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到奇异香味的引诱,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吗?」
一睁开眼帘,正前方有张女人的脸。陌生女子……不对。我似乎曾在沙地遇见她……对了,我人本该在沙地。我在旅途中,因酷热和口渴失去了意识——。
「这里是城镇。请你安心.」
女子的眼眸有着混杂灰色的冷静碧绿。声音和举止也很稳重。在干净、素雅的装扮中,唯有胸上的朱石令人印象深刻。
「妳好像救了我。谢谢。」
「哪里。这是我的工作。」
「工作?」
「是的。我在哈法沙当药师。」
「哦。药师……。」
在沙地遇到人,被人所救已属幸运,更遑论这人是药师。
「我叫威兹。」
威兹向这女子低头致谢。
「我叫法邬。」
女子一笑,我又闻到那股异香。沁凉、令人神清气爽,同时让人定下心……让人想起森林和草绿的香味。
威兹决定在身体复原之前,接受法邬的照顾。
虽然他有意即刻出发,但因法邬劝阻说勉强自己对身体不好,而他本身也感受到旅行带来的些许疲惫感,于是便决定休养。
但是。
三天一过,情况完全改观。
「威兹,不好意思,麻烦你拿右边数来第三个罐子给我。」
「这个吗?」
「嗯,能请你从罐子里拿出两颗药丸吗?」
在威兹取药当中,法邬正为病患触疹、把脉,检查舌头的颜色。
「不好意思,威兹,请你煮一下开水。」
「水滚了之后呢?」
「请你煎这帖药。直到水色变成浓浓草色为止。」
「知道了。」
威兹拿起素陶壶和枯黄色、看似药草的叶子后,接着起了炉火。
……药师这一行真辛苦。
因味道刺鼻、别过脸去的威兹,望着来回走动的法邬。
由于身体大致能够走动,老受人家照顾,他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主动开口帮忙。法邬一度婉拒,但威兹强烈要求,她就答应让他帮忙一天。帮手生疏,反而会觉得难为、不安,但他实际一做,根本忙得无暇管自己做得熟不熟练。法邬的住处从早到晚都有人上门求诊,打水、帮忙移动重的病患,法邬要做的事多得数不完。就这样,一天结束了。
「多亏有你,今天我治疗的病患人数比平日还多。真是非常谢谢你。」
法邬面带笑容说着。好美的表情,威兹心想。虽然法邬的五官端正,却没有令人惊艳的印象。但以药师身分帮助人们之后,法邬的表情耀眼动人。
翌日,威兹也帮忙法邬,原因可能是他想看她这张表情。法邬多少过意不去,但并未拒绝威兹的帮忙。而且,威兹在打算休养而停留的地方工作一整天。
「今天也辛苦你了。」
日暮时分,威兹结束工作回到里面的房间时,法邬烹调的菜已摆上桌。这是具有药师风格,加入大量药草,有独特香味的菜肴。起初威兹吃不惯,但现在吃饭成了他的乐趣。
「嗯。好吃。」
法邬特制的肉香肠掺丁香料和看似药草的绿色植物。汤也是浓浓的绿色。面包有些硬,但里头加了有益身体的果实。
「太好了。你能吃下这个,就证明你的身体变好了。」
「说的也是……一开始,光是吃稀饭就已费尽精力。」
当时,他看了绿色的稀饭,不禁皱起眉头,对法邬做了不礼貌之事。
「我真的受妳很多照顾。」
「哪里。」
「我想我也不能一直受妳照顾。托妳的福,我身体好得差不多了。」
法邬摇摇头说哪儿的话,然后轻轻垂眼看着餐桌。
「我在你旅途中留住你,甚至要你帮忙做事,我觉得很抱歉。」
「不,没关系。反正是没有特定目的的旅行。」
「是吗?」
法邬突然抬头看着威兹。
「嗯。因为我在旅途中找工作,省吃俭用过活。」
「找什么样的上作?」
威兹想了一下后,拿起用餐时也摆在身边的宝剑。
「我的工作是——这个。」
依报酬多寡,出卖武艺的佣兵。尤其这少有战争的时期,商队保镖之类的工作多,但他不认为自己现在的武艺变钝了。
法邬以复杂神情看着威兹的剑。这也难怪。药师治疗伤者;佣兵得依情况用剑伤人。威兹心想若是没说出来,就能心情愉快地道别,他觉得有些后悔。
「唔,所以……明天一早,我就离开这里。哈法沙是个大城,我起码能找到保镖的工作。这样就能给妳谢礼。」
「哪里,你太客气了。给什么谢礼。」
「可是——。」
救了佣兵,和佣兵扯上关系,法邬不觉得困扰。
「真的不用了。」
法邬大大地摇了摇手,困扰地婉拒谢礼。与其说不快、为难,倒不如说这是近乎惶恐的动作。之后,她微偏着头,将手搁在餐桌上,平静地说:
「只是,你在这城镇找保镖的上作,可能很难找得到。的确,这地方以前有过混乱时期,但因为现在有好领主,所以整个城镇的气氛都变了。」
「是吗?唔,这是好事。」
对威兹来说,这算定有点遗憾的事。唔,若不挑三捡四,可以找到别的工作吧?
餐盘变得空空的。威兹一从椅子站起,法邬就开始收拾餐具。灯油剩下不多。威兹道了声失陪,准备回到卧室。
「啊!请你等一下。」
「……怎么了?」
法邬面红耳赤,手指相互摩搓。
「别慌。妳冷静下来再说。」
「是的……呃……我、我能不能雇用你?」
法邬握起拳头,拚了命说,但威兹不了解这话的意思。
「……妳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想请你当保镖。」
「为什么?妳刚刚不是才说过城里不需要保镖?」
法邬一时语塞。
「是的,可是……呃,比如说我常常到城外采草药,这时候……如果有你在,我想我会比较安心。」
「……」
纤指指尖又在互搓。威兹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来。
「妳真温柔。」
「咦?」
「因为药师,不忍心扔下自己救过的男人,让他徘徊街头?」
我对我的工作和我本身并非毫无疑问。
「请妳把这份温柔用在病患身上,我就算没有工作也会想办法糊口。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可是……。」
「那么,妳有钱雇用我吗?」
威兹故意冷言冷语地说。他心喜法邬有这份心意,但他不想顺她的好意,变成从的负担。
「我、我有。我有存一些钱……。」
粉颊些微羞红,法邬怯怯地回话。
「有的话,就别浪费在我身上,有这些钱,妳可以少收一点别人的医药费。」
「说到医药费,法邬突然难为情地垂下了肩头。
「这、这个钱……我没有向……他们收……。」
「呃——是吗?」
威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法邬的脸更加羞红了。
「是的。因为受伤和生病的人不能上作,生活已经够苦了。」
「这话没错,但是,妳怎么生活?」
「……我有时会替领主人人或身分尊贵的人看病。这时候,我可以领赏……。」
法邬越说越小声。威兹一怔,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所以,就算雇用你,我想我也付不出令你满意的酬劳。」
「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
威兹以手掌轻柔地打断法邬的话。再听下去,徒增他的痛苦。
「我不要酬劳。我会陪着妳、保护妳。交换条件是妳要供应我睡床和每日三餐。这条件妳能接受吗?」
