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桃丘音乐大学。
在这个聚集了众多立志成为音乐家的年轻人,充满了希望的校园内,今天也洋溢着各种各样的音乐。
就读于钢琴系的大四学生——千秋真一好像一阵风般飒爽地行走于校园内。
在路边吹奏小号的学生。
(差劲!)
坐在院子里面吹奏双簧管的学生。
(超级差劲!)
走了没有几步,又遭遇到正在为了发声练习而吊嗓子的学生。
(全部都差劲到极点!)
在横穿过那片已经不能用音乐来形容,而更接近于噪音的嘈杂的过程中,千秋踏上地面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增加着粗鲁的色彩。
光是想到接下来就要去受刑——不对,是接受江藤老师的指导就已经够郁闷了,偏偏所有的一切还都在折磨自己的精神。不对,正确来说,那个课程本身就是令他烦躁的原因。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千秋看到了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那是一张贴在告示板上的校内报纸《桃丘时间》。那上面最引人注目的标题就是《德国留学者确定——指挥系的学生将以世界为舞台学习指挥》。
在报道文字的旁边,一个胸膛、衬衫、面颊全都圆鼓鼓的学生,正在照片中展现出得意的笑容。
(为什么那种好像火腿原材料一样的家伙可以留学?)
光是想起来就让人火大。
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月光》的第三乐章。
熟记了曲子的手指在感情的驱使下,敲打着练习室的经过完美调弦的钢琴的键盘。手指渐渐提高着速度,对于键盘的敲打也越发粗鲁,但是,无法停止。就好像在表达他内心不断高涨的焦躁一样。
(我……我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呢?可恶!)
“你在干什么!?”
从他的右侧突然飞来一把白纸扇。把他的面孔和乐谱一起打歪。
“不要擅自亢奋又擅自结束!你到底有没有干劲!白痴!”
钢琴系讲师,江藤耕造,四十岁。在千秋心中的绰号是,白纸扇。
他那让人郁闷的指导和烦人的白纸扇也算是他的注册商标了。学生们之间都传说,他只肯教导优秀的学生。
“我已经推荐了你参加十二月的马拉杜勒钢琴大奖赛,你打算给我的脸上抹泥吗?就算是曲子我不也答应了用你喜欢的贝多芬……这是什么玩意?”
江藤看着千秋的手边,缓缓地拿起了随上面的乐谱。
“总谱?为什么钢琴系的你要拿着指挥者用的总谱?哈哈,居然还这么仔细地加了标注。你难道打算成为指挥者吗?”
“……”
眼看千秋沉默着调整了凌乱的衣襟,江藤火大地把乐谱摔到了他身上。
“开什么玩笑!明明连钢琴都还弹不好,就搞这种蠢事——”
“你很啰嗦耶!老头!”
“!”
“上课的时候就只会叽叽喳喳,好像高利贷的讨债人一样。什么见鬼的精英专属的‘江藤补习班’!好像教导傻瓜一样整天大呼小叫地说强音!强音!你的所有学生都只会一种弹法哦,你知不知道这样很让人恶心的说!既然你注意到了我的才能,就不要再教我多余的事情了!”
千秋用好像敲击键盘一样的势头,就这样连口气都没换的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
江藤微微抽搐着右边的眼角。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你还希望我继续说下去吗?”
“不……足够了,我已经明白了。”
江藤好像为了让千秋和自己本人平静下来一样地闭上眼帘。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把相当与他的注册商标的白纸扇抗在肩膀上。
“你不用再来接受我的指导了。我会让其他学生参加大奖赛。不能指望你。是我看错了人。”
如此说完之后,江藤就彻底地背对着千秋,离开了练习室。除了在关门的时候白纸扇撞击柱子的声音以外,剩下的就只有让人的耳朵都几乎要感觉到疼痛的寂静。
(……没错。)
千秋很清楚自己烦躁的原因。
(我想要成为指挥家。)
Ⅱ
布鲁塔巴河的汹涌的河水,能够看得到时间刻印的厚重建筑物,林立着白色墙壁和砖色屋顶的建筑物的魅力的布拉格。
时间是一九九六年。千秋在多博卢扎克演奏厅遭遇了命运的邂逅。
拥有身为知名钢琴家的父亲,生长在音乐世家的他,从小就观摩了世界各地的舞台。
维也纳、柏林、布拉格、欧洲庄严的管弦乐。
还有,塞巴斯奇诺.维埃拉的指挥。
千秋几乎是瞬间被他的音乐所击沉。由于过度的感动他溢出了泪水,但是当时心醉神迷的他甚至连泪水都忘记了擦拭。
他靠着父亲的面子而潜入剧场——正确来说是尝试正大光明的从关系着入口进入里面,不过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很丢脸地被警卫抓住了。
“放开我!不要碰我!”
那是他还适合穿短裤的少年时代。被两个大人抓住了手臂的话,当然是不可能具备还击之力。即使如此千秋也在拼命挣扎,甚至不顾玩具从口袋里面掉出来也要抬高腿去踢警卫,以便能挣扎警卫的手臂。
而此时,他出现在那里。
那个人捡起千秋掉下的玩具,眼睛闪闪发亮。
“电子鸡!”
就是那个塞巴斯奇诺.维埃拉。
“那个……”
“是你的吗?”
“是,是的。”
“做给我看!”
维埃拉大师好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不已。明明是头发花白,比千秋的父亲还要年长的长者,而且还是能让交响乐团演奏出那么精彩声音的伟大指挥家,却居然对比手掌还小的玩具如此热衷。对于千秋来说,这是一种崭新的惊讶,同时也让他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以此为契机,他获得了维埃拉大师的赏识。大师指导了还是个孩子的千秋很多事情。在千秋的心中,从他那里学到的音乐就好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非常好。不过,试试再弹快一些吧!”
“是。”
“对了,你知道吗?莫扎特其实是个邋遢鬼哦。”
“真的吗?”
“真的真的。”
他真的教导了自己很多事。
所以,在父亲和母亲离婚,要带他返回日本的时候,他实实在在的体验到了好像要撕裂身体一样的悲伤。
“等我长大后一定会回来的!所以,请让我成为老师的弟子!”
