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快!”
“知道了——S君,你没事儿吧?瓶子里没进水吧?”
“差一点儿。不过最好别把手从盖子上拿开啊。”
离开展望广场,走出JR公园的大门时,突然下起了雨,随着我们跑下坡路而越下越大。我们没带雨伞,只能尽快跑回车站。
“好啦,道夫君,能看到车站了。”
飞跑进车站,我好容易松了一口气。
“啊,这下好了。”
甩甩头,头发上的雨水飞溅开去。这时我听见远处有人喊我的名字。回过头看去。“啊,老爷爷!”
正是今天早上在S君家门前见到的那个老爷爷。
“啊呀,太好了,你记得我呀。”
我简短地把情况对美香说明了一下。
老爷爷拄着那把透明的塑料雨伞向这边走来,身上穿着的灰色工作服两个肩膀都被淋湿了,有两块黑色的水渍。
“今天早上多谢你拉,帮了大忙了。——你可真勇敢啊。”
“我一年级的时候就认识大吉了。以前大吉不是那个样子的……”
“大吉因为最喜欢的S君不在了而感到寂寞的缘故吧。我听S君的妈妈说,S君和大吉最要好了。”
这么说,今天早上老爷爷的确是有话要对S君的妈妈说才去他家的。于是,我决定问问老爷爷。
“啊,没有没有,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总感觉老爷爷的话里话外似乎在遮掩着什么。
“是和S君有关的事情吗?”
“恩,是啊,差不多吧。”
“是不是出事那天早上的事情?”
被我这么一问,老爷爷的双眼似乎在一瞬间放大了好几倍。
“怎么会这么想呢?”
老爷爷的声音突然间变得低沉起来。
“为什么——是因为我说了出事那天早上?”
不好!这就相当于告诉他我怀疑S君并不是自杀了。于是我在脑子里不停地组织语言。
“我以前就听S君说起过您的事情。好象因为什么工作,每天早上八点钟都要经过S君家庭院的前面。所以我才说了早上。”
乱七八糟的说明勉勉强强让那个老爷爷听进去了。我也暂时放下了心。接下来,借这个机会我想确认那天早上老爷爷是否看到了岩村老师。我调整自己的声音,尽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询问。
“老爷爷——那天早上,在柞树林里您看到过什么人吗?”
当时老爷爷的反应绝对是我始料未及的。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就绷紧了,正望着我的那一双眼睛也瞬间瞪大了。干燥的嘴唇颤抖着,越来越强烈。那一瞬间,我甚至在想,这老爷爷会不会向我扑过来啊。不过,实际上并没有。良久,老爷爷从我身上移开了视线,盯着自己拄着伞柄的双手。就这样呆了一会儿,老爷爷的喉结“咕咚”动了一下,他又重新转向了我。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嘶哑的声音听得出来是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时我确信老爷爷一定是在那天早上看到了岩村老师。但是因为一些原因而没有向警察说明事实。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爷爷向我跨近了一步。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老爷爷的脸上毫无表情,但却十分恐怖。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S君在瓶子里简短地说了一句“说出来吧”。我听从了S君的建议。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S君是自杀的。当然了,并不是说S君吊起来的样子是我看错了。但是,怎么说呢——我总觉得S君是卷进了一件什么不好的事情里面。
老爷爷的表情微微地变了一下。
“都说有个同班的学生看到过S君的尸体,那就是你啊。”
我以为老爷爷已经从S君的妈妈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所以老爷爷的这句话让我很意外。
“这样啊。那,那可真够呛。”
老爷爷垂下眉,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然后好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凑近我的脸。
“你说不相信S君是自杀的,你觉得S君是卷进了一件什么不好的事情里面。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我只是这么觉得。”
“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么回事——S君不是自杀而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我自己想说的话反而从老爷爷的口中说了出来,这让我感到非常震惊。但是紧接着我又想,是不是这样老爷爷就会把他目击的事实对我说出来了呢?
“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老爷爷又问了一遍。我终于点了点头。
我无比紧张地等待着什么时候能从老爷爷的口中听到岩村老师的名字。不对,或许老爷爷并不知道岩村老师的姓名。很有可能老爷爷会用“大块头的男人”这个说法。
“《对性爱的审判》……”
最终老爷爷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咦……”
“这是个书名。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老爷爷摸了摸裤袋,掏出一本记事本,取出铅笔,在淋湿了一角的纸页上飞快地写着。然后,他嚓的一声撕下来,把字条递给我。
“对性爱的审判六村薰”
老爷爷方方正正地写下了上面的这几个字。
“不知道和你所想的有没有关系。不过我觉得这个很重要。”
“您说的是这本书吗?”
老爷爷点了点头,并没有正视我。那样子看上去似乎是心存愧疚。
“前面是书名,后面是作者名——就是写书人的名字。当然了,这是笔名。真名不叫这个。”
我还是不能明白老爷爷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这本小说的内容挺叫人恶心的。主人公是个男的,杀害少年,然后糟蹋尸体。”
“杀了,然后糟蹋尸体?”
周围的声音似乎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我的耳朵里只剩下了老爷爷的声音。我的视野也缩小了,在正中间只剩下老爷爷那褪色的嘴唇在蠕动着。
“我真不明白写这本小说的人在想些什么。居然写杀死孩子。而且,还对尸体做了那些——那些不好的事情。以前我读这本小说的时候就后悔得不得了。但是现在知道S君的事情之后,我就觉得似乎有什么关联。于是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本小说。然后就怎么也忘不掉了。”
“这本小说和S君的死有什么关联吗?”
“这个嘛,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总有这种感觉。要是误会就好了……”
老爷爷抿了抿嘴唇,咽了一口唾沫。
“不管怎么说,你先拿着这个字条。你要是怀疑S君并不是自杀的话,这个也许能带来什么启发。”
“恩。可是——”
老爷爷依旧面对着我,向后退了一步。
“这样会感冒的,快回家去吧!雨好象停了。”
这一刻我才发觉我的侧脸已经沐浴在了明亮的阳光中。抬头一看,覆盖半边天空的灰色云朵已经变成了白色,云朵的间隙中缕缕阳光洒下。
老爷爷向我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向人群中走去。但是,他又似乎有些踌躇,停了下来,重新转向我。
“道夫君,你,多大了?”
“噢,我九岁了。下个月中旬就满十岁了。”
“是嘛……”
老爷爷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悲伤。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我呆呆地目送着老爷爷的背影。很快,老爷爷的背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我这才把视线转移到了手中老爷爷递过来的那张字条上。
“这人有点儿怪啊。”S君疑惑不解地说。
“好象挺钻牛角尖的。——对了,老爷爷是怎么知道道夫君的名字的啊?”