「可以!」
法邬的脸庞剎时闪耀光辉。威兹放了心,脸上不由得又浮出笑容。
「那么,今后请多指教。」
「彼此彼此。请你多多指教。」
法邬彬彬有礼地合掌低头致意。东着发辫的铃当低声响起。好奇怪。就事实而言,形式上是自己有困难受法邬帮助,但心情上却像。疋实现了法邬的心愿。可是,不管怎么说,契约是神圣的。威兹发誓一定要偿还之前所受的恩情,履行契约。
药师的身旁
「啊啊……看到了。」
出了城,走在沙地上没几步路,法邬就跳舞似地跑了起来。她跑的方向有片广大低绿。威兹曾经听说哈法沙的南边沙地有稀有草地,但实地前来定第一次。
「这里是我经常采药草的地方。」
猛吸了绿地空气之后,法邬有些自豪地看着威兹。
「怎么样?感觉心情宁静吧?」
「说的对……这感觉怎么形容呢……?」
蓝色天空、沐浴在高照的太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的群绿。风一吹拂,绿草就发出沙沙声,如波浪般摇曳。
「我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
法邬跪在草地上,很快地便摘起她看到的药草。
「我们的城镇维然都是沙,但并未被上天舍弃。」
「原来如此。」
沙长不出任何东西。但是,这里有生命在呼吸。这也许可称之为上天的恩赐。
威兹也学法邬做了深呼吸。他闻到清爽、类似法邬的香味。
之后,两人采药草。法邬教了威兹分辨药草。若煮了它喝下,可以解毒。这边的草长得很像,较为深绿的只是普通的草。威兹也学了其它几种药草种类,虽然分辨不熟悉的药草很辛苦,但试着做了之后,觉得出奇有趣,有好一会儿,他默默地采着药草。
「威兹。你累了吗?我们休息一下吧。」
听她一叫,才回过神来,但他觉得还可以再多采一些。不过,他依法邬的话,一坐在草地上,身体随即变得沉重不堪。我果然累了。法邬坐在威兹的身边,舒服地吹着风。威兹摘下一片脚边的叶子,贴在唇上吹奏。
「哇啊……好厉害。」
法邬眨眨眼,以近乎害躁、天真无邪的表情看着威兹。
「妳不知道草笛吗?很简翠,妳也试试看。」
「好,我要试。」
威兹就像跟法邬学习药草分辨一样,教她知道适合仿草笛的叶子形状,和贴在唇边的方式。法邬起初抓不到要诀而感到迷惑,但不久,她独力吹出声音。
「哇啊,出声了,威兹!好高兴!好感动!」
法邬又拿起另一片叶子吹。威兹也模仿她,和她合声。朴素、深绿的乐音,随着风传开来。
这天,法邬每当休息时,就开心地吹着草笛。威兹第一次看到每天拚命上作的法邬,天真无邪地自娱。
「托你的福,今天我采了好多药草。下次,我们再来这儿。」
黄昏将近的归途上,法邬又吹着草笛。
当然,没有外出的日子,他就协助法邬看诊。他总定在她身旁,慢慢地,他也了解药师的工作了。
但是,他没有忘记本行。夜里,在微弱的灯火下,对着信上的一处投掷刀子。咻、咚,小小声划破空气的声音,不断在昏暗的卧房响起。
「请问……呀……啊……。」
这时,房门突然开启,手拿着灯火的法邬走了进来。
「哦,妳听到了?吓着妳,真不好意思。」
威兹从床上站起来,把插在枉上的刀子拔出。
「这是什么?」
法邬将灯火拿近刀子,刀子就发出一小道锐利刀光。
「这是刀子。我掷出它射中镖靶。只是这样。」
「哇啊……那么,呃……唔,请你掷中目标给我看看。」
法邬兴味盎然地抬眼看刀子后,以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威兹。威兹不发一语,掷了两、三次刀子。另一把刀刺进掷出去的刀尾时,法邬哇地叫了一声。
「太厉害、太厉害了!我真讶异,想不到你会这种事。」
仍然不发一语的威兹从柱上拔起刀子。然后,他把刀插回刀鞘,收进袋子里。
「啊……对不起,我打扰你了。」
「不。妳没有。法邬,妳知道这『镖靶』原本定什么吗?」
「呃……啊……。」
「是的。我的职业就是这个。为了保护雇主、保护自己,人也得杀。」
「威兹……。」
法邬以阴郁的表情低下头去。虽然心里明知,但看了之后,要是直接问的话,就会不同吧。可是,这就是自己的事实没有改变。
「……我想我不该待在这里。」
「咦?可是——!。」
「妳认为锻炼杀人技术的人适合在药师家吗?」
「……」
坦率、坚强个性的女子没法欺骗自己吧?威兹卷起剑带,拿起了大衣。若要走,就早点走。
「请等一下。你就这样离开的话,怎么过活?」
「妳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回到原来的生活。」
「那么,有必要的话,你还是得伤人。」
「……如果有必要,也只好这么做。」
威兹穿过法邬的身旁,走向房门。他不想再谈下去。他想,谈这种事本身就会伤害法邬。
「请等一下!」
法邬绕到门前。
「别留我,法邬。」
拚命的绿眸令他的心动摇。
「不,我要留你。因为人类彼此伤害,不是太悲惨了吗……?」
「可是,我——。」
「所以,我希望你改变。」
法邬的声音略微变小了。
「改变?可是,我若改变,就没法保护妳了。」
「不。我希望被现在改变的你保护……。」
法邬的声音更小了,但她朝着威兹更向前一步,接着说:
「我来教你。教你不伤人,可以保护某人的方法。」
「法邬……。」
这果然像法邬,像药师守护人命的人说的话。她胸前的朱石因受灯火照射,闪闪发亮。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会法邬的保护法。但是,有目标不是坏事。我的契约是保护法邬。如果除了剑以外,也能办到的话。
「我知道了,法邬。」
威兹放下了手里的大衣。
「为了让妳守护大家,我会保护妳。麻烦多多指教。」
「嗯。彼此彼此。」
对威兹而言,他认为这是第二回契约。不用剑保护法邬。这事并不容易,但想要保护法邬的心情,在威兹心底明显变得比以前强烈。
「唔……在前面第二条街右转?白墙那家店?还是白木的?」
这天,威兹到哈法沙的街上采买。平常的话,采买一事是法邬在做,但这天夜未央时,法邬就被叫到领主官邸。因为不久前,领土的官邸失火,可能有伤员需要治疗。法邬向他低头请托,对不起,拜托你买今天一定要用的东西,他没法说他不熟悉城街之类的话。
「我不知道……没办法,找个人问吧。」
若自己瞎找乱找,只会浪费时间。威兹环顾了下四周街道。虽然时候还早,离白天还久,但街道两旁已排满摊子,行人如织。这真是热闹、忙碌的街。在人群中,有个看似文静的女子,威兹松了口气,对她说:
「不好意思。我想问路。」
「……是,您想去哪?」
女子抬起头,回头看威兹,他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好美!窈窕身材、栗色长发。青紫色、神秘的眼眸。但他惊讶的不是因为女子的美。而是女子明明站在他面前,但一瞬间却觉得她有如遥远的幻影。
「您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我在找卖香料的摊贩。」
「哦……那个便是。」
女子普通地答腔。真傻,威兹在心里笑自己。就在这时,威兹注意到女子身上所载的石子——朱石。它和法邬的石子相似。不、它们一模一样,不是吗?