“啊,我随时都等着你哦。音乐会一直维系着我们。你已经是我的弟子。”
“Maeslro!”(注:意大利语,大师。)
将小小的他抱起的维埃拉大师那强有力的臂膀,以及万里无云的布拉格的晴空,他至今都无法忘怀。
晴空,就算想要忘记那个冲击,也——
Ⅲ
腿好沉重,疲劳的身体在抗拒行走。他现在只是靠着惰性在返回住所。在太阳西斜后,多少平静了几分的校园中,传来了钢琴的声音。
“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悲怆》。”
可以说是很适合现在的自己的曲子。千秋不由自主的竖起了耳朵。
错误。拍子慢了。这次又弹多了音。
“……还真是有够稀里马虎。这样该叫《悲惨》才对了吧。”
他不由自主失笑了出来。但是——千秋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不对。虽然稀里马虎,但是那里面……绝对没有错!)
千秋返回教学楼,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上了楼梯。
钢琴在持续弹奏着独特的贝多芬。
(厉害。这算什么?到底是谁……)
千秋上了楼梯,在走廊中搜索着,终于找到了那扇门。
溢满整个房间的光芒。西沉的夕阳照出了古典钢琴。在这片充满幻想色彩的淡淡橙色中,敲打着键盘的背影,大大的手,好像随时要吹出口哨一样地嘟起的嘴巴。
好像在歌唱一样的旋律和夕阳交相映衬。
带着脑海中这样的构图,千秋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到了门把上。
“真一!”
被人抓住手臂的感觉,让千秋猛地清醒了过来。
一个美丽的女学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是声乐系四年级的多贺谷彩子。
她阴沉着端正的面孔,恶狠狠的等着千秋。
“听说你被江藤老师开除了,是真的吗?”
“彩子……”
感觉上好像是一口气被拉回了现实。
在一家昏暗的间接照明和水槽的蓝色光芒都让人觉得无比舒服的酒吧中,调酒师刚一离开,彩子就很不高兴地沉声说道。
“去和江藤老师道歉,让他原谅你!”
“……为什么?”
听到千秋的反问,反而是彩子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还问为什么?那个老师虽然比较严厉,但怎么说也是我们大学里面最有手段最有名的老师吧?真一,你也打算作为研究生继续进修吧?难得人家对你青睐有嘉,干什么要自己放弃机会?”
“研究生的事情无所谓啦。反正我也不打算成为钢琴家。”
“既然如此,一开始就去指挥系不就好了吗?”
“就算一上来就进了指挥系,在音大的话也不会有多少实际的指挥机会吧?如果是指挥的学习的话我自己有好好在进行。而且我的老师就只有维埃拉大师。我不想让其他的人教我多余的事情。”
不管彩子会怎么说,这也是千秋的真心话。
“既然如此,你趁早去留学不就好了吗?”
“!”
听到彩子混杂着叹息的话,千秋拿着杯子的手冻结了。
“你是白痴吗?居然因为害怕飞机而无法坐飞机。只不过是因为经历过一次迫降而已吧!至于这个样子吗?!”
那个无法忘记的晴空中的冲击在脑海里复苏。在摇荡的飞机内,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的极限的恐怖。
“而且还因为在海中溺水的心理创伤而无法坐船?”
彩子的语言进一步揭开了他绝望的记忆中的伤疤。不断迫近的黑乎乎的水,逐渐下沉的沉重身体。
千秋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手脚,用尽全力大叫道:
“不要说得那么简单!没有体验过那些的你怎么可能理解我的感觉!”
他用无法停止颤抖的手将红酒一口气灌下去。在放下杯子的时候手也依旧还在抖动。
彩子的叹息让他领悟到了自己的没用。
“……我是不是还是应该放弃音乐呢?”
“咦?”
“就算再怎么在日本努力,如果成为专业的指挥家却无法在欧洲表演的话,还是没有任何意义。能不能让我去你们家的公司,多贺谷乐器的职员啊?”
这也是千秋如假包换的真心话。
彩子用哭笑不得的眼神瞪着千秋。千秋抓住站起来的彩子的手臂阻止了她。
“不要走。今天……”
“不要这样!”
彩子甩开千秋的手,冷冷的瞥了一眼倒在旁边椅子上的千秋。
“因为我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而且我讨厌败家犬。你这种家伙不管去了哪里都一样!”
这并非是,真心话。
无法离开日本。这就是千秋心烦意乱的根源。
Ⅳ
轻风摇动草木的声音。灿烂而温暖的日光包围了他的身体。
(这个是,那时候听到的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
从舒适的睡眠中睁开眼睛后,好像梦中一样耀眼的日光包围了千秋。在这片白色的光芒的照耀下,周围的景色进入了千秋的视野。
没有吃完的杯面,喝到一半的矿泉水瓶,脱下来的衣服,揉成一团丢在那里的袜子,漫画,食玩,被灰尘所笼罩的古典钢琴。
由钢琴弹奏出来的是咏叹调。随心所欲的,轻松自由的,好像歌唱一样的咏叹调。
这个难道是梦境的延续吗?
“这里是哪里?那个是——”
咔哒。为了支撑身体而伸出的手,打翻了旁边的空罐头。瞬间,从罐头口的部分冒出了众多的小飞虫。
“哇!”
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在房间中飞舞的小飞虫大军。在因为惊愕而僵硬的千秋的背后,传来了明朗的声音。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千秋学长!”
钢琴演奏中断了下来,出现在千秋眼前的是一张嘴角上挑起来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是谁?什么人?千秋只能维持脑海一片空白的状态。
“昨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喵~?”
“!!”
千秋猛然恢复清醒。触摸着失去了部分记忆的身体进行确认。穿着衣服。掉落在脚边的是自己的包。千秋慌忙捡起那个,踢开掩埋了整个地板的垃圾冲出了房间。
反手关上房门后,迎接他的是眼熟的走廊。
“这里是,我的公寓……我的……”
他战战兢兢回头看去,然后,进入他的视野的是,
野田妹☆
千秋
并列着的两个门牌。
“隔壁房间?”
在他无法置信地大叫出来后,马上又注意到了飞舞在鼻头的灰尘。全身都沾满了灰尘。虽然他拼命地掸开了肩上的灰尘,但是手臂上还残留着好像蜘蛛网一样的连接在一起的尘埃。
千秋全速冲向了自己房间的浴室。
“搞什么啊!那个女人!”
在脱下衬衫的时候,他猛地想起了对方的一句话。(千秋学长。)
“我们学校的学生?”
接下来他试图脱下裤子,结果注意到皮带不见了。
千秋的脑海中掠过了她的话。(昨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喵~?)
千秋为了逃避席卷了全身的恶寒,猛地开大了淋浴水龙头。
“我不记得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水声,千秋的惨叫回荡在了浴室中。
Ⅴ
今天的桃丘音大也近乎杀人般的明朗。
在各个方向毫无秩序的响起声音,没有任何顾忌的喧哗声,毫不容情的早晨的阳光。
“头好疼。”
“学——长!”
