗?

这是头脑灵活的功一想到的点子,应该没错吧。尽管如此,听到今晚这个计划时,他还是吓了一跳,不,不是吓了一跳,而是感到一阵害怕。

“从头到尾都检查过了,我有信心。不过,你不用陪我,我一个人来。”

功一这么说,他没理由打退堂鼓。每次危险的时候,他们都是合力度过的。

上面传来了声响,泰辅快速开了下手电筒再关上,这是“没问题”的暗号。

没过多久,功一滋溜地沿着登山绳降下,上面不停传来“卡擦卡擦”的金属声,定然是两个8形环碰撞发出的吧。

功一还是一如既往那么敏捷地安全着陆,他的肩上背着帆布包。

“顺利吗?”泰辅问。

“所以我才下来了。快点收拾好。”

两人猫着身子跑了出去。

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早上,萩村信二就被矶部系长喊了过去。

“怎么了,看上去很累啊。”矶部从文件中抬起头,看了眼萩村。

“也没这么夸张,只是很久没远距离驾车了,肩膀都僵了。”

昨天,他带着妻子和还是小学生的儿子回了趟静冈老家,父母已经三年多没见过孙子了。

“家族活动啊。真佩服呢,我都好几年没家族旅行了。嘛,老婆和女儿也不愿和我一起出去吧。你自己也当心点。”

“小心点?什么事啊?”

萩村问道,矶部思考片刻露出了苦笑。

“这也不懂?让你不要落到我这个地步。好了,说正题吧。前天半夜,横须贺警署接到报警,说在马堀海岸发现可疑车辆。地域课的警察前去察看,发现那里停了辆白色的小型汽车。”说着,矶部取出一张照片给萩村看。以堤坝为背景的照片上是辆四四方方的车。

“这辆车怎么了?”

“从车牌号查到车主报失过,停在横滨的路上被偷了。事实上,这辆车的车锁被整个卸了下来,直接连上了电线。”

“然后呢?”萩村催促道。抓偷车贼并不属于他们的职责范围。他现在所属的是神奈川县警本部搜查一课。

“关键是车上发现的遗留品。大量的DVD和一只古老的包。”

“DVD?”

“成人DVD,不属于违禁物。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AV罢了。还有,横须贺的同事注意到了一样东西。我还没见过实物。”

萩村不由自主地放松了。

“那么,我负责调查什么?”

“别这么心急。现在才开始切入核心,DVD没有问题,不过打开那个古老的包,发现了这个。”矶部拉开抽屉,取出几张照片。

萩村拿起其中一张,照片上是一只四角罐子,盖子上画着糖果。

“糖果盒?”

“嗯。当然,里面放的不是糖。”矶部把几张照片并排放着。一张一张上分别是钱包、手表、粉饼盒和口红,口红的盖子不知为何不知所踪了。

“这么说对主人很失礼,不过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啊。”

“没错。但是,横须贺警署从失车上只发现了这些零碎的东西,抱着或许其中藏着什么线索的想法,他们开始着手一个一个调查。然后,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事。”矶部拿起手表的照片,是只金色的手表,“看看这里,注意到些什么了吗?”

萩村凝视着照片,相当古旧的手表,看上去并不是高级货。

“怎样?”

“没什么特别的……这个怎么了?”

“那么,这张呢?”矶部抽出另一张照片。

还是手表的照片,但是这张拍的是手表的背部,上面雕刻着一些文字。萩村凑近了仔细端详着。

“庆祝有明新店开张”他读道。

“有明?”不由自主地小声重复着。

“想起些什么了?”矶部笑道。

“是那个’有明‘吧。横须贺那家洋食店……”

“还不清楚。横须贺警署已经在调查制造商和出售店了,答案是迟早的事。”

“系长,如果’有明‘是那家店的话……”

矶部伸手制止了萩村气势满满的话语。

“冷静点。我知道你很在意那案子。不过,不要先入为主了。抱着这种心情会影响办案的。先去趟横须贺警署吧。”

“了解。”

回到位置上,他抖擞抖擞精神准备出发,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热。虽然知道要冷静,看来相当困难呢。临近时效、快要死心的案子居然意想不到地有了线索。

走出县警本部,萩村拿出手机,边走边拨通电话。

“喂,听说了啊。”接通电话后,柏原说道,似乎预料到萩村的电话。

“嗯,听说了,吓了我一跳。怎样?是有明幸博的手表吗?”

“还不确定。不过,依我看,可能性很高。除了手表,你知道还有口红吧。”

“看过照片。”

“问过口红的制造商,那款口红十三年前已经停产了。还有,那个糖果盒现在也没得买了。最后一次贩售是在十六年前。”

“好久以前啊。”

“我考虑了一下,或许这些都被好好保存在罐子里,至少有十三年没人碰过。这么说来,手表可能也是出于某种理由一直被放在罐子里。”

萩村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猛烈,他明白柏原的言下之意。

“手表可能是当时被偷掉的。”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上头这么警告的哈。”柏原低声笑道,他也和萩村一样,压抑着兴奋急躁的心情。

“找到手表的制造商了?”

“嗯,是瑞士货,也去代理店调查过。不过,之后就困难重重啊,店里都下柜二十年了,没留下详细记录。”

“手表也这么古老啊。”

“那家’有明‘新店开张时的东西,当然很古早。”

“对啊。”拿着手机,萩村点点头。

“必须想尽办法确认一下,手表到底是不是有明幸博的。”

“关于这个,我有条线索。其实,我现在正要去见他,方便的话,你也一起吧。”

“见谁啊?”

萩村问道,柏原卖了下关子,说道,“有明功一”。

约好见面的场所是在品川站附近的宾馆。和先到横滨站的柏原汇合后,他们在大厅的休息室等着有明功一的到来。趁着这段空隙,萩村知道了自从四年前在横滨扫荡了赌博组织后,他们偶尔会联系联系。

“确实当时发现有明幸博的名字时,我们都为之一振,以为终于有望破了这案子……”

“赌博组织那里一无所获。听说那些家伙好像因为收不到有明的欠债都闹翻了。”

“那个时候和有明功一取得了联系?”

“关于他父亲赌博的事情询问了些情况。结果,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个人也想告诉他案子的进展情况。”

“原来如此。”萩村点点头。

四年前的那时,他已经调到现在的工作场所。虽然因为赌博组织的事件,暂时加入了“有明”案子的搜查工作,但是,他脑海中完全想不到这些孩子。

看着正在喝咖啡的柏原,萩村暗暗感叹道这个人变得和蔼了。过去他不是那种会如此体恤遗族心情的人啊。

大概无法忘怀儿子的事情吧,萩村猜想着。柏原的儿子动了几次心脏手术,最终还是去世了。萩村至今都无法忘怀他知道这个消息时的表情。他蹲在地上,不停喃喃自语着,那声音犹如在地狱受酷刑的亡魂发出的痛苦呻吟。

“喔,他来了。”

萩村转过身。身着茶色外套的年轻人推门而入。瞬间,他没认出他就是有明功一,四处张望了一番。视线再次投向那年轻人时,他那忧郁的眼神和少年时代的表情重叠了。

“好久不见。”功一礼貌地低下头,声音截然不同了。

“还记得我吗?”萩村问。

“当然,萩村先生。”说着,功一露齿一笑。

待他坐下,他们喊了服务员,萩村和柏原的咖啡杯都已空空如也了。

功一正在东京的设计事务所工作。好像和弟弟、妹妹没有联系了。功一解释道,他们从孤儿院出来后就失散了,现在仅仅是独自过活就相当力不从心。

萩村的脑海中浮现出他们三兄妹小时候的模样,当时还祈祷他们能够互相鼓励、互相扶持地生活。现实果然没有这么圆满,他心痛地感慨道。

“想让我看的东西是……?”寒暄了番近况后,功一望着柏原问道,看来他还不知道详情。

嗯,柏原点着头把手伸进西装内侧口袋,取出装着手表的塑封袋,放在功一面前。

“有印象吗?”

“可以碰吗?”

“隔着袋子的话。”

功一伸手拿起塑封袋,凝神端详着里面的手表。萩村期待着他露出吃惊的表情。但是,他希望落空了。功一只是微微斜着头,露出疑惑的眼神。

“这是什么手表啊?”他问道。

萩村看看身边,柏原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不过,他应该和萩村一样失望。

“看看手表的背面。”柏原说,“可能有些难以分辨,上面写着有明,还有庆祝新店开张。”

翻过袋子,看着背面的功一瞳孔有些放大。

“我们推想是不是你家的东西,换言之,是不是你父亲的手表。”

听着柏原的话,功一瞬间忘记了呼吸,随后,他似乎陷入了沉思,眉头紧锁。

“不是吗?”萩村问道。

功一闭上眼睛片刻,随后,再次仔细端详起手表。

“说起来,听说过收到手表的事。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个。”

“谁送的?”柏原问。

“应该是同学吧,好像是中学时代的同学一起凑钱买的……”

“你父亲是哪所中学的?”

“让我想想,大概……是当地的公立中学吧。”

“这个马上可以查到。”萩村对柏原说。

“嗯”柏原点点头。

“那个……这手表在哪里找到的?”功一问道。

萩村保持着沉默,让柏原决定是否和盘托出。找到手表的是横须贺警署。

“失车里。”柏原说,“丢弃在马堀附近的失车,究竟是谁干的现在还不清楚。”

“找到的只有这个手表?”

“不,还有其他的。”柏原再次把手伸进内侧口袋,取出几张照片。钱包、口红,还有罐子的照片。“怎样?有见过吗?”

“只有这些,我也不好说。都是些随处可见的寻常东西。”

“也是啊。”说着,柏原收好照片,连同手表一起放进口袋。

“警察,如果这是我爸的手表,是不是就可以捉到犯人了?”功一探出身子问道。

柏原瞅了眼萩村,轻轻摇了摇头。

“不好说。还不知道这个手表为何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但是,拿着这些的家伙不就是犯人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一切要看今后的调查了。”

“但是,没有时间了啊。不快点的话……”功一拔高嗓音说道,随后,他似乎恢复了冷静,挠挠头,“还不知道这个手表是不是我爸的呢……”

“没错。不过我保证,直到时效前一秒,我都会跟着这案子。”

听到柏原的话,功一低下头说:“那拜托了。”

听完功一的汇报,泰辅疑惑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这是爸爸的手表呢?这样不是能更快破案吗?”

深有同感的静奈点头赞同。

和往常一样,他们在兄弟俩的房间内商谈着。功一坐在电脑前,泰辅和静奈分别盘踞在两张床上,时而横卧,时而盘腿而坐。这是泰辅最喜欢的时光,感觉如同回到了孩提时代。

“操之过急反而误事。”功一说道。

“为什么?”

“都已经过了十四年了。还记得爸爸带着怎样的手表不是很不自然吗?”

“是吗?爸爸很珍惜那个手表,我记得很清楚哦。所以,哥哥说拿点回忆的物品时,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手表。”

泰辅回忆起带走金表时的情景。那是被送进孤儿院之前。这次,他也相当不情愿拿出这个。但听完功一的解释,他下定了决心,为了报仇雪恨,别无他法了。

功一摇摇头。

“你要搞清楚,那个手表是案件发生的那晚从我们家被偷走的。必须让警察他们认为是杀害父母的凶手带走的。”

“这点我明白。”

“要是我一看手表就肯定这是爸爸的,警察肯定会质问我,为何案件发生的时候我完全没有留意到它不翼而飞了?”

“啊”,泰辅不经意地喊了一声。

“案件发生后,我三番两次被警察询问有没有缺少什么东西。如果是十四年后都印象深刻的手表,那时察觉到它不见了是天经地义的事。当然,我也可以借口当时没有心情。但是,比起这么做,回答不确定是不是爸爸的东西更自然。”

“可是,确定那个手表是爸爸的话,警察马上就可以着手调查啊。”静奈担心地问道。

功一苦笑着。

“不要小瞧警察了。而且,倘若我一口咬定这是爸爸的手表,那些家伙肯定也会偷偷调查确认,结果不都一样?”

“而且……”他继续说道。

“比起简单得到的答案,他们更相信辛苦查到的结果。警察大概会问问爸爸的同学,不知道他们会询问多少人,不过若是得到’这的确是我们送的手表‘这样的证词,他们肯定会雀跃不已。”

望着自信满满分析着的功一,泰辅渐渐也觉得或许他的做法更稳妥。他不禁佩服道:哥哥的考量果然好缜密。

“问题是这之后。我们放的饵警察会不会上钩。又不能告诉他们那里有饵。只能祈祷柏原他们不要犯糊涂了。”

“和警察保持联系没事吗?”静奈问。

“为了探听调查的进展情况,有必要和他们保持联系。不要担心,他们没有理由怀疑我。倒是静要小心点。”

“我?”静奈按着自己的胸口。

“如果我这方面进展顺利的话——当然,要是不顺利就麻烦了,那么警察肯定会盯上户神政行。他们必然会调查他周围的人,以前也说过,他们在这种时候发现高峰佐绪里这个不存在的女性,就算不和十四年前的案子联想起来,也会起疑心的。也就是说,静奈至少要在那个时间之前从户神行成面前消失。”

泰辅注意到听完功一的话后,静奈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她脸上浮现了吃惊和紧张夹杂的神情。

“高峰佐绪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那个食谱作战计划呢?”

功一点着头,眉头紧锁。

“本来应该交给静来办。但是,那个作战取决于户神行成的态度。再怎么说,必须潜入户神家。没受邀请就进去,就算是静也办不到。”

“那准备怎么办?”

泰辅屏气凝神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功一,他猜到了哥哥的想法。

“哥哥,打算再用那办法?”

功一没有作答。静奈挺直了腰板。

“再一次……?不会打算偷偷潜入吧?”她来回望了望哥哥们,然后视线停留在功一身上,“行不通的。又不是普通的房子。”

“是啊,行不通的。装有监视系统的房子啊!虽然我没亲眼见过。”

“我白天去看过。”功一说,“正如你说的,装着监视器、防盗玻璃等各种安全系统。偷偷潜入决非易事。但是,再怎么戒备森严的房子也有小偷光顾。所以,我也办得到。”

“不行!”静奈义正言辞地说道,“这种事情绝对不行!哥哥又不是专业小偷。运动神经再怎么好也办不到的,太危险了!”

“我赞同静的观点。虽然想捉住户神那家伙,但哥哥反而先被抓的话就太不像话了。”

“但是,不得不做啊。之前也说过,找不到户神就是犯人的证据,我们就捏造证据。警察再怎么怀疑户神,凭手边的证据捉不了那家伙。”

“就算这样……”

泰辅顿时语塞了,“我来干!”静奈说道。

“还是我来干吧,这是做好的办法了。既安全,又不会留下证据。哥哥不是也说嘛,不留证据是食谱作战的必要条件。就算哥哥可以像专业小偷那样顺利潜入,也不能保证不留证据吧?那么,我来做比较保险。交给我吧。”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后,双手合十,一副“拜托了”的神情。

功一手肘撑在电脑桌上,手掌按着额头。罕见地,他犹豫地望向泰辅。看来,功一自己最清楚其中的危险性。

“你说牛肉丁盖浇饭变了?”保持着这个姿势,功一说道。

嗯,静奈点点头。

“前阵子和行成碰面时,他告诉我的。麻布十番店提供元祖的牛肉丁盖浇饭的计划夭折了。”

“行成这么说的?”

“他说是户神政行的命令。为什么事到如今户神那老家伙才反悔呢?”功一征询意见一般,望向两人。

“受到静那些话的影响?”

“恐怕是的。提到横须贺的洋食店,他可能心里有底了。经营者已经去世了这件事,行成也转述了,很难不联想到’有明‘吧。有人注意到’户神亭‘和’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味道相似,这对户神来说太危险了。他害怕还有其他知情人,于是,取消了在麻布十番店提供元祖的牛肉丁盖浇饭的计划。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功一的推理合情合理。但是,泰辅不明白为何突然转到这个话题。

“这个问题和刚刚的计划有关?”静奈似乎也抱着同样的疑问。

“想一想,对于户神政行而言,静奈……不,高峰佐绪里是相当危险的人物。他会让这样的人留在儿子身边吗?我是户神的话,肯定让行成不要和这种女人见面了。”

“上次见面时行成没提过这点。确切说,是他主动想要见我。”

“可能还没说吧。或者已经说了,只是还没告诉静。户神迟早会制止你们进一步发展的。没理由会邀请高峰佐绪里到自己家。”

泰辅终于理解功一的意思了。“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道。

“但是,没必要让户神邀请啊。行成邀请我上他家就可以了。”

“你还是不懂。户神政行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不试试怎么知道。户神先生不是对父亲言听计从的人。”

“户神先生?”泰辅皱紧眉头,盯着静奈的侧脸。

“啊,抱歉。在他面前叫惯了。总之,户神行成不是那种没有主见言听计从的人!”

“这不好说。就我所知,他相当恋父。年近三十还住在父母家,不正说明他离不开父母吗?”

“没这回事!”

静奈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泰辅吃惊地张大嘴,功一也毫无心理准备似的,睁大双眼。

看着哥哥的反应,静奈低落地低下头,然后再次抬起头。

“总之交给我吧。行成被我迷住了,我试着控制他,让他不受父亲摆布。”

功一托着腮,浮出了笑脸。

“还是这么有自信啊。”

“目前为止,我要办的事情没有一件办不到的。”

“这次和以往不同。”

“交给静吧。”泰辅说,“要是失败的话,到时再考虑吧。”

功一叹了口气。

“没这么多时间了。警察盯上户神的时候就是截止日。那个时候静必须当机立断全身而退,知道吗?”

“嗯,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行成了。”

在一旁看着盯着功一信誓旦旦回答的静奈,泰辅感受到了她的决绝,然而,这份决绝背后似乎隐藏着另一种情绪。究竟是什么,他读不懂。

萩村正在上大冈的某家鞋店,并不是为了买鞋子,而是为了见店主室井忠士。坐在角落的长凳上,萩村一边从包中取出塑封袋,一边进入正题。

室井忠士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加深了。

“哎呀哎呀,是这个!”他怜惜地把装在塑封袋里的手表在手中翻来覆去。确认背后刻的那几行字后,他痛苦地垂下双眼,“不会错的,这是当初我们送给有明的手表。”

“你们在哪里买的?”萩村问道。

“应该是百货店吧。朋友中有个叫山本的家伙,是他去买的。提供刻字的店仅此一家。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这手表,哎。”

看到一脸惋惜地凝视着手表的室井,萩村暗暗握紧右拳。他不认为室井会认错。也就是说,这个手表的确是有明幸博的!

“说起来,这个手表为什么在警察手里?是不是找到什么线索了?这个手表在哪发现的?”

“抱歉,这些问题无可奉告。”

“那么,只要告诉我是不是可以破案了。我相信警察,相信你们很快能抓到杀人凶手了。只是千万不要过了时效才捉到。这样就太不公平了。我会竭尽全力协助警方的。朋友们至今还在遗憾这件事。”

虽然萩村明白室井的心情,也想回应他的期待,但现在没时间长谈。萩村适当地结束谈话,走出了鞋店。

他边走边给柏原打电话。

“怎样?”电话刚接通,那头就传来质问,这似乎是柏原的习惯了。

“问到了,的确是有明幸博的。”

“果不其然。”

“接着从失车入手调查吧。”

“关于这个,刚刚收到些情报。”柏原低声说道,“偷车贼也许死了。”

浪花迎面打来,瞬间,海面犹如牛奶般微微泛白。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浪花在脚边飞溅,然后慢慢从萩村的脚边退下。鞋子陷进了打湿的海滩,里面尽是沙子刷拉刷拉作响。萩村心想:回去路上去便利店买双鞋子吧。

他们正站在走水海岸,这儿距离那个失车现场约摸一千米,这一带的海岸线离国道稍稍有些距离。

柏原哆嗦着肩向萩村走来。

“你怎么看?”

“什么?”

“会不会发现遗体。”

“谁知道呢。”萩村说道:

“刚刚从当地人那里打听到,海中央的水流挺急的。平时海浪没有这么高,这两三天似乎有暴风雨。”

“也就是,对于自杀者来说是理想的地方。”柏原望着海面说道。

顺着他的目光,萩村的视线投向海面,海上保安队的船正漂浮在远处的海面。不知道搜查工作何时结束。

昨天,一艘渔船在观音崎的海面上发现了这艘小船,船上没有一个人。

没多久,他们就查到这艘船正是走水海岸遭窃的船。进一步调查后,横须贺警署发现了可疑的纸袋。

纸袋中放着劳动手套、眼镜、圆珠笔和信封。信封中有一张纸,上面写了些字。内容如下:

“智子:抱歉。没捞到钱。今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不管从时间上还是从地点上都相当接近,横须贺警署很难不联想到失车案子。但是遗物上没有指纹。因此他们把目光投向劳动手套。

这副手套相当破旧,上面沾满了油脂。再次调查失车中发现的DVD等时,发现上面残留的痕迹和手套相吻合。

虽然无法确定,不过手套属于偷车贼的可能性相当高。

问题是它属于谁。目前警方手边的线索只有“智子”这个名字。横须贺警署就手头的线索展开了调查。名为“智子”的女性大概不是真名,所以他们一无所获。

“那份是遗书的话,犯人很缺钱。”萩村说。

“是啊,大概有借款吧。”

“车中的那堆DVD怎么解释?为了变卖吗?”

“有可能,关键是他们从哪里弄来的。”柏原开始吞云吐雾,他单手拿着烟灰缸,“把船划到海中央,然后跳入水中自杀吗?嘛,不太可能吧……”

“有什么可疑的?”

“觉得死法太费事了。自杀的话不是有更简单的方法吗?比如跳楼。”

“犯人丢掉失车后,满腹心事地踱步到海边,他注意到一旁的船,一时冲动想要跳海自杀。这样考虑呢?”

“我头头也这么说。但是,总有些在意。”

“你觉得是伪装自杀?”

“也不是没考虑过。”

“为什么呢?确实,过去也有这样的案例,为了逃避还款伪装自杀。还有,欺骗保险金。但是,这种情况必须建立在知道死者身份的前提下。遗书上并没署名,不觉得奇怪吗?”

“这点啊,不管是真的自杀还是伪装自杀,为什么不署名呢?”

“转变想法了吧。刚开始打算留下遗书,但突然又改变想法了。并不是故意不署名,只是写到这里就改变了想法。”

“这样考虑也没错。”柏原无法释然地把香烟摁灭。

“如果是伪装自杀,犯人也太冒险了。”

听到萩村的话,柏原目光锐利地望向他。

“为什么?”

“犯人划船到海中央后必须游回来啊,而且在半夜哦。这样不是很危险吗?再怎么擅长游泳的人也只有两只脚啊。”

打开烟盒,夹起一根烟后,柏原抬起头喃喃道:

“如果是两个人呢?”

“两个人?”

“旁边还有同伙。两艘船划到海中央。然后,弄翻其中一艘,一起划船回岸边。这样就不危险了吧。”

萩村想象着这幅画面,确实,这样考虑也合情合理。

“为了什么?做这种事只能制造有人自杀的假象,没任何意义,谁也得不到好处啊。”

“理由嘛……”柏原叼着烟,摇摇头,“不知道。”

“你想太多了。”说着,萩村转身,潮湿的海风打得身体直哆嗦。

刚尝了一口,行成就感觉到差异了,番茄汁的味道太过浓郁,这个和“户神亭”元祖的牛肉丁盖浇饭差太远了。

他失落地继续用餐。就算对这碗牛肉丁盖浇饭兴趣缺缺,他也不想浪费。

洋食屋“矢崎”位于石神井公园站的旁边。他在网上搜到了这家店。来了后才发现店前有个小小的花坛。还没到午餐时间,店内坐着几位年轻女性。她们正品尝着蛋糕。扫了下菜单,他知道这家店有供应甜点。甜点是行成相当不擅长的领域,但是他今天并不是前来学习的。

清空盘子后,他马上起身离开。店内只有他一个男性顾客,感觉着实不自在。走出店,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他边走向车站边自责:做这种事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还是应该在麻布十番店研究食谱比较实际吧。虽说品尝其他店的牛肉丁盖浇饭也是必要环节之一,但今天,他另有目的。

然而,他觉得心有疙瘩的话就无法向前迈进。毋庸置疑,让他在意的自然是政行的态度。

行成推测父亲突然反复无常的原因是听了高峰佐绪里的话——横须贺的某家洋食店的牛肉丁盖浇饭和“户神亭”的味道一样。

手边的线索太有限了。唯一的提示就是高峰佐绪里提到的洋食屋的女儿的名字——矢崎静奈。

直接用姓作店名的店相当普遍,“户神亭”亦是如此。于是,他猜测横须贺的洋食店店名可能是“矢崎”、“やざき”或“ヤザキ”,并试着以首都圈为中心找了一圈。

接着,他找到了石神井公园的“ヤザキ”。神户虽然也有家“矢崎屋”,但那家店是从昭和初期就开张的老店,没可能搬到横须贺。

走到车站,他边考虑着该怎么办边走进自动售票机。这时,手机收到条短信。他心想大概是麻布十番店的工作人员,拿出了手机。短信是高峰佐绪里发来的。

上面写着:有事相谈,请抽空联系。

原本满是牛肉丁盖浇饭的脑海顿时被其他事情代替了。他开始琢磨佐绪里找他的原因。

买好车票后,行成拿出手机打了过去。

“喂”佐绪里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刚刚拨了号码就接通了这点让户神很欣喜,让他觉得她一直在等着自己的电话。

“我是户神。那个,收到短信了……”

“啊,你好。抱歉,百忙之中。”

“没事。那个,有什么事?”

“电话里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最近能见个面吗?”

“当然,今天就可以。”

“真的啊。现在在哪呢?”

“石神井公园。”

“石神井?练马的?”佐绪里意外地问道。

“这里有家在意的洋食店,想来看看,已经办完了。那儿碰面呢?”

“那么就在上次碰面的那家银座的咖啡店吧。”

“好的。五点左右可以到了。”行成看了看手表答道。

来到池袋乘上地下铁时,牛肉丁盖浇饭已经完全被行成束之高阁,取之而代的是佐绪里。她究竟找他什么事呢。

不详的预感蹦出脑中,事实上佐绪里有恋人,所以决定今后再也不和他见面了。

五点刚过,他到了银座二丁目的咖啡店。坐在窗口的佐绪里注意到他的身影,轻轻挥了挥手。看到她的表情,行成稍稍安心了。看来不像是严肃的问题。

“抱歉,时间没估计好,等久了?”行成边在对面坐下边道歉着。

“没呢,我也刚来。而且,我才应该道歉,提了过分的要求。”佐绪里低下头。

“别放心上。没什么要事,白跑了一趟。”

等着行成的佐绪里尚未点饮料。他招手叫了服务员,两人分别点了饮料。

“那么,想要说的是……”行成提心吊胆地问道。

佐绪里的表情有些僵硬,唇角的笑容消失了。

“事实上,昨晚父母打电话给我。因为最近都没我的消息,让他们担心了。然后被训了一顿。”

“被训了?”

“你究竟打算玩到什么时候?明年四月到底准备不准备复学?”

“啊,原来如此。”

行成想起佐绪里目前处于休学状态。同时,一股焦急的心情涌上心头。明年,她就要回京都了。

“你当然准备复学的,对吧?”

“这个……坦白说有些迷茫。”

“嗯?”

“我之前考虑过留学的事。”

“留学?去国外吗?”话音刚落,他就暗暗骂自己:这不废话嘛。

佐绪里抿嘴一笑,点点头。

“打算大学毕业后从事向外国传播日本文化的工作。特地选择京都的大学也是出此考量。父母也支持我这个梦想,但是,还是需要语言能力啊。”

行成眨眨眼,望着佐绪里。他们天南地北都聊过,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她述说梦想。相当适合她的梦想呢,他想。

“这样的话,出国学语言的确不错。”说着,行成胸口的焦虑感开始无限漫溢。京都的话还能互相见见面,国外的话就相当困难了。

“对吧!其实呢,几年前,有个加拿大的姑娘寄宿在我们家,这次我准备寄宿在她家。”

“这样很好啊。”行成心不在焉地说道。

“前几天,我在电话里告诉她了,她相当期待。她父母打算把家里装修一下,更适合日本人居住。虽然我婉言拒绝了,但他们坚持要答谢之前照顾他们女儿的恩情……于是,我想拜托户神先生,是个相当厚脸皮的不情之请,不知道如何启齿。”

“是什么呢?”

佐绪里犹豫了片刻,望着行成。

“可以让我参观一下户神先生的家吗?”

瞬间,他没有理解这句话。正当这时,饮料送来了。行成毫不犹豫地伸手抓起杯子,喝了一口,是ICETEA。

佐绪里吃惊地张开口。

“那个,那是我的……”

行成将手中的玻璃杯和桌上的咖啡杯对比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点的是咖啡。

“啊,抱歉,那个……弄错了,怎么办?”

佐绪里眯起眼睛笑道。

“没关系。喝吧,我喝咖啡好了。”

“可以吗?抱歉。”行成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了擦鬓角处的汗。

“抱歉。是我提的要求太过分了,吓了一跳吧。”

“不,没这回事……嘛,吓了一跳倒是真的。”行成咕嘟咕嘟喝着ICETEA,说道:“为什么想参观我家?”