「还有什么需要?」
「……不。妳帮了大忙。谢谢。」
「失陪。」
女子和威兹擦身而过。须臾间,威兹还定在意她回头看。
但是,女子已不见芳踪。
奇怪的事真多。晚点儿向法邬说我看到持有相同石子的女人吧。
买完东西,当我回去看看法邬回来了没有时,门前多了个怪人。那人和病患的样子明显不同。
「什么事?」
威兹一问,对方男子似乎认识威兹。
「哦,你是法邬药师的老公吧?快点去帮药师。鞋店的女儿发高烧,被送到这儿来了!」
「知道了。」
威兹当下绷紧神经。那男人的话里夹杂了误解,但此时此刻,这种小事不值得在意。
「啊,威兹。」
一入内,他闻到浓烈的煎药味,同时也听到小孩痛苦的喘息声,和人人连续唤药师的声音。
「我刚回来。有什么我能做的?」
「这个嘛……那么,你去烧开水……还有那个……。」
「知道了。」
法邬的发丝凌乱,额上冒汗。想必她一早就持续治疗到现在,人累坏了。但是,她眼前有个孩子正在受苦,她大概没注意自己累了。威兹依法邬所言烧开水和备好药钵。
「请你拧干泡冷水的布,把它和额上的布交换。」
威兹依言照做,一看到小孩的睑,就倒抽了口气。小孩的脸色已然变色,即使外行人来看,也没救了。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这时法邬只用眼神轻点了下。但是,法邬拚命配药,用药擦小孩的身体。威兹也仅仅遵从法邬的指示。
从窗外照进来的光变了角度,唯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药师……我女儿有救吗?」
女孩的爹似乎再也按捺不住,以震颤的声音问道。
「有救吧?药师是厉害的药师,对吧?拜托妳,药师、药师……。」
孩子的娘也仰赖地看向法邬。
「我会尽全力。」
我想法邬无法再多说什么。
「这里……没有更好的药吗?对了,我听人家说过,白……。」
「白爪貂吗?」
法邬的表情突然蒙上异样阴影。
「对!药师也知道,不是吗?只要吃下白爪貂的生肝,无论什么病都能治好吧?这里没有吗?那我去找!」
「请留步!白爪貂只是传说,现实中没有万能灵药。」
「……这种事我也明白!可是,妳救不了我女儿!」
丢下了这句话,男子不听法邬劝阻跑了出去。
在场只剩下虚弱得没法粗喘的小女孩和哭泣的母亲,以及难过得低着头的法邬。威兹不了解什么白爪貂,但非常了解男人的话伤了法邬。
「别在意。没有人是万能的。」
「可是……」
「我知道。什么也别说。现在要紧的是尽全力吧?」
威兹轻轻推了下法邬的背,她再次看向小孩。
沉默时间再次流转。法邬拚了命使出所有方法。但是,仍然阻止不了小孩的衰弱。不久,在日照近似黄昏的颜色时,小孩虚弱地上下喘息的胸口,终于停止了动作。
「啊啊……」
母亲呼唤女儿的名字。悲痛的声音令威兹不由得闭上眼。法邬尽了全力。不过,人力毕竟有限。
「等等!不要死!」
「……法邬?」
定眼一瞧,法邬做出不可思议的举动。她闭上眼,只手贴在小女孩的胸口上,一手在自己的胸前握着,握着那颗朱石。这和之前的治疗方式不同,样子看似在向某物祈祷,或者祈祷某事。她做什么?但威兹看法邬神情认真的样子,吭也没法吭一声,只是一直守着地……。
可是,祈祷也是枉然。
不久,小孩的遗体被啜泣的家人带了回去。
法邬坐在诊疗台旁的小木椅上,可怜地蜷着背。
「法邬……」
我叫了她,但接下来我不知要跟她说什么。法邬没能保住小孩。而且,威兹也没法保护这样的法邬。
「对不起……今天……发生很多事……。」
法邬想强装坚强,却随即声泪俱下。
「呜呜……呜……呜……我果然救不了她……说是药师,却一点用也没有……。」
「没这回事。妳做得很好。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妳尽人事了。」
威兹打从心底安慰法邬。
「别再悲伤了。」
「……不。」
法邬突然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我……没有尽人事。身为药师,我的确尽了全力,但……不只是这样。」
「这话什么意思?」
法邬仍然面无表情,并不想回答。威兹突然想起说:
「难不成和妳刚才的祈祷有关?妳这样握着胸前的石子?」
法邬的双臂震颤了下。
「这有什么用意?说到这儿,我今天在街上遇到同样戴着朱石的女人。」
「——咦?」
和僵硬的表情相反,法邬以作梦似的声音反问了威兹。
「——这是……真的吗?威兹……。」
我成为药师的起因是小时候死了娘。
娘身体孱弱,时常害病,但我真心爱着她,她也爱我。到了终须和娘死别之际,我跑进了森林。森林是我的游戏场,所以我知道那里有生肝能治百病的野兽……白色的、小小的、灵敏的野兽。
我走进黑漆漆的森林深处,走到以前从未去过的地方,我十分害怕,但我告诉自己为了娘,一定要救活娘,我说服自己寻找下去。我找了又找,好不容易抓到白色野兽……可是……。
「对不起,法邬。妳娘她……。」
父亲边哭边说。我无法相信。亏我难得抓到白色野兽,娘却没能看到牠。我好伤心。我没能为她做任何事。娘没有等我……。
由于能力不足,使得小孩往生的夜里。法邬在阴暗的屋内断断续续地说着。
威兹只是专注地聆听。
不久,法邬说想见威兹遇到的、和她有相同朱石的女人。
这女人和法邬的过去以及那不可思议的祈祷有何关系,法邬只字未提,而威兹也未深入追究。他和法邬有契约关系。他认为实现法邬的心愿和不用剑保护法邬一样重要。
翌日,威兹一整天在城里寻找那名女子。但他找不到她。回想起来,那女子若真是现实中人,反而怪异。于是,威兹以『身上载着朱石的女人』为线索,在街上四处询问。
「你回来了。怎么啦?」
法邬在家依旧边诊疗病患边等威兹。其实法邬也想一起寻找那位女子,但需要法邬的病患太多了。发生那么伤心的事的隔天,法邬已经能心情平稳地鼓励人们,并个别给药。
「很遗憾,我找不到她。但我找到了线索。」
这天诊疗结束后,威兹说明了详细经过。
「街上的人都说没见过,所以我猜想那女人是旅人,便到各家旅店问一问。其中,有个旅店少女说店里曾经有个载朱石的女人投宿。由于时值领主官邸失火,引发混乱,所以旅店少女说自己记得不太清楚。但女的很年轻,似乎和一个男人结伴旅行。于是,我请她让我看看客房。她说可能是这间房,房内的墙上写着那女人的名字和地名。」
「写了什么字?」
「名字好像定秋秋?我有点认不出来,但我认得地名。地名定亚卤耶德。我记得它位在这城镇的南方。」
「亚卤耶德……。」
「我猜想那女人可能是从那里来,又从这儿回那里去。」
「威兹……你真了不起。这也能判断出来。」
由于法邬又羞红两酡,以尊敬眼神注视威兹,他害臊地苦笑了一下。
「若是旅人,任谁都会看到那个涂鸦。旅店少女伤透了脑筋。」
「是吗……?」
法邬沉思了一会儿。威兹平心静气地配合她的沉默。
「威兹。」
不久,法邬毅然决然地说道。
「我想去亚卤耶德。找出和我有相同朱石的人。」
他正猜想她是不是要说这话。
「你能帮我吗?威兹。」
「当然可以。」
威兹毫不迟疑地回答,但是——。
「妳可以吗?这对于不习惯旅行的人来说,不走件轻松事。而且,我不能保证亚卤耶德适合女人前往。」
「我有心里准备。」
「还有,出外旅行意味妳离开这座城、离开医治的病患们。」
「……」
「如果妳觉得有必要找到那女人,我不会阻止妳。但是,我在意妳做出这决定是想得到什么。」
法邬表情认真地聆听威兹的话。但是——。
「……对不起。我现在不能回答你。」
「没关系。这问题我也不该问。」
——怎么说呢,我陪着她,保护她。就只是这样罢了。
「谢谢。」
法邬深深地鞠了个躬。威兹将一直摆在房内角落的剑和剑带拿了起来。他卷上腰际,使剑鞘迅速滑动,剑柄锵地一声收好。这是熟悉的重量。精神依然为之紧绷。
「看来,又有必要用它了。」
追踪朱石女子
他们在清晨出城。
威兹和法邬身穿防风沙的大衣往南行。
「受得了吗?」
「嗯,还好……啊!」
「怎么了?」