在明朗的校内。明朗到彻底的声音笔直地刺进了脑海中。千秋的眼角一阵抽搐。
在前方是一个他非常不想看见的人影。咖啡色的靴子,绿色的连衣裙,玫瑰红的对襟毛衣,肩膀上是钢琴键盘花纹的黑色挎包。而她高高举起的双手中所抓着的东西是,
“皮带!今天早晨你忘在我家了!”
“果然在你那里。亏你还能在那个垃圾屋里面幸存下来。”
就在千秋不由自主地感动之后,马上想起了周围的状况。已经有为数不少的人在侧头侧脑地窥探着这边。他可不想成为奇怪流言的主角。
“那个皮带不是我的。”
“就是学长的哦。因为你看起来很难受,所以是我亲手解下来的。我记得很清楚哦。”
“你认错人了,那个不是我的。”
“就是学长哦!”
“我说不是就不是!”
“可是味道是一样的啊!”
自信满满到可恨程度地如此说了后,她把鼻子凑到千秋的背脊上。接着又闻了闻皮带的味道,然后带着陶醉的表情把皮带贴在脸孔上蹭了蹭。有没有搞错!
“不要跟着我!”
千秋从她的手上夺下皮带,用尽全力丢下了远方。
“哎呀!”
皮带最后挂在了枝叶茂盛的大叔的树枝上,而且是她再怎么跳也够不到的高度。
如果是梦境的延续的话,这毫无疑问是噩梦。千秋绝对不想再见到她第二次。
千秋趁着她被皮带西一里注意力的空隙,慌忙地离开了那里。
在设置在校内的告示板上,除了校内报以外,还会张贴停课的通知,教员的变更,记忆其他对课程来说必要的情报。虽然因为很少会涉及到个人,所以有些人难得会看上一次,但是偶尔也会发布指名个人的通知。就好像今天一样。
【课程负责人变更:下述学生的课程指导者从本日起将进行变更。钢琴系四年级:千秋真一指导者:江藤耕造—>谷冈肇】
“谷冈肇……”
千秋因为这个没有任何印象的名字而有些迷惑。但是,总不可能比白纸扇还更加具有单方面的高压性吧?
但是,在千秋拜访谷冈的练习室的时候,瞬间就变成了化石。
“嘿!嘿!噗!”
正在弯曲着身体,展示奇妙舞蹈的人,就是那个噩梦女孩。
好像是谷冈的戴着眼镜的讲师正在大为高兴地爆笑。
“呐,这个很适合用来游戏吧?”
“最后的部分特别好。”
明明一心不想再见到她第二次,却那么简单地就完成了再回。
“啊,千秋学长。”
“哎呀呀。快请进。”
“不,那个,我也许是弄错了房间……”
只能这么认为。谷冈伸出手拉住了转身就要走的千秋。
“我正在等着你哦,千秋同学。哎呀呀,本人这么站在眼前的话果然气势都不一样呢。这下我绝对不会再让人说我这里是落后专了。”
“……落后,专?”
“就是落后生的专属教室。很过分吧?真是的。不过先请进吧,这么站着说话也不太方便。”
谷冈很绅士地催促他前往钢琴那边。不管他是好像菩萨一样的温和,还是拥有双面性的阿修罗,这种时候都无所谓了。
“我算是……落后生?”
那个女孩带着懒洋洋的笑容把皮带递给了他。
也就是说,她就是所谓的落后生,而千秋被划分成了她的同类。
不能容忍!千秋紧紧握住了无法发泄的拳头。
“钢琴联奏?”
“嗯,要不要试试?她,也就是三年级的野田妹惠和千秋同学的钢琴联奏。”
进行了唐突提议的谷冈,露出了和平的笑容。
“没想到你们居然认识呢。这下子刚刚好。”
“请等一下,为什么我要和这种家伙一起上课——”
“我用这边的钢琴。”
你不要擅自决定啊。
“就算要弹的话,一般也是应该和老师吧?”
“我觉得两个人的钢琴联奏相当有趣啊。野田妹同学的钢琴其实弹得很好的。”
“我不可能和那种弹奏方法乱七八糟的家伙合得来吧?”
“你又谦虚了,是你的话就一定办得到的。再怎么说你也是这所大学里钢琴弹得最出色的人啊。”
谷冈正视着千秋,很高兴似的微笑说道。
最,出色。
“没办法,就算是指导后进好了。”
千秋终于接下了谷冈递过来的乐谱。
“莫扎特的双琴联奏奏鸣曲,长调。”
“呱,不知道……”
她发出了好像被踩扁的青蛙一样的声音。
“我也没有弹过。”
“虽然弹这种相当快节奏的曲子配合起来比较困难,不过反正有的是时间,可以耐心练习嘛。”
指导后进,还是面对这种女人,还要我耐心。开什么玩笑!
“喂,看一次谱后就赶紧弹,垃圾妹!”
“请叫我野田妹。”
“拍子可以放慢一点,开始吧。”
千秋将双手轻轻地放到了键盘上。和她——野田妹进行了一个眼神交流,在短短的曲调之后,原本应该合在一起的钢琴声就发出了让人难受的不和谐音。
“不要给我在短短的第二小节就出错!!”
“哇啊啊!”
千秋扔出去的乐谱毫不留情的打在野田妹的侧脸上。
“再来一次。”
调整了呼吸后重新开始。在颤颤巍巍的通过了主旋律后,逐渐进入了高音区。但是,无论是音阶数还是弹奏时机,两人都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这么乱七八糟?”
明明应该看的是配套的乐谱。千秋一面持续演奏一面看着旁边的钢琴。
野田妹沉浸在曲调之中。闭着眼睛轻微地摇晃着身体。
“——喂!你根本就没有在看乐谱!!”
“哇啊啊啊!”
这次他用乐谱的架子给了野田妹的后脑一记结实的本垒打。
“可是,我有好好地背下来。”
“哪里算是好好的了?tatata变成了papapa算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觉得就是那样啊。”
对方偷偷地转移开视线后给出了这样的理由。千秋只觉得自己的血管都快要裂开了。
“野田妹同学的耳朵很好。所以她通常都是通过耳朵来记,因此没有一面看乐谱一面弹奏的习惯。”
“所以才这么稀里马虎吗……”
“而且她超级讨厌练习,所以请耐心地加油吧。”
“开什么玩笑!这种课程我会在三天之内就搞定!”