“可能是今天早上你妈妈叫了我的名字吧。要不就是看见了我的胸牌。今天我可是难得地规规矩矩戴了胸牌的——”一边说着,我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衬衫的前胸,顿时我吓得脸都白了……
英语和大吉
一句话,如果不快一点儿真相大白的话,我就必定要身陷危险之中了。
“还用说吗,那胸牌肯定是掉在岩村老师的家里了!”
走在回家那条大路的人行道上,我还是充满了大叫的冲动。
“哥哥——”
“冷静点儿,道夫君。没事儿的。”
“怎么会没事儿?你想想吧,岩村老师要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我的胸牌,他会怎么想?我偷偷溜进他家里的事情不就全败露了吗?”
“那是自己班里学生的胸牌吧?他可能会认为是自己不小心带回家来的啊。在学校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带进公文包里,然后就那么——”
“不可能!今天岩村老师在玄关还看到了美香啊!可能他会觉得她和刚才在车站看到的跟我在一起的美香有点儿像而已——因为美香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要是他在房间里发现了我的胸牌就不会这么想了!他肯定会认为当时我就在房间里,我看了扔在玻璃桌子上的照片,还看了录像带里的东西,绝对会!”
我一股脑儿说个不停。如果不这样的话,我就要被这恐怖压迫得崩溃掉了。
“我只能继续追踪岩村老师了,只能让警察尽快把岩村老师抓起来关到监狱去了。不这样的话我就会被岩村老师盯上了,那我也就完蛋了。”
“道夫君,你先冷静。就为了这个,你也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啊。”
“S君是没事儿!反正已经死了!”
我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可是马上就后悔了。
“对不起……”
我在路边停下脚步。
“这不是我的真心话,真的,不是。”
“可这是事实啊,我的确是已经被杀死一回了。”S君在瓶子里低声笑了起来。
“不过我这句话说在前头,我其实并没有死。只是用这种方式和你还有小美香在一起。虽说我还没有死,但是随时都有可能死。而且,我死的可能性比你的要大多啦!要大出许多倍,许多倍!”
“S君,我……”
“道夫君你总不会被别人一脚踩死吧?你觉得你自己能被人用手捏死吗?还有,叫那种比自己大很多的什么动物一口咬住,然后吞下去?被苍蝇拍那么一拍就扁了,肚子里内脏全飞出来——”
“所以才说要保护你的嘛!”
已经消失了的焦虑和烦躁似乎重新被燃起了。
“不是已经把你放进瓶子里盖上盖子还扎了透气孔了吗?刚才下雨,我不也是为了你而小心不让瓶子里进水了吗?而且每天还给你抓虫子吃。”
“为了我,为了我,为了我——哼,道夫君,你是这么想的啊。S君这么可怜,我要是不好好保护他喂养他的话,他就会马上死了。是吧?行了,道夫君,只告诉你一句,我不是你的宠物!”
“只一句?从刚才开始你就说‘只一句’,你到底有几个‘只一句’?”
“对不起,我只能说同样的话。真遗憾,我是个蜘蛛,所以没办法像人那样动脑子。”
“真烦人……”
美香突然间这么插了一句,完美地打断了我们之间的谈话。美香的口气的确是非常厌烦的。
“一起好好想想吧。哥哥,还有S君你也是。”
“就算想,也——”
我张开嘴还要对这个三岁大的妹妹说些什么,可又及时意识到了,努力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然后深深叹了口气,重新移动脚步。
道路上来往行驶的车辆轮胎碾过淋湿的路面,发出巨大的声响,我一边听着这声响,一边拼命思考着。岩村老师如果在房间里发现了我的胸牌,首先他会做什么呢?一定是给我家打电话,叫我出来吧?还是说在什么地方躲藏起来伏击我?当然了,九月份新学期开学后,总会在学校碰面的,但是我总觉得岩村老师绝对不会等那么久。他一定会在暑假里采取什么行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必须尽早想出揭露岩村老师的办法。
“啊,已经回到这个地方啦。”
听了S君的话,我抬头一看,原来前面几米远就是商业街的入口了。
“会不会在啊……”
听到这句美香低低的自语时,我沉寂黯淡的心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对呀!我们有个了不起的伙伴!”
我小跑着来到大池面粉厂。在工厂入口处看见了面粉叔叔的身影,他正在啪啪地往墙上拍打着被小麦粉弄得全白了的围裙。面粉飞舞,面粉叔叔眯缝着眼睛朝我们这边转过脸来。
“呀,又过来啦!怎么啦,看上去没精神啊。”
“叔叔,您好。所婆婆在吗?”
“噢,在那儿冥想呢。把她叫起来也没关系。”
面粉叔叔一边说,一边大声地笑起来。接着又开始往墙上拍打起围裙来。我们又来到了窗边。
所婆婆在敞开的窗子边闭着眼睛。当然不想马上就把她叫起来,所以我们就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房间的深处,军荼利明王依旧在石基座上直直地瞪视着。
“三只眼,八条胳膊——啊呀,真像道夫君你说的那样啊。呀,手脚都缠着蛇。”
“听说那是代表转世的意思。”
“啊啊,转世啊……”
不久,所婆婆突然颤动眼睑,微微睁开了眼睛。
“哎呀呀,对不起呀。婆婆我呀,刚才在想事。”
“婆婆,您好。上次谢谢您啦。婆婆您的那个提示起作用了。”
“提示?”
所婆婆用那种力量之后,自己说的话事后她都不记得了,一直都是这样。于是我就又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您。”
“对啦对啦,道夫君,小美香,上午的时候我看见你们啦。可是……”
所婆婆无意间变了声音。
“那个危险的事情已经过去啦?”
“啊?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的哦。因为我和你们相处得很久了。不过呀,可千万别做危险的事情啊,如果发生什么,那可就晚啦。”
可是,那个“什么”其实已经发生了。
“还有事情想跟您商量。我们现在非常迷惑。前阵子说过的,我的一个我好朋友自杀了。婆婆您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了。你的朋友好可怜啊……是叫S君吧?尸体找到了吗?”
“还没有,实际上……”
我犹豫了。我很想得到所婆婆的帮助,但这样就不得不把来龙去脉都说出来。不过说出来好吗。我不想把所婆婆也卷进来。可是,不说出来龙去脉,所婆婆就没办法帮我啊。
“想让您看样东西。”
我把装着S君的瓶子拿了上来,放到所婆婆的近前。所婆婆“啊呀呀”地叫了一声,表示心领神会。
“明白了?”
“明白了。”
所婆婆自信地说。
“这是果酱瓶呀。大概是草莓酱吧。”
“恩。是的,不过——”
我刚想好好解释一下,可所婆婆似乎是吃了一惊,把鼻子凑近了瓶子。
“里面好象有什么东西呀。”
“……好。”S君似乎是小声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啊?”