他回头一看,法邬翠膝跪在沙地上。威兹的手伸向法邬。
「对不起。裙子被风吹了起来……。」
「妳手得一直压着大衣。像缠住身体一样就行了。」
威兹抓着法邬的大衣衣领,将两边拉近,牢牢地里住她的身体。
「迎面而来的风势强劲。尽可能不要张嘴。」
「是……我知道了。」
「法邬,手伸出来。」
「啊,好的。」
威兹在她伸出的掌心上放了一小包东西。
「这是杏仁干。若是累了、渴了,妳就吃一些。」
「原来如此。」
法邬立刻打开它,摘下一颗杏仁干。
「喂,还不能吃。我说过口渴了才能吃。妳没听到吗?」
「啊……对不起。」
「没关系。下次要注意。」
法邬回答的有些垂头丧气。威兹便摇摇头说别在意。
「杏的酸味能使唾液分泌。多少可以减轻口渴。」
「有道理。原来别有用途。」
法邬连连点头,之后,呵呵地柔声轻笑。
「怎么了?」
「我在想你果然很可靠。如果你没有陪我一起来,我……。」
「妳有说这些话的力气就够了。走吧。」
威兹走在前头。法邬慌忙跟在后面。自从和她在一起后,也曾有过好几次这种情形,但他怎么样就是不习惯。要他习惯药草菜肴还比较轻松。但咸觉绝不是讨厌。
途中,他们在泉水边休息,天一亮又继续走,当他觉得习惯法邬踩沙的脚步声时,看到了亚卤耶德。
「要是能找着就好了。」
「嗯。」
亚卤耶德比不上哈法沙,是个小城。摊贩、人口也比哈法沙少。哈法沙有坡道,所以看得到重要建筑,但这个地方地势平坦,只见低矮房舍一字排开。
「虽然对这里的人不好意思,但我还定觉得哈法沙好。」
法邬望了一会儿街道,歉然的耸了耸肩。
「别在意。人都偏爱故乡。」
「是吗……?」
法邬的眸子突然阴郁。他想,由于过去,法邬对故乡有特别感情吧?但他们都清楚现在不是思乡怀旧的时候。
两人立即向城里的人打探载朱石的女人的消息。
「唔,我不知道。」
「和这个一样的朱石?这的确是稀奇的东西,但我不记得有见过……。」
但是,他们走着问了一天,也掌握不到一丝线索。
「法邬,该告一段落了。再这么找下去,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催促还想寻人的法邬后,威兹走向街上的旅店。他原本就怀着赌一赌的心情来这地方。不要想得太难、钻牛角尖比较好。
「欢迎光临!」
旅店有个看起来十分年幼的少女,但她介绍、举止有板有眼,比外表看起来可靠能干。威兹向她要了酒菜,并顺便询问。
「妳有没有见过和我朋友一样胸前载朱石的女人?」
「哇啊……好漂亮的石头……可是……唔——怎么说呢?」
少女以纤指抵着下颚,绞尽脑汁思索。
「拜托妳。如果妳知道什么,请告诉我们。那女人很可能和一个男人结伴,名子好像叫做秋秋。」
「哦哦……我记得这名字。我记得她说她叫秋秋。」
「就是她。我认不出来,但那确是写着秋秋。」
在邻桌吃饭的男人抬起头,看了看法邬的朱石。
「说到这个,我记得不久前我在这家旅店的旁边见过载这种石头的女人。她有一头栗发。她和一个男人说了些话。」
威兹确信就是她。
「妳记得秋秋住过哪间房吗?如果今晚那间房空着,我想住。」
旅店少女答应,带了他们二人到房间。少女慢慢关上门后,二人随即寻找秋秋的痕迹。
「啊,是不是这个?」
不消多久,法邬叫威兹到房间的角落。他一看,确实有着和他在哈法沙见过的相同涂鸦,这些字没有特别隐藏的样子。
「秋秋……奇毛柯丹……。」
「她可能往奇毛柯丹走了。因为她在哈法沙写的和她的落脚地吻合。」
差一步没能逮到那女人,但知道她的去向。
「可是,奇毛柯丹位在遥远的西方。而且,这时节西边是逆风。旅途会比先前更艰难。」
「你肯陪我去吧?」
「我当然有这打算。」
「那我就不担心。要是只有我一个,我会有点害怕。」
法邬毫不犹豫地断言。威兹不知怎么回答她。
「你会……保护我吧?」
真诚、混杂灰色的绿眸。威兹被这双眼睛吸引,无意识的用力点点头。
「请你说包在我身上。像平常一样刚强地说。」
「……」
「你不肯说吗?」
「这不是受人拜托就能说的话吧?」
「那我等。你主动开口说。」
法邬咚一声坐在床上,两手轻轻放在膝上。不发一语,似乎真心打算等威兹开口。
真是的。谁才刚强呀?
威兹长长叹息了一声后,小小声地、投降地说了句『包在我身上』。
「是,交给你了。威兹。」
法邬满足地笑着。由于自觉没法再应和法邬的调子,威兹转身从行囊拿出刀子。
「那是什么?」
当他一捡起木块用刀子削时,法邬立刻探头过来。
「哇。你会雕刻呀……。」
「这是练习用刀。做不出能卖钱的东西。别管我了,妳早点睡吧。」
「咦?你呢?」
「我不睡,雕这东西。」
在投宿前,他们曾商量房间的事,威兹对法邬说另订一间房,但法邬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如果是你,我就能信赖。而且,我们没有多余的钱。」
姑且不论信赖问题,翠凭旅费定由法邬支付这点,威兹也只得听从,但他不能和她同室共忱。
「不睡对身体不好喔。」
法邬以药师的调调说。
「我不得已。」
「为什么?」
「因为这样。」
「这不算回答。」
「那么,把原因归结在我必须雕这东西。」
「归结……?」
威兹径自结束话题,不抬起头来。于是,法邬搜了搜自己的行囊,拿出了钵和药草。
「妳干嘛捣药?」
威兹看法邬向着他捣起药来,心生不好的预感,使问道。
「我想事先把药做好。到奇毛柯丹非常遥远吧?所以,有必要多作准备。」
「……的确是这样没错……。」
「也许我会做到早上。」
「法邬!」
威兹对不听话的法邬稍稍厉声。法邬发抖,但不畏怯。
「是你不好。都怪你说你不睡。」
她看着钵里的草药,顽固地说。威兹确信自己输了。他轻举双手说知道了。
「我也睡就行了吧?」
「只是普通的睡不行。」
法邬抬起脸,果断地说道。
「什么意思?」
「这是给你不想睡的惩罚。今天我要你和我一起睡。」
威兹不擅应付玩笑话,这句话使他不禁用额头撞了下墙。
「妳精神正常吗?」
她究竟从哪萌生这种想法?
「很正常。我让你睡同张床,是要表示我信赖你。」
威兹也非蠢蛋一个。他学会法邬若是这调调说话,自己只得迁就她。他觉得厌烦,但她定他的契约主。威兹不发一语地将刀子和雕刻中的木头收拾起来后,先钻进了睡床。如果想一起睡,法邬只要上这张床就行了。虽然心脏不舒服地跳动,但威兹把脸埋在枕头里。过了一会儿,啥事也没有发生。他说了声嗯,但法邬在关键时刻犹豫定理所当然的事。威兹背对着她说:
「别勉强自己。回自己的床上睡。」
「不、不要。失礼了。」
于定,事与愿违,威兹的话彷佛成了契机,法邬发出衣服摩擦的窸窣声,把背后的被子卷起。睡床仅响起嘎吱一声。抚上颈项的长发触感。法邬的气息令背上温暖。是那香味。清爽得令人舒畅的绿香。威兹莫名难过起来。必须睡了。明天也得早起。
「威兹,你睡着了吗……?」
法邬隔着背轻轻说话。
「对不起,我说了任性的话。可、可是……我很高兴这样。虽然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法邬像在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我好久好久没像这样和别人一起睡了……谢谢……。」
「别在意。」
威兹像在说梦话般答腔。
「我也好久没这样。所以,妳不必在意,睡吧。」
「是吗……?」
法邬在他背后窸窸窣窣地动了一下。
「嘿、嘿嘿嘿,我觉得心怦怦跳。吶,你有感觉吗?背上。」
背和背相触。两个重迭的心跳声。两人感觉到相同的东西。暖意微微扩散开来。
「……晚安。威兹。」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彼此的怦然心跳完全止不住。
不过,谁都没有说出口。不久,白天的疲劳总算诱使威兹入眠。
——迟早我会告诉你的。威兹。
告诉你,给我朱石的少女的事……。
隔着背,他听到法邬这般喃喃低语,或许是作梦。