千秋咚地做回椅子,将乐谱狠狠的摔在了乐谱台上。
Ⅵ
千秋一回到家里,就把CD扔到了地板上。顺便还进一步把乐谱也砸了上去。可是烦躁还是一点也没有平息。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既然无法离开日本,是不是还是该干脆放弃音乐比较好呢?
千秋来到阳台上,从口袋中取出香烟。
“唔,这是什么味道?”
千秋沿着臭气传来的方向,看向了隔壁的阳台。
“那是什么玩意!”
垃圾山。垃圾袋已经堆积到了超过千秋身高的程度。
“哇!”
某种紫色的液体正从那堆小山中延伸出来,流向了千秋的阳台。而且就好像追逐着那股液体一样,不计其数的蚂蚁大军也随之杀到。
千秋冲向走廊,用力拍打着隔壁的门铃。
快开门!快开门!
“来了!”
“哐!”
被野田妹打开的房门正中千秋的脑门,让他当场仰面朝天地倒下。
“千秋学长!”
“一般人会用这么大劲开门吗?”
“怎么了?啊,你是来要那条皮带吧?”
“让开!”
“咦?等、等一下。”
千秋一爬起来就火速推开了野田妹,冲进了她的房间之中。
垃圾山比今天早上还要更加恐怖。
“把扫除工具全都给我拿出来!”
“扫除工具……吸尘器的话就在外面。”
“在哪里?”
“床上。”
“床在哪里?”
“那里。”
野田妹所指的地方只有垃圾。一层层地翻下去也还是垃圾。
“可恶!臭死了!这个垃圾山算是怎么回事!我要把它们全部解决掉!”
千秋一面叫嚷,一面抱起了就近的瓦楞箱。
“啊,不行!这个箱子里面是上课用的道具什么的……”
“啊?”
没有办法,那就下一个好了,千秋抱起了另一个瓦楞箱。
“啊!那个箱子里面放着好多老家寄来的食品。没有这个我会死掉的!”
“什么?”
那就这边的好了。
“啊——不行不行不行!这个是我的宝物。传家之宝!你看。”
她带着笑容展示给千秋看的,是面向小孩子的电视动画的人物娃娃。
“不要开玩笑!”
“哇啊啊!”
千秋举起瓦楞箱,朝着野田妹的脑袋抡了过去。
但是,那还只是通向未知世界的入口而已。
“喂,这个是什么?”
“多半……是奶油。”
“奶油会是黑色的吗?而且还结成了团?”
“那个,因为过了一年。”
如果不用毛巾遮住鼻子嘴巴的话,连呼吸都无法进行。
在淘汰了锅子之后,千秋发现了神秘的物体。在丢在地上的白米上面,好像蜘蛛网一样的物质凝结成团,还冒着红色的颗粒。
“这个好像鳟鱼子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米饭。”
野田妹也有些畏缩地抓住了裙角。接二连三的细菌的巢穴就是这里吗?
“哇啊啊!乳罩!”
更过分的是——
“哇啊啊啊!内裤!”
该做的事情只剩下了——
“喂!你给我闭嘴!”
千秋把野田妹用毛毯捆起来后踢到了房间角落。
自己在房间和垃圾场之间究竟往返了多少次呢?把最后的瓦楞箱塞进好像小山一样的垃圾堆,千秋带着深深的疲倦叹息了出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越是仔细想就越是可悲。
回到楼上后,野田妹已经一脸兴奋的在弹奏钢琴。
“果然没有了垃圾就连声音都完全不同呢。呜嘿。”
“……这个味道是怎么回事?”
明明应该把垃圾全部运走了,怎么又爆发了新的恶臭。
“啊,学长,为了表示感谢我亲手做了料理。请你坐下吧。”
“不用了。”
“别客气别客气。”
被野田妹强拉着坐下后,掉落在他手边的杂志是《屁股占卜》。她的感性果然无法让人理解。野田妹匆匆忙忙地跑回来,把盘子放在了千秋面前。
黑色的物质上面,有一个画出来的黄白色的桃心。
“这是什么?”
“烤竹夹鱼附加蛋黄沙拉酱。”
野田妹好像很吃惊。吃惊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这是黑炭吧?你想要害死我吗?”
千秋一拍桌子站起来,占领了厨房。
他干脆麻利地切菜,手法熟练地舞动煎锅,也就用了二十三分钟就吧菜装进了盘子。
“要亲手做料理的话,至少等可以做到这个程度再说!”
“哇,好厉害好厉害!好好吃。你做的比我妈妈还要好吃!简直是天才!”
“有、有到那个程度吗?”
“野田妹我好感动。呼。”
野田妹满面笑容地鼓着腮帮子说道。听到别人这样的称赞,就算是千秋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下次我做更加好吃的让你尝尝!”
“救世主!”
野田妹高举双手表达了喜悦。
Ⅶ
中式餐馆“里轩”。
和桃丘音乐大学相距不远的这家店子,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和普通的拉面店没有什么差别。或者可以说它的外形就是再经典不过的拉面店。
但是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进入这家店内几分钟,就会改变自己的认识吧?
隔着柜台的对面式的厨房。桌子腿生锈的桌子和嘎吱作响的椅子。
在这里就餐的中年男性客人手上拿着刀叉。
“老爸,为什么不叫我起来啊!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如果赶不上今天下午的第一节课的话,我就要留级了!”
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一个人从二楼冲下。金发,皮裤,鲜红的小提琴匣,大概是相当着急的缘故,墨镜都是斜戴在脸上。
“龙太郎!你这个家伙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每天还是这么毛躁!”
震动着中华锅子的店长,表情严肃地说道。但是一看到儿子的身影,他的眼角立刻下落了几分,就连声音也甜到好像会融化进杏仁豆腐饭里面一样。
“你好好看看表!现在才是午休时间吧?整天这么慌里慌张。”
“啊,啊哈。”
“去学校五分钟就够了吧?我本来想让你睡到十分钟前的。”
“对不起,爸爸。”
里轩的峰氏父子感情非常好。
就在峰(儿子,一下略)摘下墨镜,试图返回二楼的时候。
“太棒了!”
店内响起了似乎感动到极点的赞叹。
垂到肩头的卷曲的白发,布满外文字母的外套,毛皮围巾,如此打扮的客人双手握着刀叉,因为感动而在瑟瑟发抖。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煮菜!”
“是吧是吧?”