所婆婆把鼻尖贴得更近了。
“婆婆……好。”
“啊?”
“婆婆您好!”S君冷不防地喊起来,从自己的巢上高高地跳了起来。所婆婆“哇噢”地大叫一声,马上躲开了。S君明显是在故意吓唬人。
“喂喂,S君,别开玩笑了。”
我提醒他,可是他在瓶子里却似乎很是快活,咧开嘴笑个不停。
“这是什么啊?蜘蛛?蜘蛛也会说话?”
所婆婆不停地盯着S君看,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是的。实际上,婆婆,这就是S君。”
“啊?”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所婆婆。S君变成了蜘蛛到我家来的事情;S君其实不是自杀的事情;每天早上八点钟都要到柞树林来的老爷爷的事情;潜入岩村老师家里的事情;还有在岩村老师家里看到的那些东西。这期间,所婆婆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倾听着我的讲述。说到男孩的照片还有S君的录像这些的时候,虽然也在意身旁的美香,可是美香似乎没听懂是怎么回事,表情一成不变。
“原来是这样啊……”
我说完的时候,所婆婆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真是变得很复杂了呢。”
那声音里没有丝毫的质疑。这一点让我感到十分高兴。因为一般的成年人是不会这么信任小孩子的话的。
“就是这样的。所以我们想找到揭露岩村老师的办法。”
“这个很难啊……”
“刚才在车站我们碰到那个老爷爷了。就是那个每天早上去柞树林的那位。我总觉得那个老爷爷好象知道些什么。他还给了我一张很奇怪的字条。”
所婆婆说想要看看,我便从口袋里拿出老爷爷给我的字条举到所婆婆的面前。
“好象是一本小说。说是把孩子杀死了,然后又糟蹋尸体……”
“对性爱的审判六村薰。恩……”
可是所婆婆似乎也对其中的含义一无所知。
“所婆婆呀,你做做‘那个’好吗?”美香说。
其实我也想提出同样的请求。
“婆婆,能不能帮个忙?”
这回所婆婆马上就答应了我们的请求。
“可是,会不会吓S君一跳啊?”
“我没事儿。道夫君他们给我讲了一些。就是恩啊恩啊的那个吧?”
“还有点儿不一样。”
说着,所婆婆的眼睛就闭上了。大约十秒钟之后,就开始在嘴里嘀嘀咕咕念起了经文。
“哦恩,阿密哩体,唔恩,啪嗒……”
我们已经熟悉了的所婆婆的经文。军荼利明王的——
“哦恩,阿密哩体,唔恩,啪嗒……哦恩,阿密哩体,唔恩,啪嗒……哦恩,阿密哩体,唔恩,啪嗒……哦恩,阿密哩体……”
不过,时间这么长还是头一次。所婆婆似乎是全身心投入地在祈祷。那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最后又爆发似的发出了极为洪亮的声音——
然后戛然而止了。
我们一动不动地盯着所婆婆的脸,强忍不安地等待着从她口中说出的话。
“大吉……”
所婆婆说出来的话非常出人意料。
“大吉……英语……”
只有这些。
“我说,婆婆,您说的大吉是不是指我的那只狗?”
对于S君的询问,所婆婆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睁开眼,深呼吸,看着自己的鼻尖。
“S君,你就是问,她也不知道。婆婆每次做完这个都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不过,肯定会有帮助的。回家吧,我们再好好想想。”
“真的能有帮助吗……”S君似乎是半信半疑。
“真的,总是这样的。会有帮助的。”我们向所婆婆道了谢,就离开了窗边。
名字
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没一会儿,妈妈也从打工的地方回来了。
“小美香,妈妈回来啦!”
妈妈胸前抱着的,是一个印着夸张的圆形的“范西—Q”Logo的粉红色塑料袋.
“小美香呀,你猜猜看,妈妈买什么回来了?”
妈妈一边夸张地叫着“你看看呀”,一边从塑料袋里掏出了“哆来咪宝贝化妆组合”,就是电视里总在宣传的那个。
“有点儿早了是吧?不过呀,小美香,小姑娘要是化妆了就会变得很漂亮哟。来,过来,坐在这儿。妈妈给你化妆。”
我假装上二楼,悄悄藏在走廊的阴影里观察着。S君似乎也很感兴趣。妈妈蹲在餐室椅子的旁边,从化妆组合的盒子里一样一样拿出儿童用的化妆品。一边不停地叫着“多棒噢”、“好可爱哟”什么的,一边开始在那脸上展示这件礼物的效果。但是,那张很快就被涂得五颜六色的脸既看不出很漂亮,也看不出可爱,一句话概括起来,是有点儿恐怖。妈妈似乎也马上注意到了这一点,刚才还兴冲冲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适合这个新化妆品之前还成问题呀。”
妈妈从自己的手袋里拿出手帕,一溜小跑去了厨房,拧开水龙头润湿了手帕。
“咱们一点点练习吧。现在这个不算,不算。”
不到二十秒,那张脸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张脸可真吓人啊。”
我们回到卧室,关上门,S君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那张脸要是在黑暗里突然出现,我一定吓死了。”
对于这个生硬的玩笑,我没有一点笑的意思。一个不经意间闪现的念头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似乎一般都是要化妆的。美香似乎也不喜欢刚才的那张脸,不过总有一天她也会想打扮得漂亮一些吧。我悄悄地瞟了美香一眼,可美香却没有向我这边看。美香究竟在想什么呢,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哎,你们俩都是怎么啦?”S君疑惑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回答。
“还是先来好好想想所婆婆的话吧。”
“是啊是啊,必须要明白那个暗示。——道夫君,有纸和笔吗?”
我打开抽屉,笔马上就找到了,可是没找到记事本之类的东西,于是只好用学校发的入学纪念材料的背面。这是一个叫做《我们生活的街区》的带插图的地图,一共有十二张同样的。似乎是让我们每个月都要在我们这个街区走走看看,不过我一次也没有实行过。
“那,道夫君,先把那个魔法师的提示写下来好不好?”
我还判断不出S君到底是否信任所婆婆,不过我还是依照S君的要求做了。——大吉。英语。
“什么呀,道夫君,怎么是红笔啊。”
“抽屉里只有这个。啊,我包里有。等一下啊。”
“算啦算啦。就是有点儿别扭。”
的确,用红笔写出来的这两个词的确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好啦。那么,道夫君,接下来——”
“接下来?”
“想啊。”
接下来我们搜肠刮肚,拼命地推断这两个词的含义。S君认为,“大吉”这个词可能代表着“狗”的意思。
“狗用英语怎么说?”
“是叫dog吧?”
“对,dog。Dog就是一个提示——”
但是这个理论很快就行不通了。从dog联想起来的事物一个也没有。所以,我还是主张“大吉”这个词,就代表大吉。
“所婆婆的提示总是词汇量不够,不会用别的词来替换。到现在为止一次都没有过。”
“那‘英语’又代表什么呢?”