“以前你提到过吧,你家是德国人住过的房子,所以有很多日西合璧的地方。”

“说起来,的确提到过呢。”

只是现在完全忘记了。他感觉自己尽和佐绪里聊麻布十番店和料理了,原来他们也天南地北胡侃过。他当时只是随口一提,她居然还记得。这点顿时让他暗自雀跃不已。

“虽然我觉得没必要为了我这个留学生而重新装修,但是,既然打算长时间在那里生活,我想看看怎样才能住得更舒服。提了不情之请,抱歉。”

行成双手撑在桌上,重重地摇摇头。

“没什么。这个随时都方便啊。平日总是受到你的帮助,我也想偶尔报答一下。”

“真的吗?请不要顾及,直言不讳。我不会在意的。”

“真的。只是我担心参观我家也帮不了你。”

“绝对会有用的,非常谢谢。太好了。”佐绪里举起咖啡杯。似乎因为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她的笑容灿烂了几分。

可以帮助她这件事让行成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然而另一方面,他的胸中骤然乌云密布,不用说,自然是因为他预感再也见不到她了。

距离马堀海岸发现可疑失车后约摸一个星期,萩村前往相关的店内调查。这家店位于横滨的樱木町,距离车站有段距离,它的旁边就是潺潺流淌的大冈川。

店面是木结构的两层楼建筑,一楼是店铺。前墙镶着玻璃,上面严严实实地贴满了海报,看不到店内的光景。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宣传商品,而是为了不让外面的路人看到店内的客人吧。这种店如果不考虑到买AV的客人的心情,肯定营业惨淡吧。

店名是“GOODSOFT”,兼营出售和买进,招牌的下面张贴着“高价买进”的字样。

萩村走进店内的时候基本没什么客人。店内除了些二手的DVD,CD、写真等也并排摆放着。但是,店内主要销售的还是AV相关,货柜占了半个多店铺。其中也有现在罕见的VHS(VIDEOHOMESYSTEM)的录像带,这些明显是复制品,想来DVD也是复制品吧。

店员是个叫辻本的年轻男子。他气色很差,异常消瘦。萩村进去的时候,他连“欢迎光临”都没有说。所以当萩村出示事警察手帐时,他一下子开始惴惴不安,连佝偻着的背都挺直了。

最初,辻本宣称没见过这些。萩村一用严厉的口吻问话时,他再次启口,承认这是他们店的东西。碟上贴着的标签是这家店两年前用过的东西。

萩村差点大声称快。终于查清DVD的来源了。

“为什么说谎?”当萩村询问时,辻本半笑不笑着,一脸怕惹麻烦地答道:

“这些是我们店失窃的东西,大概。”

“失窃的?什么时候?”

“十天前吧。”辻本看了眼墙上的日历答道,“我每次到店里都登记下,东瞧瞧西望望,马上就发现有小偷进来过。”

辻本住在大冈,每天下午四点至深夜十一点在店里工作,因此店内半夜无人。

“报失了?”

听到萩村的提问,辻本皱着脸,挠着脑袋。

“社长嫌麻烦就没报失。”

“社长?”

辻本拉开收银台的抽屉,取出一枚名片,上面印着上田繁雄。他在其他地方开了家废品再利用店,是辻本的伯父。

根据辻本的言辞,上田总是在关门时分露个脸,收走一天的营业额。有买进的话,辻本负责向他汇报用多少钱买了些什么。

“他根本不信任我。所以,绝不会多放钱在这。小偷肯定大失所望吧。收银箱里连一毛都没有。”

“但是,买进的时候没有钱不是很麻烦吗?”

“他放了5万在我这里。买进的时候,用这笔钱付给客人,随后社长再补满5万。”

“原来如此,那5万被偷了吗?”

“这笔钱一直在我钱包里。只有5万想放进收银台也放不了。幸亏放我身边了,社长一直觉得遭窃是我的错,要扣我工资。”

萩村抽笑着,没有作答。他怀疑那个5万现在是不是还在辻本的钱包里。暂时挪用一下,稍后慌忙补上的情况也并非不可能吧。

“注意到DVD失窃了吧。”萩村问道。

“嘛~但是社长说反正是卖不出的货色,正好省了扔掉的功夫。”

萩村的目光落到手中的DVD。

“这些放在哪里?还贴着两年前的标签的话,是不是不放在店内了?”

辻本点点头,用食指指指楼上。

“放在两楼。小偷似乎是从两楼的窗户爬进来的。”

“两楼?我可以去看看吗?”

辻本为难地瘪瘪嘴。

“擅自做主的话,不知道会被社长说什么。”

“没有报失这件事,我还没找你们社长谈话呢。这个把柄可以救你了,合作点。”

“……这样的话,好吧。”辻本向里头走去,没多久,他停下脚步回头,“那个DVD在哪里找到的?这是在调查些什么?”

“调查另一个案子时碰巧发现的,不出意外,与你无关。因此,你没必要知道详情,我们也不会告诉你的,抱歉。”

“嗯……嘛,和我无关就好了。”

店的里面有扇门,一推开它,面前就是楼梯。好奇怪的构造,萩村喃喃自语道。

“以前这里好像是食堂。”辻本边拾级而上边说道,“把厨房什么的都弄掉后就变成今天这样的单间店铺了,社长说奇怪的地方俯拾即是。”

“食堂?怎么样的食堂。”

“谁知道呢,我也就知道这么多。”辻本稍稍想了片刻后作答。

不会是洋食屋吧。萩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然而,他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反省着自己不管碰到什么,总是马上和“有明”联系起来的先入为主观念。根本没有证据表明这家店和十四年前的强盗杀人事件有关。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这家店究竟是不是洋食屋。

两楼有六块榻榻米和四块半榻榻米的两间和式房间,但是里面根本不能睡觉。放着DVD、VCD的纸箱堆满了整个房间,箱子外积了层厚厚的灰,似乎已经很久不见天日了。

“以前还会时不时来打扫一下,不过这些实在卖不出,麻烦死了,现在越积越多了。这些怎么处理哎?”辻本事不关己地说道,“小偷全都拿走该有多好啊。”

“没可能卖出去了?”

“卖不出哦。这些不是客人那收购的,而是从倒闭的VIDEO制作公司啦、关门大吉的店铺那里低价收购的。要是成人类还好处理,尽是些画质很差的名作、画质不错但低成本的C级电影,谁会出钱买这些啊。社长也不筛选一下内容,什么教育用的录像带,甚至连公司简介的录像带都买回来。”

萩村苦笑着,望着一旁的纸箱。最上面的一枚碟是教减肥操的。

“刚刚你给我看的DVD本来是放在那一块儿。”

“记性不错嘛。我还以为成人类的会放在壁橱呢。”

“等一下!”他出声制止了往另一面挪动的辻本。

“失窃后,这里动过吗?”

辻本点点头。

“只修过窗。嘛,说修补,也就那样。”

萩村望向窗户,月牙锁的锁眼附近破了个小洞,现在那里贴了块塑料胶布。

“社长说不好好修补的话又会遭窃了。”

“可以从外面爬上这扇窗?”

“谁知道。不过后面是小巷,确实比较隐蔽。”

萩村点点头,戴上手套。他尽量避免触碰周围的东西,挪向壁橱。推开壁橱的隔扇,下层塞满了箱子,上层理应也是如此,上面清晰地留着没有积灰的四方形痕迹。看来遭窃前这些纸箱一直放在那里。这时,辻本说道:

“那些DVD原本放在警察先生脚边的箱子里。”

萩村低头看看脚边,那儿放着空箱子。把失车里的DVD全都塞进去的话正好满满当当。

“为什么只偷这些呢?”他喃喃自语道。

“因为是成人的?”

“成人类的还有啊。”壁橱里其他的纸箱内也放着不少。看起来都是成人类的。

来回探查着壁橱内侧的萩村视线停留在顶棚处,那儿的木板有些移位,检查口开着。

“那里以前就是这样?”

“哪里?”

“壁橱的顶棚。当心,尽量不要碰到周围的东西。”

辻本小心翼翼地踮脚挪过来,探着身子望向壁橱的顶棚。

“我不知道。”沉思片刻后,他说,“最近没看过那里。”

萩村叹了口气,这时,他的眼角扫到一丝发亮的东西。在壁橱的内侧。

他用带着手套的手把它捏起,感觉自己的身体骤然变热。

“社长是叫上田先生吧,马上联系他。”

“诶?要叫社长吗?”

“还是报失一下比较好。”

“这样啊。”垂头丧气的辻本边掏出手机边偷偷瞄向萩村的手边,“这是什么?”

萩村不由自主地抿嘴一笑。

“既然和你无关,告诉你也无妨,这是盖子。口红的盖子哦。”

上田繁雄犹如象棋中的马鼓着腮帮子,他缩着肩,几乎连脑袋都看不到了。站在萩村他们面前的他就一直维持着这副姿势。他似乎担心由于自己没有报失,警察来收罚款了。

“那么,这些DVD都是你们店的商品,没错吧。”

听到萩村的提问,上田的脑袋愈发缩下去了,他弱弱地点点头。

“是的,嘛,大致没错。”

“大致?”

“啊,那个,是的,是我们店的商品,不会错的。”他点头哈腰着。

横须贺警署的会议室里,萩村和柏原正一起听着上田繁雄的证词。会议桌上放着失车里找到的DVD和古旧的包。

“损失不太严重,报失的话,警方要进行各种调查,店不得不暂时关门。像我们这种店,关店一天就损失惨重。而且,突来关门会给客人添麻烦。出于种种考虑才没有报失,实在抱歉。”手放在后脑袋的上田依旧低着头。

萩村把包推到上田面前。

“这个包有印象吗?”

上田困惑地左思右想一番。

“没啊,我没看到过这个。真的。这个包,我从没见过。不是我的,大概是辻本的吧。”

“让辻本先生看过照片核实过了,他也不知道。”

“这样啊,那么,应该不是我们店的。”上田说。

萩村从包中取出几只塑封袋。包里的物品一个一个单独分放在塑封袋中。

“这些东西有见过吗?”

上田露出疑惑的神情,凝视着桌上并列排放的物品。空的糖果盒、钱包、手表、盖子、口红。

不久,上田的手伸向装着手表的塑封袋。端详片刻后,他又放回桌上。

“不知道。都不是我的。”

“手表很眼熟?”

“我有款类似的手表,所以仔细查看了一下,不过,不是我的。”

萩村望向柏原,他想听听他的意见。

“那壁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样的?”柏原问道。

“那种样子?”

“乱七八糟推满卖剩的DVD,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哈……让我想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上田在胸前抱起双手陷入了沉思,“很久没碰过这堆东西了,一年……不,更早以前吧,最后一次打开那壁橱。”

“失窃的DVD上面贴着两年前的标签。”萩村说。

“啊,对了对了。把那些DVD放进壁橱应该是在更新标签之后,大概近两年了吧。”

“店开张之初就拿壁橱放库存吗?”柏原问。

上田用力点点头。

“嗯,刚刚盘下这家店的时候,打算把两楼当作办事处,开店后发现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反而仓库比较重要。于是就拿壁橱放库存,不单单壁橱,两楼都用来放库存了。”

“总算想起来了啊。”柏原站着,双手撑在桌上,俯视着坐着的上田,“除了你以外,没人进入两楼吧,就算只进去一下下。”

“没有吧。嘛,工作人员进去了好几次,至于有没有人擅自把自己的东西放在那里这一点,我无法保证。”

“那么,作为仓库前那里是怎样的?”

“仓库之前吗……嘛,空着。所以才决定放库存啊。”

柏原望了望萩村,微微颔首,示意自己问完了。

“那个,”上田偷偷瞄了眼他们说道。

“究竟在调查什么?两楼怎么了?我们仅仅只是放了些卖剩的DVD,没有藏奇怪的东西哦。”

“这个要调查一下才知道。你只要协助调查就好。”萩村说。

“为什么是横须贺警署呢?我们店不属于你们管辖啊。”

“这些物品实在横须贺警署的管区里面发现的失车上找到的。”

“诶?失车里……”

“最后再问一次,对于潜入你们店的小偷有没有线索?以前的工作人员偷偷潜入之前工作过的地方这种情况也很常见。”

上田板着脸、憋着嘴陷入了沉思,最后他摇摇头。

“没有哎,潜进来也一无所获,那些家伙最清楚了。”

萩村叹了口气,看来从这个男人身上问不到什么。

“谢谢,还有问题的话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他对上田说道。

“这个,我可以走了吗?”

“嗯。”

“这些怎么办?”上田望着桌上的DVD。

“你先报失吧。然后,必要的手续结束后还给你。”

听完萩村的说明,上田犹豫不决地点点头,走出了房间。

柏原露出了苦笑。

“那位大叔一副不想报失、不想收回这些DVD的样子。”

“手续又麻烦、放回堆积如山的仓库又麻烦吧。说起来,你怎么想?和上田没关系吧。”

“没关系。”柏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到包的时候他没什么反应,我觉得那不是装的。”

“我也同感。他应该真的不知道。但是,这些东西确实是放在那个壁橱里的。”盯着桌上并排罗列的塑封袋,萩村说道。

柏原伸手拿起口红。

“应该是从这上掉下来的吧。”

这支口红在失车上发现的时候没有盖子。但是,现在柏原手中的口红好好地盖着盖子。

这个盖子是在“GOODSOFT”两楼的壁橱里找到的。萩村发现的。

看到这个盖子的瞬间,他马上就肯定它属于失车上找到的那支口红。于是,他联络了柏原,让他把口红带到“GOODSOFT”,当场确认无误。

现在鉴证科在“GOODSOFT”的两楼勘察。结果不久后就会出来吧,萩村觉得肯定是偷车贼潜入那儿偷东西。

“刚刚鉴证科来电话了,那个壁橱的检查口是最近才打开的。”柏原说。

“壁橱的天花板啊。”

嗯,柏原点点头。

“尚未详细调查,所以还不能断言,好像有人动过天花板里面的迹象。不过没有到处触碰,只是从检查口伸手碰了一下。”

“辻本和上田都没线索,看来应该是专业小偷吧。”

“这么考虑比较好。”柏原望着桌上并排罗列的物品,“以前听一个惯犯说过,没有收获的时候,他就会瞧瞧天花板的上面。运气好的话可以找到私房钱啦,偷偷藏起来的宝贝之类的。”

“我也听说过。”

“这只糖果盒也许一直放在天花板里面。”

“然后被小偷顺手牵羊了。”

“偷不到什么又不想空手而回,就拿走了这个,顺手也偷走了DVD。大致应该是这样吧。”

“可以找那小偷问话就好了,现在想找也没折哎。”

“还不一定死了吧。”

“话是没错啦。”

至今尚未确认谁乘过观音崎的海面发现的船。也就是说,至今尚未发现溺死的尸体。根据潮水的流向,尸体很有可能顺着浦贺海峡流入大洋。

“小偷是死是活和我们无关。关键是谁把这个糖果盒藏在天花板里。”

“这点,嘛~~~”

柏原刚准备说话时,突然取出了手机,手机震动了,有电话。三言两语后,他挂上了电话。

“鉴证科打来的。手表上的指纹不是辻本和上田的。”

“果不其然。”

“这下子,’GOODSOFT‘和这个案子完全无关了。”

萩村点点头,目光投向桌上的塑封袋。放着金表的那个袋子。

只有这个手表上残留着比较清楚的指纹。它属于遇害的有明幸博和塔子,这点已经确认无误了。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柏原问道。

“调查一下’GOODSOFT‘吧。”

“调查这店?根据鉴证结果,应该没他们什么事吧。”

“去问问不动产。”萩村答道,“也许糖果盒是在上田租借这店前就藏在那里的。就我所知,他们只改建了一楼。”

“原来如此,”柏原屡屡点头,竖起了大拇指,“走吧!”

打了个电话给上田问他在那里租借的店。知道是横滨站旁边的某家不动产公司后,两人迅速赶往。

大厦一楼的某个事务所内,他们找到了负责人,是个带着眼镜的年轻男职员。

“那里的租房人换了好几次哦。地主为了开服装店才造的房子,不过营业惨淡就租出去了。”男职员边看着文件边说道。

“这家店之前借给了谁?”萩村问道。

“’GOODSOFT‘之前吗?嗯……是家饮食店,名叫トガミテイ。”

“トガミテイ?”

“汉字怎么写?”

男职员把文件推到萩村的方向,上面写着“户神亭”。

“好像听说过啊。”柏原在一旁喃喃自语道。

男职位微微笑着点头。

“现在相当有名的洋食屋。”

“洋食屋?”对于这个词,萩村本能地有了反应,他不假思索地放大声音,“没搞错吧?”

男职员眼镜底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被吓到的模样。

“’户神亭‘最初在那里开张的,出名后就搬走了。现在越做越大了。牛肉丁盖浇饭很受欢迎呢,这些我都是听前辈说的。”

萩村和柏原对望了一眼。

“GOODSOFT”之前租借的是和“有明”一样的洋食屋。这绝非偶然。

“’GOODSOFT‘租借的时候,改建过一楼,那两楼呢?有没有改建过?”柏原问道。萩村察觉到他淡淡的口吻底下那压抑着的兴奋。

男职员再次看了看文件。

“租借后,上田先生好像改建过。正如您所说的,改建工程仅仅针对一楼,二楼原封不动。”

“没有租房人对二楼改建过的记录吧。”

“没错。可能稍微小修小补过,不过没大规模改建。”

走出不动产公司的事务所后,萩村对柏原说道:

“DVD店之前是洋食屋——你觉得会是碰巧吗?”

柏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取而代之,他掏出手机。

“我问问他。”

接到柏原突然要求见面的电话,功一猜到了十之八九。他尽量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动摇,问道:“事情有什么进展了?”

“也没太大进展,只是想和你核实些事。百忙之中实在抱歉,不过可以见一面吗?我们赶来东京也可以。”压着嗓子的口吻中透着急切的心情。

“电话中不能说吗?”

“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想当面谈。我觉得这样对你也比较好。”

“知道了,现在就可以。”

“谢谢。哪里见面呢?”

“东京站附近可以吗?”

“当然,工作中打搅你了,抱歉。”

“不要紧,没什么大事。”

约好在东京站内的咖啡店见面后,功一挂上电话。坐在旁边的床上的泰辅一脸不安。

功一告诉他是柏原打来的。

“什么事?”泰辅眉头紧蹙。

“应该是找到那家DVD店了。恐怕也调查到之前那儿是’户神亭‘。”

“是这样吗?”

“否则不会给我打电话的。看来警察钻进我们设的局了。”

功一起身打开壁橱。他告诉柏原他们自己在设计事务所工作,为了避免他们起疑心,有必要换上适当的衣服。

“警察们开始盯上’户神亭‘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泰辅说。

“当然。不过该出手的时候不出手,最后的最后就麻烦了。”

“该出手是指?那个食谱作战?”

“嗯。跟静说一下,没有时间了,警察马上就会开始调查户神政行,随时可能调查他的周围。”

“稍后就转达。”

功一点点头,从壁橱中拿了件短上衣和一条西装裤。

“呐,哥哥,警察会逮捕户神政行吗?”泰辅担心地问道。

“不逮捕就讨厌了。就是为了抓住他,我们才特地捏造这么多证据。”

“但是呐,我不觉得户神会老实交代。再怎么说,警察找到的证据都是他没印象的东西。会不会一口咬定遭人陷害呢?”

“这也可能。不,他必然会这样反驳。不知道’有明‘的金表,也不记得在以前家里的天花板内藏东西。”

“那不是糟了吗?”

“没关系。”功一边穿衣服边俯视弟弟,“大多数的嫌疑人即使在证据面前也不会乖乖坦白。其中也有坚持被陷害的。就算户神这样,警察也会无视。”

“真这样就好了……”

望着欲言又止的泰辅,功一停下穿衣服。

“怎么了?有什么在意的?”

“也不是。”

“想说就爽快地说出来。一点都不像你!”

“不是,只是现在我自己脑子乱作一团,还没整理好。”泰辅挠挠脑袋,“按照哥哥的计划,警察会这么考虑吧。杀死我们父母的犯人当时偷走了那个糖果盒,因为里面放着现金、值钱货。拿掉现金后,他把这个罐子藏在家里的天花板内。犯人搬家后,那儿变成DVD店。然后DVD店遭窃,小偷注意到天花板内的罐子,觉得里面有值钱货就偷走了。”

“还有下文。那个小偷深受借款压力,没想到没偷到钱,便心生绝望。开着偷车漫无目的地前行,来到海边萌发自杀念头。准备留封遗书给名为智子的独生女,写到一半又作罢了。在走水海岸偷了艘船后,来到海中央跳海自杀——警察不怎么考虑就难办了。”继续换着衣服的功一说道。

“智子是他的独生女吗?我还以为是他妻子呢。”

“没差啦,对小偷而言重要的女性。不留下遗书怎么让警察知道是自杀呢。”

“警察会信吗?”

“谁知道呢。没找到尸体,可能会怀疑伪装自杀。”

“这样也没关系?”

“没坏处。小偷伪装自杀和’有明‘那案子的调查工作毫无关系。重要的是有这样一个小偷,警察相信这点就可以了。没猜错的话,柏原他们已经找到了DVD店。一切照着计划进展,没有问题。稍后静顺利完成食谱作战,我们便能身成功退。”

然而,泰辅丝毫没有雀跃的样子,见状,功一有些焦躁。

“有什么怨言?”

泰辅慌慌张张地摇摇头。

“哪会有怨言啊。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会忘记?”

“什么?”

“糖果盒啊,搬家的时候,犯人把它忘在天花板内了。但是,没可能会这样吧。这东西它对于犯人可是致命的啊。”

“正常来说,的确不可能。”

“那么,警察不会起疑?”

“怀疑什么?怀疑这个是谁策划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没事的,稍微有些不自然。”功一自信地说,“人类的行动不是都能合情合理解释的。反而,不合逻辑的地方很多。犯人把证物藏在天花板内,搬家的时候忘记带走,这点确实不合逻辑,很糊涂。但是呐,人就是会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而且,这些对于警察而言根本不重要。”

“这些?”

“就是为何犯人会忘记带走重要的证物。他们不会考虑这些。不,他们会考虑到这点,不过,他们不会放弃好不容易找到的证据。所以,对于这些不自然的地方,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警察就是这样。以前,我打工时被怀疑偷了店里的营业额。肯定是内部犯罪,而其他人有不在场证明。我要偷的话就必须在很多人眼皮底下作案。可是警察根本没考虑到这点不合逻辑的地方,就朝我怒吼’是你偷的吧,老实交代!‘明明是店主那笨蠢儿子干的,居然让他逃过一劫。”

“这些话,以前你说过。”

“那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嘛,泰辅低声说道。

“别担心。一切都会很顺利的。我会从柏原那打听下进展情况。”

“嗯,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很担心。只是不明白为何我们必须如此大费周章。不过,都走到这一步了,说这些也没意思。”

听到弟弟的疑问,功一叹了口气,他在另一张床上坐下。

“这一点,我已经解释很多次了。和十四年前目击到的男人相似、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一样,仅仅这些警察不会采取行动的。就算他们展开调查,也没证据指证户神政行就是犯人。里里外外搜查一边也很可能一无所获。”

“但是,警察也不是傻子啊,总会查到些什么的。比如我们的爸爸和户神在SUNRISE认识,然后变得熟稔。”

“所以呢?”功一侧着头望着弟弟,“这样又如何。凭这点警察就能逮捕他?”

“可能还会找到更多吧。不管怎么说,警察都是专业的呐。哥哥没有找到的证据,也许他们可以找到。”

“如果找不到呢?那个时候打算怎么办?默默看着由于证据不足,警察无法起诉户神吗?”

“这样的话……到时候,我们再进行食谱作战。”

功一板着脸。

“你什么都不懂。最初的调查中,他们什么证据都找不到。没多久,证据就出来了,警察肯定会起疑的。当然,他们第一个就会怀疑我们。”

无法反驳功一的泰辅撅着嘴低下头。望着这副神情的弟弟,功一继续道。

“从决定捏造证据那刻起,我们就必须最后才出现在警察面前。尤其是你,最后的最后才能露面。还有认人这一环节。你的任务是确认被捕的户神政行就是十四年前目击的那个男人。当然,你对户神一无所知,不要露出马脚了。绝对不能让他们察觉现在这些证据都是我们捏造的。”

泰辅被功一的话压得抬不起头,他轻轻点点头。

“我懂。并不是对哥哥的做法有怨言,只是,有些不安,让静做这种危险的事。”

“我也是啊。但是呐,我们必须赌一把。静也说了,交给她。”

“嗯……没错。”

“不要想太多了。还差最后一步,加油!”功一再次把手搭在弟弟的肩上。

走出大厦后,功一乘上地下铁赶往东京站。拉着吊环,无意识的望着车厢内张贴的广告,心里反复咂摸着和泰辅的对话。

确实是大费周章的做法。对于凭直觉行动的泰辅而言,的确会感觉太过迂回。

回想起潜入“GOODSOFT”两楼的那晚。那天晚上,功一和泰辅一起行动。制造出“GOODSOFT”遭窃的痕迹后,他们开着之前偷的车驶向横须贺。偷车的是泰辅。他曾在修车厂打过工。那天他夸下豪言:旧车的话5分钟就能搞定。

两人分别乘着船划向海中央时,恐惧感侵袭了。波浪比起白天更汹涌湍急。但是,为了避人耳目,两人只点亮了安全帽上的灯。如果是单独行动,定然会半途而废吧。靠着彼此的声音,他们划到了海中央。

推翻一只船后,他们乘上另一艘船回到岸边。随后,两人走到横须贺中央站附近消磨时间,清早乘着电车回到东京。电车中,两人都沉沉睡着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冒险,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即使让泰辅以身试险并非本意,但是对于功一而言,就算牺牲一切也要让计划成功。

虽说提过要让泰辅核对容貌,但是除非逼不得已,功一尽可能不想让他和静奈出现在警察面前。那种场合下户神行成肯定也在,自称是珠宝商的男子和自称高峰佐绪里的女子居然是被害人的子女,他必然会嚷嚷的。糟糕的话,他们的诈欺行为可能大白天下。

无论如何,至少要保护泰辅和静奈,功一想。

来到约好的咖啡屋,柏原和萩村正坐在一张小桌前。看到功一后,两人浅浅一笑。

“百忙之中,抱歉。”柏原说,“想喝什么?”

“不用了,刚刚喝过咖啡。说起来,有什么事?”

两人对视一下后,萩村开口道。

“关于你父亲的洋食屋,他和同行有来往吗?”

“同行?是指其他饮食店的人?”

“不是,和你父亲一样开洋食屋的人。”

“洋食屋……吗?”功一微微思索着,“听他抱怨过其他店,有没有来往就不清楚了。”

“抱怨?怎么说的?”

“这么难吃价格还这么贵,只能看不能吃之类吧,抱歉,记不清楚了。”

“其中有没有’户神亭‘这家店?”

听到萩村的提问,功一心跳加速。终于,警察知道户神政行的存在了。但是,他装出平静的模样,摇摇头。

“户神亭……没啊,没有听说过。”

说实话,听到功一的回答,萩村很是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都过了十四年。再加上他当时只是个小学生,清楚地了解父亲的交友圈子反而罕见。

“只听到他抱怨过其他的洋食屋吗?有没有提起店的地址、那里的工作人员之类的?多么细小的细节都无妨。”

听到萩村的话,功一双手抱在胸前,一脸若有所思。突然,他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们。

“这个和案子有关?犯人是同行?”

不,不,萩村慌慌张张地摆摆手。

“目前无法断言,不过,很有可能和同行有关。所以我们才想问问你。”

“找到新的线索了?”功一来回望着萩村和柏原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呢?”

这是个让警察感到棘手的问题。个人来说,萩村也想告诉受害者的子女案件的进展情况。但是,他无法保证这些子女不会外泄情报,借助媒体的力量寻找犯人或许对他们而言比较便利,不过,警察必须防范受害者子女伤害嫌疑人。

“说起来,”功一继续说道。

“上次让我看过只金表,写着庆祝’有明‘新店开张的那只。查到什么了?”

正当萩村考虑着如何回答他时,“没错。”柏原开口答道。

“那个手表是从某处盗出的。问题是,为何那个地方会有这只表。试着调查那里的相关人员,发现了这家洋食屋。目前还不清楚它和案子的关系。或许它们毫无关系。单纯因为它是洋食屋,所以引起了我们的兴趣。详情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萩村不禁佩服柏原精妙的说明。即隐藏了关键部分,又传达了搜查的流程。

功一眉头紧蹙着沉思片刻后,舒展了神情望向萩村。

“刚刚提到过户神亭吧。这个名字没听爸爸说过。那么警察现在在调查的是这家店?”

萩村唯有点头。

“不过,正如柏原先生所说的,现在还一头雾水,也可能和案子无关。所以你不要抱着奇怪的想法。相信我们,等着我们将犯人绳之以法即可。”

功一苦笑着。

“并不是想抢在警察前面捷足先登。只想弄明白这些问题的用意,方便我认真思考……仅仅如此而已。”

“这样啊,”萩村说道。

“那个,什么来着。啊,对了,刚刚问爸爸有没有提起过其他洋食屋。”功一托着腮,抿着嘴,似乎在搜索那段久远的孩提时代的记忆。

“其他店的特征之类的,有提过吗?”萩村问道。

“特征?”

“比如有没有提供奇怪的服务之类的。”

听完萩村的话,功一晃着肩笑了。

“洋食屋怎么提供奇怪的服务?”

“只是打个比方啦。”

服务啊,咂摸着这个词,功一变回认真的表情。

“说起来,好像提过送外卖的店。”

“送外卖?”

“我家不送外卖的,因为人手不足。爸爸常常光顾的那个地方一直有叫外卖。可能在那吃了难吃的牛肉丁盖浇饭呐,爸爸的话绝对会毫不留情地批评。”

萩村边听着边暗自想着:似乎不是在说“户神亭”啊。那里的牛肉丁盖浇饭可是深受好评。而且,客至云来的话根本没有功夫送外卖。

“去哪里?”柏原问道。

“嗯?”

“你父亲,常常光顾的地方是那里?开店的话不是没空经常出门吗?”

“话是没错,不过每周日都休息啊。”说着,功一似乎意识到什么,张开了嘴。

“怎么了?”萩村问道。

功一低着头,尴尬地咬紧嘴唇。“怎么了?”听到萩村的再次询问,他抬起头。

“是那个啊,赛马。我想他是去赌博了。”

“啊……赌博组织。”

功一点点头。

“当时并不知道是这种店。我记得是爸爸赌马回来说的,外卖的事。”

嗯,萩村点点头。谈及那个赌博组织的话,他兴趣缺缺,四年前就查清了,这案子和赌博组织无关。

他朝柏原望去,吓了一跳。他表情认真地盯着自己,似乎想要传达些什么。

“怎么了?”萩村问。

“不,没什么。他也很忙,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洋食屋的事情再好好回想一下吧。”

“啊……那么,那就这样吧。”

萩村察觉到柏原的意图。他似乎注意到了重要线索,只是不能在功一面前直说。

“那么,就到此为止吧。非常感谢。”萩村对功一说道。

“这样就可以了?”突然被打断话的功一一脸茫然。

“还会再联络你的,倒是麻烦了。今天谢谢你了。”

嗯,功一边点着头边起身离开。

“没和弟弟取得联系吗?”柏原问道,“记得他叫泰辅吧。你说现在没见面,那知道他住在哪吗?”