峰带着笑容转身走回来,一屁股坐在了这个颇有些岁数的客人的身边。
“哦,终于来了个懂得味道的男人。喂,大叔,你尽管点菜哦。拉面,咖喱,杂煮套餐,我老爸的料理不管哪一样都是最棒的。”
“杂煮套餐?"
“我特别推荐鲣鱼拌海带。”
“煎鱼饭?”
“什么啊,你不是日本人呀。”
无视峰的父亲的惊愕,客人的目光停留在了峰肩头鲜红色的小提琴匣上。
“你是音大生?”
峰虽然因为他奇妙的眼神而有些发毛,但还是被他的气势所压倒一样地点点头。
“大叔,你真是奇怪呢。你不觉得参观音大很无聊吗?”
“呼……"
峰现在正带着那个懂得味道的男人(峰命名)在桃丘音乐大学校内转来转去。
大概是喜欢音乐的观光客吧?虽然他脖子上挂着相机,不过大学这种东西,日本和海外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啊。峰一面走在前面充当着名义上的向导,一面好像总算找到吐苦水的机会一样地抱怨了起来。
“什么A乐啦,江藤补习班啦,真的很无聊的说。再说了,光是拘泥于古典音乐不是很愚蠢吗?这个世界洋溢着各种各样的音乐嘛!爵士,hiphop,还有摇滚,奇怪?”
峰说得热火朝天地回头一看,却发现那个懂得味道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
Ⅷ
【双钢琴联奏协奏曲长调】
这是莫扎特在十八世纪后半期,为了和钢琴技艺高超的朋友女儿进行合奏而写出的适合沙龙的明快曲子。终其一生,莫扎特所完成的用于钢琴联奏的曲子也只有这一首。
“谷冈老师性格也够恶劣啊。明明还有的是其他更容易弹的曲子。”
虽然当初说了三天,但是要配合那个人真的是很要命的事情。千秋合上莫扎特的解说书放到钢琴上。他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练习开始时间。
咔嚓,没有错过这个门把被扭动的声音,千秋在回头的同时怒吼了出来。
“太慢了!”
站在那里的不是野田妹而是谷冈。啊,失礼了。
“啊哈哈,野田妹同学果然还没到吗?她几乎没有准时来过哦。”
“怎么会这样……这个好歹也是课程吧?”
“算了,反正我也有迟到的时候。要不要喝杯茶?”
无法置信。
千秋叹了口气,死心地抓起乐谱离开了练习室。
就算是在上课时间,大学也不会好像中小学那样一片寂静。因为没有课的学生会和朋友们聊天,而且还有人会惯例在外面进行练习。
“你知道吗?听说校内有奇怪的家伙在出没呢。”
“还传说有人在偷偷地拍摄学生的照片。”
“哎呀,好讨厌,是不是跟踪狂啊。”
和别人擦肩而过时听到的这番话,让千秋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野田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不由自主挠了挠头。在他的心目中,已经形成了奇怪的家伙→理解不能→野田妹的公式。
“千秋同学。”
“!”
听到有人呼叫自己的名字而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个学生走到自己旁边。
红彤彤的面颊,和横向发展的壮硕体格,让千秋联想到了猪肉卖场。
“我是指挥系的……”
“我知道。”
就是那个获得了德国留学机会的火腿。
“这倒也是,早川同学很有名呢。顺便说一句,我是指挥系第二有名的大河内——”
“我打算在留学的地方接受格鲁哈鲁姆的听课生征选。”
“你说格鲁哈鲁姆?”
面对千秋的反问,大河内好像很得意似地咳嗽了一声。
“塞巴斯奇诺·维埃拉大师会作为特别讲师而出现在这个讲座上。我想我迟早也会去参加吧——”
“听说千秋同学你和维埃拉大师认识?如果有什么要转告的话我可以代劳哦。”
早川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遥远。千秋的视野丧失了距离感,连他们是就在身边还是在远方都无法弄清。脑海中一阵眩晕。
我想要成为指挥家。
我讨厌成为败家之犬。
塞巴斯奇诺·维埃拉会参加讲座。
像你这种人不管去了哪里都一样。
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指挥的极限的恐怖。
不断迫近的黑乎乎的水,逐渐下沉的沉重身体。
两台钢琴联奏的奏鸣曲。
“……"
从远方传来了野田妹轻快的钢琴声。
千秋没能返回练习室。
Ⅸ
那么,究竟是搞了什么才变成了这种状况呢?
来整理一下顺序。这里是千秋的房间。回到家,做好饭,把料理摆上桌子,然后是不知不觉中已经在料理面前驻扎下来的入侵者。
“哇,正好做好呢。我们来得真是时候。啊啊,好香的味道。”
是粗神经的野田妹。
“唔唔,是法国的家庭料理的味道。”
这边的又是谁?
“好了好了,趁着还没有凉赶紧吃吧。”
“哇,在这里有红酒。”
“啊,千秋学长,你也坐下吧。我们一起吃好了。”
眼看着野田妹拿着进入临战状态的筷子,用另一只手冲他招呼,千秋用力地打掉那只手。
“呜呀~”
“什么叫你也坐下来吧!你以为这是谁家?你们是强盗吗?强盗!不要喝我的红酒!”
千秋发出了源于心底怒吼,用手牢牢指着不打招呼就开始喝红酒的上年纪的男人。
卷曲的白发,蓄在嘴角边的胡须,脱下的夹克下面是粉红色的衬衫。语调奇怪的日语,厚脸皮的态度。怎么看都很可疑。
野田妹和男人靠在一起,用弱者的眼神偷偷地打量着千秋。
“野田妹,这里不是野田妹的公寓吗?”
“是野田妹的公寓。”
“你住在隔壁的房间吧?而且这个可疑的老头又是怎么回事?”
听到千秋的怒吼,野田妹愤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反驳。
“他才不可疑。他是野田妹的朋友。刚刚在路上遇到的——”
“在路上遇到?这样就能成为朋友吗?”
“啊,米卢西!他是米卢西·霍鲁斯塔因。”
“米卢西,霍鲁斯塔因……你说牛的……奶……这明显就是假名吧!”
虽然野田妹因为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而高兴,但是疑惑进一步加深了。
“嚯,你懂得德语啊?”
“是啊,这位是千秋学长。非常非常优秀哦!而且钢琴弹得非常非常好。”
“那我倒是想听听呢。哦,好出色的钢琴。”
自称米卢西的家伙擅自靠近钢琴。一把揪住试图跟在他后面的野田妹的脖领子,千秋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喂,那家伙该不会真的是小偷吧?”
“咦?”