翌晨,威兹在启程前,到街上的摊子买东西。法邬本该一起来,但来不了。因为听说法邬走药师的人们一早就拥到旅店,希望求诊。他早知会如此,但法邬没有一丝不悦地答应看诊。这样一来,就必须买足讦多药草。威兹走遍香料等等的摊子,买齐了出色的东西。由于帮忙法邬采药草,威兹也慢慢地学会了药草知识。
他回去一瞧,人群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好,这样就没问题了。不过,在完全康复前,禁止喝酒。好了,下一位是谁?」
「法邬……。」
威兹愕然地叫了一声,法邬不好意思地偏了下头道歉。
「真像妳的作风。」
「呵呵,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要不,我来帮妳。妳人手不够吧?」
「可以吗?谢谢。我……很高兴。」
「别说了,病患在等呢。首先,把要用的药排出来吗?」
结果,法邬一整天面对患者,威兹也持续帮忙。瘦弱的老人、受伤的男子,红着脸的小孩。法邬仅仅温柔地说:
「哪里不舒服?」
这些人就好似康复了些,他想是他多心了吗?法邬也是,她在诊疗病患时,样子最有活力,看起来开心无比。威兹突然停下手,思索今后的事。旅行……旅程结束时,不知道法邬能得到什么东西。不过,也许这东西比现在的幸福更有价值。
黄昏时,浓店少女代表大家向他们二位道谢,她说谢礼是今晚的住宿费全免,要他们好好休息。虽然他们不是不赶路,但带着疲惫走夜路总是不妥,于是他们决定接受她的建议。
「唔……。」
好不容易结束看诊后,两人正在收拾器具时,有个小女孩从阴暗处出现,怯生生地走近了法邬。
「大姊姊。今天谢谢妳。」
说完,她把手里的花送到法邬面前。
「哇啊,好漂亮。妳要送我吗?」
「嗯。」
小女孩红着脸点点头。法邬温柔地微笑。
「好漂亮的花。我很高兴。谢谢妳。」
接着,小女孩害臊的转向威兹。
「大、大哥哥,这个给你,谢谢你。」
小草花被送到他面前。
「……嗯。不好意思。」
拿花的手也是双小手。威兹轻柔地接下花朵。胸口无以名状地发热。仅这桩事,就今他高兴得忘却今日所有的疲劳。
「谢谢。我向妳致谢。」
「威兹,再温柔一点……。」
法邬以手肘撞了下威兹。
「别强迫我。这是极限了。」
「真是,亏你平常对我很温柔。」
「呵呵呵,大姊姊你们感情真好。」
小孩见他们拌嘴,笑了。听到这话,旅店少女也笑了。
「咦咦咦?」
法邬一下子面红耳赤。威兹也冒着汗低下头去。
手里的小草花映入了眼帘。
因向晚的风轻柔摇曳的花。
这朵花终会凋零。可是,得到这朵花的心情和今天的回忆永远留存,不会褪色……
受遣者、寻求者
旅途艰辛。风势强劲,人几乎无法张口,他们在沙尘里好几次看不见彼此。遭受强烈沙尘袭卷时,他们一度感觉到生命危险。威兹教不习惯的法邬慢慢将水含在口中,同时一个劲儿的朝西行。
寒夜里,在累得睡着的法邬身边,威兹默默地雕刻木头。这是因小事开始做的事,但他一做,发觉这是好消遣。
「……哈啾!」
他身旁的法邬打了小喷嚏。她似乎因裳、冷而醒来。接下来还有艰难的路要走,若在这时发烧就糟了。
「喝下它。它可以暖暖身子。」
戚兹拿出小瓶子,法邬就半睡半醒地将瓶子凑到嘴边。
「啊……这、这这这到底是什么?」
她突然惊地起身,翻白眼质问威兹。
「这是酒。妳不需要吓成那样吧?」
威兹从法邬手里拿回瓶子,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你、你没说!居然是酒!啊啊……我从没喝过酒……这下我入了坏孩子之列了……。」
法邬不知所措地掩面。
「不用讨厌成这样。药师也会用酒入药吧?」
「的确定有这回事……不过,饮酒过量有伤身体。」
「可是,我听说若不过量饮用,酒可以当作促进血液循环的良药。这种寒冷的时候,酒是最适合的药,不是吗?」
「唔…………」
威兹伸出手,法邬尽管瞪着小瓶子,却也将它凑到嘴边两、三次,举瓶饮下。
「喂喂,别一口气喝这么多。」
「我、我不管。」
法邬脸上立刻布满红晕,舌头变得有些不灵活。
「是你叫我喝,我才喝的,不走吗?你不喝也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
威兹哭笑着,也喝了一口。法邬猛地从威兹手里抢回瓶子,又喝了一口。
「喝了这一口就别喝了。」
「咦?啊,你想独占?太过分了……。」
法邬啪啪地敲打膝盖,宛如焦躁孩子的举止。
「威兹每次都这样!完全不听我的话!」
「妳!。」
「这把剑丢了它就好了。就算没这东西,你也有办法保护我。可是你却……你好过分……。」
他以为她在发怒,但她哭着一张脸。她打了喷嚏,就蜷缩着身子倒下。
「法邬,睡吧。明天也要早起。」
「你每次都这样。用这方法把话岔开。」
你也完全没有察觉我的心意……。
「……」
「我……对你……。」
接下来的话都成了梦话。威兹重新拿布盖上法邬的背,然后将最后一把枯草丢进营火。
于是,又过几个寒冷和热沙袭身的白日,酒没了、残余的水也所剩不多时,两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是这里……。」
奇毛柯丹这城镇,看起来和现在的他们一样疲惫不堪。
原因不只因为夜色将近。这地方人口比亚卤耶德更少,街道缺乏色彩。法邬有些不安地轻轻挨近威兹。他想她可能不习惯阗寂的城。
「欢迎光临。要投宿吗?」
旅店的男子看似亲切,但这间旅店和其它城镇相较下,显得老旧、昏暗。
「嗯。我人刚到就匆匆问你,很不好意思,但我有件事想请教你。我朋友身上戴着朱石,请问你有没有见过拥有相同石子的女人?」
男人看向法邬的胸口说:
「哦。凡是在奇毛柯丹做生意的人没有人不认识她。」
「什么?」
「她是贵族,家住城外,我见过她有一模一样的朱石。她每次都用纯银币付帐,是出了名的。」
「原来如此……贵族吗……?」
「那你们知道了之后,想怎么做?定要住宿还是不住?」
「抱歉。我们还会再来。」
威兹轻轻招了下手,便走出了旅店。
「听到了吗?法邬?」
「有。听得一清二楚。」
「总算找到人了。」
威兹松了口气说辛苦旅行有了代价。但是,想不到对方是贵族。说来,那女人独特的气质有些超凡脱俗……。
「威兹。」
「嗯。妳没有心情等吧?」
法邬毅然点点头说是。在这样的城镇里,若要寻找城外的贵族宅邸,一点也不费疑猜。他们由中心往西边城外走去,就看到常春藤蔓的石墙屋子。大概就是这屋子没错。
「…………这里……怎么回事……?」
「嗯。」
若是贵族,家再小,理当也有仆人和门房,但这里毫无人烟。不得己,两人走进屋内,幽暗的长廊只有月和星光照射。
「这里不像是无人住的空屋。」
因为旅店男子说最近没见到贵族,若是无人住的屋子里应更荒芜。威兹为了万一,拔出剑来。这时,走廊尽头似乎有人注意到映照月儿的剑光。
「什么人?」
一句厉声发出。不久,随着足音的逼近,一位身穿皑甲的女子出现在二人面前。女子身材纤瘦,手里有把红剑。她冷冷的眼神有着虚无色彩,即使她人在面前,也让人觉得遥远。
「呃,唔。我名叫法邬。唔……。」
法邬战战兢兢地从威兹的背后走出来。
「走开。」
女子彷佛想杀无赦地挡住法邬。
「我主人不见任何人。如果妳还是想前进——。」
杀——红剑已高高举起。威兹立刻明白女子是真心想杀人,但法邬不知是不懂还是装不懂,她进一步对女子说:
「我想见秋秋一面……。」
「秋秋?妳搞错人了——。」
说时,女子的视线停留在法邬的胸口。
「慢着。哦,这石头……看样子,妳是眷属。」
「眷属?」
威兹当然也是初次耳闻,法邬也好像从未听说。
「哦……妳是治疗者?哼,鲁塔真多事。」
「治疗者?我吗?」
「听着。我们不逃也不躲。既然鲁塔派你们来,我就遵从鲁塔的意思,来吧。」
女子单方面地说完话后,示意了一下,就走在前头引领二人。这时,威兹注意到女子的胸前有和法邬相同颜色的石头。但是,这女子当然不是他在哈法沙遇到的女子。这是什么意思?何谓眷属……何谓治疗者?