“这个嘛,估计也还是‘英语’的意思。虽然我还不明白代表什么。”
“不明白代表什么就没办法了啊——恩?——啊!”
“怎么了?”
“‘英语’可能是我们听错了。其实不是外国人说的‘英语’,而是指的别的什么。比方说人的名字,‘英吾’什么的?”
“是啊,男人也有叫这种名字的。如果指的是名字,那么和‘大吉’之间好象也就有关联了呢。”
我决定在那地图材料的背面用红笔写出一些读音是“eigo”的名字.可是脑海里却一个汉字也浮现不出来,于是就先写下了片假名的“エイゴ”。写完后我就感觉到这个思路可能也错了。
“名字叫‘eigo’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啊。——S君呢?”
S君也不知道。美香也一样。
“啊,道夫君,岩村老师呢?岩村老师的名字叫不叫岩村エイゴ?”
“他叫这名字?不对不对,不是,好象是叫什么更变态的名字。现在岩村老师的名字已经不算提示了吧,因为我们已经知道是岩村老师杀了你。”
“也是啊。”
“不是‘狗’,不是‘dog’,也不是‘eigo’……”
就在那个时候,S君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明白啦!明白啦!明白啦!”
我和美香满心期待地等着S君的下文,但是S君并没有马上说下去。
“……恩……所以……就是说……”
这似乎并不是一些没用的废话,S君好象正在脑子里拼命地整理着什么。
“道夫君!”
不一会儿,S君终于说话了。
“还记不记得我当时给大吉取‘大吉’这个名字时的事情?”
“啊,以前你对我说过的。一开始是英语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也突然间“当啷”响了一声。
S君继续说:“是啊,一开始,那家伙迷路了,流浪到我家,我本来是给它取名叫Lucky的。后来总觉得跟它不搭调,所以就改了。可是,如果改成一个和原来的名字完全不相干的新名字,还觉得有点对不住它,所以干脆就把Lucky这个名字直接翻译成了日语。”
“也就是说,改成了‘大吉’,是吧?”
似乎我终于多多少少能够领会一些S君想说的话了。但是却很难准确顺利地全部理解。答案似乎近在咫尺,可是却又难以明辨真正的含义。
“在那里。”
S君压低了声音。
“道夫君,给我看看那老爷爷在车站递给你的字条。”
我从口袋里取出字条,放在地图材料旁边。
“这个字条和这事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啦,关联还大着呢。——所婆婆那个提示,其实指的就是这本书的作者名字。‘六村薰’。问你个问题,岩村的‘岩’,英语怎么说?”
“恩……”
我也终于明白了。
“是rock!也就是说,‘六村’是——”
“岩村!”(注:日语中“六”的读音与英语的“岩石”,即“rock”相近。)
美香突然叫了出来。S君非常满意地说:“就是这么回事儿。”
“那本小说——就是那本写了杀死孩子还糟蹋尸体的小说,作者就是岩村老师。岩村老师说过,他以前出版过小说,原来是写过那样的小说啊!‘薰’,是他的原名吧?”
想起来真觉得自己没用。
也就是说——
S君重新拉开架势,慢悠悠地说。
“所婆婆是提示我们,这本小说就是揭露岩村老师的工具。”
“可是,怎么使用小说这个工具呢?”
“很简单。只要把岩村老师写过这样一本小说的事报告给警察就行了。这样一来,虽然警察也许不会马上就突然逮捕岩村老师,但是总会产生一种感觉,觉得‘这家伙很古怪’。然后就会对岩村老师进行调查了。只要一碰,就会有问题败露的。当然是悄悄调查啦。只要他那变态爱好被发现,杀死我的证据也肯定会被查出来。如果搜查他的车子,就会发现车子里装过死人的痕迹,肯定会发现。”
原来如此。我不禁拍了一下手。真是云开雾散。
“不过,道夫君,在这之前必须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报警之前,咱们必须要证实一下咱们的这个推测对不对。也就是说,六村薰究竟是不是岩村老师。而且最好也亲眼看看小说的内容。即使不是全看,至少也得看几页。不这样的话,报警的时候也没有说服力啊。”
“小说的内容,可以在书店翻翻看看。可是,怎么才能证实是岩村老师写的呢?”
S君想了一会儿,忽然大叫一声:“对了!”
“明天上图书馆去!既能看到小说的内容,问问图书管理员,就能明白作者的情况了。一石二鸟吧?”
好象“一石二鸟”这个词在计划跟踪岩村老师的时候也曾说起过。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图书馆
七月过去了。那一年八月一日的气温是整个夏天最高温度的纪录。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
柏油马路上蒸腾着热浪。我像是在热浪中游泳一般,到了图书馆时已经是浑身汗湿,脸上好象裹着一层闷热的毛巾一样。
“美香,马上就到了。——S君,你没事吧?”
“没事。就像蒸了一回桑拿。”
我们穿过红砖路,从女孩跳舞的石雕前经过。走进自动门,凉爽的空气立刻包围了全身。
因为正值暑假,所以在儿童书架前和阅览室到处都是父母带着孩子来看书。经过阅览桌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脚步。在吵吵嚷嚷的小学生中间,我似乎看到了隅田的身影。
“道夫君,怎么啦?”
“哎,你看,那是不是隅田?”
“哪个?在哪儿?”
“你看,就在那张桌子边上……”S君小声地笑了笑。
“不是她,就是有点儿像。我说道夫君,你脑子里怎么净是隅田啊?”
“怎么会呢。可是……是啊,只是有点儿像。”
仔细看看,的确正如S君所说。
“隅田是谁呀?”
美香问道。我只回答说:“班里的同学。”就走开了。
“小美香,那个隅田,可不是一般的同学哟。”S君故意用意味深长的口气说。
“那是什么?”
“她就坐在道夫君后面的座位上。实际上——”
“少说废话!”
我已经猜出S君想说什么了,于是当即打断了他。
“咱们得赶紧办正经事儿!”
“哎呀,道夫君,你看看你,生气了?”
“就是啊,真奇怪……”
美香也小声说。
说着,我们就走到了书架前。书架上满满地码着一排排的书。最靠近的一排,贴着“地域作家”的索引标志。
“道夫君,会不会就在这里啊?”
“是啊。——啊,在那儿!”