那个米卢西在钢琴旁边的柜子上物色着什么。突然,他的侧脸变得认真起来,拿起了一张照片。
“……千秋君。你认识这个人吗?”
是和维埃拉老师合照的照片。
千秋一把推开野田妹,从米卢西手中夺回了照片。
“他是我的指挥老师。你不要随便碰这个!”
“你想要成为指挥家吗?”
“有什么问题吗?”
“野田妹,我们走吧。”
米卢西忽然改变了态度,轻轻拉起野田妹的手。
“千秋君看起来很不耐烦。我所住宿的饭店有非常出色的寿司餐厅哦。”
“寿司,餐厅。”
野田妹好像无法抑制口水一样,被米卢西抱着肩膀走向了玄关。
“……这个死老头子只是个色狼吗?喂,你给我等一下!”
千秋提高声音叫住他们。野田妹有些迷惑地回头看来。
“今天就给你个特别优待,在我的房间——”
“在房间?”
“进行练习看看好了。”
“练习?”
野田妹带着一副期待受到辜负的表情,好像从心底觉得不情愿一样地蹭到了柱子上。
“野田妹,我可以教你更加有趣的事情哦。在可以看到美丽夜景的房间,在松松软软的床上,有松松软软的枕头、”
“美丽的房间……松松软软的枕头……”
野田妹因为幸福的想象而陷入了陶醉中。米卢西好像示威一样地拍了下手。
“千秋君,请节哀顺变。哈哈哈,let'sgo!”
千秋的脑袋上蹦出了黑线。
“喂,这里也有松松软软的床铺。”
“你是说学长的床吗?”
野田妹摇摇晃晃地返回了这边。千秋不由自主地转移开视线。
“啊,是的。”
“枕头呢?”
“唔……枕我的手臂好了。”
“呀嚯嚯。”
野田妹发出了奇怪的叫声,扔下了穿了一半的鞋子,冲向了千秋。
赢了。
“看到了吧,大叔。不送了,一路顺风。”
“放开我!”
“呀啊!”
千秋吧米卢西扔到走廊上,用力关上了房门。
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又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这个给你哦,因为正好塞在信箱里。”
他用手指弹了一下一张传单,隔着门塞了出去。
那是设计得看起来廉价而花里胡哨的“健康保险”传单。
“……千秋。”
千秋对于米卢西颤抖着发出的怨言充耳不闻,轻快地返回了房间。
餐桌边没有野田妹的身影。他看了看卧室,野田妹已经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她好像要引诱千秋一样地掀起了被子的一角。
“哎呀,请来吧。真一。好讨厌。”
“什么叫‘好讨厌’。你这个不长大脑的白痴!”
“呀嚯!”
千秋的脚踹上了野田妹的脊背。野田妹伴随着悲鸣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居然把那种恶劣的老头子带到我们家里来。你也给我回去,寄生虫!”
他拉着野田妹的手腕,强行把她拖出了卧室。虽然野田妹挣扎着拼命抵抗,但是被拖到餐桌旁边后,她好像终于死心了一样地坐在地板上。
“明白了,练习吧。我们练习吧。”
“……”
“野田妹我会好好练习的。我真的会好好做的。”
她摆出了正座的姿势,很郑重地低头说道。千秋调转过脸孔,在眉间挤出了深深的皱纹。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你怎么了?今天也没有来练习。”
因为千秋没有回答,野田妹突然把视线转向地板,结果目光敏锐地发现了滚落在沙发下的总谱。
“啊呀,这个是什么?指挥用的总谱?好厉害,上面做满了注释。刚才那个果然是真的呢。学长说想要成为指挥。”
她的天真无邪的发言,让千秋的脑子里面掠过了一阵钝痛。
“野田妹也想早点看到学长指挥的身影~”
“……你走。”
千秋从陶醉的野田妹手中拿起总谱。她因为莫名其妙而瞪圆了大大的眼睛。千秋的嘴角不由自主泄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就算进行这样的学习又能怎么样?不管再怎么学习,不管钢琴弹得再怎么好,最后还是连火腿都比不过。”
可以用残酷来形容的确实的现实。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我都只能从远方凝视着交响乐。”
现实永远近乎傲慢地无可颠覆。
“我也不想做,你也不想学习,这不是正好吗?原本就是什么意义也没有的课题。用不着勉强去做。”
“可是……”
“谷冈老师那边我会说的。就说我无法指导你。”
野田妹张了张嘴巴又闭上。好像因为找不到语言一样地陷入了沉默。
静静地离去的脚步声。玄关的房门关上又闭上。
千秋凝视着照片中的维埃拉老师。无力地瘫了下来。千秋就这样坐到了地板上,把沉重的身体摊开。
Ⅹ
从窗口射进的朝阳,催促着还不想睁开眼的眼帘。好像是开着窗子就睡着了,现在还可以听到窗外小鸟的鸣叫。
带着朦胧的意识翻了个身,断断续续的钢琴声骚扰者千秋的耳朵。
莫扎特的《双钢琴联奏奏鸣曲》。音阶就好像在爬楼梯一样地连接在一起,可是通常爬不上几层就会中途断掉。然后又从头开始。踩空了楼梯会停下,遇到死胡同会停下,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
千秋从沙发上爬起来,接连地敲打着隔壁房间的门铃。
咔嚓,门锁打开的声音。为了避免这次也撞到脑袋,千秋闪开了身体。但是房门打开的势头并不猛烈,从门缝里露出脸孔的野田妹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
“如、如果是扫除的话,现在还不用。”
“不是扫除。”
千秋强行打开了房门。
“呀!”
“你还呀什么呀!你也不想想听到那种差劲透顶的钢琴是什么感——”
绝句。
原本应该打扫得很完美的房间,却好像电影回放一样地再次混乱到没有下脚的地方。
“为什么?只是短短的几天而已,为什么可以弄到这种程度?”
“对不起。那个,我还记不下谱来……可是,我会想办法记住的。所以,请再等我一周时间。”
乐谱台上切实地摊开了乐谱。
【野田妹同学的耳朵很好。所以她通常都是通过耳朵来记,因此没有一面看乐谱一面弹奏的习惯。】
(这家伙也在尽自己的可能在努力啊。)
千秋轻轻叹了口气,站到了拼命翻乐谱的野田妹的身边。
“约定的是三天。”
“……唔。”
“我会弹一遍示范,你好好看着乐谱用心听。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看着乐谱弹的话——”
仰着头的野田妹笔直地看着千秋。
“就用你引以为傲的耳朵记下来!”