他看了看法邬。法邬不安地也看了看威兹。
「没关系。既然人家要我们跟去,我们就去看看吧。」
威兹轻轻把手搭在法邬的肩上,催促她走。有事我会保护妳。
法邬点了点头答应。小手极为自然地握住威兹的手。
到了长廊的最里面,皑甲女子回头瞥了一眼,然后安静地打开尽头的门。周围突然一亮,威兹一瞬问瞇起眼来。
「哎呀呀,深更半夜还有客人?」
接着,有个像孩子般嬉闹的大人声音响起。定眼一看,是位金发碧眼令人惊艳的美丽女人。
「若是客人,就要倒茶款待吧?哦,对了,妮姆拉姆,我记得家里有好吃的饼干。麻烦妳拿饼干给大家吃。」
不过,这女人明显处在异于常人的世界。面对他们这夜半入侵者,她不但没有警戒,也不问来者姓名,只说要拿出茶水和饼干。呵呵地开心笑着的唇,现在似乎哼着歌。威兹难掩疑惑。这么美的女人,居然……但所幸她本人非常满意这样的自己,觉得幸福。
「兰蒂妮小姐。对不起,客人要找的人是我。」
被唤作妮姆拉姆的铠甲女子向金发女人点了下头。金发女人闹别扭地说了句无聊,而妮姆拉姆留下她,带他们二人到另一个房间。
「怎么样?你们看了就知道了吧?我主人被还原了。主人的朱石也托人带走了,她已经不是鲁塔的眷属。」
「……鲁塔。」
法邬再一次说出听过一次的名字。接着,她倒抽了口气。
「唔。请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人?啊,不对……我和这颗石头有什么力量?」
妮姆拉姆向样子不变的法邬投以怀疑的眼光。威兹也感到有些受骗,但为了法邬,他以言语援救。
「告诉她吧。她为了这个,才长途跋涉到这里。」
妮姆拉姆瞄了一眼威兹的剑。
「你不是……守护者?」
「守护者?」
「也罢,朱石是和鲁塔有关连的证明。」
「和鲁塔有关……?」
「很遗憾,二位,接下来我就不知道了。若是我的主人,说不定知道……但太迟了。」
「怎会这样?」
法邬全身失了力气,几乎当场倒下。
「总之,眷属不知道其它眷属的详细事情。知道的人只有统治一切的鲁塔。」
「……那么,妳能告诉我上哪儿才能见到鲁塔?」
为了寻求希望,法邬抬头看她。
「妳说妳想见鲁塔?哼……愚蠢。」
妮姆拉姆的嘴角嘲讽似地笑着。威兹含愠地插嘴说:
「有什么可笑的?鲁塔不可能住在云上吧?」
「嗯,是不可能。只是我听说去找鲁塔的人没有一个回来。」
「……」
「恐怕那还原者也……。」
「还原者?」
刚才妮姆拉姆也说了这三个字,但她没有回答威兹。
「如果你们执意要去,我就把知道的告诉你们。你们怎么做都和我无关。」
法邬以紧绷的神情看着妮姆拉姆。
「由这里往西渡过大河,再越过都摩积峰就到了。我听说鲁塔住在最里面。」
威兹听说都摩积峰非常遥远。但那里不是不能越过的险峻之地。虽然如此,还是无人返回吗?即便如此,我想法邬仍然要去……。
「再见。」
妮姆拉姆转身背离二人。她似乎无意再和他们多谈。他们知道见了鲁塔就能了解一切,也问出鲁塔的所在地,所以她觉得说得够多了。
「受她帮助了。走吧,法邬。」
「啊,是。」
「等等。」
妮姆拉姆背对着正想离开屋手的两人说:
「如果你们见到鲁塔,希望你们帮我转告一声……就说请别管我们了。」
「知道了。话一定带到。」
法邬对着看起来有些落寞的背影说:
「啊,请代我向兰蒂妮小姐问好!没能一块儿喝茶,很遗憾。」
「……谢谢。我会向主人说的。」
妮姆拉姆因法邬这句话,轻轻回过头来,最后浅浅一笑。
鲁塔和眷属。
还原者、守护者、治疗者。
朱石是与鲁塔有关的人的证明?
威兹一个也不明白。可是,听到鲁塔的名字时,法邬明显有变化。
而且,回到旅店之后,法邬没进食,一直在沉思。
威兹默默地继续雕刻木头。
「……你会阻止我吗?」
不久,法邬以异样冷静的口吻开口说道。
「如果妳希望我这么做,我不管怎样都会阻止妳。」
「那么,假如我说要去呢?」
「我就陪妳去。因为我不可能让妳翠独前往。」
「这是为了履行契约?」
「也是原因之一。」
但我本身也想知道。我想知道她求的是什么?见到鲁塔后,她能得到什么?
「想什么……?」
法邬倏的没了表情。这表情和她在哈法沙没能救活小女孩的那一夜,展露的表情相同。
「你肯听我说吗?威兹。我有些事还没告诉你。」
——小时候丧母的那一夜。
之后,我做的事、我身上发生的事……。
「娘……娘……」
那一天。我对娘亲未能等我就仙逝的愤怒和不甘,明知这定无理取闹,我奔出家门。跑着跑着,就来到不熟悉的地方,我摔了跤,膝盖磨破了皮。我好疼。可是,能伸手拉起跌跤的我的娘亲已不在人世了。我痛哭流涕……这时,我注意到手里还拿着装有野兽的袋子。
小野兽在袋中挣扎。我抓住牠的脖子,心想不需要牠了……因为娘亲不在了,所以不需要牠,我要放牠生路。小野兽大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也不知道为什么能逃,牠只是在我手里挣扎着。
牠什么也不知……真的什么也不知……。
当我这么想时,我突然用力掐住牠的脖子,我真的只掐了一下,可是,小野兽只因这样,就发出了小小哀嚎……。
「呜呜……呜呜……。」
我又哭了。我的手没法离开体温渐渐变冷的小野兽。
「就在这时候。阴暗的森林突然朦朦胧胧地变亮,亮光中,有个人……有个女人站着。」
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有张少女的面容。只是,在幼小的我眼中,这个人已十足是个大人,看起来很稳重。
女人对我说:
「这野兽是妳杀的?」
我答说大概吧。
「为什么杀牠?」
「……我不知道。」
「那么,妳对这只死野兽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
——妳想要聿福吗?
——那么,妳后悔了吗?
她只是问我一个又一个问题。我没有一个问题答得出来。我真不知怎么回答。
于是,最后这女人说:
「那……妳想知道答案吗?」
「……嗯。」
我对于好不容易答得出的问题,像是等待救星般点了点头。
女人靠近我,问了我的名字,我答说法邬。
「那么,法邬……成为我的眷属。眷属能得知每个问题。」
我不懂话里的意思。可是,我想若是当场依照她的话做,自己对小野兽做的事,连对无能挽回娘亲的死,都能获得原谅。
「…………嗯。」
我点点头,然后问女人。
「妳是谁……?」
女人突然抬头望着远方。
「我名叫鲁塔。祈求幸福的实现者。」
然后,她轻轻握住贴在胸口的手掌,并说:
「我要把治疗力量传给……身为我眷属的妳。」
握拳的手迭在我的掌上。于定,周围闪耀强烈白光……刺眼的白……我不由得闭上眼……。
「我一睁开眼,周围没有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实的事。可是,这颗朱石留在我的手中。」
法邬轻轻抚摸胸前的石。
「在遇到那位名叫妮姆拉姆的人之前,我本来忘了鲁塔这名字和眷属的事。可是,这颗石子是我有神力的证明。只有这件事,我一直记得。」
「……哦。」
那时,法邬不可思议的祈祷和她执着于有朱石的女人,是出于这种原因?