很快就发现了要找的那本书。我伸出手,把那本小说抽了出来。
《对性爱的审判》六村薰
精致封面上是一副毛骨悚然的画。四方的房间。墙壁、顶棚、地板,一切都是水泥的灰色。地板的正中央有一只木箱子。箱子里有一个赤裸的男孩面向右抱膝而坐,仰着脸,本该有双眼和嘴的地方全都裂开了,只被画成了黑洞,宛如坟墓中埴轮(日本上古时代古坟时期特有的素烧炉)的脸。男孩的身边,有一个小丑般的人物。说是小丑,其实只是服装看起来像个小丑,脸却被黑色的羽毛遮住了。一片比团扇还要大的羽毛。那个人一边用右手拿着羽毛遮住自己的脸,一边像扑克牌里的大王一样跳着舞,正面对着我。
“这是什么呀,真不想看。”S君嘟囔着。我一声不响地翻开了书。看了看第一页,只觉得难懂的汉字太多了。于是,我一边啪啦啪啦地翻着书页,一边扫了几眼书的内容。这个时候小说的故事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确认老爷爷所说的那些情节就大功告成了。而这很快就得到了确认。或者说,整本书的几乎每一页上都在描写杀死男孩,然后再凌辱他的尸体这样的情节。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什么故事情节。性器、喜悦、愤怒、黏液、乞求。——每一页上几乎都反复出现着这些词语。有的意思我明白,有的就不太明白了。我所看到的文章内容,阅读起来都没什么障碍,可是还有一些个别的地方很难懂。肯定是由于作者的所思所想超越了我所能理解的范畴。
翻着书页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不是在读书,而是实实在在目睹了什么,总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包裹在一种令人不快的腐臭的空气之中。那感觉难以言表,就好象是干了的牛奶、或者是贝类的肉、或者是污秽的水槽——就是那种腐臭的气味。
终于,我合上了书。
“走吧。”
拿着那本书,我来到了入口正面的接待处。柜台的另一边,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我把那本书递了过去,说想了解一下作者的事情。那个女人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这本书最近很流行吗?前阵子有位老先生也来打听过的……”
密告
“那个老爷爷肯定已经知道了杀死我的凶手就是岩村老师。他不只是在柞树林里看到了岩村老师,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走出图书馆,S君这样对我说。我的腋下夹着那本《对性爱的审判》,最终还是借出来了。
“肯定是由于什么原因没把真相说出来。所以才把这本书的名字告诉了道夫君。老爷爷肯定是期待着道夫君替他把岩村老师的罪行揭露出来。”
我也赞成这个观点。
“不过,你说是由于什么原因呢?”
“也许是被岩村老师威胁了,要不就是对自己的想法还没有把握……”S君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路边,一朵葫芦花绽放着白色的花朵。已经这么晚了啊。可能是在图书馆看书占去了大部分的时间吧。
“道夫君,不管怎么说,只能靠我们了。虽然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老爷爷自己不对警察说出岩村老师的事情,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是把这事托付给你了。而且还有胸牌的事,岩村老师要是发现了你偷偷潜入他家里,那咱们可就没有时间了。”
是啊。这一点昨天我自己也说过了。
腋下夹着的那本书似乎变得更沉了。
“有电话。”
美香说。眼前就是一个电话亭。
“正好啊,道夫君。就在这儿给警察局打电话吧,把小说的事儿告诉他们。”
“可是,怎么说明呢?老爷爷的事情也全都说出来吗?”
“那个嘛,最好别说。如果老爷爷有什么别的原因而不愿意亲自对警察说的话,那最好把古田这个名字……”
“古濑。”
“总之不要把名字说出来。你就说,是你自己注意到这本书的。这么说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吧?”
“是啊——好吧,打个电话。”
下了决心,我走进电话亭。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刚好里面有一枚十日元的硬币。我摘下听筒,把硬币投了进去。
“拨一一○就行了吧?”
“那两个警察没给你留联系方式吗?”
对啊,谷尾警官曾经给过我一张名片,现在就夹在钱包里。我找出了那张被水泡过了的名片,按照上面印刷的号码拨了过去。只响了一声,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说出了我的名字,请她帮我转接谷尾警官。电话那端响了一阵《雪绒花》的等候音乐,又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谷尾好象是去N小学了。现在你在家里吗?我马上就让他和你联系。”
“啊,不用了。我就是N小学的,我去找他吧。”
要是给我家打电话,妈妈接了的话又是一通麻烦。我放下了听筒。
“你干嘛说要到学校去啊?要是碰见了岩村老师怎么办?多危险啊!”
听S君这么一说,我也恍然大悟。糟糕!彻底给忘了。
“怎么办啊,再打一次电话?可我已经没有钱了。”
“唉,算了。在警察面前,岩村老师也不可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心里举棋不定,可我还是一步步向学校走去。最后我们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与其某一天在什么地方和岩村老师突然碰面,还不如在学校这种周围人比较多的地方安全。
“可是,道夫君,一旦碰见了岩村老师,你可一定不能离开警察啊。”
“明白了。”
我们途中回了趟家,把美香留在了家里。因为昨天岩村老师见过美香了。
穿过槻树大道,来到了学校。此时太阳已经开始渐渐偏西了。
我们走进了光线微暗的教学楼。玄关大厅和左右延伸的走廊都十分寂静,地板砖上映出了我的影子.我突然间强烈地意识到,虽然我是和S君在一起,但是实际上我还是一个人。
“到教师办公室去看看吧。”
我点点头,顺着一楼的走廊走了进去。教师办公室的门关着,但是透过磨砂玻璃的小窗子能够看到白色的亮光,所以办公室里应该有人。我站在门口刚要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哎呀,总是打扰您,真是非常抱歉。如果再有什么情况,我们再联系。”
哗啦一声,门开了。走出来的人“哇”的一声举起了双手。
“——啊呀,是道夫君啊。你怎么在这儿?”
是谷尾警官。他举着双手,一副高呼万岁的姿势,眯着眼冲我笑。在他身后的是竹梨警官。我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安全感。
“我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打过电话了,听说你们要到学校来。”
“啊,打过电话啦,谢谢啊。——有什么事吗?”
谷尾警官两手放在膝盖上弯下腰看着我的脸。
“恩,我,我注意到一件事情,觉得……”
“道夫!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一听到那个声音,我就一下子变得好象一块石头一般。在两位警官身后向这边窥视过来的,正是岩村老师。
“天快黑了,你一个人来的吗?不是对你说过吗,要注意安全!”
我听得出岩村老师的口气里暗藏着愤怒。我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感觉全身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变得冰凉。
“好啦,老师。难得这孩子来了。”
谷尾警官在一旁劝慰着。岩村老师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抱着肘叹了口气,视线却忽然移到了我的身体右侧,神色一下子变了,双眼瞪得大大的,紧抿着嘴唇。岩村老师的视线正落在我的右手抱着的那本书上。我真后悔没有放进包里。可是已经晚了。
“那么,道夫君,你注意到什么事情了?”
谷尾警官又转向我,在他身后,岩村老师依旧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那本书,时不时地还会扫一眼我的脸颊,那表情里混杂着愤怒与不安。
“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吗?”