“!”
野田妹原本沮丧的眼睛中冒出了火花。
按照乐谱弹奏,对于千秋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千秋为了示范而弹奏了一遍野田妹的部分。
野田妹一面好像跳舞一样在空气中挥舞着手臂,一面追逐着声音和千秋的手,在最后一个音结束的同时,她忘我地鼓掌。
“哇,好厉害。学长的钢琴好正确。真的和乐谱一模一样。”
“是你太稀里马虎了。既然要和我联奏,就请你规规矩矩地弹。”
“哇……”
野田妹好像很不情愿似的转移开了视线,似乎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
千秋迅速开始了授课过程。在学校也变得和钢琴寸步不离。
“不对,要在那里和我交替。”
“是。”
“左手太吵了。你要我说几次!”
野田妹认真地听着。
“这个部分好像提琴一样地流畅。好好听我的声音。”
看着隔壁的钢琴,野田妹好像章鱼一样地撅起了嘴巴。
“不要露出那种脸孔!”
“咦?”
也许是自己没有意识吧,她好像有些迷惑。
练习越来越火热。迟迟没有出现成果的烦躁感,让他越来越心烦意乱。窗外已经一片灰暗,可是千秋眼中只剩下了钢琴和钢琴声。
“还是完全合不上。”
错误减少了。但是不管做几次,不管再怎么提醒,野田妹那种马马虎虎都会时不时地冒出来一下,打乱两台钢琴的协调。
没有时间。焦躁也传达到了敲打键盘的手指上。手背的神经就好像被棉花包裹住了一样的迟钝。难受。又走了个音。
“不要擅自转调!”
千秋粗鲁地提高声音,用双手猛地一敲键盘站了起来。
(这种说不出的超级烦恼是怎么回事?我明明不是在说错误的问题。)
是因为没有时间。是因为曲子没有进展。是因为野田妹不听话。是因为野田妹擅自亢奋起来脱离了乐谱——
瞬间,白纸扇尖锐的声音在千秋的耳膜中复苏。
【不要擅自亢奋又擅自结束!你到底有没有干劲!白痴!】
因为没有按照自己的希望弹奏。
(这不是和白纸扇一样了吗?)
他看着野田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霸气,畏畏缩缩地将身体缩成了一团。连用手指翘楚的一个个声音似乎也变得有气无力。
(我自己那么讨厌的教导方式,我现在却在加诸于她的身上吗?)
两人的练习一直延伸到了回家后的深夜。
这样真的好吗?这样的疑问麻痹了千秋的思考,就连在眼前弹奏的野田妹的钢琴都好像在隔着一扇玻璃的地方响起。
原来七零八落的野田妹的钢琴声规规矩矩地遵循着音符,从最初到最后都保持着秩序,没有任何不必要的声音。
“你怎么了?我都没有打磕巴地弹到了最后。还有什么奇怪的吗?”
“奇怪……”
没错,就是有什么不对劲。
“是什么地方啊?”
“好臭。”
“咦?”
“你的脑袋,很臭。”
奇妙的异臭正在从野田妹的头发中散发出来。她转过头来的时候,因为头发的飘荡,臭气也在空气中散播开来。千秋不由自主地捏住了鼻子。
“咦?是这样吗?我明明三天前有洗过的说。”
“三天前?”
“隔一天洗一次澡,隔三天洗一次头。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喜欢干净的。”
无法相信。
千秋拎住野田妹的脖领,毫不留情地把还穿着衣服的她拎到了浴室。
“呀!”
“什么叫别看我这样。根本就是看到的那样吧!”
“不——要——啊——!”
千秋用手指搓揉着她的头发,可是洗发液却完全不起泡。
他强行按住不情愿的野田妹,勉强把她洗干净,好不容易进行到了用吹风机吹干他头发的地步。
等等,等等,我们是在说这些吗?
(真是的,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呼啊,好舒服。怎么说呢,野田妹我现在好像是坐在豪华椅子上的女王大人一样呢。身为管家的千秋学长正在用特大的扇子为我进行扇风~”
只有脑子短路的人才会冒出的妄想。
“我的感觉倒像是在为狗吹干毛。”
“咦?狗?什么狗?黄金猎犬吗?或者是吉娃娃……要么是柴犬?”
野田妹好像反而很高兴似的,热心地设想起了自己的犬种。
千秋哭笑不得地笑了出来。
“你这个人……”
野田妹仰望着千秋,好像期待着什么一样眼睛闪闪发亮。
(和维埃拉老师好像。)
就好像拿到了电子宠物的小孩子一样连蹦带跳。
“果然还是奇怪。”
“你说什么?”
千秋用吹风机轻轻戳了戳好像闹别扭一样把脸孔埋进枕头的野田妹的脑袋。
Ⅺ
约定的日子到了。
“真的没事吗?如果勉强的话往后推也没关系哦。”
“不用了,因为约定的就是三天。”
看到千秋摇头后,谷冈暧昧的点点头,看了看正在进行准备的野田妹。
“哟,那个野田妹同学在看乐谱呢。”
她的眉间挤出了深深的皱纹,带着僵硬的表情突出咯而不符合她性格的叹息声。一旦象征声音的手指由于紧张而颤抖地在假象键盘上出错,野田妹就会露出好像面对世界末日的表情。
(奇怪)的是她。
(不对劲)的人是自己。
“野田妹!”
“!”
“你今天就适当地自由弹奏好了。”
“学长……你刚才叫我野田妹。”
千秋轻轻一笑,转向了键盘。
(我能够感觉到。这家伙存在着绝对的、特别的东西。而且,能够配合这家伙的——)
野田妹放下乐谱,重新转向键盘。
千秋深吸了口气,挺直脊背毅然地仰起面孔。
(也就只有本大爷了!)
一拍之后。两人的手抬了起来,配合着呼吸敲打了键盘。
(这里是完美的合音。问题在下面,第一钢琴几乎都是单独地进行主题······)
野田妹的手指游走于键盘之上,牵引出了乐曲。
(出现了,那个嘴形。已经开始暴走。)
野田妹的嘴唇嘟了起来,眉头的皱纹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从紧张中解放出来的手指无视乐谱开始自在地跳动。
(刚一说让她自由弹就这个样子,这家伙还真忠于自己。不过,我就配合给你看好了!)
千秋将注意力集中在她发出的琴声上,用自己的手进行呼应。
(我已经了解这家伙的习惯了。你看,跳过了!转调了!)