功一好像被踩住痛处般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挠挠耳后根。

“想要找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一次都没联系过?也许会请他协助调查。”

“都过了十四年了,那家伙大概也忘记犯人的长相了吧。”

“关于这点,我想确认一下。”

功一迷茫地眨了眨眼,随后小声答应了。

“我试着找找他。只是我想他大概换号码了。”

“找找吧。而且,我觉得这样对你们比较好。”

听着柏原的话,功一思索片刻,接着说了声“我先走了”便离开了。

“为什么不和弟弟见面呢?”望着功一消失在视线外,萩村问。

“弟弟刚从孤儿院出来时,他们住在一起。但是,他受不了弟弟老是不认真工作,就分道扬镳了。详情我也不清楚。”

“妹妹呢?”

“本来就不是一个父母,出了孤儿院就没了联系。”

“这样啊。”

萩村的脑海中浮现三人小时候的身影。一脸状况外的小女孩、受到刺激保持缄默的弟弟、不让两人看到自己的软弱拼命忍着眼泪的哥哥。一想到他们失去的东西,他心底就涌现这样的想法:决不能让这件案子无疾而终。

“说起来,听了刚刚的话,你想起些什么?”柏原问。

“赌博组织的案子吗?”没有……柏原先生,你注意到什么了?

“那个赌博组织的活动场所不正是在樱木町吗?”

“樱木町……是这样吗?只记得是家咖啡屋,名字想不起来了。樱木町的话不就在那家DVD店旁边嘛。”

“去确认一下。”柏原气势满满地站了起来。

泰辅走进静奈的房间时,她正在穿衣镜前比划着一件绀色的连衣裙。

“在干吗?”

“选去户神家穿的衣服。呐,套装和连衣裙,哪一个比较好?”

“都可以啦。说起来,日子定了?”

“等他通知。快的话下周末吧。”

泰辅隐隐觉得“他”这个称呼有些别扭。然而,究竟奇怪在哪里,他又说不清道不明。

“哥哥说尽快。刚刚柏原警察来电话,哥哥去见他了。大概警察已经开始盯上’户神亭‘。”

“这样啊,那么,就必须快点了。”静奈把手中的连衣裙扔在床上,对比着刚刚放在那里的套装后,坐在地板上,“去户神家完成食谱作战后,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啊。”

“没错。哥哥说之后就交给警察处理。一切都照着计划进展,哥哥果然好厉害。”

静奈没有应答,她目无表情地对比着并排摆放在床上的衣服。随后,她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傻瓜。仔细想来,这次见面后,高峰佐绪里就消失了。那么穿什么都无妨啊。已经没有必要抓住行成的心了。”

“穿的太囧可能会前功尽弃,平常那样穿就可以了。”

“对啊。”静奈开始收拾床上的衣服。

“说起来,我把资料带来了。”泰辅放下手中的纸袋。

“资料,什么资料?”

“关于留学和加拿大的资料。高峰佐绪里准备去加拿大留学吧,不知道相关情况就糟了。”说着,泰辅贼贼一笑。

“嗯,嘛,没事的。”

“什么?”

“不需要这些。我会处理好的,没担心。”

“你啊,别人特地拿来的东西,你就这种态度?而且,他们家问你留学的问题呢?你这也不知道那也不晓得,他们会起疑的。要想食谱作战成功,决不能让他们起疑。”

“这个我知道。”静奈机关枪似的一口气说道,“我会好好处理的。和行成见面也只剩这最后一次。今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不会出纰漏的。”

突如其来的气势汹汹让泰辅顿然辞穷,他一声不响地站着。沉默过后,静奈几不可辨地说了声:“抱歉。”

“知道最后一秒都不能疏忽大意。抱歉,我会看的,放在那吧。日子定了我再告诉你们。”

“知道了。”泰辅说着转身走向玄关。

回到门前仲町的大楼,功一已经到家了,他朝着泰辅比划了OK。

“天衣无缝。警察来问我’户神亭‘了。”哥哥的声音相当兴奋,“虽然还不能马上把户神政行当作嫌疑人,但是只要找到佐证就没问题了。顺利的话,可能会找到我们忽略的证据哦。”

“这样啊……太好了。”

听到泰辅支支吾吾的口吻,功一不满地撇着嘴,

“什么嘛,对我的做法又有怨言?”

“不,不是啦。刚刚从静那回来,告诉她哥哥的计划进展顺利,必须尽快进行食谱作战。”

“然后呢?静说了什么?”

泰辅摇摇头。

“那家伙什么都没说。她说会顺利办好的,别担心。”

“那你为什么这副表情?还有什么问题?”

泰辅迷茫了。他迟疑着刚刚注意到的问题该不该告诉功一。然而,他一个人又无法解决。

“喂!”功一焦急地叫了一声。

“静她……”泰辅盯着哥哥的双眼,“动真心了。”

“哈?”功一板着脸,“什么?”

“那家伙,动真心了。对户神行成动真心了。不是演戏,她真的爱上他了。”

还未等功一开口,静奈的表情就有些僵硬。突然被叫过来的瞬间,她似乎隐约有所预感。

功一单刀直入提出了问题。她睁大空洞的双眼,底下掩藏的吃惊和狼狈没有逃过功一的视线。下一秒,她呆若木鸡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什么?你在说什么?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开玩笑吗?”

坐在床上的静奈来回望着两个哥哥。泰辅双手抱在胸前,靠墙站着。

“是我们在问你!静,老实说。”功一说道。

静奈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泰哥哥说了些什么?”她斜了泰辅一眼。

从他沉默的态度,她确信了自己的猜疑,一脸不耐烦地板起脸。

“刚刚口气有些冲,不过我不是都道歉了嘛。跟功哥哥胡说一通不觉得太过分吗?”

“你扪心自问,这都是胡诌吗?”

“难道不是吗?”

泰辅摇摇头。

“我必须确认这点,所以告诉哥哥了。”

“我会对行成动真心?别犯傻了。”静奈别过身子。

望着这样的静奈,功一缓缓开口。

“静,你的心意究竟如何对于我们而言很重要。我们不是在扮家家酒,走错一步,就不是户神蹲监狱,而是我们!你负责的食谱作战是这个计划最重要的环节。高峰佐绪里的存在非常重要。也就是说,一切都看你了。倘若你对行成产生哪怕一点点好感也好,都是大问题。如何,说说你的真心话吧。”

静奈缓缓摇头,望着功一,开口说道:“哥哥,你是怎么了?那家伙是杀死爸妈的凶手的儿子啊。为什么我会喜欢上这样的家伙?这种事,太荒谬了。”

功一定睛望着她。

“我们计划成功的话,户神政行就会被捕。当然’户神亭‘也会受到影响。或许所有的店都会倒闭也不一定。行成肯定会受到牵连。新店就不用说了,他可能一生都受人指指点点。虽然为非做法的不是他,是他爸爸,但现实就是这样。这样也没关系?”

“不是挺好嘛,杀人犯的儿子,受到这种待遇也是活该。”

“这样,你不会心痛?”

听到这话,静奈目含怒火。

“为什么我会心痛?我打算复仇的哦。行成是靠着户神的钱养大的,还上了大学,稍微受点流言蜚语不是很公平嘛。你们不这么认为?”

功一伸手制止了声音越来越大的她。

“别这么大声,会被邻居听到的。”

“谁让你们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静奈咬紧嘴唇。

坐在椅子上来回晃动的功一紧紧盯着她。随后,他停止晃动,叹着气点了下头。

“知道了。我相信你。就算微不足道的事,我也不想疙瘩在心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问的。”

“太奇怪了。居然怀疑我。”静奈低下头。

“并不是怀疑你。只是为了确认。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突然叫你过来抱歉。”

“说完了?”

“嗯。行成的事全看你啦。”

嗯,静奈点点头,从床上站了起来。

目送着静奈离开的身影,泰辅望向功一,一脸无法释然。

“你相信她说的?”

功一没有作答,泰辅焦急地不停挠着头。

“我相信我的眼睛。我最了解她。哥哥也知道,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这双眼睛已经无数次看过那家伙演戏了。我都这么说了,绝不会错的。相信我!”

功一托着腮撑在椅背上。

“谁说我不信你。”

“诶?可是……”

“正如你说的,我也清楚她的性情。她还是第一次对男人这样。”

“哥哥……”

“现在不可能改变计划,真糟啊。”功一伸手撑住额头。

听完行成的话,贵美子一脸不爽。果不其然啊,望着她眉头紧蹙的模样,他想。

“以前也说过,我受过她很多帮助。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让她参观一下家里。”

“虽然如此,那人也太厚颜无耻了吧。”

“哪里厚颜无耻了?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可是,要来家里哎,们也必须准备些招待的东西吧。”

行成疲惫不堪地摇摇头。

“她说了,不用这么麻烦。参观一圈后就回家的。”

“再怎么说,总要倒杯茶吧。”

“茶的话我来倒。不用麻烦妈妈。”行成站在厨房的门口,望着正在洗碗的贵美子,有些强硬地说道。

“在嚷嚷什么?”推开起居室的门,换好衣服的政行走了进来。他刚刚回来。

贵美子走出厨房。

“行成要带女孩子回家。”

诶,政行一脸意外:“谁啊?”

“不是来路不明的人,爸爸也认识的,高峰小姐。”

“是她?有什么事?”

行成简单解释了她准备去留学,然后想要参观一下日西合璧的屋子。

“这样啊,来家里看看也无妨。”政行说。

“我也这么想,妈妈她反对。”

“我也不是反对啦。”

“那是什么。”正当行成准备如是反诘时,电话铃响了。贵美子前去接电话。

行成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

“都是因为你以前说了那些奇怪的话。高峰小姐吃过和我们家味道一样的牛肉丁盖浇饭。”政行说道。

没想到父亲会提起这个话题,行成一副被忽悠的感觉,回望他。

“是啊。虽然还不知道那家牛肉丁盖浇饭的店名,不过经营者似乎叫矢崎先生,你有眉目吗?”

“矢崎……不,不知道。”政行摇摇头,看上去不像是在装傻。

贵美子一脸严肃地走进,手中拿着电话的子机。

“老公,警察打电话来。”她对政行说。

紧张的神情在政行脸上一晃而过,行成也吞了口口水,心里琢磨着是哪家店出了问题。

“哪里的警察?”

“神奈川警察局。”

“神奈川?”政行一脸惊讶地接过贵美子递过的话筒。

行成在一旁听着政行讲电话,好像对方要前来造访,电话里无法说清楚。

“等着大驾光临。”说着,政行切断电话。他望着行成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来?”

“是不是总店出事了?”行成说道。

“这样的话,总店的伙计会预先通知我。”

说的也是,行成想着,保持了沉默。

大约三十分钟后,门铃响了。前去开门的贵美子把访客带到会客室,是两位警察。一位三十过半的样子,身材相当好;另一位是目光锐利的瘦削男子,约摸五十岁左右。

年长的那位自我介绍是横须贺警署的柏原。年轻的那位叫萩村。萩村手里提着纸袋。

“我们可以坐在一旁吗?”行成问道。

“嗯,当然没问题。我们也想向家人确认一下。”柏原笑着答道。

行成和政行面对面坐在两位警察对面,贵美子正在泡茶。

“首先,想让你们看看这些。”

柏原说着的同时,身旁的萩村把手伸进纸袋中。他取出里面的物品放在桌上。套着塑封袋的四方形罐子,看上去有些时候了,锈迹斑斑的。

“这是什么?”政行探出身子仔细看着。

“见过吗?”柏原问道。

政行皱着眉思索着。“看看这个。”柏原对着行成说。

“如何?有没有在哪里见过?”接着,他往厨房方向喊道,“夫人,请看一下。”

行成望着塑封袋的里面。

“看上去像个糖果盒啊。”

“没错。大约二十年前的,现在已经停售了。”

贵美子端上了茶,边在每人面前放上茶碗,边看着桌上。

“这个吗?”

柏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定睛望着政行。

“以前在樱木町住过吗?”

“嗯,十多年前了。”政行答道。

“搬走后有没有再回过那里?”

“没进去过。倒是途中经过几次。”

柏原转向行成,“我也一样。”他答道,完全弄不清警察的意图。

“这样啊,事实上这只糖果盒是在那个屋子里找到的。”

行成不明白柏原的意思,政行亦是如此,他神色诧异地望着警察。

“那里现在是家DVD店。”柏原说,“最近遭窃了,这罐子就是当时被偷的。不可思议的是,现在店里的人没见过这罐子。调查后发现它藏在壁橱的天花板内。于是,我们想问问以前住在那里的户神先生。”

“天花板里?哪里的?”政行问道。

“二楼的壁橱。检查口的旁边。”

政行摇摇头。

“完全没印象。我没动过那地方——是你藏的?”他转向行成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这东西。”

听完儿子的话,政行点点头。

“是不是弄错了?我觉得应该和我们家无关。”

和刚才一样,柏原边说着,萩村边把手伸进纸袋,取出了塑封袋,这次不止一只。

钱包、口红、盖子、手表——不管哪一个,都相当古旧。

没想到贵美子最先伸出手。她取过口红和盖子,仔细打量一番后摇摇头,放回原处。

“不是我的,我没用过这款。”

“其他的呢?钱包、手表。”柏原来回望着政行和行成。

“没见过呐。”行成小声嘟囔时,政行伸手抓住装有手表的塑封袋,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它。

“见过这个?”

警察的眼睛顿时有神了。

“啊,不……”政行摇摇头,把它放回原处,“一个都没看到过。”

“这个表很特殊。”柏原说着,“为了庆祝某家新店开张送给店主的礼物。这家店也是洋食屋,店名是’有明‘,您听说过吗?”

听到洋食屋,行成不由自主地转向身旁。

然而,政行毫无表情。眨了几下眼后,他冷静地答道:“不,我不知道。”

萩村仔细观察着户神政行的反应,发现他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听到“有明”这个名字时也面无表情。然而,阅历颇深的人,尤其是像户神政行这样处于上流阶层的人,受到冲击的时候也不会在脸上流露真心。这是萩村实际观察后总结的经验。更何况,他有些在意他对于洋食屋这个词毫无反应。反而他儿子行成听到洋食屋时露出惊讶的表情比较自然。

户神政行伸手拿起金表,反复打量它这件事也让他有些在意。本来,看到这堆东西时,像户神这种年纪的男性最先注意到金表是再自然也不过的。“GOODSOFT”的老板也是第一个就拿起金表。户神的妻子只对口红和盖子感兴趣也是同样道理。

“’户神亭‘最早开在樱木町的时候,知道附近有家’SUNRISE‘咖啡屋吗?”柏原问道。前来造访之时,他们就决定由柏原主要负责问话。

“SUNRISE……吗?谁知道呢。虽然隐隐记得好像有家咖啡屋,不过店名不记得了。”户神答道,脸上依然波澜不惊。

“听说当时你们店还会送外卖。”

听到柏原的提问,户神点点头。

“正如您所说的,不过,也没维持太长时间。”

“其中一个外送地点就是那家店哦。当时,那里叫外卖的人这么说过。肚子饿的时候,总是叫附近的’户神亭‘送外卖。送外卖到咖啡屋的情况相当罕见,你不会没印象吧?”

户神政行在胸前抱起双手,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这时,他的妻子开口了。

“说起来,不就是那家店嘛。”她对丈夫说,“总是在奇怪的时间点单。比如星期天两点。而且数量庞大,内容又不尽相同,相当辛苦呢。”

听完她的话,户神点点头。

“我也刚刚想起来了。”

“店名好像有SUN,电话一直都是我接的。”

总算对上了。萩村望向柏原的侧脸。

“那家咖啡屋有哪些客人,您还有印象吗?”

“咖啡屋的客人吗?呀,这个……”户神政行苦笑道,“我们只是负责外送的。每次送到店门口,不清楚里面的客人。”

“客人中有开洋食屋的人。那个人开的店叫’有明‘。”

啊,户神行成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他的视线投向装着手表的塑封带。

“这个手表的?”

“没错。正是这家店的。店主的名字也叫有明先生。有明海的有明。我们觉得他和户神先生有来往。”

然而,户神政行摇摇头。

“不记得了。正如我说的,我没有和那家店的客人直接打过照面。里面有同行,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关于这表,我也没什么线索。”

“这样啊,既然您这么肯定,想必不知道了。”柏原淡淡说着。目前为止,没有证据支持进行进一步质问。

“那个,这是在调查什么?”户神问道,“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目的何在?”

萩村沉默不语,柏原笑着回应他。

“您猜得没错,的确在调查很久以前的案子。虽然还没确定,不过这个糖果盒里面的物品很可能是重要线索,所以,我们正在查清是谁藏在天花板内。”

“什么案子呢?”户神行成问道。

“这点我们无可奉告。你们知道这个糖果盒的话就另作他论。”

户神政行一脸不服气地望向身旁的父亲。

“我觉得和我家没关系。”户神政行沉稳地说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会藏在那屋子的天花板内,至少不是我们放的。”户神的眼神没有迟疑,斩钉截铁地说道。

“知道了,”柏原答道。

“这么晚还来打搅,实在抱歉。不过,倘若想起些什么,请事无巨细详细告之。这是我的名片,不管打到警署还是我的手机都没关系。”

走出户神家,萩村边走边问道:“你怎么看?”

“不好说啊。”柏原板着脸说,“那个人第一个拿起手表。”

“是啊,所以我觉得有些可疑。”

“是吗?我觉得正相反。”

“为什么?”

“如果是有眉目的东西,普通人一般不会伸手去拿吧。假设他是那案子的犯人,看到当时偷走的手表,至少会犹豫一下要不要触碰吧。”

“户神是无辜的?”

“不,也不好说。我不觉得有明幸博在外送地方会是桩巧合。”

“这点,我也同感。”

根据有明功一的回忆,萩村他们猜想前去赌博组织的活动场所送外卖的是“户神亭”。接着,问了几个前去“SUNRISE”的客人,虽然他们似乎都不愿回忆起那段经历,一脸厌烦的表情,但是打听送外卖的店名也并非难事。除去忘记店名和本来就不知道店名的人外,所有人一致答道“户神亭”。

然而,他们也就记得这点。问到谁来送外卖时,没有一个人作答。当然,他们更不可能知道他和有明幸博的关系。

总之,为了进一步调查地点上的巧合,他们今晚前来造访户神家。

“但是,怎么想都觉得诡异。”柏原说。

“什么?”

“那个糖果盒啊。为什么会藏在天花板内呢?如果是证物的话,马上处理掉比较好吧。如果有留下它的理由,为什么会忘在那里?”

“本打算事后处理它,结果忘记了。犯糊涂了吧?”

“没错,很糊涂。看到户神政行后,我觉得这人不是会忘记这种事的糊涂蛋。”

萩村陷入了沉默,他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无法反驳。

“糟了糟了,该怎么向上级报告呢?头痛啊。”柏原挠着混杂着白发的脑袋。

约好见面的地方是在距离青山大道有段距离的某家咖啡屋。店内用了不少木头,坐在凝聚的灯光下觉得暖烘烘的。静奈第一次来这里,她心想果然是行成喜欢的氛围。座位并不是整齐地摆放着,考虑到不和同排的顾客对上眼的尴尬。她想起行成谈到“户神亭”在樱木町时的那段记忆。相当多的柱子给顾客们带去安心感。行成不管何时总是能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静奈深信这点是天生的秉性,并不是后天的养成。

破天荒,行成掐着约定的时间才到达。他一脸抱歉地小跑过来。

“抱歉,要调查些事,比想象中还要费事哎……”

“没事,别放心上。和料理有关吗?”

“不,不是的……”

服务员来了,行成中断了谈话,点了杯冰咖。

稍后,他们要去麻布十番店的“户神亭”。终于,新的牛肉丁盖浇饭研制成功了,他想让静奈试吃。

“高峰小姐,以前你在横须贺住过吧。”

听到行成的提问,静奈吓了一跳。她心怀戒备地笑道。

“我说过这个?”

“你不是提到过朋友的事嘛。洋食屋的女儿。名字应该是叫矢崎静奈小姐吧。那家店在横须贺对吧,所以,我想高峰小姐当时也住在横须贺。”

从行成口中听到自己的真名,静奈觉得心跳一阵加速。这种感觉,并没有让她不快。

“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小时候在横须贺住过。”

“这样啊。我虽然在横滨出生,不过没去过横须贺呢。对了,想得起朋友的洋食屋的地址吗?”

听到这个问题,静奈神经紧绷。不知道他为何又旧事重提,必须要小心应对。

“抱歉,过了太久……这家店怎么了?”

“不,其实想要调查的是某家洋食屋,那家店也在横须贺。因为某个意外,店主和夫人都过世了。没记错的话,你朋友矢崎小姐的双亲也过世了。有太多共同点了,所以我想核对一下店名。”

听着行成缓缓道来,静奈感觉到自己心里压着的石头越来越大,连呼吸都觉得艰难,她拼命忍耐着,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在调查的洋食屋叫什么名字?”

“’有明‘。片假名写的’有明‘,朋友的店叫这个吗?”

静奈微微觉得有些晕眩,但是,她不能流露心底的狼狈。思索片刻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名字。更加西式一点……好像是洋文。”

“这样啊,那只是单纯的巧合了。嘛,那家’有明‘的店主名字好像也叫有明,想起是我想多了。”

“横须贺的洋食屋挺多的呢。”静奈伸手拿起茶杯,努力克制眼看就要颤抖的手。

据功一说,警察已经盯上“户神亭”了。这样的话,警察可能已经找过户神政行。否则,行成怎么会调查“有明”呢。

静奈切肤地感受到一切正都朝着目标全速前进。想起这点,她内心深处隐隐作痛。当然,她察觉到了自己的真心。

“啊,对了,上次那事我跟父母提过了。请不要拘束过来吧。”

一瞬间,静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意识到是指参观户神家这件事时,身体仿佛通过一股电流,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

“觉得我很厚脸皮吧。”

“没这回事。不过,没什么可招待的,别觉得有刺啊。”行成露出了恶作剧的表情。

静奈心情百般交集。一方面,她很高兴有机会实施功一的计划,另一方面,距离最后的见面越来越近,她感到莫名的焦虑。同时,可以造访他家的喜悦感也孕育而生。

“我们走吧。”行成拿起账单站了起来。

望着走向柜台的他的背影,静奈回想起功一他们的责问。“你是不是真心爱上户神行成了?”功一的质问一针见血。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哥哥毕竟是哥哥啊。就连静奈自己也是最近才察觉自己的心意。不,应该说早就察觉到了但是一直逃避着。

虽然保证过会完美处理好这事,但是功一他们显然没有完全放心。或许,他们现在仍在担心着,究竟静会不会像个专业演员,摒除自己的心情,按计划行动。

她不想背叛他们的信任。从小时候起,他们三人就发誓要为父母报仇。怎么能因为一时的意乱心迷导致全盘皆输呢?

这个男人——望着行成的背影,静奈告诉自己:

这个男人是杀死自己父母的杀人犯的儿子。

从咖啡屋走出,行成拦了辆出租车。高峰佐绪里先行乘坐上去,行成随后也坐了进去。车子驶向麻布十番。

“很期待新店的牛肉丁盖浇饭哦。究竟会是什么味道呢?”车子发动时,佐绪里问道。

“这点请亲自确认一下,我挺有自信。”

“不过,让我这种外行试吃也说不出有用的感想,帮不了户神先生你们的。”

行成笑着摇摇头。

“吃到真好还是没吃就好了,听到这些就够了。请不要多虑,客套话才是我最不乐意听到的。”

“这么一说,压力好大啊。”

“嘛,不要有压力,放松点,呐。”

嗯,她点点头,随后,表情严肃地望向窗外。似乎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行成隐隐觉得今天的她有些反常。表情比平常僵硬,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最初并非如此,途中才突然变成这副样子。就是从行成提起“有明”洋食屋后。

或许,没有提及店主夫妻双亡的事比较好吧,他想到。这些话也许触及佐绪里想起朋友的父母双亡的伤心往事了吧。他不断懊丧着自己太神经大条。

行成开始调查“有明”的契机是前天警察的突然造访。他们没有交代搜查的目的,让他心里有些疙瘩。

在樱木町的家里找到的那古旧的糖果盒,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里面放着“有明”洋食屋店主的手表这件事如此重要呢?一心想要弄清这些,行成便试着开始调查。他输入“有明”和“洋食屋”,试着在网上检索新闻报道。

结果马上出来了。十四年前的报道。

读完内容,他哑口无言。上面记载着强盗杀人事件这样过激的事。

他终于明白警察为何咬着糖果盒不放,不,应该说咬着金表不放。他们怀疑那罐子是从现场偷出的。也就是说,他们觉得把罐子藏在天花板内的人就是凶手。

对于警察而言,这么考虑似乎合情合理,但是,行成觉得他们完全没有理由怀疑政行。政行没有袭击横须贺的洋食屋的动机。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即使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行成连一分一秒也无法忍受父亲被当作嫌犯。

“那个……怎么了?”

行成陷入沉思时,佐绪里一脸担心地问道。

“啊,抱歉。”他扯出笑容,“稍微在想些事。”

“有什么麻烦事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露出这样的表情啊,眉头都皱紧了……”

啊,说着,行成用手指抚了抚眉间。

“抱歉,板了张臭脸。也没有那么困扰啦。”

“果然新店开张要考虑的事情堆积如山啊。这种时候还提出要去你家参加这种无理的要求,实在抱歉。如果觉得为难,请直说。”

行成慌慌张张地摆摆手。

“没有这回事。刚刚我也说过,父母已经应允了,请别担心。”

“这样就好了。”

望着微笑着佐绪里,行成自责道:我究竟干了些什么。明明在担心她的异样,居然反过来让她担心了。

不知道还能和她这样出来见面几次,居然在约会的时候走神。

是啊,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行成意识到自己深深受她吸引。当然,最初他并无二念,只是单纯地想要听取年轻女性的意见,但现在不同。他想见她,找各种各样借口见她。今天的试吃会也是其中之一。比起想听听她的意见,他更想让她品尝自己的用心之作。而且最为重要的,他单纯地想见她。

这个她马上就要去国外了。他虽然打从心底里想挽留她,但是一想到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便作罢了。

“怎么了?”佐绪里歪着头问道,因为行成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侧脸。

“呀,没什么。”行成慌忙抽回视线望向前方。

这时,他们乘坐的出租车正停在十字路口。

边看着红灯,高山久伸边打了个哈欠。他正从公司赶回家。车子是两年前买的大众的甲壳虫。他相当中意这鲜艳的黄色车身。

高山在游戏机公司工作,近几天由于新开发的软件,连续在公司加班加点,现在终于暂告一段落。今天,他久违地早早赶回家。

然而,他丝毫没有一丝雀跃。反正早回家也不会开心多少。只是一成不变地在便利店买个便当,然后边看录下的动画片边孤零零地吃饭。

再次打个哈欠。张大嘴巴的他漫不经心地望向左边。瞬间,他忘记了呼吸,连张大的嘴巴也忘记闭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旁边停着的出租车内有南田志穗的身影。

别犯傻了,这样告诫自己的高山刚准备仔细看清楚时,出租车启动了。绿灯了。

身后的车辆不停按着喇叭。高山慌忙发动引擎。

不可能会这样的啊,一边想着,他一边跟着出租车。虽然一心想并排驾驶,却事不遂愿。那位女性坐在后车座的右边。从后面来看,并不是志穗的发型。她是短发,车上的女性头发比较长。

但是,刚刚瞥到的那张脸肯定是志穗。虽然感觉有些不同,但他肯定不会弄错。要知道,高山对志穗至今仍念念不忘。

一想起志穗离开的事实,高山的胸口就一阵抽痛。本打算星期四前往成田机场送她,没想到前一天收到她的短信。上面写着:我现在乘上前往纽约的飞机了,怕见到你又会舍不得离开。

然后,音讯全无。既没有接到国际电话,也没有收到信。她究竟在哪里做些什么,高山一无所知。当然,他也联系不到她。

想忘记也无法忘记的高山老是闷闷不乐的。这次的工作进度拖延的理由之一就是他注意力不够集中。

难以置信!明明她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远赴美国。现在的她应该每天边做着设计师助手边进修。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虽然心想肯定认错人了,高山仍然紧追不舍地跟着出租车。总之再看一次吧,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南田志穗,否则就算回到家他也难以入眠。

这时,有辆车插入了他们中间,他跟不上出租车。就算偶尔接近出租车,也是在那位女性的反方向,无法看清她的长相。就这样,车子开到了麻布十番。

十字路口,车子都拥堵在一起。包括那辆出租车、高山的车在内,共有四辆车在横线前等着红灯。

正思忖着车子究竟会转向哪里时,出租车的后门打开了。那位女性紧随着男性下了车。看来因为前面太堵了,他们就在此先行下车。

高山拼命张大双眼望着那位女性。然而,女性和男性都背朝着他,一次都没回头走向远方。那个背影和志穗一模一样。

两人在街角转弯,消失在高山的视线中。他心急如焚,居然跟到这里跟丢了。

终于,前面的车挪动了,他努力换了车道。可是,两人弯进的是单行道,车辆无法进入。没办法,下一个路口转弯吧。然而,这里的交通比想象中还复杂,他完全找不到刚刚的那个路口。

高山找了个地儿停下车,奔了出去。今晚在这里空手而归的话,他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她了。

来回穿梭在两人消失的那条路上,高山到处都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他眺望着鳞次栉比的饮食店,绝望地抱着头。也许她正坐在某家店里。也许她只是和志穗相似的陌生人。但是,万一是她的话……

虽然心里告诉自己要放弃,高山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来回走着,暗暗期待可以见到她。

最后,足足找了三十分钟,他回到了自己的车上。他的甲壳虫上贴了张违章停车的罚单。

穿过玻璃门时,萩村有些许紧张。穿着做工考究的套装的女性笑容满面地迎接他的到来。

“欢迎光临。您预约过吗?”

“不,不是来吃饭的。我来找户神先生。”

啊,她了然地点点头。

“您是萩村先生吧?”