谷尾警官一直盯着我的脸。
“不,不是。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来问问他吧。’
岩村老师说。
“他还是个孩子,面对警察总是会紧张的。”
“面对我这张脸也会紧张啊。”
谷尾警官扭过头,拍拍自己的脸颊,笑了笑。竹梨警官也笑了。岩村老师笑得最大声。
“过后我把结果通知你们吧。——我干这个可是内行啊,比较善于和孩子打交道。虽然自己说自己有点那个。”
“当然,当然。”
谷尾警官直起身,拍了拍我的肩。
“那你就和岩村老师好好谈谈吧。”
“可是……”
正在犹豫如何回答的时候,岩村老师突然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哦呀,手里拿的什么?那不是老师借给S的书吗?啊,你从S那里借的吧?S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这书不知道怎么处理了,是不是?好吧,那就还给老师吧。哈哈,就是这件事吧?不过啊,什么注意到一件事,你呀。说话总是这么夸张。”
谷尾警官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岩村老师,然后撅着嘴,扬起了眉毛。
“是一本书啊。”
那声音似乎是有点儿失望。
“就是这么点儿事。警察先生,这孩子总是什么事都言过其实,挺让人头疼的。当然啦。他本人没有恶意。”
岩村老师笑眯眯地对两位警官说。
“那就这样吧,警察先生,真是辛苦啦。天已经晚了,我来送这孩子回家吧。”
“对呀,天都黑了,这时候让小孩子一个人回家,我们也不放心。就拜托您了。”
谷尾警官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走出了稍显幽暗的走廊。在他身后,竹梨警官也跟了过去。
“岩村老师,告辞了。”
“好的。有什么情况马上和您联系。因为就算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情,我们这些外行也不知道对案件的进展有没有帮助,所以还是请你们来判断。”
“是的。老师,您说得很对啊。”
警官的身影渐渐地走远了。我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道夫!”
一个和刚才完全不同的、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
“过来!”
我按照那声音的指示走了过去。教师办公室空荡荡的。我拼命寻找其他老师的身影,可是力、公室里再没有旁人。
“其他人都回去了。”
岩村老师似乎是猜中了我的心思。
“刚刚回去。现在这里只剩下我和你了。”
岩村老师向我迈进了一步,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那本书是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
“不对吧。你想对警察说些什么?”
那声音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异常缓慢。昏昏沉沉的。毫无表情的眼睛。
“没什么……”
“你不是说你注意到一件事吗?”
“不,不是。也不是什么大事?”
“其实是一件大事吧?一件很重要的事吧?”
岩村老师那硕大的身躯一点点向我通近。突然,他举起右手,伸向了墙壁。墙壁上正好是电灯的开关。啪!岩村老师的手掌按住了开关,发出很大的声响。随即灯灭了。因为背对着窗外的夕阳。岩村老师的身影变得一片漆黑。
“你是想把那本书拿给警察看吧,道夫!”
还没等我回答,岩村老师就劈手从我的右手中抢走了那本书,举到自己的眼前。
“有两下子啊,你已经知道了这就是我写的小说吧。”岩村老师把书翻过来,看了看封底。
“图书馆。嗯,原来是这样,是谁告诉你的?”
那毫无表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谁告诉你的?”
“那个。就像老师您说的,我,我是在图书馆……”
“不是指那个!你倒是有可能从图书馆里打听出来这本书的作者是我。可是,是谁告诉你有这么一本书的?你自己是不会知道的!一个小学生是不会知道这种小说的!”
岩村老师靠近了我的脸,反复地问着:“谁告诉你的?”胡子和皮肤的凸凹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想说,是不是?”
我既不能点头称是,也不能摇头否认,只是紧闭着嘴,身体僵直,膝盖瑟瑟发抖。整个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心脏,手,脚、耳朵里面、眼睛深处,全都咚咚咚地鼓动着。随着鼓动的节奏,岩村老师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变得忽大忽小。
“好吧,我来把这本书还给图书馆。你给我把这本书的事情统统忘了!不要再想着对警察说些什么没有用的话,明白吗?”岩村老师背对着我,重新回到了那个橙色的房间里,似乎是把那本书扔在了自己的桌子上,然后转回到我的面前。那张脸宛如一个黑影。
“明白了吗?”我点了点头,飞跑出了教师办公室。
夜晚的声音
凝视着餐桌另一边并排摆放着的哆来咪宝贝餐具,我机械地移动着双手。慢慢地咀嚼着。柳叶鱼的味道也好,腌咸萝卜的味道也好,我什么都尝不出来。
我的面前,只剩下两条路中的一条了。
继续寻找揭露岩村老师的方法,或者是放弃。
“现在看来,似乎是放弃比较好。”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S君这样对我说。
“虽然不能揭露岩村老师的罪行挺叫人遗憾的。可是这样继续下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尽管如此。可我还是不想就此罢手。我想一定会找到更好的方法的。当然,这是有危险的。就像S君说的那样,把这一切都放弃的想法也在我的脑际不停地盘桓。可是最后坚持到底的信念还是更强烈一些。可能是和S君是同学的时候没能和他好好相处让我感到后悔的缘故吧。所以,我总是想努力为S君做些什么,这种念头在不停地驱使着我。
真是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我连自己的想法也弄不明白了。放下筷子,我呆呆地思考着。揭露岩村老师的方法真的没有了吗?
无论是潜伏到岩村老师的房间里寻找尸体,还是把那本书的事情报告给警察,现在看来都行不通了。岩村老师对潜入房间肯定已经有了戒备之心,此外,如果警察就那本书对岩村老师进行询问的话,他肯定就会明白是我告发的。如果警察能够马上逮捕岩村老师就好办了,可是这又不太可能。相比之下,肯定是岩村老师对我的报复行动来得更快一些。
“怎么了?没食欲吗?”
爸爸少见地问起我来。眼镜背后那双惺松朦胧的眼睛正看着我的脸。
“是不是热伤风?好不容易到了暑假——”
“喂喂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突然,妈妈插了话。撒娇一般甜腻腻的声音。妈妈一向是那副样子。看到爸爸和我说话就打断我们,似乎是不愿意我和爸爸谈话。特别是我发现S君吊死那天以后,妈妈的这种反应就变得愈发露骨了。
“昨天,我给小美香化妆啦。弄得好漂亮的哟。宝贝也本来就很可爱。”
“噢,是嘛。化妆啊……”
爸爸还是一副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小美香本来皮肤就很白净,所以很适合化妆呢。头发是栗色的,所以呀就很适合明亮一些的色彩。是吧。小美香?一会儿咱们给爸爸也看看,妈妈再好好给你弄一次。”
美香似乎是在小声地嘟囔着什么。我清楚地听到了“真恶心”什么的。可是妈妈却继续说道:“是吧?高兴吧?”我瞟了一眼美香,撅了撅嘴,美香吐了吐舌头,作为对我的回应。
“哎,洋子。”爸爸似乎是好不容易下了决心似的,叫着妈妈的名字。“化妆什么的,是不是没必要啊?”