野田妹嘟起的嘴巴就好像在歌唱一样,她用全身在享受着音乐。自由自在的,随心所欲的。
(我真的非常在意这家伙的钢琴。以前维埃拉老师曾经说过。)
【你听我说哦,真一。不管站立在多么出色的舞台上,也难得会感到让身体都为之颤抖的演奏。如果能够进行这样的演奏的话,那也许是比被成为世界级的巨匠更加幸福的事情。】
(我明明梦想着这样的瞬间,却直到昨天为止都采取着放弃的态度。)
认为不能离开日本的音乐家没有未来。认为这样的自己,不可能获得维埃拉老师所说的那种感动。
(不过我现在,确实地感觉到了轻微的颤抖。)
两台钢琴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中,好像要射穿神经一样地融合,直到最后一个音强烈地重叠到一起。
在残留着热度的寂静中,响起了鼓掌声。
“Bravo!Bravo!”
谷冈好像很满足一样地带着满面的笑容称赞两人。
“太好了,千秋同学。你好像突破了一层壁垒呢。”
“咦……?”
千秋因为他出其不意的表示,一瞬间忘了呼吸。而野田妹又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来到外面后,太阳已经西沉,天空染上了淡淡的橙色。
凉爽的秋风吹过了千秋的脖颈。
【天才莫扎特终其一生仅仅完成了一首双钢琴协奏曲,一直被人认为是他为了才华横溢的弟子而创作的。不过也许其实是莫扎特本人想要通过和她的合作,回忆起纯粹享受音乐的感觉吧。】
(不是对于后辈的指导,而是为我而进行的练习吗?)
“那个老狐狸老师!”
“……人家心跳得好厉害,好像扑到学长的脊背上呢。”
“!”
走在他后面的野田妹,双手抱着女用手提包,用热辣辣的视线凝视着千秋。
“这个果然还是应该算,坠·入·爱·河吗?!”
“不是!绝对不是!”
千秋好像斗牛士一样,轻巧地躲开了横冲过来的野田妹斗牛。
“可是人家的胸口好苦闷。”
“你给我听好了,今天只是刚好顺利而已。一般来说,那种演奏是不会获得承认的。如果不能按照乐谱演奏的话,大奖赛根本就没有希望。”
“噗噗。野田妹参加大奖赛?”
“咦?”
她支起上半身。咕噜掉转了方向,开始下楼梯。
“你在说什么呢?野田妹不会参加大奖赛哦。”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而进入音大每天进行练习啊。”
“野田妹想要成为幼儿园的老师。”
“……那是,你的梦想吗?”
“是。”
无法相信。
无视哑然的千秋,野田妹好像有些害羞似的笑了笑,连蹦带跳地再次开始行走。
(亲爱的维埃拉老师……看起来在日本也有很厉害的家伙呢。)
千秋切实地感觉到了残留在胸口的热度。自己在这里,还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
千秋仰望着好像跳舞一样地旋转的野田妹,和橙色的天空。
Ⅻ
第二天,千秋像平时一样飒爽地行进在校内,笔直地走向目的地。
他的手上是申请转系的信封。他决定结束在同一地点原地踏步的日子。
就在千秋下定决心前往教室的过程中,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特别热闹,学生们纷纷地从他的身边跑过。仔细留意一下的话,就发现学校整体的空气都十分浮躁。
“都是些花痴的家伙呢。”
嘿哟一声站起来的,是染成金色的头发和鲜红的小提琴匣非常引人瞩目的峰龙太郎。他以前曾经和千秋的钢琴合奏过一次。
“只不过是马埃斯托洛·舒特来赛曼来担任指挥系的老师而已。”
“居然会这样……在我刚决心转到指挥系的时候,就有这种好事。”
“啊?啊,喂!”
千秋也跑了过去,分开学生们形成的人墙,在那里找到了那个人影。
卷曲的白发,蓄在嘴角的胡子,可疑的笑容。
这不是米卢西·霍鲁斯塔因吗!?
“好像,有一点点不一样呢。”
“借我看一下。”
“请,请看。”
千秋从旁边的女同学手中借过杂志,确认着舒特来赛曼年轻时的照片。当然,这上面的脸孔千秋也很熟悉。但是,
“不是一点点不一样?而是完全不一样吧?”
旁边峰所发出的感想很正确。简直是换了个人。简直就是欺诈。
“咦?你想要建立新的学生乐团?”
“是。由我选择的学生建立我的乐团。”
面对堂而皇之地回答的舒特来赛曼,以江藤为首的讲师们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但,但是,我们想请您指导的是指挥系和A乐才对……”
“当然了,那边我也会进行正确的指导。不过我想要让更多的学生获得接受我的指导的机会。请你们召集这些照片里的学生们。”
舒特来赛曼从外衣口袋里取出照片,在桌子上展开。伸长了脖子的讲师们的表情都抽搐了起来。那些照片明显都是从很危险的角度偷拍下来的女高中生们的照片。
“哦,错了错了。这些都是在涩谷买的宝贝照片。这个才是给你们的。”
舒特来赛曼挥手收回照片,重新取出了一打照片。
面对重新摆出来的照片,讲师们的脸孔比刚才还要抽搐。
“舒特来赛曼大师,您是当真的吗?”
“而且这家伙……是钢琴系的吧?”
在这个时候,千秋还不知道未知的交响乐团的成员,以及米卢西,也就是舒特来赛曼浮现出的危险笑容真正的意思。
他唯一能明白的只有一个无可置疑的事实——
“嗯?你怎么了?”
“没什么怎么了。这个样子的话……”
我无法转系啊!
舒特莱塞曼特别编成交响乐团(S乐)团员名单
第一小提琴:峰龙太郎(首席)稻川良治池上里美浦部智子齐藤久美山内美铃平井绫乃杉内容子石野丽华黑川大志
第二小提琴:内村秀美山城明日香菊地晋平秋山圣子新保佳代宫坂美佐石川贵子代田有纪筮山静江志村麻奈
中提琴:安田望金城静香柳田样子熊谷映子服部宽栗田纯也小泉菜波叶直子
大提琴:井上由贵上村明弘玉川信义松岛容太郎草田敏明叶直子村濑俊
低音提琴:严井一志小田八重佐久樱宫坂正二池中慧子冈村启太
长笛:铃木萌安田瑞树
双簧管:桥本洋平山崎望
单簧管:玉木圭司铃木熏
低音管:温井凉冢本彰
圆号:金井健人佐佐木裕香坂胜代岛谷优
小号:松井晋介滨田步
打击器:奥山真澄
吉祥物:野田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