“嗯。说好9点到的。”

“了解。户神刚刚知会过我们。请在此稍等片刻。”

她指着一张小桌子。想必是客满时等待空位的休息座,真不愧是受欢迎的店啊。

坐到座位上,他打量了番四周,这儿摆放的家居似乎是外国古董,而刷着灰泥的墙壁给人强烈的和风感,似乎自信地彰显着洋食是日本的饮食文化。

约摸一个小时前,“希望拨冗配合调查。”萩村打电话给户神政行如是说道。他希望接他去县警局本部一趟。户神没有询问缘由,约好九点等在“户神亭”总店。口气中毫无输人之感。

没多久,户神出现了。白衬衫外面套了件茶色的短外套。没有系领带。

“久等了。”

“没,工作中叨扰你了。”

店前的马路上停了辆车,不是警车。柏原正坐在驾驶席上。他一看到萩村和户神走出,便下了车,低头致意。

“前天实在抱歉。”

“没什么。说起来,还有什么问题?”户神来回打量着柏原和萩村。

“嗯,有件事必须核实一下。”柏原说。

“什么事?”

“这个,到警局再细谈吧。请。”说着,柏原钻进车内。

户神坐在后车厢,萩村坐在副驾驶席。为了不让户神感觉自己好像被当作嫌疑犯对待。

从“户神亭”总店到县警局不足十分钟的车程。一到那儿,他们就把户神带到事前准备好的会议室内。

“还是第一次到这里啊。”户神扫视着四周惨白的墙壁。

“想喝些什么?”萩村问道。

“不用了,说起来,要事是?”

听到户神的催促,柏原朝萩村轻轻点了点头。萩村把放在房间角落的纸袋拿到桌上,取出里面的物品。上次的那个罐子。

“又怎么了?”户神紧皱的双眉浮现了焦急的神色。

“前天问过你有没有见过这东西。”柏原说,“你当时说没见过。这个答案还是不变吧?”

“不变。没见过这东西。怎么了?”

柏原探过身子。

“户神先生,请老实交代。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户神摇摇头,“为什么怀疑我?”

“我们也不想怀疑你,只是有证据证明你曾触碰过这东西。”

“证据?”

“指纹。放在罐子里的金表上查出你的指纹了。”

不,柏原挥了挥手。

“这种说法不恰当。正确来说,放着金表的塑封袋上的指纹和手表上的指纹一致。”

“塑封袋上的指纹……吗?”户神的表情愈发僵硬了,然而,他挺直的腰杆毫无动摇。

“还记得给你看金表的时候,你伸手拿起塑封袋吗?为了避免直接接触,我们在证物外面都套上了塑封袋。造访你家时,萩村君戴着手套。当时套着的塑封袋是新的,上面没有任何人的指纹。我们亲眼看到你拿起它,所以塑封袋上的指纹很可能是你的。当然,也可能哪里出错了。确认是必要的。稍后,我们想正式采集你的指纹样本,没关系吧。”一口气说完后,柏原等着对方的反应,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户神。

户神咬紧嘴唇,视线飘向糖果盒。眨了两次眼后,他有反应了。

紧闭的唇张开了。

“当然我无法拒绝采集指纹吧。”

“有什么特别理由吗?”

不,不,户神摇摇头。

“算是没问题吧。不过,我很困扰。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金表上沾着户神先生的指纹,我们不想漏过这点证据。”柏原说,“和前天你说的话矛盾。”

“你这么说,我的答案还是一样。这个糖果盒也好,这只金表也好,我都没见过。”

“但是你如何解释上面的指纹?”

“所以,我无法解释。指纹大概是我在哪里不小心碰过沾上的。不过问我具体时间地点我也答不上来。没印象了,或许这么说最贴切。”户神对应自如,口吻中丝毫没有犹豫。

这个如果是演技他太强了,萩村在旁边听边想。

“但是,户神先生,藏匿场所是天花板内。放在这么特别的地方的东西,我们不觉得你会忘记。”柏原问道。

“所以,不是我放的。”户神斩钉截铁地答道,“还是,你们从这糖果盒上找到我指纹了?”

“不,这个……”

“看吧?”户神边望着罐子边继续,“至于手表,我可能在哪里无意中碰过,但把罐子藏在天花板内的是别人,这样想不是更合情合理吗?”

这个人可怕地冷静,萩村想。确实,关于为何罐子上没有他的指纹这点,他们也百思不得其解。

柏原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户神面前。照片上是两个人。遇害的有明夫妇。似乎是出席某人的结婚典礼时拍摄的照片,幸博穿着礼服,塔子穿着短袖和服。案发后,萩村手里也有一张这照片,用来到处打听调查。

“见过照片上的人吗?”柏原问。

户神摸出眼镜,戴上后伸手拿起照片。萩村看到他的眼睛犹如看到刺眼的光,瞬间眯了起来。

“谁啊?”

“是谁都无妨。一对夫妇。十四、十五年前的照片了。”

户神盯着看了十来秒,摇摇头,脱下眼镜。

“抱歉,我不认识。”

“那位男子就是手表的主人。”柏原说,“你碰过手表,但又不认识主人,这算怎么回事?”

“刚刚不都说过了吗?我连哪里碰过都不记得了。”

户神的表情中连一丝不安都没有。萩村本来还预想他至少会泄露些许慌张,结果大失所望。

柏原叹了口气,抛了个眼神给萩村,征询他的意见。

萩村考虑片刻后说道:

“住在樱木町时,去过横须贺吗?”

“横须贺……吗?去过两三次吧。”

“去干吗?”

“也没什么要事,只是去兜风。”

“最后一次去是什么时候?”

“让我想想,是什么时候呢?”户神在胸前抱起双手,苦思冥想道,“儿子还是小学生时吧,有20来年了。”

“那里没有熟人吗?”

“没有。”户神摇摇头。

萩村向柏原点头示意,告诉他自己问完了。

柏原笑着望向户神。

“谢谢。如果以后想起些什么,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我觉得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不过,好吧。”户神有些迷惑地说着,随后,他再次望向警察,“我可以问点问题吗?”

“什么?”柏原问道。

“那个屋子……就是樱木町那间遭窃的屋子。这罐子是从那里的天花板内偷出的?”户神望了望桌上的糖果盒,“那个小偷捉到了没?”

萩村和柏原对视了一眼。

“还没捉到,怎么了?”柏原说。

户神诧异地张大嘴巴,来回望着两人

“没有捉到……?那为什么糖果盒会在这里?”

“啊,这个啊。”柏原扬扬手,“这个罐子是在一辆被丢弃的失车上找到的,和其他赃物一起。”

“其他赃物也藏在天花板内?”

“呀,不是。在其他地方。”

“那么,为何你们如此肯定这罐子是从天花板内偷出的?”

“证据告诉我们的。详情我无法告知。”

听到柏原的回答,户神一脸不解的样子,他在胸前抱着双手,低头沉思着。

“有什么在意的吗?”萩村问道。

“没,只是在想究竟是什么时候放到那里的……”

“什么时候……在意这个吗?”

“没错。肯定是我碰过那手表后。”户神凝神思索着,随后他点点头,“嘛,算了。说起来,可以快点采集指纹吗?”

“我去叫负责人。”萩村起身离开。

指纹采集结束后,和来时一样,柏原将户神送回店内。萩村回到搜查一课向系长矶部报告进展情况。

“果然如此哎。说不记得了……”矶部垂头丧气的,一副早就料到的口吻。

“那手表的来龙去脉我们知道的不多,所以他说不记得了,我们也没折。”

“和上头谈过,他说只凭着一只手表就怀疑户神政行太草率。确实在他以前住过的屋子里找到被害者的东西,而且上面染有他的指纹这点很可疑。但没有证据哎。更何况,连他的犯案动机都还不清楚。”

“是啊。不指望从户神的口中打听到这个动机了。”

“不记得了,他这么说我们也无计可施。究竟他是不是真的不记得呢……”矶部双手叠放在桌上,“你怎么想?”

“很难说。看上去不想说谎,不过,他有着独特的气质,可能我被这个迷惑了。”

“对了,不是有肖像嘛,和户神像吗?”

“不好说。有点像又不全像。再怎么说都过了十四年了。”

“过了这么久,就算是本人,长相也变了。连我看到自己十四年前的照片,瞬间都还以为是别人呢。”矶部叹着气,挠了挠日渐稀少的头发,“那幅画是根据受害者儿子的描述画的吧。”

“次男目击到犯人。要不,找他来认人?”

“是啊,总之先去准备下手续。不过,不要操之过急。小孩子匆忙瞥到的人,就算真的相似也不能作为有力证据。不过,他证实两人长得不像的话,我们就不得不放弃追查户神政行了。认人环节放到户神的嫌疑更大时吧。”

“如果没有进一步线索,怎么办?”

“那就让他去吧。如果现阶段就告诉遗族搜查的进展,事情就糟了。遗族可能会把警察盯上的人当作犯人。万一他们把情报泄露给媒体,就麻烦了。”

“我会跟横须贺警署打声招呼的。”

“麻烦你了。对了,采了户神政行的指纹没?”

“嗯。明天就会核实。”

在作为案发现场的“有明”店内和住宅,他们里里外外采集了无数指纹,这些资料至今还保存着。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确认其中有没有户神的指纹。当时,搜查人员们推测犯人可能带着手套行凶,他可能是第一次造访“有明”吧。

倘若从中找到户神的指纹,他们就能反诘他说不知道“有明”这段证词。

“有必要调查一下当时的户神。仅仅在咖啡屋见过几面的客人,不管什么理由,我觉得都不会犯下强盗杀人的罪行。那里肯定藏着户神和受害者的关联。”

“关于这点,我会着手调查。”

“需要人手吧。和上头谈了下,他拨了几个人过来。不过,问话的时候小心点,’户神亭‘反过来投诉我们营业妨碍就糟了。”

“我会小心的。”

“切忌得意忘形哦。干这行这么久,一次都没碰到过临近时效找到犯人。”

“铭记心间,”萩村答道。

从县警局本部走出后,萩村赶往关内站方向。但是,车站并不是他的目的地,他的目标是一旁的居酒屋。约好和柏原在那碰头。

一进店内就看到柏原蜷缩着身子坐在柜台席,他的身旁放着杯乌龙茶,他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从背后偷偷瞟了一眼,原来是照片。照片上是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萩村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久等了。”

一听到声音,柏原吃惊地挺直了背,把照片塞进口袋。

“比预料得要晚嘛。”

“和系长谈了会。”

简单交代了下和矶部的谈话内容,柏原听完后露出苦笑。

“原来如此,得意忘形……了吗?”

“看到对方是洋食屋的社长有些气虚吧,而且警局现在的破案率正稳步上升,他们想避免冤案吧。说起来,户神政行怎么样了?”

“还是那副腔调,波澜不惊的。太沉着了。你知道我送他回去的路上他说了什么?下次请我们一起去店里品尝品尝他引以为豪的牛肉丁盖浇饭。”

“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不像。真的很笃悠。我想是不是我们搞错了。”

“搞错了?也就是他不是犯人?”

“没证据表明这表是案发当晚被偷的。也许以前有明幸博变卖了这块表,几经辗转后落到户神手中。然后有人把它放进罐子中藏在天花板内。而且,就连藏起来的本人也忘记这事——你觉得这样可能吗?”

“究竟是谁藏的呢?”

“想来是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吧。”

“啊……他儿子?”

“十几年前,他儿子还是个小学生。不知道真相是不是这样啊。”冷冷的口吻说完后,柏原继续沉思道,“或许,我们真的得意忘形了。”

泰辅驾驶的轻便客货车在昭和大道右转后停在了路旁。

照照镜子,确认妆容合适后,静奈把镜子放回PRADA包包。她无意识地长长叹了口气。

“停在这里可以吗?”泰辅问道。

“嗯,谢了。”

她赶往的咖啡店距离这儿约百来米,不过万一让行成看到她从这辆车上下来,她就不得不作出解释。

转身伸手拿起后座上的纸袋,里面放着腌牛肉。这是在静奈公寓附近五分钟脚程的一家老字号买的。她记得以前行成对这家店赞口不绝。

“不要落下东西。”

听罢,她苦笑道。

“怎么可能会忘记。至关紧要的东西只有那个吧。”她敲了敲包。

“别沾上指纹,就连纸上也别留下,哥哥这个交代的。”

“我知道。从功哥哥那里拿到后就没光着手碰过。”

“办事的时候也小心了。”

“会带上手套,别担心。”

“手套?带上这个不是很不自然?”

“我已经想好怎么解释了。而且,稍微有些不自然也无妨,办事前尽量带上手套,这么说的不是功哥哥么?”

一听是功一的指示,泰辅安心地点点头。

“关键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哥哥想了几个候补,不过他也不清楚户神家的内部构造。”

“这个要进去了才知道。不过,我会想办法的。机会仅此一次。我绝对不会辜负哥哥们。”

“也别太勉强……”泰辅皱着脸挠着头,“嗯,还是说拜托了比较好。”

“嗯,交给我吧。”

“我等在户神家附近。手机的电池记得放进去,基本上,我不会主动联系你。不过,随时待命,一发生什么就通知我。需要打电话的时候,你先打过来然后马上挂掉。”

“嗯。以前不都这么做的嘛。那么,我走了。”静奈打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

“静!”泰辅叫道。看到她转身,他表情复杂,犹犹豫豫地开口。

“今天是最后一次见户神行成。这样真的好吗?”

静奈感觉自己的表情有些僵硬,她望着二哥,白了他一眼。

“你算什么意思?”她声音有些尖锐。

“不,那个……”泰辅抿紧嘴唇望着她。

“别想些有的没的,上次我不都说过嘛。为什么又问这些?太奇怪了。”

“静看上去很犹豫的样子。”泰辅说,“我就是问问。”

“别犯傻了,我现在是去一决胜负,不要蹚浑水。”

“知道了,抱歉。”

“我走了。”

“嗯。”泰辅再次望向妹妹,“加油!”

静奈吓了一跳,因为泰辅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和关怀。

想不出该回些什么,她点了点头,走下车,随后有些用力地甩上车门。

泰辅单手挥了挥,发动了车。目送着车子远去的身影,静奈抿紧嘴唇。好不容易可以不去考虑那些,为什么又多此一举提起呢?她心想。

深呼吸后,她走了起来。终于到了去户神家的日子,必须打起万分精神。虽然至今为止骗了不少男人,不过一切小心为上,千万不能疏忽大意。在见对方之前,有必要进入演戏状态。

我是高峰佐绪里,静奈自言自语道。正如泰辅所言,今天恐怕是最后一次用这个名字。今天过后,高峰佐绪里这位女性就会人间蒸发。

约好的地点是银座二丁目的某家咖啡馆。她和户神行成好几次都在这家店见面。

一走进店中,她就看到行成,他穿着轻便的茶色外套。似乎他也注意到静奈的身影,笑脸相迎。

点了杯饮料,静奈来到座位。

“久等了,抱歉呐。”

行成看了看手表,摇摇头。

“还差五分钟呢。是我来得太早。不知为何,今天有些分神,老静不下来,所以早点结束了工作。”

“这样啊,打扰你工作了,实在抱歉。”

“没这回事,我也很期待今天哦。请别太拘束。”

“你这么说,我稍微安心了。”

喝着送来的柠檬茶,静奈努力让自己的心情沉静下来。仅仅这般和行成面对面坐着,她就有些小鹿乱撞。就连面对他毫无戒备的笑容也变得有些辛苦。

“对了,上次谢谢你。被你这么褒奖,厨师他们也很高兴。”行成说。

看来是指去麻布十番店时的事。他让静奈试吃了新创的牛肉丁盖浇饭。

新创的牛肉丁盖浇饭既保持了原味,余香也更浓郁,完美凸显了材料的原味。坦白说,非常美味,她当时这么赞叹道。这并不是谎话,她真心觉得这个可以和“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相媲美。

“我只是个外行,请别这么看重我的意见。那时也说过,适当地作为参考就可以了。”

这时,行成骤然换上严肃的表情,摇摇头。

“不,让你试吃太好了。让不少人试吃过,不过唯独你的评价一针见血。我想肯定因为你对牛肉丁盖浇饭存在着特殊感情吧。”

“也没有什么特殊感情……”静奈垂下眼睑。行成似乎在说她最初试吃牛肉丁盖浇饭时的异样。

以为勾起她的伤心往事,行成突然慌张了。

“啊,那个,对不起。我好像又说错话了。非常抱歉,我真粗心。”

看到这副模样,静奈不禁笑了。

“没事。以前就觉得户神先生你太多心了。老是考虑对方的心情,不是会很累吗?”

“是吗?我只被别人说过很迟钝。”行成左思右想道。

“那是指了解女人心吧。”静奈忍耐着没说出这句话。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经营者的话稍微皮厚点比较好哦。”

“那就没问题了。别看我这样,我也相当皮厚哦。证据就是我总是找各种借口约你出来。”笑着说完后,他拿起桌上的账单,“那么,走吧。”

“嗯。”小声回答着,静奈起身站了起来。

走出店门,行成拦了辆出租车。和平时一样,静奈先乘坐上去。“请开到目黑。”边对司机说着,行成边钻进车中。

望着帮司机指路的行成的侧脸,静奈拼命压抑心中膨胀的焦虑感。今后再也不能像这样两人一起乘坐出租车了,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越是这么想,心中那莫名的愁绪也越发浓稠。

这个人是杀死我们父母的杀人犯的儿子——她在心中反复吟诵着这句咒文。然而,她知道这句咒文没有任何杀伤力,另一个她对她轻喃:

但是和他无关啊,又不是这个人杀的,这个人是个体恤他人痛苦的人。

行成不经意地望向静奈,他吓了一跳似的双眼睁大,带着微笑问道:

“怎么了?”

“啊,没事。”静奈缓过神,“你父母今天在家吗?”

“我妈在。不过,她不会跟着,别太担心。”

“至今为止邀请过女性去自己家吗?”

“这还是头一回。所以我妈可能会想歪。虽然我解释过并不是这种关系,只是前来参观家里的构造。”他越说声音越轻。

静奈点点头,视线投向窗外,看到类似泰辅的轻便客货车时,她吓了一跳。不过车身印着完全不认识的社名。

如果这是真的前往恋人家中,那该多么雀跃不安啊。静奈想着,第一次见男友的母亲,担心着能不能顺利应对,紧张必然在所难免。然而,她现在的心情和这些相去甚远。虽说也有紧张,但那是因为担心能不能成功完成哥哥的指示。至于他母亲,怎么都好。想着想着,思绪转到和他即将分别,她心里一咯噔。

“留学的事怎么样了?”行成问道。

静奈立刻扯出笑容望向他。

“前几天和父母谈过。既然总归要去,赶晚不如赶早。”

“然后呢?”行成目光中满含认真。

“可能下个月就过去了。寄宿的那户人家也让我早点过去。”

“诶……这样啊。真突然啊。不过,或许说的没错,赶晚不如赶早,早点过去可以学到更多。”行成笑着说道,表情明显僵硬了些许。

“老实说,挺赶的。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呢。我还临阵磨枪报了个英语会话课程。”

“真辛苦呢。请加油!”

嗯,点着头,静奈的视线再次飘向窗外。

算是铺好路了,她想。明天起,即使接到行成的邀请,她也能以忙碌为借口推掉。替人着想的他一旦被拒绝过一次,肯定不会再联系了。下个月,手机也解约了。在这之前或许发封短信给他比较好。上面写着:我现在去加拿大了。然后,他必然会死心吧。随着时间的流逝,如果遇到了其他优秀的女性,他大概就连高峰佐绪里的名字也想不起来吧。

这样就好了,她心中喃喃自语道。

那个,行成搭话道。

“知道加拿大的住址吗?”

“诶?地址?”

“嗯,寄宿的地址。如果可以告诉的话,我想写信给你。”

静奈有些狼狈。虽然以前也有男人问她国外住处的地址,不过她没料到行成居然会如此积极主动。

“抱歉,现在还不知道。”

“那下次告诉我可以吗?”

“嗯,当然。”

“那么,”他舔舔嘴唇,“去加拿大前,能抽出时间见个面吗?我有话要说。”

是求婚!静奈的第六感告诉自己。他认真的眼神有些闪耀。

嗯,她答道:“我知道了。”

“太好了。”似乎完成了重要的事,他一脸安心地靠在座位上。

静奈感到自己心跳急促得难以呼吸。以前也曾好几次意识到男方要求婚,对此,她总当作欺诈的一环。然而,这次不同。她只觉得心里乱作一团。

她想听他求婚。然而,她没有自信听完他的求婚后,可以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快到了。”行成说道。

静奈目视前方,出租车驶进静谧的住宅区。

真傻,她骂道。这个男人怎么可能向我求婚。不久,他就会成为杀人犯的儿子,而一手把他推到这个境地的正是自己——

仰视着行成家,果然是幢彻彻底底的宅邸呐,静奈想。虽然单从正面无法估计屋子的整体面积,不过从宽敞的通道来看,至少一百来坪。铺着瓦片的屋顶给人日式的感觉,而上面伫立着红砖砌成的烟囱,透着西式的感觉。

“第一次看到有烟囱的人家呢。”静奈率直说道。

“起居室里有壁炉哦。”行成若无其事地答着,“当然,现在没人用了。我爸好像很中意那个壁炉台,所以改建时保留了下来。烟囱也仅仅只是装饰品罢了。”

行成刚按下门柱上的门铃,沉着的女声应答了。

“带高峰小姐一起来了。”

“嗯,”那头温柔地答道。单从这个声音,就可以略窥一斑,知道她过着富足悠闲的日子。

穿过门,经过花花草草包围的门前小道。尽头是小小的石阶,上面便是门廊。宽阔的玄关门让静奈吓了一跳。

“德国人高大威猛,门没这么宽,他们似乎没有安全感呢。”行成笑着推开大门,“请。”

“失礼了。”说着,静奈踏了进去。

足有普通人家儿童房大小的大厅处站着一位娇小的女性。她身着浅紫色的毛衣,脖子上戴着条项链。虽然脸颊有些圆润,但一点儿也不胖。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然而皮肤仍感觉滑溜溜的。

多么姣好的容颜啊,静奈边想边低头致意。出租车上听行成说过她的名字叫贵美子。

“我是高峰,今天打扰了。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实在抱歉。”

“没什么。愿意的话,多来几次也没有关系。只是没好好打扫过,请别介意。”

“什么嘛!昨天不是大扫除过吗?这么没自信啊。”

贵美子瞪了一眼说笑的儿子。

“泄露幕后可是犯规哦。为了不让高峰小姐看到我偷工减料没打扫的地方,你也注意点。——对了,别说这些了,请进。先喝杯茶吧。这孩子很粗心,肯定会急急忙忙开始带你参加,连坐都不好好坐一下。”

温柔的言语从贵美子的口中吐出,全无一丝厌烦之意。然而她的内心肯定觉得她是个提出麻烦要求的厚颜姑娘,对于没能一口回绝的儿子应该也深感不满。她丝毫没有泄露内心真实想法这点让静奈觉得她并非普通的贵妇。十多年前——直到“户神亭”走俏前,她是萧条的洋食屋的老板娘。也就是说,她早就习惯招待客人了。

脱下鞋子,走进家中,静奈想起要送出见面礼。

“那个,请收下这个……我觉得您会喜欢。”她递过纸袋。

“哎呀,哎呀,不用这么费心的。”贵美子一脸为难地收下后瞧了瞧袋内,顿时眉开眼笑,“哎呀,行成连这个都说了呀——你也稍微客气点。”

“不是挺好嘛。”行成笑答道。

“抱歉呐,高峰小姐。我不客气地收下了。那么,这边请。”

凝视着移向走廊的贵美子的背影,静奈的脑海中蹦出“婆婆”这个词。倘若和这位女性同一屋檐下生活,究竟能不能和睦相处呢?倘若面对儿子的妻子,现在看来如此和蔼可亲的表情会否突然转变呢?

突然,贵美子仿佛想起些什么似的停下步伐,转过身子。

“啊,对了,对了,你爸爸也回来了。”她对行成说。

静奈吓了一跳。爸爸自然指的是户神政行。

“爸爸?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好像店里没事。大概他也有些在意吧。不管怎么说,这孩子还是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最后一句话,她是对静奈说的。

“看热闹啊。”行成皱着脸,“抱歉,变成这种样子,没关系吧?”

“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大概只想打个招呼吧。”贵美子说着继续向前走。

望着同样的背影,静奈的心情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责骂着幻想婆媳关系的自己。现在哪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贵美子停下脚步,打开身旁的门。

“老公,客人来了哦。”她朝屋内喊了声,随后望向静奈,“请进。”

静奈低了低头走进房间。里面摆放着一张大大的桌子,它的四周并排摆放着皮革沙发。穿着灰色羊毛上衣的户神政行正站在沙发旁。

“我是户神。上次失礼了。”

“不,我才是呢。”静奈再次低下头。

前往“户神亭”广尾店和行成见面时,她在回去的电梯口碰巧遇到了户神政行。当时,他们父子只是他们的欺诈对象。正是那次,泰辅见到了政行,一口咬定他是自己在案发当晚目击到的犯人。

在行成的指引下,静奈三人坐在沙发上。接着,行成也在一旁坐下。

“要去加拿大留学?”坐在对面的政行问道。

“嗯。”听到静奈的回答,他点点头。

“留学经历会对人的一生产生重要的影响。不过,也不能永远都神经紧绷,处理这个平衡很难啊。”

“爸!”行成皱起眉,“不要泼冷水。”

“我没这个意思。”政行的视线回到静奈身上,他唇角含笑地说道,“希望你能过个有意义的留学生活。”

“谢谢。”静奈低头致谢。

贵美子端上了红茶,香草的香气微微弥漫在空气中。静奈边举起茶杯边窥视着政行的表情。他正伸手拿起块小甜饼干。

这个男人杀死了我们的父母——

无论是稳重站着的样子,还是理智的长相,都看不出他是个杀人犯。但正所谓人不可貌相,干着欺诈的静奈对此更深有体会。反而,外表越是完美无缺,内在越是可能藏着难以想象的一面。

十四年前的噩梦似乎复苏了。然后,静奈使出浑身解数忍耐着。功一事先交代过。

“即使万一碰到了户神政行,你也尽量不要想那案子。一想起这个,你的心情就无法平复。就算很想当场报仇也必须忍耐。泄恨留到稍后。你只要一心想着自己的任务就好,否则,会失手哦。”

功一说的没错。仅仅这样面对面,她就怒火中烧,有种想要大声叫喊的冲动。静奈垂下眼睑,尽量不去看政行。

“说起来,行成为了新店,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我也没出多少力……”她低着头摇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实上,前几天让她试吃了麻布十番店的牛肉丁盖浇饭。”行成说。

“噢。那么,怎么评价的?”

“称赞我们充分发挥了材料的原味。她吃出了我们想要强调的地方,让我安心不少。”

“这样啊。不过,你没说客套话吧,高峰小姐。”

“没,我有什么说什么。”

“那太好了。我也觉得那个味道很有竞争力。——对了,高峰小姐。”

听到他叫自己,她不得不抬起头。静奈调整了呼吸,挺直背望向对方:“嗯。”

“听行成说,你在其他洋食屋吃到过和我们家元祖牛肉丁盖浇饭味道一样的牛肉丁盖浇饭?”

静奈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挺直的上半身似乎就要颤抖。

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变得僵硬了,她努力扯出笑容。

“不清楚是不是一模一样。毕竟是小时候吃的。”

“这点我也问过,她记不真切了。”行成在旁帮腔,“只记得店名是洋文。”

嗯,静奈点点头。

“洋文……吗?关于那个店,还有什么其他印象吗?比如牛肉丁盖浇饭以外的料理好吃吗?”

“牛肉丁盖浇饭以外吗?”

“为什么问这些。”行成抗议地质问政行,“以前提到那个店,你都没什么兴趣。”

“不,那时我也觉得挺有趣的。只是觉得刨根问底有些失礼。”

“今天她是来参观的!不是来陪你闲谈的。”

“是啊。”政行点点头望向静奈,“让你为难了,抱歉。”

“没关系。”静奈维持着笑容说道,“小时候的事记不太清了。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相似也可能是心理作用。说了些让你们困扰的话,我才该抱歉呢。”

“记住味道是挺难的。”坐在最旁边认真听着对话的贵美子调解道。

“不,不。”政行摆摆手。

“小时候根深蒂固的记忆特别精准。所以,我们才都会对妈妈的味噌汤啦饭团啦念念不忘。如果想起些什么,请告诉行成。可以供我们参考参考。”说着,他起身站了起来,“我先离开了。请慢慢参观,并不是什么气派的屋子。”

政行走出后,静奈内心的波澜仍然没有平息。她想不通为何他会突然问这些。

“呐,我有东西想送给高峰小姐。”贵美子一脸雀跃地对行成说。

“什么啊?”

“那个呀。”说着,她拿出一个四角形的盒子。上面印着香奈儿的LOGO。静奈立刻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这瓶香水不是去年去巴黎时候买的吗?”

“对啊,回来后我觉得跟我不太称。太华丽、太清爽了。”

“一言以蔽之,你买了和年龄不符的东西。”行成偷笑道。

“不是我的类型啦。我一见到高峰小姐就觉得它肯定很配你。高兴的话,可以收下吗?”贵美子打开盒子,取出中间的瓶子递到静奈面前。

“这么贵的东西……”静奈边接过瓶子边望向行成。

“我留着也用不到,太浪费了。不过香水的话,每个人偏好不同。试着闻闻香味。”

静奈在左手手腕上喷了一下,靠近鼻子闻了闻。清爽的柑橘味,香气中带点甜。这味道确实更适合年轻女性。

“好好闻。”她不由自主地说道。

“不错吧。可以收下吗?”

“真的可以吗?”