妈妈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你什么意思?”
爸爸的视线落在餐桌上。唯唯诺诺地说:“我对那个,那个,有点儿……”
空气凝固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也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我沉默不语地站了起来,向美香微微点了点头,两个人迅速离开了长桌。妈妈早就不再理睬我们了,只是死死地瞪着爸爸的脸。穿过走廊,走上楼梯的途中,我心里想着。马上,马上就要发作了,果然就在此时,传来了妈妈的尖叫声。妈妈开始用极为可怕的声音对爸爸大骂起来。偶尔,爸爸也会低声反驳一句。但是马上就会被妈妈的声音淹没。爸爸的声音渐渐就听不见了。
“道夫君,你妈妈又开始了。”
回到房间,关上门。S君在窗台上对我说。
“道夫君,你对这些大人吵架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吗?听他们吵架。你什么都不想吗?”
“嗯,大概是习惯了吧。”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死了,所以也没见过他们吵架——真吓人啊。”
少见的胆战心惊的声音。难道说是因为揭发岩村老师的事情受挫而使S君变得脆弱了吗?不过,也许这种夫妻间的争吵在从未经历过的人看来的的确确是非常恐怖的事情吧。
对于我而言,比这夫妻争吵的声音更加令人厌恶的是在争吵的夜晚肯定会听到的另一个声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时从走廊里传来的那种微弱的声音。妈妈的声音。一开始很小,很低沉,接下来渐渐地变大,变高——最后变成哭泣的声音。
“S君,别管那个,还是好好想想咱们的吧。”
我转移了话题。
“好好想想怎么揭露岩村老师吧。”
但是,那个晚上什么好办法也没能想出来。怀着一种混杂着不安与烦躁的难以平复的心情,我钻进了被窝。S君看上去也是累了,在我的枕边很快就沉沉睡去。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难以人睡。无数次地翻来覆去,对着幽暗的天花板叹气。“哥哥。”
总算有了点儿睡意时,床下传来了美香的声音,我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隅田——怎么样啊?”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睡意全无。我侧过身,把脸探出床边。“隅田?干嘛问这个?”
“告诉我嘛。”
那口气似乎是在指责我。
“什么怎么样啊——”
我也不太清楚,就在心里开始罗列对隅田的印象。刚刚想到一点,另一点就马上浮现出来,刚想说出来,可是马上又有了下一个,结果我没完没了地说了一大堆我对隅田的印象。
“哦……”
可是美香的反应只有这个。我就想,如果不感兴趣,刚才你就别问我啊。
我重新仰面躺下来,闭上了眼睛。可就在这个时候,美香又开始叫我。
“又干什么呀?”
“我有点寂寞,想和S君一起睡。”
“什么?”
“把S君搬到我身边来吧。”
虽然我觉得很麻烦,但还是答应了美香,伸手拿起枕边的瓶子,走下双层床的梯子。
“哎?道夫君,这是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美香说她寂寞。”
我把装着S君的瓶子放在美香的旁边,重新爬上梯子。我躺在床上,放松身体,可是却彻底清醒了。(……吧?)(不是啊,我呀……)(啊?真的吗?)床下传来S君和美香的耳语声。搞得我更是睡不着了。(那,美香你……)(有时候吧。)(可是,什么时候……)我听不清他们对话的内容,干着急。我也不是就想偷听他们谈话,只是觉得要么就听得一清二楚,要么就什么也听不见,这两种情况怎么都行,可像现在这样实在叫人难受。
“你们太吵了!我没法睡觉了!”
我气呼呼地说。一瞬间,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可是马上又能听见他们吃吃地偷笑起来。我故意发出一声烦躁的叹息。笑声终于消失了。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了。
我感觉到心中搅动着一种异样的感情。而我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喜怒哀乐之外的一种混乱芜杂的感情,就像干冰里升腾出来的白雾一般,在我的心底静静地扩散。楼下传来了那个声音。妈妈的声音。渐渐变高的声音。我一如既往地把毛巾被拉过头顶,盖上了脸颊和耳朵。虽然呼吸困难,而且那个声音也不是完全听不见,不过我还是感觉好受了许多。
可是那天晚上效果却截然相反。
因为呼吸困难,我的脑海中许许多多的画面不停地闪现。在岩村老师的房间里看到的那些照片。赤裸。害羞的脸。含着笑意的脸。接着就是在图书馆里看到的那本书,只言片语地重新浮现。汗。张开的双腿。向那里贴近的嘴唇。——透过毛巾被,那个声音也是片刻不停地传到耳朵里。我实在受不了了,用双手捂住了耳朵。声音消失了。一点儿也听不见了。可是我却又听到了S君和美香耳语的声音。绝对不可能啊,因为我明明已经死死地堵住了耳朵啊,不应该听见的。
可是,他们两个人的耳语声却没完没了地继续着。
进展
八月二日。
我是被尖锐的警车鸣笛声吵醒的。
“发生什么了……”
我坐了起来。S君在床下回答说:“不是一辆,能有两三辆呢。说不定更多。”
我急匆匆地下了梯子,跑到窗边。可是当我拉开窗帘,向外张望时,却一辆警车也没看到。只有一片晨雾笼罩。“是我家——道夫君,警笛声是向我家那个方向的。”
“你家出什么事了吗?”
“不会吧!不会是我妈妈受伤了吧……”S君的声音充满了不安。
“不会的。如果是受伤了,警车不会来的,”
“那,那就是说……”S君似乎是开始了一些极端的猜想,所以我马上抢先否定了。“S君,你妈妈不会有什么事的。没事的。咱们还是去看看吧。”我匆匆忙忙地换好衣服。壁钟的指针显示现在还不到七点钟。“哥哥。你干嘛呢?”