「可是,我没法使用神力。在哈法沙救那孩子时……不,不单是那孩子的事。我从以前就好几次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法办到——」
「法邬。」
威兹轻轻把手搭在她颤抖的肩上。
「每次都是这样。我没用,什么都不会……就连母亲……连母亲也救不了……不但如此,我甚至杀了无辜的小野兽……。」
「法邬,够了,别说了。」
「我明明不想杀牠。不杀牠就好了。」
威兹轻柔地将啜泣的她拥在怀里。法邬在心底难过地唤了声威兹。
「法邬……鲁塔、眷属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亏我说要保护妳,却没能成为妳的助力,我觉得很抱歉。」
法邬在威兹的怀里摇了摇头。
「可是,请妳记得这一点。现在的妳决不是没用的人。至少在我遇上妳的那天,要不是妳相救,我早就死在沙地了。」
「……」
「我没能力缓和妳的痛苦……。」
「没这回事,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法邬低声说着,并将脸颊贴近威兹的胸膛。
「我老是惹你生气,不过,我想也许因为我一直想要能撒娇的对象。因为我一直孤孤单单的……。」
「法邬。」
威兹使力抱着法邬。
「以后,我可以像之前那样对你撒娇吗?」
「嗯。随妳爱怎么撒娇就怎么撒娇。如果妳有想做的事,尽管跟我说。」
法邬慢慢抬起头看着威兹。
「那,我有一件事……拜托你,你肯答应吗?」
我希望你抱紧我。
威兹不让她说下去。他拿开房里的灯火,轻轻使法邬躺在床上。
「啊,那个……。」
威兹点点头,温柔地用唇轻触她的唇辫。两次、三次。只轻轻触碰的吻,落在唇、额、粉颊、颈间。
法邬以心满意足的表情茫然地看着威兹。威兹温柔地吻上滋润的眼和唇。他真想永远和法邬待在一起。
前往都摩积——抉择时刻
翌晨,威兹对于自己居然自然地说出法邬很可爱而感到惊讶。
羞红脸的法邬果然可爱。
就这样,两人从奇毛柯丹启程。目的地定都摩积。这是之前所有路程合计也比不上的遥远、漫长的旅程。可是,两人不害怕。只因身心相许的人在身边,就有如此差别,这点恐怕威兹比法邬更感惊讶。
在灼身般酷热的白天感到疲累时,威兹就寻找休息地,服用法邬准备的草药。药虽苦口,但化成了力量。寒夜里,他俩在营火旁相依偎,以彼此的温暖入眠。不久,他们抵达港都,对难得一见的街景和鲜鱼菜肴感动不已。看着其它以海中生物作为原料的药材,法邬的眼睛一亮。
威兹发现醇酒并买下它,但被法邬看到,挨了一顿骂。
「老是喝酒不好。我来保管,请把它交给我。」
「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
「因为妳的酒品不好。」
「既然这样,你又何必买酒?」
我说酒品差的人不是我,而是法邬,但她没有听入耳。
乘舟波大河时,河里丰沛的水量和广阔令法邬惊讶、叹息。
「居然有看不到对岸的河,我真吃惊。这条河比海还大吗?」
「别说蠢话。它和海相比差远了。和海相比,这种河流只能算水洼。」
「咦……是吗……?」
我想她可能只在书上见过大海。
「下次,我带妳去。增广见闻也不错,对吧?」
「好,我很乐意!」
在河的对岸看到未来,法邬出神的眼里闪耀光彩。
渡了河,总算看到都摩积峰,她觉得全身紧绷。鲁塔在山峰的那一边——。
突然间,法邬发现前方有某物而跑了起来。
「怎么了?」
「威兹,那里好多草喔。你瞧。」
宛如浮在沙海上的绿茵随风摇曳。法邬像个孩子般飞奔而去,高声跳进草丛里。
「欸,威兹,你觉得这里像不像?」
「嗯……像哈法沙的草地?」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我觉得好怀念喔……。」
法邬吸了一大口绿茵清香,舒服地闭上了眼。威兹便躺在法邬的身边。法邬于是摘了一片手边的叶子,吹起怀念的草笛。威兹倾听朴素的乐音。
我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那天的她,夸耀生命,因草笛展露天真无邪的笑容。之后,她来到遥远的地方,但这笛音没有丝毫改变。
「我们能再回来吧?」
彷佛威兹的心思传达给了她,她喃喃说道。
「嗯,总有一天能。」
「说得对。我们一定能回来,对吧?回去之后,你想做什么?」
她重新问了一句,他答说没有特别思考这问题。
「那么,唔……如果你不嫌弃……你想不想当药师?」
「……什么?」
「我希望你继续帮忙我,但只叫你做助手也不好。所以,以后我会教你,你可以当见习药师……。」
「妳说得是。」
和法邬一起助人,生活也不坏。
「到那时候,请妳多多指教。」
「呃……好!」
法邬用力点点头。威兹躺在她身边,轻轻一笑。
营火的红光照亮了法邬的面颊。
眼前有巨大的黑山。明天就要进入那座山——都摩积峰。
「终于到了……。」
「嗯。」
平常总是话匣子不断的法邬,今晚话少并看着火。越过这座山,就有答案。法邬就能知道自己的力量。
「我……。」
法邬欲言又止,闭上嘴,突然低下头。威兹觉得自己能了解法邬的心情。以前,法邬对于身为药师、身为人,苦于自己的力量有限,责备自己。所以,她为了向鲁塔求助而来到这里。可是,究竟这是不是绝对要做的事?那里有胜过他们在亚卤耶德获小女孩赠花时的充实感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只是,我到现在一直没能将这问题说出口。
「……该睡了。明天要早起。」
「是。」
——这时。
威兹突然感到异样,他伸直背脊,站起身来。
他制止想说话的法邬,竖耳倾听风声。
听到了。沙子以一定的间隔发出嚓嚓地崩落声。
「这是……。」
法邬也注意到了。威兹点点头,手持剑,背对着法邬重新转向前方。
脚步声慢慢地接近这里。威兹加重力道握剑。他屏气凝神,若有万一,随时可拔钊出鞘——。
「晚安。」
声音和人影。月亮硕大、诡异地闪耀着刺眼银光。
有个女人。高高东起的长发、异国情调的五官。身上仅着薄布,看似进出的丰满乳房清楚地展现形状。彷佛不觉得夜寒的长腿,裸露地站着。
不可思议。女人明明随着脚步出现,并看着威兹他们,但她的存在莫名稀薄,彷佛穿透银月般。
「妳是什么人?」
威兹手不离剑的问道。他对这女人的气息感到熟悉。对了,他在哈法沙遇见那朱石女子时,也觉得如幻影一般。
「咦?亏我们在月夜相会,你这样招呼真不象话。」
可是,这女人和他在哈法沙所遇的女人不同,她以和蔼可亲的语气笑说。可是,她比哈法沙的女子给人更超乎常理、更遥这的感觉,威兹十分清楚原因是什么。就是她那让魔鬼也能点头附议的,可怕的深邃澄眸。
「若要报出姓名,首先由你开始,请。」
嘲讽似的嘴唇。如孩子般掩藏不住困惑的威兹。
「我……我叫威兹。」
「威兹。那这位小姐呢?」
「我、我叫法邬。」
法邬从威兹的背后怯生生地探出身子。果然法邬也对眼前的女人感到畏惧。
「哦,很好听的名字。那么,自我介绍完了。」
「等等。妳还没说。」
「咦,你记得真清楚。」
明明一肚子火,却没法骂她。威兹的本能告诉自己,对方不走如他眼见的年轻女子。
「我的名字是伊斯娜……我听了妮姆拉姆说的话,才来这地方。」
妮姆拉姆。这.疋他俩在奇毛柯丹遇见的铬甲女子。那么,这女人也是鲁塔的眷属或者一伙儿的?可是,她身上未配戴朱石。
「你们想去鲁塔那儿?」
「是的……我们有这打算。」
法邬回答。
「打消这念头。」
伊斯娜干脆、毅然地说。法邬起了小小的迷惑。
「妳是什么东西。突然出现乱说话。」
「你叫做威兹,对吧?你走这位小姐的守护者吗?」
「什么守护者。」
之前,妮姆拉姆也问过威兹相同的问题。
「如果你不知道也无所谓。请忘了我刚才说的。」
女人一知道威兹不是守护者,就失了兴趣,只看着法邬。
「我想妳可能是鲁塔授予治疗能力的眷属。没错吧?」
「……是的。可是,我不知道怎样使用神力……。」
「这是因为鲁塔判断现在还不需要妳的力量。」
「是这样吗?」
「鲁塔掌握自己的眷属,经常看着大家。即使没有亲赴各地,鲁塔的眼睛也能看到各地,知道其它眷属的所在。」
这么说来,他在哈法沙遇见的朱石女人也是这样看各地方的?