“嗯。老实说,没见你之前,我还没这打算。突然提出要参观家里,只觉得你是个奇怪的姑娘。不过见到你后,总觉得很欢喜。没想到是位如此优秀的女性。行成挑异性的眼光看来没扔掉嘛。”

“什么嘛。”行成皱着脸。

“所以,如果你喜欢的话,别多虑。就是这个意思。”

“非常感谢。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收下了。我会好好用的。”

捏着香水瓶,静奈低下头。这并不是装出来的。事实上,她正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滑落。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己也不清楚。想来是因为贵美子真诚的肺腑之言吧,它动摇了静奈的心。

“从哪里开始参观呢?”贵美子问行成。

“会客室吧。我觉得那间房间最有参考价值。随后是藏书阁和日光室。”

“那结束后叫我吧。”

“嗯——那么,走吧。”

听到行成的话,静奈答道:“嗯。”声音略微有些喑哑。

会客室位于玄关大厅的旁边。一踏进房间,静奈就明白行成口中的“这间房间最具有参考价值。”屋内的构造实在非常奇妙。

眼前是桌子和沙发,墙壁前摆放着构造简单的碗橱。地上铺着地板,而房间内侧有十来公分的高度差,那儿有三块榻榻米大小。可以一目了然便知道它的具体面积是因为那儿铺着三块榻榻米。

“本来这间房全都铺着地板。那里面摆放着一张古旧的床。不过,日本人还是想要个可以伸直双腿舒服休息的住处吧?而且有对榻榻米情有独钟。因此,爸爸试着改建成这样。”

在高出的那段,行成一屁股坐了下来,用手触摸着榻榻米的表面。

静奈也在旁坐下。

“这就是日西合璧吧。”

“我觉得这个布局不错呢。对原本以为只是长年经营着洋食屋的爸爸刮目相看了。要说洋食不也是日西合璧的产物嘛。”行成站在榻榻米上,在小小的衬垫缝隙前随意坐下。那儿摆放着茶器作为装饰。“铺着地板的地方摆饰了些英国古董家具,这儿相应摆饰着具有日本独特风味的物品,这点也算是爸爸的坚持。”

静奈也走了上来,在他的身旁规规矩矩地坐下。

“这些茶碗也是令尊选的?”

“应该是的。听说是相当有名的陶艺家的作品。”

“我可以看一下吗?”

听到静奈的话,行成意外得张大双眼。

“对陶艺也有兴趣?”

“一点都不懂,就是喜欢品鉴。以前稍微学习过些茶道的皮毛。”

“原来如此,是你的话或许理所当然如此吧。表千家?”

“里千家。泡茶有泡沫的那个流派。”静奈笑答着,打开包,从中取出白色的手套带上。

行成吃惊地摆摆手。

“不用这么郑重其事。请就这么光这手拿起来看吧。”

“不这么做我过意不去。不想让指纹啦手上的油脂啦残留在茶碗上。”说着,静奈伸手拿起茶碗。

对于陶器,她自然一无所知。至于茶道,也是以前为了骗某个男人而看书学习了些皮毛。提出想要看茶碗也只是为了自然地戴上手套的借口罢了。

“真想见见高峰小姐的父母啊。”

“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父母能培育出你这般优秀的女性。如此心思细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你的一举一动毫无造作之意,相当自然。这点最令我佩服。”

“这个……太过奖了。我会害羞的,手都要打滑了。”静奈把茶碗放回原处。

“是吗,我真心这么认为的。”

“好了,请别说了。”静奈走下榻榻米,戴着手套取过包,“可以带我参观下一个房间吗?”

“啊,那么,日光室吧。”行成也起了身。

跟在行成身后,静奈心绪复杂。她想这个男人真没眼光。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戴手套的借口,把高峰佐绪里想得完美无瑕。看到她的动作,觉得非常自然这句评价也相当滑稽。自己内心还提心吊胆,担心自己演得太做作。

然而另一方面,他的褒奖让静奈心情愉悦。就算是假的自己也好,那个时刻,他对自己赞不绝口。——想起这个,她心中就小鹿乱撞。

这种心情在收到贵美子的香水时也出现过。和她见面的机会,今天恐怕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坦白说,她毫不介意自己和她合不合。然而,听到她那句“见到你后,总觉得心里欢喜。”时,她由心底感激涕零。自己被生下户神行成的女性接纳了。

日光室和起居室相邻,中间隔着扇推拉门。拿走推拉门,起居室就有四十多叠榻榻米这么大。日光室三面皆是落地窗,也有通往庭院的门。

“以前好像是画室。”行成说。

“以前的主人喜欢画画。他想在自然光下画画,充分享受阳光的沐浴。”

透过西南窗户斜斜洒进的阳光铺在地板上。站在地板上的静奈不由地喃喃自语:“好暖。”

室内几乎空无一物,她被角落的台阶吸引了目光。那儿似乎是阁楼,约有两块榻榻米大。

“你猜猜那是什么。”注意到她的视线,行成兴趣盎然地问道。

“不知道。难道不是阁楼吗?”

“上去看看就知道了。”行成阔步跨到台阶处,走上第一级台阶后回头,“别顾虑,请过来吧。”

静奈犹豫着走近。稍微走在前面的行成伸出手。静奈交出戴着手套的左手。

透过手套,她感受到他的体温,两人走上楼梯。上面摆放着小桌子和一架天文望远镜。

抬头仰望天花板,静奈立刻就明了,上面有扇大大的天窗。

“地方虽小,可以看到广袤的夜空哦。”行成说。

“喜欢观察星象吗?”

“受爸爸的影响。他很早以前就喜欢天文观测。我还是个孩子时,他总带上我。这房间也是爸爸的点子。不过,最近他好久没上来了。大概因为上了年纪爬楼梯太累了吧。”说着,他看了看静奈,歪着头,“女性对星星不太感兴趣吧。虽然好像很热衷星相占卜。”

听到星星,往事浮现,静奈不假思索地开口。

“以前去看过狮子座流星雨。”

行成半开嘴巴。

“诶,这样啊。”

“中学时代。而且,更早之前,去看过英仙座流星雨。”

行成佩服地望着她,点点头。

“和你谈话总是充满了意外。居然连对星星都造诣颇深。”

“没这回事。我一点都不了解星星。当时朋友邀请一无所知的我一同前往观看的。”

“真好啊。那么,看到了吗?”

“没,很遗憾,下雨了。几年后,同一群人前去看了狮子座流星雨。”

事实上,下雨前静奈就已沉沉进入梦乡。醒来时,她置身于全然陌生的地方。不久后,她得知自己的父母遇害。

噩梦般的经历又历历在目浮现在脑海,静奈拼命把它甩出脑袋。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

对她的痛苦毫不知情的行成带着爽朗的笑容仰望天空。

“流星啊。孩提时代,我也经常看呢。有时大半夜爬起来,坐在柜台独自数着星星。还在本子上记下了这个结果。说起来最近都没空看呢。对了,明天夏天一起看吧。”高兴地说完后,他马上露出糟糕的表情,“啊,不可能了呢。”

静奈笑着点点头,她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有些寂寞。这,并不是演技。

“加拿大肯定可以看到更多星星。”行成恢复了笑颜,“那么,下去吧。小心脚下。”

“下了楼,接着想带你参观藏书阁。”行成说。

“以前是佣人的房间。他家好像请了包食宿的佣人。不过,我家不需要这些,就把它当作藏书阁了。”

回到玄关大厅,经过会客室,穿过宽阔的走廊,左边有扇门。行成打开门,眼前是条稍稍狭窄的走廊。

“这扇门以前是墙壁,这样就不能从屋内直接进入佣人房间。不过对于藏书阁实在太不方便。”

穿过走廊,右边有扇推拉门。行成推开门,点上屋内的灯。

踏入屋内的瞬间,静奈目瞪口呆。

房间约有八块榻榻米大小,两堵墙壁前几乎全都是书架。而且,书架上塞得满满当当。书籍、资料等不留缝隙地塞满书架。

“好厉害。”她不由自主地叹道。

“墙上全都是书架呢。”

“呀,不是的。”行成说,“这个架子原本就有。以前似乎是给佣人放些生活用品、衣物的。现在看起来像壁橱吧。稍加加工后当作书架用。内侧处处都不尽相同也是因为这个。不过,用起来挺方便。我和爸爸都挺满意的。”

静奈点着头走近,环顾着整个书架。她的脑海中已经酝酿了一个想法。

“收藏颇丰嘛。特别是和料理相关的。”

“有些是我的,不过大多数都是爸爸年轻时收集的。也许他集齐了世界各地料理的资料呢。虽然收齐了也不代表能随随便便做出。”行成苦笑道。

走出藏书阁,行成带静奈参观了盥洗室和浴室。配合外国人建造的格局,随后稍稍加以变动改造成更符合日本人的习惯,他热心地介绍着这些。然而,静奈早已心不在焉。她一心等着机会到来。

走出浴室回到走廊,贵美子从另一端走来。

“还要参观一会吗?”她问道。

“不,基本上结束了。”

“那么喝杯茶吗?高峰小姐也有些累了吧。”

“是啊——那我们走吧。”行成望向静奈。

“那个,我想借用一下厕所。”

“啊,请随意,知道在哪里吗?”

“没关系,你们请先过去吧。”

行成点点头,和贵美子一起穿过走廊。

确认他们的身影消失后,静奈转身推开身旁的门,蹑手蹑脚地穿过狭小的走廊,推开推拉门,走进藏书阁。

她从包中拿出包着塑料袋的一本笔记本。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取出后,她环顾了一番书架。

藏匿处之前已经决定了。就在书架最底层的地方。脚边本来就是视线最大的盲点。

瞄准《世界的家庭料理》这本书,相当厚的一本书。她把笔记本塞在一旁,深到粗粗一扫完全看不见。

她身手敏捷地从藏书阁出来,刚准备回到刚刚的走廊时,和行成碰了个正着。

“啊,为什么……”

“抱歉,我果然还是迷路了。”

哈哈哈,行成笑道。

“我就知道会这样,厕所在那里。”

紧随行成身后,静奈悄悄把塑料袋塞回包中。

在起居室喝完日本茶后,她拒绝了说着“机会难得,留下来吃完饭吧。”的贵美子热情的邀请,准备离开。行成把她送到了门外。他叫的出租车正停在门外等着。

“抱歉,妈妈提了无理的要求。”

“怎么会,我才应该抱歉。稍后没有要事就好了。”

“妈妈好像很喜欢你呢。请你务必再来造访,可以的话,希望是去加拿大之前。”

望着行成认真的表情,静奈默默点点头。

“再联络。”他说。

嗯,静奈说着钻进出租车。告诉司机地点后,她朝车外的行成低下头。直到车子发动,她都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因为看到他的脸会感到痛苦。

取出电话,打给泰辅。

“怎么样?”泰辅担心地问道。

“很顺利。有间藏书阁,藏在那儿了。不会被发现的。”

电话那端传来泰辅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太好了。这下都结束了。”

“嗯,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

“去喝酒庆祝吧,早点回来。”

“嗯。”

挂上电话,静奈深深呼吸,闭上了眼睛。

注:表千家、里千家:茶道的流派之一。相传日本茶道的祖师爷是室町时代的村田珠光,他传给武野绍鸥,至千利休为集大成者。千利休将禅的精神引入泡茶,将修道的形式与泡茶的方式合为一体,创造出“茶道”这一特别的修行法。以“简素静寂”为本体的“侘茶”是其主流。利休的子孙氛围“表千家”、“里千家”和“武者小路千家”三个流派,传承至今。

从泰辅那得知作战成功后,功一长长地松了口气。那本笔记本藏在户神家的藏书阁。地点非常理想,他想。

“真不愧是静啊。本来还担心她会因为行成而犹豫,还是出色办到了啊。我去接静一起回来,然后我们三人久违地去喝一杯吧。”泰辅的声音中充满了兴奋。

“回来路上小心。”功一说着挂上电话,坐在电脑前双手怀抱在胸前。

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让警察发现那本笔记本。

笔记本里面记载了那个食谱。离开生他养他的那个家时,功一把他当作爸爸的象征带走了。那铭刻在泰辅和静奈心中的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做法记载在这本笔记本中。

功一思忖着警察发现这本笔记本后能不能作为逮捕户神政行的确凿证据。户神自然会矢口否认,一口咬定没见过。然而情况对他很不利,因为证实这本笔记本属于有明幸博相当简单。而且也能很快查清“户神亭”的有名料理牛肉丁盖浇饭正是按照上面的记载内容做成的。

如何搞到那本笔记本的呢?警察必然紧咬这点不放。户神政行无法回答。他自己也云里雾里。然而,警察不会追究这点。他从犯案现场偷出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那只金表上的指纹也能成为佐证之一。

户神政行肯定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吧。藏了十四年的罪行为何现在才大白天下,而且自己还一头雾水。就算他意识到被人陷害也束手无策。

因此,很难想象他会爽爽气气地认罪。就算证据确凿,户神也必然矢口否认,甚至可能提出上诉。

剩下的就看警察了,功一想。他们已经铺好了路,现在唯有祈祷他们找到证物。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柏原的身影。

正在这时,眼前的手机响了。看了下液晶画面,他吓了一跳。居然是柏原打来的。

他接通电话,回答了声:“喂。”

“功一君吗?是我,柏原。”

“嗯。有进展了?”受到刚刚思绪的影响,他不由自主地问道。

“正是这事,我想跟你谈谈。现在在家?”

“是啊。”

“那可以见个面吗?只要十分钟。”

“可以啊。去哪儿碰头?”

“不,我过来。事实上,我现在就在你家附近。”

“诶……”功一不禁冒出冷汗。

“正好到这附近查其他案子。我现在就在你住的大厦旁。你住在305对吧。”

功一起身,透过窗户俯视下面,然而没有柏原的身影。

“呀,那个,房间里乱七八糟的,非常脏乱。”

柏原轻笑道。

“反正是我,不需要这么拘束。还是你讨厌警察进你房间?”

“没这回事。那么,我等你。”

切断电话后,他火速打给泰辅。然而他的手机不在服务区,那端传来了电话录音。

他刚准备留言时,门铃响了,随即传来敲门声。“是我。”柏原的声音。

功一吓了一跳。他哪是在大厦附近,根本就是在公寓附近打的电话。

没时间和泰辅他们联系了。功一打开壁橱,取出为了这种情况准备的PRADA包扔在床上,把里面的化妆品和小东西随意洒落。

接着,他从玄关的鞋柜拿出女用凉鞋,藏好泰辅的运动鞋。

敲门声再次响起。“喂,功一君。”

功一按下隐藏在鞋柜里的按钮后打开门。

哟,柏原轻轻挥了挥手,他穿着茶色的外套。

“突然造访,抱歉呐。”

“没事,不过屋子里很乱哦。”

“不要紧。我又不是来视察你的生活态度。”说着,柏原走了进来,他的视线投向玄关上的凉鞋。然而对此他一言不发,直到看到屋内摆放的两张床时,他问道:“不是一个人住?”

“也没有同居。”功一说,“只是偶尔会过来住。”

“为此特意多买了张床?”

“本来就有两张。一开始和朋友两人借的房子,可以分摊房租嘛。”

“那个朋友呢?”

“结婚后搬出去了。买了双人床,这张就扔这儿了。”说着,功一开始收拾床上洒落的化妆品、小东西,把它们塞进PRADA包中。“随便坐。不好意思,房间很小。”

柏原环顾四周后,在小矮桌旁随意坐下。

“不和那个女性结婚吗?”

功一苦笑着摇摇头。

“先不说我,对方大概都没考虑过这些吧。”

“对方多大?”

“二十三……不对,二十四吧。认识才半年左右。”功一从冰箱中取出瓶乌龙茶倒在两个玻璃杯中。

“这样啊,谈婚论嫁或许还为时过早。”柏原继续环顾着屋子。

这间房间没有任何泰辅住过的痕迹。从事欺诈以来,他们就一直谨小慎微。这样的话,即使警察来追捕泰辅,功一也可以谎称不知道弟弟的行踪。

功一向柏原隐瞒了和泰辅同居、和静奈频繁见面的事实。他由始至终都不想他们两人和警察有交集。

“说起来,有什么事?”功一问道,把装着乌龙茶的玻璃杯放到桌上。

“谢谢。”柏原说着喝了一口。

“后来和弟弟取得联系了吗?”

果然是为这事而来啊,功一想。

“还没。虽然我有心找他,不过还是没有音讯。”

“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生活啊。”

“谁知道呢。”功一说。

“那家伙老是吊儿郎当的,不觉得他会认真工作。为此责备过他好几次,他一气之下就断了音讯。大概担心见面又会挨训吧。”

“因为你从小就是他们的保护人啊。”柏原慨叹道。

“需要他的证词吗?”功一问道。

“或许吧。现在还不好说。”

“前几天听说调查似乎有点进展。后来怎么样?”

柏原皱着脸,低语道:“嗯……”

“线索确实发现了不少,我们围绕着这些在搜查。不过怎么也找不到关键的证物。毕竟都过了十四年呐。”

“有可疑者了没?”

柏原没有干脆地点头。

“还不好断言,只是参考阶段。还没找到他和’有明‘的关系。老实说,无计可施哎。”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为何不试着搜屋子呢?”

“搜屋子?”柏原眼神顿时变得严肃,“为什么?”

“可能他偷偷藏着和案子相关的证物。找到这个不久好办了吗?”

柏原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功一。随后,他很快眯起眼睛,缓缓开口。

“案发之后还说得过去,都现在这时候了,我不觉得犯人还会留着证物。恐怕早就处理掉了。”

“如果无法处理呢?比如对犯人而言有价值的东西。”

“价值?钱、金饰之类吗?”

“不止这些……物品的价值不是因人而异吗?对其他人而言一文不值的东西,或许某些人视如珍宝。因此犯人偷走这个也并非不可能。”

然而,柏原仍然欲言又止。“到底怎样呢。”他左思右想着。

功一有些焦急,搜查工作似乎真的停摆了。唯有警察积极调查,才有可能找到这些证物。

功一深深呼吸后开口道。

“上次见面时,你问我知不知道’户神亭‘。”

柏原抬起头,“想起些什么了?”

“不是。那之后,我有些在意那家店,自行调查了一番。”

“喂,喂,饶了我吧。那时也关照过吧。还不清楚是否和那店有关呢,不要产生奇怪的心情,交给警察吧。”柏原的话中满含对功一做了多余的事的责备。

“没什么大动作,只是在网上搜了一下,去店内吃了一回。”

听完功一的解释,柏原舒缓了板着的脸。

“做这些没什么意义。需要你协助的时候,我们会直说的。所以,不要再多此一举了。”

“我知道。我也不想妨碍搜查。我只想说一点,就是在’户神亭‘用餐的感想。”

“感想?”柏原有些诧异,“有什么在意的地方?”

“在横滨的总店吃了牛肉丁盖浇饭。觉得非常相似。”

“和什么?”

“我家店的味道,和爸爸做的牛肉丁盖浇饭味道很像。虽然不至于一模一样,不过我觉得只是微微调整了。”

这些感想自然是谎话。功一只去了关内的“户神亭”总店吃过牛肉丁盖浇饭。位于樱木町那家最早的店把“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稍稍调整仅仅是功一的猜测。

“也就是说,牛肉丁盖浇饭联系着你家店和’户神亭‘?”

“正是如此。不过可能是我想多了。”

“嗯,牛肉丁盖浇饭呐……”柏原的视线游离。

所以呢,户神家的某个角落或许藏着“有明”的食谱。虽然功一很想点明这么说,他还是忍住了。

泰辅在东京站附近接到了静奈。他开着轻便客货两用车驶向门前仲町的大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她沉默地眺望窗外。

“为什么板着脸?作战都成功了,更开心点嘛。”打着方向盘的泰辅说道。

“只是有点累了。潜进仇人的家中,自然会累嘛。”静奈慵懒地答道。

“话是没错啦。我觉得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不都说了嘛,什么都结束了。”

嗯,泰辅答道,闭上了嘴。他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

她真的很痛苦吧!他默默揣测着。不但再也见不到真心爱上的男人,而且还背上了陷他家于不堪的骂名。就算虚假的笑容也装不出了吧。

在停车场停了车,两人走进大厦。踏过三级台阶后,两人面对房间门口。静奈仍然闷声不响。

站在305室门口。从口袋中掏出钥匙,靠近门锁。

正要插进去,静奈伸手抓住泰辅的手腕。

“干嘛。”他问道,静奈摇摇头,把食指放在唇前,另一个手指了指门上。

看到那个后,泰辅吓了一跳。米粒般大小的发光二极管亮着。

吞了口口水,他望望静奈。点头示意后,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回走廊。

“有趣的想法呐。”柏原一脸若有所思状,“真不愧是厨师的儿子,留意的点也很特别。不,应该说是舌头也异于常人。你说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相似啊。”柏原用调侃的口吻说道,然而眼神中却充满了认真。

“能作为搜查线索吗?”功一问。

“谁知道呢。味道这东西太主观了。”

“是啊。味道取决于制作工序和材料的选择。如果两者有相同之处,是不是可以推测其中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牛肉丁盖浇饭,每家店的做法不同,味道也千差万别,各有乾坤。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烹饪秘方。味道如此相似的话,是不是代表两者所用的烹饪秘方也相同呢?”功一感觉到自己说了真格。再怎么说,柏原如果没能体会这个暗示,事情就棘手了。

柏原在胸前抱起双手,缓缓点头。

“知道了。这些话我先记着。说不定今后会给案子带来突破。”

警察态度暧昧地答道,对此,功一不禁心急如焚,然而再深入点破的话太危险了。

“不过呐,好不容易你提供了意见,我却打起官腔,实在抱歉啊。只是我有些疑惑现在的搜查是不是朝着正确的方向进展着呢。”

听到柏原的话,功一皱起眉:“怎么回事?”

“刚刚说过找到了线索。且不说这十四年间,警察不管怎么搜寻线索都一无所获,由于一个偶然,我们走到现在这一步,随后证据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于是,我们满心雀跃地开始重新投入调查工作。但是,随着搜查的深入,我在想究竟这些线索值不值得信任。”

功一笑着摇摇头,感觉自己面部表情变僵了。

“真奇怪呢。这些线索不都是警察找到的吗?还是突然冒出新的证人了?”

“的确是警察找到的。知道萩村警察吧,是他找到的。”

“那么,你怀疑你们自己找到的线索?这样太不合常理了。”

“你说得没错啊。不过,我只是在怀疑线索出现的来龙去脉。我隐隐觉得背后可能有人引导着警察的行动。”

柏原淡淡的话语让功一全身发热,似乎全身都要大汗淋漓了。

“会是谁呢?”

“不知道。可能是和案子有关的人,也可能单纯是觉得好玩。总之,我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柏原凝神打量着功一。感觉到脸上那似乎要将自己看透的目光,功一很有冲动扭过头避开。但是,这种情形下这么做可能就前功尽弃了,他努力回望他。

“为什么这么想?有没有明确的根据呢?”

“根据吗?没有呐,只是经验使然。在时效前居然找到这么多线索,实在太不自然了。这么解释缺乏说服力吧?”

确实是令人难以苟同的理由。于功一而言,为了不让警察感到不自然,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而且,最后还是需要物证啊。”柏原说,“就算目前找到的线索是真的,我们仍无法逮捕任何人。缺少确凿的物证,我们还是没折。所以呢,你弟弟的证词也无法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功一吃惊地睁大双眼。

“为什么?我弟弟的证言不可信吗?”

“过太久了。如果对方辩解只是长得像罢了,我们难以反驳。断定案件真正的犯人必须需要具体而客观的物证。”说着,柏原看了看手表,起身道:“百忙之中叨扰了。你恋人今天不过来?”

“啊……今天大概不会来。”

“这样啊,太可惜了。我还满心期待能等到她呢。”

柏原在玄关穿上鞋后,转向功一。

“我觉得总是困在过去的案子中对你不太好。你还年轻,应该多考虑考虑将来。我这么说大概也是白费唇舌吧。”

“您说得没错。”功一答道,“就算知道,我也办不到。考虑将来的事,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吧。”

柏原叹了口气,笑了笑。

“这样啊,那就没法了。”

“搜查工作就拜托你们了。”功一礼貌地低下头。

目送着柏原离开后,功一躺在床上,反复咂摸着刚刚的对话。

“可能背后有人引导着警察的行动——”

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这么考虑。他还以为线索也好,什么都好,只要找到和案子有关的东西,警察会高兴地跳起来,然后以此展开搜查呢。

看来柏原还没有明确的根据,单凭直觉就一眼看穿整个事件,真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警察。

或许柏原已经在怀疑那个引导警察的人就是功一。为了验证自己的怀疑,他才特地跑来。不过,他应该空手而归了,功一有不输专业的自信。

关键的是怀疑手边线索的警察是不是只有柏原一人。倘若指挥搜查工作的警察和他想法一致,功一他们的计划必然功亏一篑。不,不止如此,警察可能还会着手搜查那个背后操控的人。

柏原临走时的话又在功一耳边响起。假使他已经看穿一切,他的那句“别再做这些了。”可能另有深意。

越想越觉得脑子一团乱,功一抱着头翻了个身。这时,他听到门锁开动的声音。功一惊得坐起来。

门缓缓被推开,泰辅往屋内探了探。

“没事了?”他小声问道。

“嗯。”功一从床上走下。

“注意到警示灯了?”

“差点就开门进来了,还好静注意到了。”

静奈紧随泰辅走进屋内。她似乎还是去户神家的那身装扮,从头到脚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柏原警察来过了。”功一说。

听罢,泰辅露出不安的神情。

“问我有没有和你取得联系。我说还没有。”

“还有呢?关于搜查进展,他说了些什么?”

“现在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需要物证。”

“那不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嘛。电话里也说了,静做到了,食谱计划成功了。”

功一点点头望向静奈。

“静,干得好。很辛苦吧。”

“小菜一碟。”她耸耸肩,“和以前的工作相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找准时机把笔记本藏起来。比骗钱容易多了。”

望着逞强的静奈,功一胸口一阵抽痛。虽然她的妆容比平时精致几分,然而脸上毫无光彩。

“现在,我们只需等警察搜屋子即可。”不同于静奈,泰辅的声音充满了兴奋,“一切都在哥哥的预料中。”

功一扯出笑容,答道:“没错。”他将不安藏在心底。

正在萩村大口喝着生啤的当口,穿着夹克的柏原走进店内。萩村坐在位置上向他挥了挥手。

“辛苦了。”说着,柏原在对面坐下。用手巾擦拭了手和脸后,他向女服务员点了生啤。

“今天去哪了?”萩村问道。

“查其他案子,跑了趟东京。”

柏原的啤酒送到了,两人无言地干杯。

“你呢?有进展吗?”柏原问道。

萩村唯有耷拉着脸。

“坦白说,颗粒无收。追溯彻查了户神在樱木町开店时的人际关系,找不到他和’有明‘的牵连。从有明夫妇着手调查也找不到和户神的关联。完全钻进死胡同了。”

“也就是说,两边都一无所获,果然只有那个赌博组织了。”

萩村点点头。

“’SUNRISE‘咖啡屋。户神和有明幸博肯定在那里认识的。问题是那之后。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虽然我觉得肯定有证据,不过再怎么说都过了十四年啊。”

柏原伸手拿起毛豆。然而,他没有放进口中,而是放在指间把玩着。

“那个指纹怎样?核对过案发现场采到的指纹和户神的指纹了?”

萩村还是只能垂头丧气应对,他喝了口酒,摇摇头。

“鉴证科仔仔细细核对过了,不过还是对不上。户神很可能只有案发当天造访过’有明‘,作案时戴着手套吧。”

“那太可惜了。矶部先生怎么说?”柏原问的是萩村的上司。

“他觉得目前为止还不能行动。就算想逼他自首,手边的材料也太少了。”

柏原终于把毛豆放进口中。他喝了口酒,长长叹了口气。

“遗体还没找到啊。”

“遗体?”

“潜进DVD店的小偷的遗体。划船到了海中央,然后消失不见了。”

“啊,说起来还没呢。没听说有找到漂浮的遗体。嘛,大海无边无际嘛。”

“葬身鱼腹了吗……又或者,本来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什么?”萩村问,“什么意思?伪装自杀吗?”

“不,没什么。”

“就算他伪装自杀还偷生着,也对我们无益。他不可能知道赃物的意义吧。”

“但是,我还是想见见那小偷。”柏原说,“没有人来认那封遗书吧。”

“在岸边找到的遗书吗?没有吧。没听人提过。”

“这样啊。”柏原轻轻点头。

为何事到如今,他还在意那小偷呢,萩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诚然,他们从赃物中接二连三地有了新的发现,现在磕磕碰碰找到了可疑的户神政行,然而小偷和“有明”那案子应该毫无关系吧。

“你怎么样?有什么进展?”

听到萩村的提问,柏原立刻摇摇头。

“刚刚也说了,帮其他案子收烂摊子。根本没有自由查案的时间。”

“这样啊。”

“琐碎的案子层出不穷,烦死了。上头也只会处理些简单的案子。署长以前从没关心过这些案子。反正过了时效也不是他的责任。”

柏原的口吻中满是对不支持自己的上司的唠叨,然而,萩村觉得他对这个案子的热情似乎消失殆尽了。今天在店里碰头也是萩村主动提出的。

“说起来,你去那店吃过东西吗?”柏原问。

“哪家店?”

“’户神亭‘。离你工作的地方不是很近吗?”

“啊……没,没去吃过。”

“这样啊。”

“这个怎么了?”

“没,只是觉得去吃一次也不坏。听说主打是牛肉丁盖浇饭。”

“好啊。随时奉陪。”

柏原点点头,一饮而尽。他叫来店员,追加了刺身拼盘和生啤。

望着这样的柏原,萩村暗自觉得他果然和以往有所不同。

眼睛刚刚睁开,手机便响了。不,应该说这个声音吵得她睁开了双眼。早知如此,应该关机的,静奈后悔道。至少应该调成振动。

手机顽强地响着。烦死了,她用毛毯蒙住脸,想要杜绝这声音。

声音终于停了,静奈从毛毯中探出头。今早开始头就昏沉沉的,也难怪了,谁让她每晚都独自啜饮红酒到深夜。

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知道电话是行成打来后,她心里一阵抽痛。同时,胸口宛如燃着一盏灯,暖堂堂的。

前往他家拜访是在四天前。那晚,静奈发了封致谢的短信给他。行成很快就回了短信,问她何时能够再见。静奈回他:“知道今后的安排马上就告诉你。”

最近一次收到行成的短信是在昨晚。他罕有地态度积极,写着希望能够尽量抽空早点见面。静奈简短地回了句“知道了。”

接着就是今天的电话。也许他觉得短信不太方便。

“远赴加拿大前想好好见一次。”——前往户神家的路上,行成如是说。静奈有预感他要求婚。当然,她想见他,也想听他的求婚。只是一旦听到这些,离别时将会愈加痛苦。

随手把手机扔到床上,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冰箱前。冰箱上摆满了空酒瓶,三瓶红酒,六罐啤酒。空酒罐骨碌骨碌跌落在脚边。

从冰箱里拿了瓶水,直接喝了口。静奈叹着气环顾屋内。地板上到处散落着脱下的洋服、饼干袋等。说起来最近一直都没有打扫呢,静奈想道。然而,她完全没有要好好收拾一下房间的心情。别说打扫了,就连衣服她都懒得换。

垂死状拖拉着身子爬回床上时,手机再次响起。伸过手,看了眼来电显示,是行成。

极度讨厌给人添麻烦的行成居然会如此有毅力地打来电话,真少见。恐怕他是下定决心按下通话键的吧。她的眼前浮现了表情僵硬的他拿着手机的身影。

静奈按下通话键。“喂。”她努力装出明朗的声音。

“高峰小姐吗?是我。户神。太好了,终于打通了。”

“前几天多谢了,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是吗……那个,现在方便吗?”

“嗯。那个,稍微一会的话没问题,怎么了?”

“正如短信上所写的,我有急事想说。知道你忙得抽不出身,能不能想办法见个面呢?三十分钟……不,十五分钟就够了。需要的话,我可以过来找你。”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强硬,不如说被逼得走投无路更妥当。犹如察觉到再也见不到一般。

或许他无论如何都想在高峰佐绪里留学前传达自己的心情。一想到他的心情,静奈不由得一阵揪心。

“方便吗?”察觉到她陷入沉默,行成问道。

静奈不留神地调整了呼吸。

“抱歉,现在实在忙得晕头转向……等暂告一段落,我一定会联络你。”

“真的,一点点时间便好。现在在哪?如果方便的话,我赶过来也可以。”

“抱歉。事实上今天我有个留学说明会。快要开始了。”

“啊……这样啊。那什么时候结束?”

“那个……不太确定呢。那个,我要入场了……”

“那我会再打来的。高峰小姐有空的话也请联络我。”

“嗯。那我挂了。”

切断电话后,静奈把手机按在胸前,狠狠闭上眼睛。维持这个动作一段时间后,她甩甩头,再次把扔了手机。

那个人喜欢的人是高峰佐绪里这个上流社会的千金小姐。倘若知道她仅仅高中毕业,又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大概连眼都懒得抬一下吧。更妄谈什么求婚了。知道真相后,他百分百会怒斥她是骗子。

想到这里,静奈露出了自虐的笑容。这些不是理所当然的嘛。事实上,他们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骗子。

走下床,她伸出双手,活动活动了筋骨。

一小时后,她置身于六本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觉得走在热闹的街头,人也能精神些。

然而,事与愿违。换作平日,光是踏进商店,她就喜不自禁。而现在就算看到名牌的新货,她也一脸麻木。不管看了多少洋服,胸口仍然没有涌出想要购买的欲望。

她漫无目的地继续信步而行。“自己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在脑海中滋生蔓延。

活着没有目标,没有梦想。只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断欺骗男人。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了真心喜欢的对象,这份恋情也无疾而终。即使欺骗行成并不是为了钱——

眼前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了很远。环顾四周,静奈心情变得有些纠结。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这里是麻布十番。

像个傻子,她想。明明为了暂时将行成抛出脑后的,她居然毫无意识地走到了这儿。或许很早以前内心早已意识到自己的目的地也不一定。

静奈叹了口气,转向地下铁入口。来这里也毫无用处。

然而,她在台阶前停下了脚步。和行成一起压过好几次的马路正在前方不远处。明明是几天前的事,如今却恍如隔世。

转过身,静奈踏出脚步,她暗自决定只是再走走这条路,看一眼行成即将开张的新店后就回去。

咀嚼着往事,静奈缓缓走在狭窄的单行道。她本来打算暂时不接近这条街的。或者,今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吧。

店近了,就在二十米外,她愈发放慢脚步。明明知道不可能会碰到行成,她还是不由得心跳加速。

静奈回想起初次来到这儿的情景。从建筑物的正面沿着盘旋楼梯拾级而上便是“户神亭”麻布十番店。积聚着行成梦想和宏图的店。静奈无法忘怀他谈及想要开家怎样的店时的那眼神。里面包含了宛如少年般的光辉和乘风破浪的胆识。

静奈耷拉下头。再也听不到他热情洋溢地谈论这些。

够了,她想。

准备打退堂鼓,刚要转过身子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肩。

措手不及地回头,看清那儿站着的男子后,她不禁欲哭无泪。一张并不陌生的脸。那张纤弱而苍白的脸,相当面熟。然而,她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男子睁大双眼凝视着她,随后说道:“果然是志穗。”

纵然被称作“志穗”,她仍想不起“志穗”两个字究竟怎么写。接着,她想起眼前男子的名字了——高山久伸。

脑海中一片混乱。她瞬间记不清究竟用了什么借口和他分手。唯一清楚的是:在这个地方这样相遇,情况非常糟糕。

“怎么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不是去纽约了吗?”

高山的话唤醒了静奈的记忆。对了,南田志穗是位设计师,为了进修远赴纽约。

“抱歉,发生了点事,没去成纽约。”说着,静奈倒退了几步。她准备找准时机溜走。高山不是专业运动员,拼命跑的话应该能甩掉他。

“那为何不告诉我?你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等你吗?而且,你居然在出现在这里。太奇怪了!”

“高山先生才是呢,为什么在这里?”

“上次在这里看到了跟你长得很像的人,随后我就一直在找。一有空闲就在这一块来回走。差不多快要放弃时,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高山伸长胳膊抓住静奈的手腕,力气惊人地大。

“等一下……请放手。”

“不要。你不好好解释我不会放的。为什么不联络我?”高山的声音让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他的眼神异样,一副迷失自我的样子。

“喂,你在干吗!”背后传来声音。

这个声音加深了静奈的绝望。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脚步越来越近。

“居然对女性这么无理。”行成站在旁边,抓住高山的胳膊,解救了静奈的手。

“你谁啊?”高山狼狈地斜视着行成,“啊,你,上次和她在一起吧!”

行成瞬间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随后他立刻冷静地点点头。

“我和她见过几次。话说回来,你是谁?为何如此粗鲁?”

“我没有。她是我恋人。她明明去了国外,却出现在这里,所以我正在盘问她。和你无关,别多管闲事。”

听到高山的嚷嚷,静奈唯有低头不语。行成肯定一头雾水吧。她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平息高山,同时又顺利瞒过行成。

“这个人真的是你的恋人?”行成问静奈。

她低着头摇了摇。

“志穗!”高山拔高嗓音。

“志穗?”行成意外地嘟囔着。然而,他没有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提出质疑,他对高山说:“你认为她是你的恋人。”

“当然。将来的事也都考虑过。”

“原来如此。”行成点点头,“那么我大概和你交涉更好吧。你和她不分彼此吧。”

“交涉?”

“还钱的事。事实上今天也是为此而来的。如果你愿意代她还,我们拍手欢迎。”

“借款?多少?”高山问静奈。

但是,她没有作答。她完全搞不懂行成在说些什么。

“差不多2000万吧。”行成平静地答道,“你愿意代她偿还的话,我们现在一起回事务所吧,签下合同。办不到的话,老实地转身右转回去吧!趁你还没受伤前。”最后一句话,他压低了嗓音不让静奈听到。

瞬间,高山脸上浮现了胆怯的神情。“这是真的?”他问静奈。

她默默点了点头。“这样啊。”高山没出息地说了句。

“怎样?来还是不来,爽快给个答案!”

高山直直地站着。静奈察觉到他急欲逃走的心情。

“抱歉。你今天还是早点回家吧。稍后我再联络你。”

高山来回看了看静奈和行成后,“嗯”地小声答道。

“那我等你电话。”说着,他转身离开。

目送着高山乘上出租车远去,行成长长地舒了口气。

“蒙骗过去了。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比较扮演适合欠钱的,我演得很拙劣哎。这样没事吧?”

“救了我一命。事实上,刚刚那人是跟踪狂,我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看来我猜得没错。说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啊……没什么。经过附近,想看看你店怎么样了。”

“谢谢。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进去喝杯吧。”

在行成的指引下,静奈走进店内。店已经装修得差不离了。他们在窗户旁的座位面对面坐下。

“刚刚吓了一跳。难以想象户神先生居然会这样威胁他。”

行成害羞地苦笑道。

“干着这样的行当,也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有时候虚张声势也很重要。”

年轻店员送来了红茶。她身穿制服,看来已经开始受训。

“把我的包拿来。”行成对店员说道。接着,他望向静奈,“打了这么多电话,实在抱歉。我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

“我才失礼了。”静奈低下头。

“有东西给你看。”

静奈心跳漏了一拍,她回望他,心里揣测着是不是戒指。

然而,他从包中拿出了静奈做梦也没想到的东西。

那本食谱笔记本。

“请老实说。”行成把笔记本放在桌上,眼神认真地盯着静奈。

“你究竟是谁?”

一瞬间,静奈的脑海一片空白。她一脸状况外,想不出该回些什么。她不知道为何行成会拿着这本笔记本。

“这是……什么?”静奈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她知道自己没能掩盖内心的狼狈。

“这正是我想问的。这个究竟是什么?”行成冷静地问道,可以感觉到他正努力抑制内心的怒气和满腹的疑惑。

她低着头,轻轻摇了摇。“我不知道。”

她暗想,兴许会被劈头盖脸怒斥一顿吧。从刚刚和高山的对话中,他也能看出些端倪,察觉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拜托了,请坦白告诉我吧。”行成依旧用平静的口吻说着,“我知道你有事瞒我。”

静奈偷偷觑了眼行成,她实在很在意行成现在摆着怎样一副表情。只见他的嘴角毫无一丝笑意,而且眼含悲伤。她注意到了。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被深深伤到了。她再次垂下眼睑。

“前天晚上我去了趟藏书阁。为了找些资料。”行成开始娓娓道来,“抽出《世界的家庭料理》这本书时,在它的身旁发现了这本笔记本。因为从未见过,所以我拿出来看了看。结果吓了一跳。里面详细记载了洋食的食谱,而且不是我爸的笔迹。然而,最令我吃惊的是这本笔记本的味道。”

静奈抬起头。味道——

“你也闻闻。我想应该还没挥发殆尽。”行成推过笔记本。

静奈接过后,凑近闻了闻。刹那,她明白了行成的意思。

“你知道了吧。上面沾着香水的味道。我妈执意送你的礼物——香奈儿的香水。你把香水喷在手腕上,用右手把香水匀开。虽然后来你戴着手套,看来笔记本上还是沾上了香水的味道。”

静奈默不作声地把笔记本放回桌子。她搜肠刮肚着该如何反驳,却一无所获。她记得收到香水时的情景,却事到如今才记起自己手上涂着香水。

“请告诉我。为什么把它藏在那里?”行成锲而不舍地问道。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住,汗水不断从手掌中渗出。

哥哥,我该怎么办?——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功一和泰辅的脸。历经千辛万苦,这个缜密的计划终于得以顺利进展。现在,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高峰小姐,不……”行成改口道,“恐怕这名字也是假的吧。刚刚那男子叫你志穗。志穗是你的真名吗?”

静奈没有应答。如果回答不是,她必须解释对高山使用伪名的理由。

“而且,或许有明是你的姓。”

听到这句话,静奈条件反射地睁开双眼。

他翻开桌上的笔记本。

“看,这里不是写着有明炸肉饼吗?还有有明油炸食品、有明米饭等。有明应该是这家店的店名。而且,提起有明,我自然而然想起了一家店。以前我跟你提过我有调查这家店。我会着手调查是因为前阵子有警察造访我家。他们问了我爸几个不知所谓的问题就回去了。其中一个问题便是’知不知道有明这家洋食屋‘。有些在意的我试着查了下以前的新闻。’有明‘是十四年前发生强盗杀人事件的那家店。看来,警察们是为此而来的。虽然不知道根据何在,他们似乎怀疑我爸。”

一股脑说完这些话后,行成伸手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后,他喃喃道:“就算是引以为豪的红茶,冷了也就这么糟蹋了。”

静奈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桌上。这种场合下,她已经无法力挽狂澜。发现笔记本后,行成肯定把各种可能性都想过了。因此,他才会联络静奈。她终于明白为何他会如此锲而不舍地打电话给自己。她心中不断咒骂着自己的愚蠢,居然可笑地认为他准备求婚。

“请抬起头,志穗小姐。”行成说道。

静奈咬紧牙关。不对,这不是我的名字——

“你曾说过这些呢。小时候,吃过和我家味道一样的牛肉丁盖浇饭。你说是在朋友的父母经营的店里吃到的。后来,那对父母过世了,店也就此倒闭。那个朋友的名字,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矢崎静奈小姐吧。对吗?”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静奈本能地身体一颤。

“在横须贺,双亲双亡,由于这两点共同之处,我曾问过你那家店是不是叫’有明‘。但你说不是。当时我信了,因为’有明‘的经营者姓有明。有明海的有明。然而,现在你却把这本笔记本……”他在静奈面前指了指笔记本。“你把它藏在我家,那么当时的话也不就值得信任。况且,这本笔记本里记载的牛肉丁盖浇饭的食谱和’户神亭‘最初的牛肉丁盖浇饭如出一辙。连用到的特殊酱油的牌子都标注着。我终于明白你试吃我家牛肉丁盖浇饭时流泪的原因。朋友家的店是’有明‘吧。矢崎静奈是你捏造的名字。”

静奈吞了口口水,抬起头。她望着行成,摇摇头。

“不是的,这名字不是假的。”

“是吗?”

“真的。唯有这点,请相信我。”

“唯有这点?”

在行成的注视下,静奈再次低下头,她听到他叹了口气。

“你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关于这本笔记本,不管我如何费尽唇舌地问,你都沉默不语。问你朋友的名字是不是假的时,你却这般敏感。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静奈抿紧嘴唇。“矢崎静奈这个名字不是捏造的。”——她很想这么说。

“呐,志穗小姐。”行成追问道,“请告诉我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解释。为何藏起这本笔记本?不,在这之前,为何这本笔记本会在你手里?你和’有明‘究竟有何关系?请老实告诉我。拜托了,志穗小姐。”

忍耐似乎到了极限。静奈拼命狠狠摇着头,叫道:“不是的!”

吓了一跳的行成身子一震,凝视着静奈。

“我不叫志穗。请别这么叫我。”

年轻的店员走了过来。行成伸手制止她,“需要的时候会叫你。没我吩咐,不要打扰我们两个。”

店员点点头,回到厨房。目送着她消失的背影,行成转向静奈。

“可是,刚刚那男的叫你志穗……”

“我在他面前用了伪名。”

“这样啊……那么,你的真名是?”

静奈心中百般纠结。脑海中一晃而过坚持自己叫高峰佐绪里的想法。然而,这样的谎言不攻自破。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对他撒谎了。

“矢崎……静奈。”她答道。

“诶?是你?”行成睁大双眼,“这不是你朋友的名字吗……”

静奈拿过包,取出钱包,把放在里面的国民健康保险证摊在桌上。

“真的啊。”看到保险证,行成喃喃道。随后,“啊,原来如此。”他一脸恍然地说道,“你是矢崎静奈小姐,有明是你朋友。”

静奈眨了眨眼,没想到他误解了。不过也莫怪乎行成会这样考虑。

“原来如此啊。”行成点点头。

“那从现在开始我叫你矢崎小姐,可以吗?”

静奈微微点点头。

行成嗖地吸了口气。

“矢崎小姐,我再问一次。我猜到为何你会有这本笔记本。想来是你的朋友有明放在你这儿的。那么,为何把它藏在我家的藏书阁呢?请好好解释一下。”

静奈沉默着,她怎么可能说出原因。

“矢崎小姐!”行成略微强硬地叫道,“如果你不愿意坦白的话,我不得不走最后一步棋了。我实在很不愿意这样做。”

看到静奈抬起头,他继续说道:

“我会把这本笔记本交给警察。让他们代替我问你真相。但是呢,我真的、真的很不愿这么做。不管事实如何我都不会吃惊,请直说吧。拜托了!”他深深低下头。

静奈觉得自己心中的那堵墙犹如方糖般融化崩塌。就算知道受骗了,他也没有自乱阵脚,没有指摘静奈,用尽全力摆出绅士的态度追问她,这一切的一切都一点一点击溃静奈的心理防线。

静奈紧闭的嘴唇松动了:“被拜托的。”

行成抬起头。

“被拜托的?谁?”问题刚脱口而出,他就一脸了然的样子,“有明吧。为什么让你做这些……”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据他所说,’有明‘那案子的犯人是你父亲,也就是户神政行。”

“不会吧!不可能的……”

“有明亲眼目击到了犯人,肯定是户神政行先生。而且连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都一模一样。我也不觉得这只是单纯的巧合。”

“你也觉得我爸是犯人?”

“我想他肯定脱不了干系。抱歉。”

“不需要道歉的……”行成苦笑地皱着脸。

“有明跟我说,把笔记本藏在你家,待到警察搜查时就能成为决定性物证。”

“警察确实在怀疑我爸。现在从我家搜出这本笔记本的话,他们也许就能盖棺定论了。”他蹙起眉头,随后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开口道,“警察最近才来我家的。有明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情报了?”

静奈摇摇头,“这点我就不清楚了。”

行成似乎想要抑制内心的焦躁,他挠挠头,把身旁的包拿上来,取出一张纸放在桌上。上面印着些铅字。静奈的身体顿时僵硬了。上面是则报道十四年前那案子的新闻,看起来像从网上检索到的。

“据报道,在孩子们深夜溜出家的这段时间里,其父母遇害身亡。其中一个小孩是你朋友?”

静奈扫视了遍新闻,上面虽然提到了孩子,却没公开孩子们的名字等。父母姘居的事实也没有公开。想必报道的时候,报社对此还一无所知吧。

“问个无关的问题,为什么孩子们会半夜溜出家呢?”行成自言自语地问道。

“流星。”静奈说,“大家一起去看流星了。”

“流星?”

“英仙座流星雨。”

听罢,行成微微陷入了沉思,他好像马上就记起些什么似的。

“在我家时提到过和朋友一起去看英仙座流星雨吧。那个朋友就是有明?”看到静奈点头认可,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原来如此啊。我了解你竭尽全力帮助有明的理由了。从某种意义而言,你也是当事者。”

“我能说的就这些。除此以外,我一无所知。”

“你说挺多了。嘛,虽然是受我威胁才说的。”

“会报警吗?”

“不,暂不考虑。我想自行整理一下。这本笔记本可以先放在我这儿吗?”

“请随意。”

行成把笔记本塞进包中,任凭包躺在膝盖上。他望向静奈。

“从一开始,你就是抱着这个目的接近我的呢。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行成自嘲地笑道,“留学的事也是谎话吧。”

“抱歉。”静奈低下头。

“倘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原本打算送你的这个你也不需要了吧?”说着,他从包中取出一份文件。

望着那个名字,静奈胸中涌出一股热潮。文件上亲手写着“加拿大的家庭料理”字样。

“为了做这个才去藏书阁的。结果居然演变成如今这田地,真是莫大的讽刺啊。”他满脸寂寞地把文件夹塞回包中。

泰辅提心吊胆地偷觑着功一的样子。哥哥像平时那样坐在电脑前,缄默不语。他的眉头蹙得紧紧的。

静奈正坐在地板上,头深深耷拉着。这副姿势宛如一个吐露罪证,等待受罚的犯人。

“真的很对不起。”她的声音毫无生气。刚刚开始就不停重复着这句话。“都是我搞砸的,哥哥们的计划好不容易进展顺利,因为我前功尽弃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道歉,真恨这样的自己。”

然而,功一依旧沉默不语,翘着的二郎腿不停地抖动着,泄露了他用力想要压抑内心的焦躁。

面对垂头丧气的静奈,泰辅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他不知道仅仅只言片语的安慰是否正确。毕竟事态如此严峻。

“哥哥,怎么办?”泰辅问道,他再也受不了这凝重的气氛,“行成找到了那本笔记本,计划全盘崩塌。我觉得现在不是考虑这个考虑那个的时候啊!”

听罢,功一晃荡的二郎腿停了,他望向泰辅。

“什么意思?”

“我去找警察,告诉他们案发当晚我目击到的男人就是户神政行,牛肉丁盖浇饭的味道也和’有明‘一模一样。”

功一在胸前抱起双手,侧过头。

“你觉得这样警察就会逮捕户神政行?”

“作为证据,或许不够充分……”

“你觉得我们连父母的遗物都牺牲了用来捏造证物是为了什么?就算这样,警察都还谨小慎微。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们是不会行动的。仅仅长得像、味道一样成不了确凿证据哦。我都反复解释过很多次了!”功一一气呵成说完这些。

“所以,那本笔记本是决定性证物。”静奈低落地说道,“找到那个的话,警察肯定能逮捕户神政行……”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也无济于事。眼下,我们必须考虑的是接下来改怎么办。因此首先,我们有必要推测户神行成的下一步动作。”功一起身站在窗前。

“十有八九交给警察吧。”泰辅说。

“会吗?”静奈低语道。

“他对静说过吧!把笔记本交给警察。”

“那是我对他的质问闭口不答时哦。就算那时,他也说不愿意这么做。况且临走前,他说目前为止没考虑过告诉警察……”

“那些值得信任?”

“我觉得……值得信任。”干干巴巴地话语中毫无让步之意。

果然她真的爱上行成了,泰辅想。

这时,功一说:

“我和静有同感。我觉得行成不会告诉警察,至少目前不会。”

哥哥的话让泰辅吃了一惊。“为什么?”

“因为说了百害而无一利。”功一斩钉截铁地说,“行成知道自己的父亲受到警察的怀疑。当然,那家伙想要相信自己的父亲。但是,想要相信和打从心底相信不尽相同。他祈祷他不是犯人,又无法确认这个事实。倘若那本笔记本能够证明父亲无罪,他定然毫不犹豫地交给警察吧。然而,那个并不是这样的证物。特别其中记载着和’户神亭‘的牛肉丁盖浇饭一模一样的食谱。这个事实对于一口咬定父亲无罪的行成也相当不利。它证明了政行和’有明‘有着不可割断的关系。”

“那你觉得行成会怎么做?”

“最先想到的是直接向他父亲本人确认。这是最直截了当的方法。”

“但是,户神政行真的会老实招来吗?”

“我觉得恐怕不会,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儿子,他也不会轻易坦白自己杀人的罪行。行成也不是笨蛋,这些他应该心里有底。不过,看到父亲说谎的话,他会见机行事结束话题,所以他大概会先问问。”

“那家伙有本事看穿谎话吗?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啊。”

听到泰辅这么说,静奈再次反驳道:

“那个人并不是哥哥们所想的公子哥。单纯是个公子哥的话,他就不会让我们这样困扰了。”

“静说得没错。”功一赞同道,“虽然没见过,不过行成是个聪明人。只是越聪明的人越慎重。就算他有自信能够识破父亲的谎言,他也会考虑到万一无法识破的情况。结论就是,他非常有可能回避直接询问父亲这个方法。”

“不问话,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泰辅问。

“普通人的话会暂时观望一阵,再选一条路吧。不过,我总觉得行成不会这样做。”

“那他会怎么做?”

功一沉默片刻后,俯视着泰辅。

“备用手机在哪?”

“备用的?我拿着。”

功一伸出右手:“先放我这。”

泰辅从身旁放着的腰包中取出手机。这部手机专门是欺诈时使用的。

“拿这个做什么?”泰辅边问边递过手机。

“可能有用。那时就要一决雌雄了。”功一紧紧握住手机。

行成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前。他的眼前摆着一本笔记本。收回停留在上面的目光,他用手指按摩按摩双眼。叹了口气,瘫靠在椅背上。随后一动不动地再次凝视着笔记本。

翻开的页面上记载着炸肉饼用的炖煮酱汁的做法。所有的字都是用铅笔一笔一划写上的,旁边还附着画得并不出色的图解。虽然有些难以理解的部分随处可见,然而上面连细小琐碎的步骤也没有省略,详细地一步一步写着。看来这本笔记本并不单单是给厨师本人看的,更是为了传给店的继承者吧。

越是细读这些内容,行成越发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般的寒冷。除了牛肉丁盖浇饭,上面记载的食谱几乎和“户神亭”的惊人地相似。在这一刻之前,行成都深深相信这些东西全部是“户神亭”的自创。

看完这本笔记本,他实在无法相信“户神亭”,也就是政行,和“有明”这家洋食屋毫无瓜葛。肯定一方抄袭了另一方的食谱。然而,“有明”十四年前就倒闭关门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原创的那方是“户神亭”。政行研究出元祖的牛肉丁盖浇饭也是在“有明”事件不久后。

行成伸出手,拿起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咕噜咕噜喝了起来。今晚,他还滴食未进。因为没有食欲。然而,嗓子却干得要命。

咂摸着和矢崎静奈的对话。和她的对话是行成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回忆。虽然直到几天前,他还打算向她求婚。

她向自己表露的好感全部都只是演技。受有明这个人所托,为了把这本笔记本藏在户神家才不得已为之的。当然,任务完成后,她就打算从行成眼前消失吧,以远赴加拿大留学为借口。

而且,她会这么做的理由更是将行成彻底击溃。她说“有明”事件的犯人是政行。受害者的孩子们对此似乎深信不疑。

提到那个案件,他想起警察们造访自己家时的情景。他们拿出古老的糖果盒、金表等,其中手表上刻着“有明”等字样。

尽是些行成没见过的东西,政行也如此作答。随后,警察一言不发,他也以为这事就此了结了。

爸爸是强盗杀人犯?不会吧——

令人难以接受的话。然而,关于这本笔记本,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况且还有受害者孩子的亲眼目击。

行成心中还有另一个疙瘩。当初本来准备在麻布十番店推出元祖牛肉丁盖浇饭,不过后来政行突然态度直转,否决了这个既定的决定。这一切发生在他把从矢崎静奈——也就是当时的高峰佐绪里那儿听到的吃过味道相同的牛肉丁盖浇饭转告政行后不久。难道政行害怕今后还会出现察觉到和“有明”的味道相似的人?

头痛欲裂。他合上笔记本,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走上楼的声音。经过行成的房间,在旁边房间的门前停下了脚步。接着,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政行不在家时,他房间的门总是锁着。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后,一切又重归寂静。

行成的心剧烈地动摇着。

与其独自烦恼不如直接质问政行本人更好,这个想法一直在头脑中挥之不去。譬如把这本食谱笔记本放在他面前,质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政行的话究竟值不值得信任。恐怕政行会一口否决和“有明”事件的关系吧。仅仅听到这一句的话,那从一开始就没有问的价值。情况糟糕的话,今后他们之间单纯的父子关系也难以维持了。

行成从椅子上站起来,如同动物园的熊一般拖动着身子,随后瘫倒在床上。他挠着头。相信父亲的心情至今未曾改变,但是他也不觉得矢崎静奈在忽悠他。没有彻底的觉悟,她又怎么能潜入他人家里,把“物证”藏起来呢。

行成的视线投向墙壁上的书架。那儿不止放着平日使用的资料,还收纳了他孩提时代喜欢的书本等。他从床上爬起,站在书架前,伸手抽出一本本子。封面上用万能笔写着“星象观察”。

英仙座流星雨——

十四年前,行成对天体观察还兴趣盎然。当时,凡是有名的流星雨,他定然不会错过。

翻开本子,查阅着过去的记录。“有明”事件的案发时间一直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

根据记录,确实那天是英仙座流星雨最多的一天。正如矢崎静奈所言,那天下雨了。因此,即使行成用了天文望远镜,也只看到六颗流星。

然而,问题不是这个。

那时,每逢观看流星雨,政行必然在旁作陪。本来行成会对天体观察感兴趣就是受到父亲的影响。证据就是其他时候,政行观测到的流星数量都认真地记在一旁。然而,“有明”事件的那晚,政行的那栏空白着。

中学时代的回忆在行成脑海中复苏了。对了,那是观测英仙座流星雨的那晚。唯独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拿着天文望远镜看着。因为父亲深夜出门了。没有说话的对象,他只能期待可以看到大量的流星。然而,雪上加霜的是天空飘起了雨。

没错!矢崎静奈提到的就是那晚——

行成手中的本子滑落。然而,他连捡起的力气都没有。脚边的力量一点一点被抽离,他跌坐在地上。

那天深夜,政行出门了。目的地不明。也就是说“有明”事件,他没有不在场证明。

这件事,只有行成一个人知道。

泰辅磨蹭着把行李塞进旅行箱。

“不要落下东西。从今开始,你暂时不能再回这里。”功一俯视着弟弟说道。

“但是啊,有必要让我离开吗?警察来的话,告诉他们事实上我们住在一起不就结了?又不是什么坏事。”

“想想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还能说这些吗?”

功一说着的当下,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睁大双眼。不应该会有电话的电话响了,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备用手机”响了。

功一拿起电话,看了下来电显示。正如他所料,上面显示着那个人的名字。

他接通电话。“喂。”低声答道。

“喂,”对方说道,“是春日井先生吗?”

功一深呼吸了一口,“没错。”

对方瞬间沉默了,随后说道:“和上次见面时的声音不同了呢。是CortesiaJapan的春日井先生吗?”

“我是春日井,不好意思,您是?”

“我是户神,户神行成。”

位于东京站旁的某个大型书店内,功一持续站着翻阅着书本。然后,他的注意力却投向店门口。

户神行成的身影在约定时间前五分钟左右出现了,他身着灰色夹克。走进店内后,行成径直踏上楼梯。一楼和两楼之间设有个咖啡角。

视线范围内没有警察埋伏的痕迹。确认这点后,功一乘上电梯,为了观察咖啡角的情形。

约莫半数的座位上都坐着客人。户神行成坐在尽头的座位,全神贯注地盯着入口方向。

功一走上两楼,再次乘坐电梯回到一楼,走上通往咖啡角的楼梯。一边留神不让行成注意到,一边移到入口处的座位坐下。

服务员第一时间走近,他点了杯可乐。

行成看了看手表。他的桌前摆放着一杯冰咖啡,一口未喝。

功一再次观察着店内的情形。每个人看上去都只是普通客人,并不是警察的变装。他想应该没有警察吧。然而,为了避免被萩村和柏原发现,他不得不谨慎行动。

看到服务员端着可乐走来,功一站了起来。

“抱歉,没注意到同伴先到了。”他对服务员这么说着,移向行成的桌子。

行成一脸意外,他睁大双眼,慌慌张张地准备起身。

“不用站起来。”功一笑道,在行成的对面坐下。

服务员把可乐和账单放在桌上。

行成忽然叹了口气。

“真小心谨慎呐。明明注意到我了,却还特地坐到其他桌前观察情形。”

“我都是不怎么信任别人活过来的。这也是一种处世态度吧。对于谁都无法依赖地活着的人,不是理所当然嘛。”

行成的双眼转为严肃:“是指您双亲都不在了?”