「法邬。请看。」
伊斯娜以捧沙的姿势将手伸向半空中,并向法邬伸了出去。今人惊讶的,她的手里满是与法邬的石子相同的朱石。
「这是舍弃眷属身分的人的证据……为此,我来见妳。法邬……忘了眷属的事,回市井生活吧。」
没有任何说明、没有丝毫强迫,女子的话却充满说服力,蛊惑着他们。法邬猛然握住胸前的朱石。
「……这石子。」
法邬拚命试图抵抗,缓缓地说道:
「我听说这石子是眷属的证明……把它交还的话,神力就会消失吗?」
「不。力量不会消失。石头不过是颗石头。」
「那,为什么要我交出来?」
「若归还朱石表示不想当眷属,鲁塔就会实现这心愿。请妳把我看作担负这职责的人。」
「这意思是刺客会来杀法邬?」
威兹不由得插嘴。
「不是的。这是那个……鲁塔的温柔……。」
这时,伊斯娜初次展露温暖的眼神。她和法邬同时面露怜爱『鲁塔』的温柔微笑。就算不懂这意思,鲁塔的温柔绝非虚假,也隐隐约约传达给了威兹知道。
「我……。」
也许法邬也感觉到了。我想法邬一定对于自己的神力感到迷惑。
「……我不知道。我想见鲁塔,明白所有的事之后,再决定怎么做……。」
可是,法邬果然下不了决心。这也难怪。即使她觉得伊斯娜的话有着超乎道理、不可思议的说服力。
「我知道了。」
伊斯娜点点头。她垂下眼睑,发丝和薄衫因风飘动。
「可是,近日内,妳一定会被迫作出选择。到那时候,妳想回头也不行。」
「还有,请妳记得这一点。眷属得到神力的代价是衍生义务。」
伊斯娜稍稍压低了声调,哀伤地看着法邬。
「治疗者啊。请注意妳的神力。」
「咦……。」
「妳的力量特殊,衍生出的义务也……。」
「这是什么意思?」
伊斯娜摇摇头说不能讲。
「我只是旁观者。我不是鲁塔的友方,也不是敌方。」
——这是妳和鲁塔的问题,我不被允许干涉太多……。
「那么,再见。」
伊斯娜旋起衣裙,和来时一样踩着沙,消失于某处。不知不觉,月光从银色变回白色。
「……妳睡不着吗?」
我在垫布上,对翻来覆去的法邬问道。
「不管怎么想,想不透的事还是想不透。」
「我知道。可是……。」
法邬坐起身,无力垂下头。不安果然无法拭去。威兹特意开朗地笑给她看。
「那么,这个怎么样?」
「啊……这是……。」
他从大衣的接缝取出的是他雕刻的木头。他在旅行途中持续雕刻,木雕总算成形了。
「它是我故乡相传的天神护身符。如果妳觉得不安,就握住它。」
「……我拿了它,行吗?」
「如果妳喜欢的话。」
「我、我喜欢!非常喜欢!」
法邬的声音总算变开朗,微笑地看着护身符。她立刻握握看护身符。
「真的……觉得心平静下来了。」
「太好了。」
法邬果然适合笑脸。威兹点点头,也松了口气。
「威兹,谢谢你。我会永远永远珍惜它。」
直到睡着前,法邬凝睇了木制护身符好几次,并幸福地笑着。不久,威兹也入睡了。醒来时,都摩积正等着他们。
法邬拚命眺望山脉。威兹在难走的地方牵法邬的小手,有时推她的背让她爬上去。但是,沉沙变成硬岩,如险壁般连成一片,好几次阻挠两人前行。他们气喘如牛,绊倒无数次,虽然花了一整天前行,但连越过山脚也说不上。
往上一看,他们要到何时才能越过那终年不化的白雪山顶?
「真惊人……」
法邬朝着远方伸出手,稍微瞇起眼睛。
「妳怕吗?」
「有一点。」
「相信我。如果有比恐惧强烈的意志,一定能越过这座山。」
「……是。」
法邬把手放在怀里。这里放着护身符。
「该准备过夜了。今天走不习惯的山路,妳累了吧?」
太阳已将山峰的棱线染成红色,正逐渐消失在彼方。
「不累。黑夜还没来临,我想走到不能走为止。」
法邬无疑是累了,但她逞强地凝视前方。我知道了,威兹答应她。决定寻找过夜地点,慢慢前进。
「威兹……那是什么?」
前方有面大石壁。不,有个因夕照发亮的门。门后面有座只剩下石柱和屋顶的颓圮神殿,建筑物的对面似乎还有扇门。这可能是古时候的国境遗迹。
「我们去看看。顺利的话,可以在有屋顶的地方睡觉。」
威兹走在前面窥看门内。静悄悄的。就在他回头叫法邬时——。
沙沙……。
踩土的声音,同时有金属声是他听惯的剑和铠甲相碰的声音。
「是谁?」
紧张感迅速在背脊游走,威兹敏锐地回头。
于是,他不禁倒抽了口气。这里有个身穿黑铠甲,几乎得仰望的巨大剑客。剑客安静,但充满压倒性的杀气,并毫无破绽地站着。他背上那令人想象得出威力巨大的可怕钢刀,正闪耀着不祥的红光。
对方不是普通人。身为佣兵,见过无数敌人的威兹,能几乎正确知道对手和自己的实力差距。他背上冒出冷汗。
「前面定鲁塔的圣地。」
男人的声音从面具后面沉重地响着。
「我不能让未获允许的人通过。」
「请问……。」
法邬什么时候来到我身旁?她发抖地从他背后走了出来。威兹想要制止她,但男人注意到她的朱石。
「……妳是治疗者?妳有鲁塔的许可吗?」
「没、没有。可是,我有事想请教鲁塔。」
「离开。就算是眷属,未获许可的人一样不能通过这里。回妳的地方等待任务就行了。」
「法邬就定为了知道任务是什么,才来这里的。」
「你是守护者?不,你不是。」
「我不知道什么守护者。我是保护法邬的人。这点,你不服吗?」
威兹想逼近他。这时,男人的手伸向背上的刀,将注意力转向威兹的一瞬间,法邬企图越过男人旁边。
「请让我们过去。我有话问鲁塔……。」
「等等,法邬!」
「咦——。」
刀拔出,男人的钢刀对准法邬挥下。来不及了。剑来不及挡——。
「法邬……!」
「啊……呀啊啊啊……!」
法邬的哀叫声——。
刀刃猛力割破威兹的背。
威兹无声地吐出鲜血。这是重伤。男人确实挥出可夺走法邬性命的一刀。但是……来得及……我护住了法邬……。
「威、威兹!」
悲痛之声。
「快逃,法邬……。」
一张口,又有鲜血流了出来。男人又说了一次离开,之后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举动。
「我不要、我不要。威兹,请你振作一点……。」
「……呜……妳也了解吧……?」
若是药师。就该知道我没救了。
「不!我是治疗者!我有治好你的神力才是!」
声音听起来出奇地威严十足。
「不可以。」
威兹以几乎无法使力的手制止握住胸石的法邬。
「妳忘了吗……?」
治疗的神力是特别力量,伊斯娜说它是危险的、黑暗的。
「这种事,我不在乎!」
法邬甩开威兹、握住石子,但剧烈颤抖的手把朱石扯了下来,掉落到地上。法邬慌忙捡起它,这时,她怀里滚出一样东西。
轻轻的声音。啊啊,这是……。
「这是……。」
威兹为了保护法邬的心所给的天神护身符。法邬将朱石和木制天神护身符分别拿在手上,目不转睛地比较两者。
(妳将被迫抉择。)
(到那时,妳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伊斯娜的话,言犹在耳。
于是,法邬——
为什么?
我看得见法邬的心。
吹拂而过的风,令人怀念的绿草香、那高亢响着的草笛声。
两人一起走的漫长路程。
只想起那时候,法邬的心里都定二人共处的日子……。
「威兹,我……选择你……。」
朱石啪地一声落在威兹的手上。法邬的手里,剩下的是威兹的护身符。祈祷的法邬。透明、纯粹的祈祷。法邬的心再次混杂在威兹的心里。
——妳对这只死野兽有什么想法?
——妳想要幸福吗?妳后悔了吗?
威兹觉得陌生的少女面容。
不知道。我不知道。
年幼的法邬。
那么……妳想知道答案吗?
于是。周围化为白色。
「这……?」
突然间,肉体的感觉回来了。视线看到的东西变成墙壁了,而不是石头天花板。我——
「我……?」
眼前,威兹淌血倒卧在地上。蠢蛋,威兹不就是我?
可是。
「啊……。」
濒死的唇动了动说:太——好——了,并微微勾起微笑的弧线。
手里的朱石发出光芒,照耀威兹的脸,不。
「法邬……!」
映在石子上、惊愕地瞪大眼睛的,不是威兹而是法邬的脸。
「法邬!」
威兹此时在法邬的身体里。
「我……。」
于是,被威兹呼唤的她,对着生命附着的身体答道。
「法邬……!」
——风声。
令人怀念的绿草香。
只想起那时候。
想起两人共度的闪亮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