“没错。”

“也就是说,你是……”行成凝神望着功一,“有明先生吗?”

功一毫不避让对方的视线,瞬间脑海中浮现各种想法。

接到行成的电话约是一小时前。听了矢崎静奈的话,想要见面谈谈。电话里,他就认出自己不是Cortesia

Japan的春日井,然而对此,他什么都没问。既然和静奈的相遇是场精心策划的产物,春日井自然也不存在,他必然猜想到背后有人在穿针引线吧。

功一决定和行成见面后亲眼判断自己是有明这件事是否已经明朗。然而对此,他唯有凭着直觉判断。

“正如您所料。从矢崎静奈那听说了,食谱笔记本的计划,没能成功实在万分遗憾。”

“实在是晴天霹雳。和她的相遇背后居然藏着这样的计划呐。想必你们嘲笑过一无所知、为她着迷的我吧。”

“很抱歉,我们没有这个闲工夫。脑海中塞满了怎样将户神政行的罪行大白天下。”

“这件事为何要用如此麻烦曲折的方法呢?觉得我爸爸和犯人长得相似的话,直接告诉警察不久结了?”

“仅仅长得像,警察什么都不会做。”

“因此才把物证藏在我家。不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啊。你们进展这个计划期间,警察屡次找过我爸爸。譬如拿着古老的金表过来啦。莫非这个和您也有关系?”

“想太多了。这个和我们毫无关系。警察也让我看过金表哦。不过我没见过那东西。警察盯上户神政行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情。他们没有告诉我契机。不管怎么说,对我们而言是及时的顺风车。顺势搜查贵宅,找到那本食谱笔记本的话,一切都天衣无缝。”

听到功一的言辞,行成认真地回望他,一副想要读透功一内心的眼神。

“确信我爸是犯人的根据是牛肉丁盖浇饭吗?”

“当然。我不觉得那个味道会这么巧合地一致。肯定一方模仿另一方。至于偷师的是哪一方,不用说您也明白吧。”

行成一脸苦闷地瘪着嘴。

“我知道我爸爸做出那个味道比较晚。”

“这样的话,您也应该了解我们的心情吧。”

行成低下头,拿起冰咖的玻璃杯。然而,他一口未喝,又再次抬起头。

“那么,今后打算怎么办?让警察找到物证的计划都失败了。”

“至于这点,之前太过卖弄小聪明了。这次,我们打算贯彻正道。幸运的是,警察现在对户神政行的怀疑也愈来愈深了。我们积极地配合他们的话,最后正义必将取得胜利吧。我们唯有如此坚信。”

并不喜欢“正义”这样词汇的功一居然用了这次。

“但是,没有证据不是吗?”行成探寻地问道。

功一紧握玻璃杯,咕噜咕噜喝了口可乐。冰已经融化了不少,味道都变淡了。

“目前为止,没有确凿的物证。这的确是事实。不过,还有王牌。”

“王牌?”

“犯人忘记在现场的东西哦。事实上,他可能不是忘拿,而是不能拿回家。这么推测的理由是上面的指纹被擦拭一净。犯人觉得只要不留下指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吧。确实,对于当时的技术而言,此话不假。因此,目前为止,警察仍把那个遗留品当作忘记拿走的物品对待处理。然而,时代变迁,科学搜查也有了飞跃性的进展。除了指纹,还有其他可以锁定罪犯的东西。”

“除了指纹……DNA鉴定吗?”

听罢,功一重重点头。

“知道可以从头发、血液里面鉴定DNA吧,最新技术更是了不起。听说汗渍、污渍,就连手上分泌的油脂都有可能鉴定得出。也就是说,就算消除了指纹,万一残留下这些的话,就能判定是谁留下的东西了。”

口中滔滔不绝的这些话是功一来此之前反复练习的结果。

遗留品就是案发当晚落在“有明”后门口处的透明伞。它很可能是犯人的东西,然而当时的搜查毫无线索。功一不知道现在警察怎样处理那把伞,不确定他们会否如他口中说的那样展开讨论。

然而,功一需要一张王牌应对行成。倘若行成知道他们手边几乎没有任何武器,他可能把静奈的所作所为告诉警察。这样的话,警察的矛头从户神政行那儿转向功一他们身上。

“那个落下的东西是什么呢,可以告诉我吗?”行成问道。

“当然不行。没有向敌人透露王牌的笨蛋吧。”

功一感受到诱饵似乎起了作用。只要行成的脑海中产生些许不安,计划就能成功。或许行成会把今天的对话告诉户神政行,不过那也无妨。户神政行应该也记得他在现场落下的透明伞,恐怕他会慌了阵脚。如果他采取行动,可能就会露出马脚让他们有机可乘。

眉头紧蹙考虑着些什么的行成一脸下定决心地抬起头。

“有明先生,有意再干一次吗?”

“诶?”功一迷惑不解,“干一次?什么?”

“小花招。你们意图藏起食谱笔记本的计划失败了。所以,我想问你们愿不愿意再挑战一次。”

功一耸了耸肩,笑道: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有这份心啊。我们想要将户神政行……令尊绳之于法。”

“所以,我提议再干一次。这次,我协助你们。如果我爸真的是犯人,肯定会成功。”

功一皱紧眉头,盯着行成。他严肃认真的双眼中含着破釜沉舟的视死如归感。

“你是真心的?”

“这种事,你觉得会开玩笑吗?”

“不是让我们自投罗网吧。为什么协助我们做……”

“答案不明摆着嘛。我想要知道真想,和你们一样渴望。”说着,行成终于伸手拿起冰咖。

功一一回到公寓,看到泰辅和静奈等着。

“不都说过暂时不要来这里嘛。不知道柏原警察会什么时候突然造访。在一起的事被发现就糟了。”功一斜了静奈一眼。

“我叫她来的哦。”泰辅说,“你不是去见行成了嘛。静肯定也想知道情况。”

“怎么样?”静奈一脸担心地问道。

“怎么说呢,事情变得诡异了。”

功一传达了行成的提议。听罢,静奈陷入了沉思,坐在床上的泰辅身子向后仰。

“那么,哥哥怎么回答的?”

“嗯。虽然有些不解,不过我顺水推舟了。”

“诶?没关系吗?不会有什么阴谋吧。你想,对那家伙而言,这可攸关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不是杀人犯啊!为什么会站在我们一边呢?”

“并不是站在我们一边。他也有他的打算,想要弄清真想,让事情告一段落。”

“诶?会吗?会有人这么想吗?”泰辅侧着头,一脸不解。

“我觉得他会这么考虑。”静奈低着头说道。随后,她抬头望着功一继续说道,“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功一点点头。

“有些事,虽然我不想说呐。”他望着静奈,“我终于有点明白你为何会爱上那个男人了。”

“都说了……没有爱上他。”静奈轻触着脚趾低喃道。

站在门前,行成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中确认着自己的台词后,他用紧握的拳头敲了敲门。

“请进。”门内传来低声应答。行成转开门把手。

政行正坐在桌前,拖了老花眼镜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什么事?”

“可以耽误一会吗?有要事相谈。”

“麻布十番店的事?”

“不是。爸爸的事。”行成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今天,爸爸回家之前,神奈川县警察局的警察来过。”

政行的脸阴沉下来。

“又来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啊,实在很奇怪。他们想要检查爸爸的DNA。”

“DNA?为了什么?”

“好像为了调查十四年前发生的强盗杀人事件。当然,时效马上就要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不得不更加摆样子认真调查,凡是稍微有些可疑的对象,都会采集DNA鉴定。在妈妈回娘家时比较方便吧。反正她蒙在鼓里。”

“鉴定的话,不是必须要知道犯人的DNA吗?”

“犯人好像在现场落下了东西。当时除了头发和血液,无法进行DNA鉴定,不过现在的技术可以从汗渍、污渍、手上的油脂这些中鉴定了呢。”

“是吗……”

看到政行的视线彷徨不知所依,行成心绪愈发复杂。他从未看到父亲露出如此不安的表情。

“觉得他们三番两次来打搅我们太麻烦了,我自作主张把爸爸的牙刷和刮胡刀给他们了。因为需要本人的签名,我代你签了。这样可以吗?”

政行眨了眨眼,随后微微点了点头。

“嗯,可以。警察还说了什么?”

“重要的好像就这个。这些大概可以告一段落了吧。重归宁静真好。”

“嗯。想说的就是这个?”

“嗯。”行成起身,“工作中打扰你,抱歉呐。晚安。”

嗯,行成边听到政行的回答边退出房。

确认了一下手机上的地图,看到电线杆上的标识,功一停下脚步。

“总算找对路了。那个转角转弯后应该就能看到户神家。”

“总觉得有些紧张。”泰辅舔了舔嘴唇。

“一点都不像你呐。这种事不是已经驾轻就熟了吗?”

“和骗年轻小伙完全不同哟。而且平时还有静帮腔呢。”

“别怕!你肯定办得到。”

“是吗?嘛,试试看吧。”泰辅整了整领带。

两人都一身西装。功一望着泰辅的模样,吐了口气。

“再次深感佩服啊,你果然好厉害。演什么像什么。现在看来活脱脱一个年轻警察。明明穿的衣服和假扮银行员时一样。”

“本来我就没什么个性。”泰辅调整了眼镜的位置。不用说,眼镜只是用来摆摆架子的。

“我觉得不是这样就不行啊。”

身旁有家咖啡屋。玻璃窗上映出两人的模样。对比了一下,功一歪着头:“我这样子,不会露馅吧。”

功一没有系领带。泰辅觉得这样比较像警察。

“不要摆出这么恐怖的脸比较好哦。”泰辅说。

“但是,警察的眼神不都很锐利吗?”

“年届中年的话这样比较好,年轻警察基本上都是一脸壮志酬酬。电视剧里,年轻演员饰演警察,不是常常给人小流氓之感吗?不要演得太过这点很重要。”

“好难啊。演的任务还是交给你啦。”功一看了看手表,捏紧手机,“到点了。我打电话啰。”

“户神会在家吗?”

“应该在。今天’户神亭‘休息,行成应该留他在家。”

“行成不要中途叛变就好了。”泰辅双眼中满是不安。

“都到这地步了,别说这些。只能做好最坏打算。”功一开始拨号码。

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一点十分,家里的电话响了。和商量的一样。行成望了望父亲。政行坐在沙发上读着报纸。

贵美子和朋友外出看戏了,要深夜才回来。这并不是偶然,票子是行成当作礼物送的。不管怎样,他不想让她看到今天可能上演的那一幕。

行成起身接起电话:“喂,我是户神。”

“我是有明。”对方说道,“我在你家附近。你父亲在家吧。”

“爸爸吗?嗯,他在。”说着,行成转过身子。政行从报纸中抬起头。

“按照原计划行动吗?还有几分钟就能到你家。”

“现在吗?虽然没关系,不过有何要事?”

“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人。你第一次见到矢崎静奈时,身旁还有位叫春日井的男性吧。CortesiaJapan的春日井。他也以警察身份前来造访,别吃惊啊。过程按照之前告诉你的。”

“原来如此。那个……那位警察先生的名字是……”

“他叫草彅,SMAP的草彅。我叫加贺,加贺まりこ的加贺。伪装身份的东西也尽量做好了。”

“知道了。那么十分钟后见。”他挂上电话。

“警察打来的?”政行急忙询问道。

“嗯,现在要过来。关于前几天的事,有要事要谈。”

“是指DNA的事?”

“我想是的。详细情况来了再说。”

“这样啊……”

政行若有所思地开始收起报纸。

正好十分钟后,门铃响了。

“我是神奈川县警察局的草彅。突然造访,万分抱歉。”站在玄关的大厅,泰辅边说边递过名片。

“谈话会持续很久吗?”行成问道。

“看具体谈的情况。总之,能不能先见见户神政行先生呢?”

“知道了,这边请。”

在行成的指引下,功一和泰辅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真不愧啊。”他想。在政行面前没露一丝破绽,就连见到泰辅时,行成的表情一点都没改变。他想要完美地将计划贯彻到底的决心显露无遗。

户神政行坐在沙发上等着。他身着茶色的羊毛上衣。

打过招呼后,功一和泰辅在政行对面坐下。行成坐在政行身旁。“我想您已经从令郎那听说了,我们正在搜查十四年前发生在横须贺的强盗杀人事件。现在手边有些线索,而我们负责搜查疑似犯人残留在现场的遗留品。现在我们以DNA鉴定为中心展开搜查。说到这个,我们在把手部分发现了手指上分泌的油脂,由此鉴定出其中的DNA。这是十四年前没有的技术。”

泰辅的口吻一如往常般沉静而自然。功一暗暗想,这样不会惹起他的怀疑吧。

“的确是呢。关于DNA,我也调查过一些。”政行说。

“本来呢,我们必须得到本人的应允,不过上次令郎在承诺书上签了名。托他的福,鉴定工作进展得相当顺利。”泰辅转向行成,微微低头,“非常感谢。”

“那么,鉴定结果出来了?”政行一脸认严肃地望向泰辅。

功一感觉到他在焦急。从行成那知道DNA鉴定之后,这个男人肯定日日难眠吧。现在对于结果如此迫不及待。

这个计划会顺利,他确信。

“出来了。”泰辅望着政行说,“从结论开始说起,DNA的一致率是99.9%。根据判断,两者几乎一致。”

行成马上站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肯定哪里弄错了!”

“为了避免出错,我们小心谨慎地鉴定了。结果正如文件上所示,请看。”泰辅冷静的口吻说着。

“这样荒谬的文件谁要看!”行成俯视着父亲,“爸爸,叫中原先生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名为中原的男子是他们认识的律师。这点,功一已经从行成那事先得知了。

“嘛,等一下,冷静点。”政行说道,随后,他似乎考虑些什么似的低下头。

功一望了望行成。于是,两人对上了眼。行成表情似乎在说:“还难以判断我爸爸是不是犯人吧。”

“户神先生。户神政行先生。”泰辅叫道,“正因为如此,科学鉴定证明您曾触碰过那个遗留品的把手。现在,因为有必要查清您在何时何地触碰过。我们前来贵宅造访。”

“请等一下。在把手上有触碰过的痕迹,也不能断定这是我爸爸的东西吧。”行成气势汹汹地说道,“可能哪里弄错了,碰了别人的东西。或许正好相反,别人偷了我爸爸使用的东西。没有证据证明我爸爸就是犯人吧。”

“当然,还无法一口咬定他就是犯人。只是证明他曾经触碰过这个事实。”泰辅淡淡说道。

行成望向政行。

“确实那个时候,爸爸你有很把爱惜的。轻盈,而且握上去很舒服的。你不是说被偷了吗?偷了那个的家伙可能就是犯人。”

“失窃了?是什么呢?”泰辅向政行问道。

“不,那个无关。”政行摇摇头。

“为了以防万一,请直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告诉他们啊,爸。”

“你闭嘴。那把伞毫无关系。你让我想一想。”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功一看到行成脸上顿时血色全无,他浑身无力地垂下脑袋。

相反,功一感觉到自己浑身血液都沸腾了,体温骤然上升。望了望身旁,泰辅的脸也涨得通红。

“爸爸,”行成低着头说道,“为什么你知道是伞。”

政行有些意外地望向儿子:“什么意思?”

行成抬起头。脸颊惨白,眼睛周围泛着红潮。

“谁都没有说遗留品是伞。那么,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政行瞬间就明白他在指摘什么。然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向功一他们。

“露馅了吧!户神先生。”功一说,“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哟。连令郎都可以作证。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政行望向行成:“怎么回事?

“不是的哎。他们两个不是警察,是遇害的有明夫妇的儿子。”

“有明的……”政行的脸有些变形。

“虽然很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这个随时都可以问。总之现在,我只想跟爸爸你说一点。去自首吧!自首后,好好赎罪。”行成挤出这几句话。

“户神先生。”功一说,“我们达成了交易。如果证明你就是犯人,令郎就劝你自首。这样的话,今天的事我们不会告诉警察。自首是出于你自身的意愿。这样的话,多多少少会轻判点吧。”

“死心吧。”脱下眼镜,泰辅说道,“我见过你!就在案发当晚。十四年间,我从未忘怀。”

政行皱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缝,汗水从鬓角那里缓缓流下。

“爸!”行成叫道,“求你了。至少不要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政行“呼——”地长长叹了口气。他转向功一他们。

“是吗,他们的儿子啊。”

然而,政行还是没有点头,他把头转向自己的儿子。

“上次来的警察……神奈川县警察局的,确实是叫萩村和柏原吧。名片拿了吗?”

“好像有。”行成起身,抽开一旁电视柜的抽屉。取出名片,放在政行面前,“这个。”

政行拿起这张,和打招呼时功一他们递过的名片对比了一下。

“可以以假乱真了,做得真像。”说着,他浅浅一笑。

垂死挣扎前的自虐一笑吗?功一想。

政行拿起手机,看了看萩村的名片,开始打电话。

“喂……是萩村先生吗?百忙之中叨扰您,深感抱歉。我是户神。户神政行。”他冷静地继续说道,“现在方便吗?……那个,事实上,我有要事想说,现在可以马上来我家吗?”

功一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他会打电话给萩村。

“详细内容见面后再谈吧。……嗯,稍后慢慢谈。……嗯,拜托了。”挂上电话后,政行对功一说,“一小时内赶到。”

“打算自首的话,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不是,你们也在旁听着比较好。而且,我没有理由自首。”

“哈?”功一感觉到自己的嘴形已经变形了,“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

“爸……”

“嘛,听我说。”政行制止儿子后,再次望向功一和泰辅,“虽然你们怀疑我理所当然,不过唯有这点我想澄清。杀死你们父母的凶手不是我。”

“你说什么?”

“别开玩笑了!”泰辅站了起来,“刚刚你没听清楚吗?我说我亲眼看到你了!别装傻充愣了!”

眼见着泰辅几乎马上就要扑上去。功一伸出右手,按住泰辅的身体。

“怎么回事?”他问政行。

“你亲眼目击到的人的确是我。”政行抬头望着泰辅,“那晚,我前去你们家了。我在’有明‘呢。这点,我承认。”

“但是,没有杀人吗?”功一问道。

“没有杀人。犯人不是我。”政行低声说道,“我到的时候,事件已经发生了。你们的父母已经被杀了。”

“这种谎话你真敢说……”功一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怒瞪着政行。

“不是谎话。如果你现在冷静下来,我可以马上将这一切原委如实到来。如果不行的话,唯有等萩村警察他们来了再说。”

功一和泰辅对了对眼。弟弟呼吸紊乱。他按住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下。

“好,姑且听听。”功一对政行说。

倘若等到萩村他们赶到,且不说功一自己,就连泰辅也在这儿,情况相当糟糕。然而,他们也无法就此一无所获地拂袖离去。唯有听天由命,做好最坏打算了。

“行成。”政行喊道。

“去我房间一趟,抽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把黑色封皮的笔记本拿来。先别看里面。”

“黑色封皮的……知道了。”行成走出房间。

政行再次来回打量着功一和泰辅。

“从哪知道我的?”

“警察那。”功一答道,“他们问我知不知道’户神亭‘这家店。详细情形虽然没说,我察觉到肯定和案子有关,就同弟弟两人去了店里。关内的总店。然后,看到了你。”

“原来如此。但是很奇怪呐。我几乎不出现在店内大堂。”政行一脸若有所思,“我还想知道你们和行成的关系,嘛,这个稍后再说好了。十有八九是那位高峰小姐穿针引线的吧。”

这个人连静奈都在怀疑。看到功一他们沉默不语,政行了然于心地点点头。

“吃过我们店的料理吗?”

“吃过牛肉丁盖浇饭。”功一说,“原始风味的,那个是爸爸的味道。”

政行舒缓着脸,点点头。

“你们的父亲是位伟大的厨师。创意大胆而独特,又能极其纤细地烹调各种味道的天才。只可惜啊,他对料理之外的东西关心得太多。如果他没有那般沉迷于赌博,现在走俏的定然不是’户神亭‘,而是’有明‘啊。”

“什么意思?”

功一询问的当口,行成回来了,手上多了本笔记本。

接过笔记本,政行开口说道:

“正如你们猜测的,我们家的味道是建立在有明先生独创的料理基础之上。”

“不承认杀人,却承认偷了食谱?”

“不,不是偷得,是买的。”

“买的?”

“50万。这本就是当时买的。”政行摊开笔记本,放在功一面前。

望着它,功一吞了口口水。这本笔记本由复印纸装订而成。上面的内容他比谁都清楚。

行成探过身子看了看。“这个是……那本食谱笔记本!”

“你看到过实物?”政行意外地问道。

“他们给我看过。说起来,爸,这个真的是你买的?”

“千真万确。”政行来回扫视着功一他们,“当时,有明先生痴迷于赌博。我和他遇到也是在那样的场合。本来,我只是前去送外卖而已。”

赌博组织的事情呐,功一立刻意识到。

“在那儿,我和有明先生发生了点争执。他质问我端出这么难吃的料理不觉得丢脸吗?言语中,我得知他也是洋食屋的厨师。对自己的厨艺颇有自信的我咬牙切齿地反诘他:那你的料理又如何?然后数日后,我去了他的店,也就是’有明‘。”政行的目光投向远方,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随后,他摇摇头,“一入口,我内心便受到了剧烈冲击。它完全颠覆了我一直以来对于洋食的理解。我终于明白为何自家店不受欢迎。同时,我也懂得了什么叫残留在记忆中的味道。我想破头脑也想不穿他究竟如何做出这种味道。于是,我不顾羞耻地问有明先生。当然,他不可能告诉我。他只是让我自己好好想想。”

“那么,为什么这个食谱会……”功一问道。

“回到自家店,我开始埋头反复研究,想办法做出那个味道。然而不管如何努力,我仍无法再现那个味道。正当我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开始焦头烂额时,有明先生联络我了。他问我想不想买食谱。”

“爸爸主动找你?”

“他说他需要钱。具体情况他没明说,不过我隐隐察觉到了。早先就听说他因为赌博欠下一大笔债。恐怕是为了偿还这笔赌债吧。50万这个价位也是他提出的。大概他四处奔波筹钱,最后差了这点吧。”

“于是,你买了?”行成问道。

政行痛苦地纠起脸,点点头。

“对于厨师而言,这是件非常耻辱的事,然而,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我第一时间取出存款,把现金挂号寄了过去。因为我担心自己磨磨蹭蹭的话,会让别人捷足先登。几天后,他联系我了。说食谱复印好了,让我过去取。当天晚上,我火速赶到’有明‘。因为还要打理自家店,所以拖到很晚。他交代我从后门进去,我就绕到店的后面。”这时,政行稍作停顿,深深呼吸了一下,“那时,有人站在后门。从体型判断,我知道他不是有明先生,只是我没看到他的长相。当时,那个人正往屋内走。”

功一探出身子:“荒谬……”

“我不想让别人撞见自己,所以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我想或许是像我一样问有明先生买食谱的厨师。这样的话,我被有明先生骗了。真是恬不知耻的话呢。”浅笑后,政行表情严肃地继续说道,“十分钟后,后门再次开了,那男人走了出来,快步离开了。见状,我打开后门,朝屋内喊了几声,毫无回应。于是,我走进屋内。卧室的推拉门开着,偷觑一眼后,我禁不住悲鸣。”

功一脑海中浮现出十四年前自己目击的那个场景。看到那副惨状,政行发出悲鸣也理所当然。

“当时,我的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待在这里就糟了。逃离时,我注意到架子上放着的复印纸。那些居然是食谱。我抓起后从后门逃走。”说着,政行望向泰辅,“你目击到我应该是那时。当时,我惊慌失措得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小孩。”

“骗人!”泰辅嗓音嘶哑地叫道,“满嘴谎话。”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不过都是真的。”政行长长叹了口气,“尽管如此,我也不觉得自己是冤枉的。凭着这样到手的食谱,我开始在自家店里出售’有明‘的牛肉丁盖浇饭。人们对它好评如潮,’户神亭‘的规模也渐渐大了起来,然而,靠着抄袭得到的成就根本无法让人感到自豪。我一直暗暗想着,想要早一刻摆脱’有明‘食谱的制约。可是,天不遂人愿,’有明‘的味道在’户神亭‘持续扩展着。对此,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政行把手放在膝盖上,头深深埋着。

“为了自保,给你们带来了痛苦地回忆,我不知该如何谢罪。真的非常对不起。”

泰辅突然起身。

“够了!食谱是不是偷的根本不重要。杀人的事实呢?快点认罪吧!”

“冷静点,泰辅!”

“这种家伙的话,值得信任?肯定是胡说八道!”

“这种局面下愤慨也无济于事。不管怎样,真相很快就会大白。再忍会儿!”功一望向政行,“你不是打算让我们盲目信从你这些片面之词吧。肯定有证据吧。”

“等萩村警察他们来了后再给你们看。”政行点点头。

望着他的眼神,功一感觉自己的信念一点一点在崩塌。政行的话合乎情理,丝毫不像当场编造的借口。

功一想起,事件前一天,有人在图书馆看到他们的母亲塔子。平日,她几乎不会去图书馆。如果她的目的是复印食谱笔记本,那就说得通了。

究竟在户神政行之前造访的男子是谁呢?功一毫无头绪。

门铃响了,所有人抬起头。

行成起身。功一依旧望着政行缄默不语。政行闭着双眼。

不久,萩村跟在行成身后走了进来,接着进来的还有柏原。

“前几天,抱歉……”向政行打了个招呼后,萩村看到了功一,吃惊地睁大双眼。接着,他的视线移向泰辅,一脸恍悟地说:“难道你是泰辅君?”

泰辅尴尬地低下头。

“找到了啊。”柏原望向功一。

“总算联络到他了。虽然柏原先生说过,搜查的工作交给警察吧,但心里实在有根刺,于是我们俩一起去了’户神亭‘。然后,我弟弟看到他,确定他就是犯人。今天,我们蒙混进来问个究竟。”

“蒙混进来?”萩村诧异地蹙紧眉头。

“他们好像先告诉我儿子。他本来就对警察的造访在意得不得了,于是便联合两人,想要弄清楚真相。刚刚,我已经坦白了自己知道的事。突然把你们叫过来,实在非常抱歉。”政行的说明相当巧妙。他瞒着功一他们伪装警察、逼供自己的部分。

“你知道’有明‘事件的真相吗?”萩村问。

“不能说是真相。很遗憾,我不知道犯人。但是,我隐藏了重要的事。”

政行再次将食谱的前因后果告诉萩村。萩村站着开始记录,脸上夹杂着吃惊和疑惑。

没多久,“户神先生。”柏原开口叫道。

“这些话的确有一定说服力。这么说或许很失礼,不过都过了十四年,要编造合情合理的托辞并非难事。有什么可以证明您所言不假呢?”

“我觉得可以。至少可以证明我不是犯人。”他波澜不惊地答道。随后,政行望向萩村,“现场应该留有疑似犯人的遗留物。一把透明的塑料伞。对吧?”

萩村目瞪口呆,他望向功一。

“塑料伞的事情没有公开。你说的?”

“不是。我说之前,他就知道了。所以,我才确信他是犯人……”功一闭上了嘴。

“那么,你为什么会知道?”萩村问行成。

“很简单。因为那把伞是我的。那天晚上,我撑着伞去了’有明‘。塑料伞。”

“你忘记拿走了?”

“不是。我不会忘记拿伞的。”

萩村吃惊地问:“什么意思?”

“请稍等片刻。有样东西给你们看。”政行站了起来。

功一双手怀抱在胸前,沉默着。他决定姑且听完这些话。身旁的泰辅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真没想到啊。”萩村低喃的声音格外突兀。旁边的柏原一脸严肃地陷入了沉思。

传来了脚步声,政行回来了。他的手上捧着用包袱巾包裹着的细长棒状物。

“这是什么?”萩村问道。

“请打开看看。”政行递给萩村。

萩村解开包袱巾的刹那,功一不由自主地“啊”了声。包袱巾里面躺着一把套着细长透明袋的塑料伞。

“那晚,我拿着伞离开了’有明‘。”说着,政行望了望泰辅,“你好像没看到这个呢。嘛,虽然拿着伞,不过没有打开,的确比较难注意到吧。”

“但是,你刚刚说现场落下的伞是你的……”萩村说。

“搞错了。”

“搞错了?”

“进去时,我把伞放在后门口处的篮子里,逃走时,拿错了伞。注意到这点的时候,已经离’有明‘有段距离了。那个瞬间,我想起来了。在我之前造访’有明‘的人进去时把伞收了起来,离开时手中却没有伞。”

萩村吃了一惊,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伞。

“那么,这把是犯人的伞……”

“没错。”政行点点头,“应该早点交出来的,可是我没那么做,我没有勇气。然而,我早有觉悟警察会找到我。因为留在现场的伞上沾着我的指纹。为了届时能解释清楚,我保管了这把伞。套上袋子是为了避免擦掉犯人的指纹。但是,警察没有来。十四年间,一直都没有来。终于来了,让我看的却尽是些我全然不知的金表、糖果盒等。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些东西上会沾到我的指纹。伞的话还另当别论,总之我打算等事情明朗前暂时观望一阵。”

功一无言应对,因为他觉得政行没有说谎。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些话全都是谎言,甚至连伞都特地准备好了。

“请查查这把伞。”政行对萩村说,“知道弄错时,我在手柄上呼了口气,然后,上面马上浮现出了指纹。我从头到尾没有握住手柄,只是握在塑料部分,所以应该没有我的指纹。我想那应该是犯人的指纹。”

萩村表情严肃地望着伞。然后,他抬起头,望向行成,缓缓摇摇头。

“不对,这就奇怪了。”

功一吃惊地抬头看着警察。萩村对政行说:

“这些话前后矛盾。你在撒谎。”

政行一脸错愕地望着警察。

“我说的话哪里矛盾了?”

萩村吸了口气,再次开口道:

“不觉得您亲口说的话很奇怪吗?正如您所说的,我们彻底查遍了遗留品——伞。然而,我们并没有来找您。知道为什么吗?”

“这点,我也觉得相当不可思议。我想大概当时有明先生的人际关系网中没查出我的名字吧。我和他的关系没有摆在台面上。前阵子你们采集了我的指纹,为了核对和金表上的指纹是否一致。于我而言,这不是问题所在。事实上,我当时就有所觉悟,你们随时有可能发现我的指纹和伞上的指纹一致。然而,你们却毫无动静。我也正纳闷到底怎么回事呢。”

听着政行的话,功一也注意到萩村口中的矛盾点。确实,政行所说的真相中存在着和事实相悖的部分。然而,他不觉得他在说谎。倘若他是犯人,他不可能不注意到那个矛盾之处。

“户神先生,您真的实话实说了吗?”萩村叮问道。

“句句属实,没有一点谎话。”政行斩钉截铁答着。

“这样的话,太奇怪了。您说落在现场的伞是您的。您说做好了心理准备会被查到指纹。但是,我们并没有找到残留的指纹。它们被有意图地擦拭一净了。”

功一重重点头赞同萩村的话。关于这把伞,他也是被如是告知的。

“不,不可能这样的。”政行一脸诧异,“我都拿错了伞。如果还有功夫擦掉指纹,我怎么可能弄错。”

“那么,为何指纹会凭空不见呢?”

“不知道。我也答不上来。我口中说的全部是事实。”

“再问一次,那把伞真的是您的吧。因为落在现场的伞属于犯人,如果是在您之前造访’有明‘的犯人擦去指纹,您觉得合情合理吗?”

政行摇摇头。

“正因为拿错了伞,所以这十四年间,我一直保管着它。虽然是把随处可见的塑料伞,但绝对不是我的。我用的那把伞合上时,细绳会扣在按钮上,因为这条细绳是尼龙粘绳。察觉到自己弄错也是看到这个时。”

功一看不出政行说谎的迹象。而且,他也找不到他说谎的理由。那末,为何会产生这个矛盾呢?

功一端详着桌上的伞。正如政行所说的,一把随处可见的塑料伞。透明的伞身下面是白色的塑料伞柄。

白色的柄上刻着一条一条细长的磨痕。凝视着这些磨痕,他的脑海中闪过些什么。这不过是单纯的随性回忆,然而,它唤醒了功一那泛黄的记忆。一幕场景清清楚楚地在脑海中复苏。

“怎么了?”萩村问道。

功一没有立即作答。忽然闪现的猜测实在太震撼了。他一心想要自我否认。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然而,这个猜测存在着强烈的说服力,他的心剧烈挣扎着。这样的话,所有的疑问和谜团都可以解开了。

“怎么了,哥哥?”泰辅担心地问道。

“不,没什么。”功一低着头。他不敢抬起头,尽全力忍耐着全身颤抖的冲动。

萩村低声念叨后,对身旁的柏原说道:

“看来,我们只好先把伞带回去了呐。”

“是啊。”柏原轻轻点点头。“这下,搜查重回起点了。”

“当时的指纹还留着。马上核对一下吧。——这把伞,可以先放在我们这吗?”

面对萩村的征询,政行答道:“当然。”

两位警察慌忙辞去,行成把他们送到玄关口。这段期间,功一也一直低着头。

“哥哥,居然变成这样了……”泰辅嘶哑地说着,“我搞不懂啊。那么,犯人到底是谁?”

功一抬起头,望向弟弟。

“你一个人先回家吧。”

“诶?”

“先回去!”功一起身,向政行致了个礼后走出房间。行成恰好从玄关那走回来。

“怎么了?”行成有些吃惊。

“抱歉,稍后再解释。”功一穿过行成,径直走向玄关。

穿上鞋,快步走出屋子。他站在路上目视远方,找到两位男子的背影后,他急忙跑着追上前去。

似乎注意到脚步声,萩村和柏原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

“什么事?”萩村问。

“我想和柏原先生稍微谈谈……想商量弟弟的事。”

萩村略微诧异地蹙紧双眉,“很急?”

“抱歉,刻不容缓。”

“但是……”没等萩村说完,柏原便伸手制止。

“你先回去报告吧!我陪他。”

“这样啊,那稍后见。”萩村无法释然地走开了。

柏原笑着望向功一。

“去咖啡屋吗?还是边走边谈?”

“我无所谓。”

“那边走边谈吧。”

柏原向着萩村的反方向走去。功一跟在身后走着。

柏原边走边掏出手机,不知打给了谁,小声低估着。挂断电话后,他走向功一。

“想聊什么?泰辅君怎么了?”

功一闷声不答。于是,柏原停下脚步,凝视着他。

“看来和弟弟没关系呢。”

“有关系,是关于案子的事。不过并不是想找你商量,而是有问题想问你。”功一郑重其事地望着柏原,“柏原先生,现在还玩高尔夫吗?”

“高尔夫?不,早不玩了。腰不行了,而且也没这个闲钱。”

“这样啊。但是,当时您很热衷高尔夫吧。案子发生时。”

“的确有玩,不过也不至于很热衷。”

“是吗?我觉得你挺入迷的哦。一有闲暇就比划着挥杆姿势吧。我看到了。案发当晚,从家里的窗户那儿。接到报案,率先赶到现场的柏原先生挥着黑色的伞打着高尔夫的模样。”

柏原露出了苦笑,他转过头:“是吗?”

“倒拿着伞,伞柄不时地和地面”嘎滋嘎滋“摩擦着。这样的话,伞柄上就会留下很多细长的磨痕呢。”功一换了口气,继续说道,“就像刚刚那把塑料伞。”

柏原转向功一。笑容尽失,目光里透着严肃而极具威慑力的光芒。

“你想说什么?”

“我仔细想过了。倘若户神先生没有撒谎,落在现场的伞上的指纹必然是被户神先生之后到来的人擦去的。然而,户神先生离开的当口,我们就回来了,应该没有人能接近那把伞。除了某一种人,对吧?”

柏原舒展着嘴角,视线投向别处,他深深调整着呼吸。

“你想说可能是警察犯案吧。”

“那犯人犯了个荒谬绝伦的错误。把伞落在现场其实只是个单纯的失误。而且,上面沾有指纹。这时,犯人想到了补救之计。接到报案后,第一个赶往现场,神不知鬼不觉地擦去指纹。因为外面仍在下雨,犯人带了另一把黑伞赶到现场。掩着受害者孩子们的耳目,把指纹从头到尾擦拭一净,然后走出屋内,等着其他同事的到来。但这里,他又犯了个错误。他用黑伞比划着高尔夫挥杆的样子被受害者的儿子看到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动作会在十四年后揭露自己的罪行。大概养成癖好了吧。”功一瞪着柏原,喉咙渴得冒烟了。

柏原缓缓转向功一,扫视着他。功一脸上全无笑意,只剩下愤怒和憎恨。

“为什么刚刚不告诉萩村?”

“因为我想先自己确认一下。我想用这双耳朵听到真相。单独两个人。”

“这样啊。”说着,柏原再次迈出步伐。

功一紧追其身后,心绪百般复杂。

整个案子中,柏原是他最信任的人。他深信他比任何人都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现在,他却不得不怀疑这个人,不得不面对他就是犯人这样的事实。案件终于得以水落石出,他却毫无满足感。心底深处,他一直暗暗期许着哪里出错了。

两人相顾无言地走着。不久,眼前出现一座天桥。柏原闷声不响地拾级而上,功一也紧随身后。

走到天桥中央,柏原停下脚步。他举起双手,大幅度地舒展着身子。

“东京的空气真糟啊。果然还是横须贺最好。”

“柏原先生。”功一叫道,“你是犯人吧!是你杀了我们父母吧?”

柏原垂下双手,伸进西装内袋,掏出一包香烟,抽了一根叼在嘴里。想要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着烟,却因为起风的缘故怎么也点不着。如此反复了数次,火终于点上了,他定睛望着功一,缓缓吐出烟圈。

“回答之前,我也想问你些问题。”

“什么?”

“金表的事,也就是那糖果盒的事。又或者是潜进DVD店的小偷在海岸弃车的事?”柏原夹着烟的手指指向功一,“都是你的杰作吧。”

功一沉默不语。不否定也就意味着默认。“果然呐。”柏原说。

“在县警局本部内采集完户神政行的指纹后,我把他送回店内。回去路上,我试着问了问。不是十四年前,而是最近,有没有碰过疑似金表物。然后,他回忆起在广尾停车场内捡起的那个很像这块表。不过,那块表背后贴着标签。于是,我确信了。肯定有人想陷害户神政行。有动机的人除你之外别无他人。这时,我想起你以前问道借过那张长得相似的人员名单。”柏原缓缓吸了口烟,“恐怕是泰辅君在某处看到户神政行,然后发现他就是事发当晚的那个人吧。得知这些后,你为了确认警察是否调查过户神政行就来找我。然而,果不其然,你没拿到,于是你采取强硬的手段。捏造伪证,让警察怀疑户神。”

功一转向柏原,背靠着另一端的护栏。

“真正的犯人肯定很纳闷吧。犯人的矛头指向别人的证据接二连三地出现。”

“干得滴水不漏。盗车也好、弄翻船也好,道具准备得天衣无缝。策划这些的是你吧。”

“算是吧。”

“重复一次,很出色哦。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圈子?找到泰辅目击的可疑男子了,这么告诉警察不就结了?”

“我们也有我们的考量。我觉得即使那样做警察不会有所行动。”

柏原晃动着肩笑道。

“确实不会哦。应该说只会瞎折腾一通吧。”

“是吗?结果我们也只是在瞎折腾啊。到头来犯人根本不是户神政行。”功一压抑着冲上脑门的愤慨说着,“差不多该回答刚刚的问题了吧。杀死我们父母的是……”

走上天桥的脚步声打断了功一的话。不久,带着两个小孩的女性出现在他们面前。两孩子都是男孩。一个大约十岁,另一个还要小。大概是两兄弟吧。哥哥让嬉笑打闹着不好好走路的弟弟当心脚下。

妈妈和孩子们穿过功一和柏原,走下另一面的台阶。柏原目不转睛地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和那时候的你们好像啊。”

“我还要大一些哦。”

“是啊。”柏原摁灭烟头后,把烟蒂塞进裤袋。他的目光仍盯着母子们离去的方向。

“这些事都无所谓。快点回答啊!你是犯人吧!”

柏原转向功一,脸上波澜不惊,毫无一丝焦虑、狼狈,眼神似乎超脱一切的豁达。

“我预感这一天总会到的。从十四年前的那晚开始。从和你们第一次见面那刻起。我有预感总有一天自己会被你们捉到。”

他在坦白罪行。功一感到全身开始发热,然而,内心深处却冷如冰窖。

“为什么啊,柏原先生。为什么杀了他们。”他问。就算情况演变成这般田地,他仍然称呼他为“先生”,与其说生气,不如是感到可悲吧。

“没有特别的理由,因为我是坏人。又恶劣又胆小,所以做了这些。”

“这种理由无法让人接受吧。究竟为何杀死我们父母?老实说!”眼泪夺眶而出,犹如脱缰野马,难以止住。

柏原靠在天桥的护栏上,毫无情绪起伏的双眼紧紧盯着功一。

“钱。”

“钱?”

“嗯,为了钱。那晚,你爸爸那有两百万。”

“为什么爸爸会有这么多钱……”

“还赌博组织的钱。好像是东奔西走凑到的。但是,实际上他的借款有五百多万。陷入困境的他找我商量。平日里,我说过认识些三教九流,于是他想找我想想办法。我答应了,条件是先把两百万给我。那晚我前去取钱。”

“但是,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和赌博组织交涉,只是想把钱占为己有吧。”功一觉得自己的表情渐渐扭曲,“然后杀了爸爸和妈妈。”

这时,柏原的表情首次有了起伏。他皱起眉头,嘴角透着一股苦闷。

“最初没这个打算。我跟你爸爸这么提议,这些钱算我先借的。代价是铲除那个赌博组织。但是,你爸爸没应允。他说就算这样,这笔钱以后还是要还。最后,他怒斥我骗他。口角之间就……”柏原摇摇头,“别找借口了哎。我杀死你爸爸。无论如何我都需要这笔钱。后来还杀了目击一切的你妈妈。就是这么回事。”

柏原的每一句话犹如一把把锐利的尖刀刺在功一胸口,不仅如此,他的内心也如钻心剜骨般疼痛。

用尽全力把自己从爆发边缘拉回来,下一波的怒气却愈加来势汹汹。从破碎的心的裂缝中,憎恨汩汩涌出。

“无法原谅!这些话……我受不了了。为了钱,居然为了钱杀了我们父母,你太残忍了!”功一紧紧握住双拳。

他刚准备踏出脚步时,柏原伸手制止道。

“不要过来。会惹麻烦。”

“你在说什么?”

“我想我早就该这么做了呢。那晚也好,儿子去世的那天也不错。为什么苟活到现在呢?”话音刚落,柏原转过身,跨过护栏。

功一屏住呼吸。他无法吐出一个字,身体也无法动弹。

柏原看了看功一。

“不要像我这样呐。”说着,他消失在护栏那头。

撞到地面的声音、刹车声、沉闷的冲撞声,一一传进功一的耳中。其中还夹杂着悲鸣和怒吼。

然而,功一一动不动地站着。天桥上的风打得身子冰冷冰冷。

功一接到萩村的电话是在柏原自杀的三天后。在箱崎的一家宾馆,两人碰了个头。

“抱歉,这么晚才联系你。”萩村道歉道,“后续工作费了点时间。因为到处都有媒体盯着,办起来相当棘手。”

“因为变成大新闻了呢,猜得出你们肯定忙得够呛。”

在时效逼近前,强盗杀人事件的犯人自杀了,而且他还是参与搜查工作的警察,会引起媒体的大骚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详细情况,媒体尚未报道。

“听说有认罪书?”这是功一在新闻中听到的。

“自杀前,他给横须贺警署打了个电话。说要把桌子最下面一个抽屉里的信封交给署长。接电话的人一头雾水地询问他,他却径直挂断电话,没有作答。”萩村望着功一,“电话是和你在一起时打的。”

“我记得。谈话前,他边走边打的。当时,我没想到内容会是这样。”

“信封中是封认罪书。我们确定是他亲手写的。上面交代真正的犯人是他。这封信看上去写好很久了。结尾处,他写道当我们读到这封信时,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所以也可以算是封遗书吧。”

多亏了这封认罪书,功一才没被怀疑涉嫌杀害柏原。当然,他自杀后,功一被警察盘问了很久。

“户神先生保管的伞上也检查出他的指纹。这下,’有明‘事件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了。以时效到来前凶手自杀收场。”

“可以让我看下吗?”

“电话中也说过,很抱歉,办不到。不过,我可以如实回答。你想知道什么?”

“当然是动机。”

“关于这点,我也不清楚。认罪书上写的内容和他告诉你的话并无太大差异。”

“但是,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了钱杀人。又不是不清楚他的为人,我不觉得他会做这种事。”功一挠挠头。

萩村呷了口咖啡,“哎——”地长长叹了口气:“为了儿子吧。”

“诶?”

“去过他前妻那儿,问了问案发当时的情况。据她所说,她和柏原先生……柏原的儿子从小患有先天性疾病。必须要做手术才能治好的病,然而手术需要一大笔钱。前妻哭着跑到前夫面前,前夫问自己能做些什么?后来,几天后他拿出了两百万。”萩村轻轻点了点头,望向功一,“这下明白了吧。”

功一紧咬嘴唇,内心的纠结越来越强烈。他以为理由至少是为了偿还因为赌博啦、男女关系啦欠下的一屁股债。现在这样,他根本无法狠下心憎恨这个杀父弑母的凶手。

“他说过自己的儿子去世了。”

“嗯,去世了。虽然做了手术,还是回天乏力。”萩村继续说道,“大概是上天的惩罚吧。”

功一皱紧眉头,斜了眼萩村,“请别说些奇怪的话。”

“抱歉。”萩村立刻道歉,他似乎注意到自己的神经大条。

“我自己也心情复杂。对于’有明‘事件的搜查工作,他比任何人都热心、投入,甚至可以说执着。然而,现在回头想想,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罪行罢了。用尽全力寻找泰辅君目击到的男人也理所当然。因为那男人可能知道些什么,他想抢在最先找到他吧。另一方面,他对于调查那把塑料伞却漠不关心,还说什么查这种东西根本没用。其实,这把伞对他而言是致命的罪证吧。”

“和我保持联络也是出于同样目的吧。”功一说,“他害怕我们想起些什么、发现些什么吧。”

“谁知道呢。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对你们的关心发自肺腑。”

“杀了孩子们的父母,却真心关心他们?”

“补偿……不,不对。或许那个人的心中住着两个人。一个为了孩子杀人的男人和一个同情受害者孩子的男人。嘛,这些只是我的个人臆测。”萩村挠着头看着功一,“说起来,信封中还有一封认罪书。上面交代了他犯下的其他罪行。”

“其他罪行?什么啊?”

“金表和糖果盒的事。还有在失车上找到的DVD、弄翻的船、岸边找到的遗书,他说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功一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不会吧……”

“他说把警察的视线转到户神政行身上可以拖延时效前为数不多的时间。因为这份认罪书和承认’有明‘事件的那封用的不是同一支笔,应该是后来才写的吧。我想大概是最近。”

功一眨巴着眼睛,喝了口水。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警察如何处理这个?”

“虽然心里有些疑窦,不过警察不会深入调查吧。因为’有明‘事件的搜查工作已经画上句号。”

萩村定睛望向功一。功一将视线移开。

他不清楚柏原为何会留下这封认罪书。不过,怀疑功一他们捏造证据的嫌疑一扫而空了。

“还有什么问题?”萩村问。

“没……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嗯。我也想问你点事,不过今天就算了吧。我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萩村拿起账单,“等告一段落后再谈,你觉得如何?”

功一点点头。然而,他不确定这样做到底妥不妥当。

功一交代完事情的始末后,泰辅和静奈缄默不语。他们俩和平时一样分别占据着两张床,泰辅盘腿坐着,静奈则横卧着。

“事情真相就是这样。说实话,我现在仍一头乱。但不管怎么说,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功一俯视着两人,“你们两个也说说话吧。”

泰辅板着脸,静奈毫无动静。

功一挠挠头:“对我有什么不满啊。”

泰辅终于开口道:“并不是对哥哥感到不满啦。”

“那为什么一言不发?”

“不知道说些什么。老实说,我对柏原警察没啥印象。哥哥倒是时常和他见面呐。”

“气我明明经常和他见面,却没有察觉他就是犯人?”

“不是啦。不都说了没有不满嘛。只是在想我们至今为止究竟做了些什么?一想到我们从头到尾都南辕北辙,就觉得莫名空虚,好像傻瓜一样。”

“也并未完全南辕北辙。正式因为事前做了大量工作,我们才能从户神那里听到这些。”

“可以和户神谈话也是多亏行成的一臂之力。行成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他爱上了静。如果他没有动心的话……”

枕头直直地砸在泰辅的脸上。罪魁祸首当然是静奈。

“干吗啦。”

“你才是!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说的都是事实吧。你不觉得一肚子火吗?”

“烦死了。够了!”静奈下了床上,拎起一旁的包,走向玄关。

“去哪儿?”功一问道。

“回去。”

“已经释然了?”

听罢,她穿着鞋的手停了下来,转过身。

“父母被杀的事实怎么可能释然。不过我们也束手无策,不是吗?那唯有早点遗忘这事。虽然我觉得不可能。”她一脸消沉地挥挥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功一仰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

“哥哥,今后该怎么办?”泰辅问道。

“什么该怎么办?”

“我们的生活啊。哥哥,你以前不是说过嘛。这是我们最后的工作。结束后,我们彻底金盆洗手,不再以欺诈为生。”

功一点点头。

“这点想法至今未变。今后,我们正经地好好生活吧。”

“虽然如此啊,我觉得仅仅这样还不够呐。”

“不够?什么不够啊?”

“听着案件真相时,我有想过。虽说是为了孩子,我绝对无法原谅为了钱杀害我们父母的柏原。这种肮脏的钱也救不了孩子。凭着从别人那儿夺到的钱得到幸福什么的,太自欺欺人了。”

“泰辅,你……”

“我要去自首。好好赎罪后重新过活。不这样做,我一辈子都无法安心。”泰辅莞尔道,“没事啦,我还年轻呐。”

功一不由自主地皱着脸。下定这个决心,泰辅肯定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吧。恐怕不是最近才萌生的想法,而是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考虑了吧。他痛恨着自己的迟钝,居然全然没有留意到弟弟的苦恼。

“知道了。我也一起去。”

“不要啊。我一个人自首就够了。受害者他们又没见过哥哥。”

“问题关键不是这点,你觉得这个理由我会接受?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听到功一的这番话,泰辅痛苦地咬紧嘴唇。

“但是,”功一说道。

“两人一同自首的话,会有残留问题呐。”

“嗯。”泰辅点点头,“我们不能扔下静不管。因为我们彼此有着深深的羁绊啊。”

“没错。”功一答道。

伏案在铺着全新桌布的桌上,行成确认着邀请函的内容。“户神亭”麻布十番店的开张日迫在眉睫。今天预计要送出邀请函。

确认完措辞无误,正松了一口气时,“店长,有客人。”一位男性工作人员通报道,“他自称是有明先生。”

行成慌忙起身:“请进来。”

没多久,穿着黑色夹克的有明功一走进来,他向行成点头打了个招呼。

“欢迎大驾。请坐。”行成指指对面的座位,“想喝咖啡还是红茶?”

“不用了。比起这个,我有要事相谈。”他的口吻有些生硬。

“比前几天的事还要重要?”

“某种意义而言,或许如此。”功一的眼神一如最初般认真。

“抱歉,等一下。”说着,行成走向门口。那儿有位男性工作人员正在打扫。

“暂时别让任何人进来。”

“好的。”听到工作人员的答复,行成回到座位。

“上次矢崎小姐来这儿时,我也支走了旁人呢。那时听到了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话。现在我总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他嘴角的笑容转瞬即逝,“话说回来,想说什么?”

“首先,我必须郑重道歉。我想你应该从警察那儿听说了,静奈对于我们是妹妹般的存在。但是,她接近你的理由和案件毫无关系。我们最初的目标是你。”

“哈?”行成张大嘴巴,“怎么回事?”

“我们计划从你那儿骗钱。我们会瞄准你单纯因为你是有钱人。简而言之,我们是……”功一深呼吸后继续说道,“人们口中的骗子。而且是老手。”

“骗……子。”虽然口中重复着这个词,他仍需要时间来消化它的意思。

对着呆若木鸡的行成,功一连珠带炮地开始交代他们的所作所为以及他们预备欺骗行成的内容。宛如中的水从缸口汩汩流出。行成找不到一丝插话的缝隙。就算有这个缝隙,他也定然保持着沉默吧。由于过度吃惊,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静静听着功一口中那些骇人听闻的话。

“所以,我们是罪犯,实在没有资格堂堂正正地生活。”交代完他们三人的所作所为后,功一脸上浮现出苦闷的表情。

行成紧握双拳,手心早已汗津津了。开口之前,他咽了口口水,稳了稳呼吸后,干燥的双唇微启。

“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句句属实。虽然我很想说我在撒谎,但这些全都是真的。”功一耷拉下脑袋。

行成伸手摸了摸额头。伴随着心跳,头痛一阵一阵袭来。

“难以置信。为什么做这些……”

“为了活下去。为了在这个社会活下去,没有依靠没有力量的我们别无选择。倘若要说其他开脱之词的话,那就是我必须担负起责任,作为哥哥的责任。当然,现在的我知道自己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无论理由何在,我都不应该让他们成为罪犯。明明制止这个才是哥哥的责任,我却犯下弥天大错。”功一说道,犹如吐露长久积压在胸中的情绪似的。激烈的语气中含着对自己的满腔怒火。

“我明白你现在悔恨莫及的心情。不过,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这时,功一坐直身子,盯着行成的双眼。

“我们是罪犯。所以我和弟弟打算自首。但是,我们想保护静奈。她还是个小女孩,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陪着我们疯。不过,万一她知道我们自首,肯定会跟着一起去吧。”

行成眨了眨眼。

“如果是她的话,的确很有可能呢。”

“不能让她这么做。我和弟弟发誓在警察面前闭口不谈她。打算谎称每次骗人的时候,我们都临时雇佣其他女性。但是,她要是自己跑去找警察,我们也毫无法子。”

“就算这样,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功一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跪在地上低头拜托道:

“所以今天我来此叨扰。为了不让她干出这种傻事,我们唯有拜托你了。她爱你,打从心底爱着你。你劝她的话,她应该会听。”

“她喜欢我?不,我觉得没这回事。”

“长年和她一起生活的我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搞错。弟弟也是相同看法。我们并不是想让你娶她。只要劝劝她即可。拜托了。事情就是这样。”功一继续低着头。

行成一片混乱。一方面,有明兄弟和静奈都是骗子这个事实动摇着他,另一方面,静奈爱着自己这句话惹来心脏一阵砰砰乱跳。他左右摇摆着,努力考虑着怎么办才好。

然而,一看到跪在地上的功一,他感觉自己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羡慕毫无血缘关系却能打从心底紧紧牵绊在一起的三人。于行成,静奈是无可替代的存在。那么,她深爱的有明兄弟也是重要的人。

“请抬起头,功一先生。”行成说。

功一抬起头:“你答应我的请求了?”

“嗯。”他点点头,“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想买一样东西。”说着,行成微微一笑。

高山久伸被门铃声吵醒了。心想着又是快递啊,他透过猫眼张望了一番,门外站着一位身着西装的男子。还没想起他是谁,他就开了门。

“休假期间叨扰你,实在非常抱歉。”

低头道歉的正是南田志穗介绍的在三协银行工作的名为小宫的男子。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位陌生男子。

“什么事?”高山一脸戒备地问道。

“高山先生,您以前购买过欧洲金融公司的美元建筑债券,还记得吗?”

“当然有印象。”

这时,小宫畏畏缩缩地再次深深低头道歉。

“事实上,欧洲金融公司现在的状况非常不正常,长此以往,美元建筑债券可能会面临破产。”

“诶?”高山吓得身子不由自主地后仰,“怎么可能啊。不是说绝对没问题的吗?那我的钱呢?”

“实在是非常不好意思。您的钱当然会如数奉还。其实,今天我带来了现金。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现在办下手续吗?”

接过小宫递过的厚厚的信封,高山瞧了瞧信封内,吓了一跳。里面全是一张张一万纸币。

他跪坐在地上,在指尖沾了沾口水数着这堆纸币。一共两百张。

“我只付了一百五十万。”

小宫点点头。

“事实上,南田后辈联络过我,她说自己投资的五十万也交给高山先生。听说是她个人向您借的。”

“啊……对呢。”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请在这边签名和盖章。”小宫递过文件。

文件上尽是些令人费解的话。高山按照指示签了名、盖了章,见状,两位银行员一脸满足地辞别。

关上门后,高山盯着装满现金的信封。事实上,他安心了。虽然他一直都很担心这笔钱,然而之前他实在苦恼该怎么提出解约才好。

已经和南田志穗毫无瓜葛了,他下定决心。

从高山久伸的公寓走出,泰辅皱着脸。

“终于搞定了四分之一。前途漫漫啊。真的要全部如数奉还吗?”

“没办法。已经答应行成在我们自首前尽量偿还那些钱。”功一答道。

“就算还了钱,也无法抵消我们的罪。”

“确实啊。但是呢,可能会减轻诈欺罪的恶劣程度。你也希望服刑时间短点,希望尽可能被判缓刑吧。”

“这是自然啦。不过,行成他竟然借这么多钱给我们呐。”

“不是借的,是商品的货款。”

“商品?什么啊?”

“马上就会知道的。嘛,虽然我打算总有一天要还这些钱。他也想哪天买只货真价实的吧。”说着,功一望向遥远的天际。

犹豫之间,静奈不知不觉已经站在店门口。她手上拿着一张邀请函。“户神亭”麻布十番店的开店纪念PARTY的邀请函。卡片上亲手写着“请一定拨冗前来,等到您大驾光临为止。”的确是行成的笔迹。

突然,眼前的门开了。静奈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身着燕尾服的行成笑着站在她面前。

“恭候大驾光临。谢谢前来,这边请。”

行成带着静奈走向店内深处的餐桌。被柱子包围着的那个他素来中意的位置。店内没有其他客人,也没有工作人员。深感不可思议的静奈来回张望着,见状,他不禁露出苦笑。

“给你的邀请函上日子提早了一天。开张日其实是明天。”

静奈眨巴着眼睛望着行成:“为什么这么做?”

“我实在很想两人单独庆祝。仅此而已。我很抱歉耍了点手段。”干脆地坦白后,行成低下头。

“明明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你这么认为?”

“不对吗?”

“那么,我有问题。你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吗?对你来说,我是今后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都无所谓的人?”

行成的口吻比平时来得炙热。受到这股气势的压迫,静奈低下头。

“我不是。”他说,“对我来说,你是不可缺少的存在。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的话一把戳中盘踞在静奈内心深处的那个隐秘的心结。那股力量非常强劲。她说不出一个字。

“我们对彼此的事几乎一无所知。我想我们需要更多交流,这些不见得全然都是快乐时光。但是,我对你的感情绝不会改变。”行成递过一只小小的盒子。戒盒。“请务必收下。”

静奈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剧烈,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一言不发地打开盒盖。看到里面躺着的戒指那瞬间,她的心跳愈发猛烈。

“为什么这个会在……”

“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你不正是我的任务?”行成温和地笑着,“我也想和你们彼此羁绊。”

静奈感到一种看不见的感情包围着她。它很温暖、很柔软,而且令人眷恋。她无言以对,眼泪夺眶而出。

这枚戒指就是那枚戒指——功一计划让行成当作礼物送给静奈的那枚戒指——

(完)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