美香迷迷糊糊地问道。我只说了一句“出去一下”,就马上离开了房间。爸爸妈妈似乎还在睡觉。
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周遭宛如梦境一般,一切都是轮廓模糊,我们就在这样的景致之中向S君的家走去。时不时地,道路两旁就会出现一些黑色的人影,环顾四周,扭头看看,果然还是在看警笛的方向。
不一会儿,前方的白色雾霭之中就能看见有红色的警灯在闪烁。
“S君,竹丛前面停着警车。”
“果然,我家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一共停着三辆警车。身着制服的警察在忙碌地穿梭着。也有警察在驾驶座上对着对讲机说着什么。警车周围聚集着许多还穿着睡衣的大人。(真可怜啊。)(为什么在院子里啊。)(太惨了……)我穿过人群来到通向S君家的小路入口,晨雾中传来大吉的吠叫声。胆怯而又充满愤怒的声音。
“喂,小朋友,别过来。”
站在旁边的警察在我面前伸出手。
“现在这里不许进来。””我是被谷尾警官和竹梨警官叫来的。”
我灵机一动这么一说,那个警察先是一脸疑惑,接着扬起眉毛,放下了手臂。我飞快地跑向了S君的家门口。大吉的嘴角满是白沫,疯狂地吠叫着。
“院子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我沿着墙壁打算走到院子里去的时候,突然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妈妈在哭啊……”
一个声音似乎撕裂了这白色的晨雾。那是S君妈妈的哭声。肝肠寸断的恸哭。她似乎是一边哭一边在拼命说着什么,可是由于场面混乱,所以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我悄悄地伸长脖子,向院子里望去。四五个身着制服的警察围成个半圆,站在院子的正中间。S君的妈妈瘫坐在地上。竹梨警官轻轻扶着她的肩膀。谷尾警官背对着他们俩,正对着对讲机快速地说着什么。
一股难闻的臭气袭来。
“找到了啊……”S君似乎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似的自语道。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S君的妈妈就瘫坐在警察们围成的半圆中心。她的正面,被所有人围拢起来的杂草斑驳的地面上,是S君的尸体。
灰色的T恤衫,深茶色的短裤。就是那天我所看见的S君的样子。尸体仰面朝天,呈一个“大”字形,手脚都已经变黑。脖子上依旧挂着绳子。S君的尸体就那么对着白色的晨雾瞪大双眼,大张着嘴。——不,不对。双眼和嘴一团漆黑并不是由于大大张开的缘故,而是因为已经变成了三个黑洞。S君的尸体已经开始慢慢变成一堆骸骨了。那已经不再是一张人的脸了。那张脸已经变得好像一个保龄球,或是一尊埴轮了。
“为什么在院子里——你说,为什么我的身体会在院子里……”S君的声音顺抖着。
我一时无法回答,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吸气的时候,那难闻的臭气深深流入我的肺叶里。左右两边似乎有针在不停地刺扎,让我开始耳鸣。
我感觉有一个身形在一点点靠近。那是耳朵仍旧贴着对讲机的谷尾警官。他一边急匆匆地说着什么,一边一直盯着我。通话结束后,谷尾警官把对讲机塞进西服的里怀,大踏步地向我这边走过来。
“道夫君,你在这儿干什么?这里不允许进来,没有人告诉你吗?”
我扬起脸看了看谷尾等官。然后又把视线转到S君的尸体上,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随着我的视线,谷尾警官长出了一口气。
“算了,就是这么回事。今天早上我们发现了S君的尸体。好啦,道夫君,你现在最好回家去。S君也不是应该让他的好朋友看到的样子。”
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双腿软绵棉的,仿佛在水上行走一般。穿过竹丛的小路,那些还穿着睡衣的大人们不停地盯着我。那些人看上去好像要问我点儿什么,可是谁也没有上前跟我搭话。一路走过槻树大道的左边,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正要从通向我家的拐角向左拐进去,路边一个熟悉的面孔向我们走过来。
“是所婆婆……”S君说。可是所婆婆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们。她呆呆地迎面走过来,然后径直向S君家的方向走去。我本想叫住她,可此时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连出声都觉得疲惫。所以,我只是目送着所婆婆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之中。
电视新闻
我们详细地了解S君的尸体被发现的来龙去脉是在当天的中午。餐厅的餐桌旁,我和S君,还有美香一起看了电视里的新闻。新闻里没有说出真实的姓名。只是用“N镇的某小学生”来称呼S君。S君的尸体似乎是在昨天夜里被他“饲养的家犬”从什么地方给运了回来。然后今天早上被“小学生的母亲”给发现了。但是,被发现的时候,尸体是装在一个大塑料袋里,很难看出移动的轨迹。——也就是说很难判断是从什么地方运回来的。“肯定是岩村老师在夜里把我的尸体扔在我家附近的!”S君一边看着新闻一边兴奋地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妈妈把拴大吉的那个木头桩子重新插进土里了,就是大吉扑上去咬老爷爷那个早上,当时桩子肯定没插好,所以大吉晚上就跑出去了。然后意外碰上了被岩村老师扔掉的我的尸体。就运回家里来了。”
我也是相同的看法。
但是,新闻里并没有出现“腿被折断”之类的报道。我亲眼看到的尸体的双腿也的确并没有被折成古怪的形状。
“岩村老师似乎没把S君的腿折断啊。”
“嗯,是啊,还算好。”但是,新闻主持人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由于从该小学生的口腔内检测出了香皂的成分,所以警方认为可能与近日该地区接连发生的虐杀动物事件有关联,因此似乎准备沿此方向进行调查。”我坐在椅子上浑身僵硬。
“这混蛋,还是把肥皂……”S君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
“不过我也想过他肯定会糟蹋我的尸体的——可是这事儿当真发生了还是觉得很受打击啊。”
和S君一样,我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S君。”
新闻结束了。我关上电视机,重新面对着S君。
“你觉得岩村老师为什么突然间把藏了这么久的尸体给扔了呢?”
说完,我就十分后悔自己用了“扔”这个词。虽然刚才S君自己一直在用这个词,可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听起来总是不会令人舒服。
但是S君似乎是根本就没有在意。
“这个嘛,很简单。因为他害怕了。昨天岩村老师就知道道夫君发现了那本书,并且已经开始对他产生怀疑了。原以为自己犯的罪被掩盖得天衣无缝,可是没想到被自己班上的学生给看破了,他肯定很震惊啊。而且,岩村老师肯定想,知道这本书的人绝对不只道夫君一个人。肯定是什么人把这本书的事情告诉给道夫君的。所以啊,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他就是凶手。这个人就是把书的事情告诉给道夫君的人。而且这个人绝不是小学生,肯定是个大人。所以岩村老师就——”
“所以他认为如果继续把S君的尸体留在身边的话太危险了。”
“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为什么特意把尸体运到S君家附近呢?弄到深山里烧了再埋了不是更好吗?”
“那样更危险啊。盘查不是还在进行着嘛。要是途中被发现就完蛋啦。而且现在是专门对从本地出发的车辆盘查啊——”是啊,真是这样。
“一可是要想把尸体扔到S君家附近也得开车啊。”
“是啊。”
那天下午三点和六点,我们又聚在电视机前。关切地看着新闻的后续报道。六点钟的时候,妈妈回来了,所以我只能把装若S君的瓶子藏在衬衫里面,让S君只能听电视的声音。但是什么新消息也没有。除了换了一个新闻主持人以外,新闻的内容和中午的完全一样。
“好像没什么进展啊。”
“可能只是警察没有公开结果罢了。”
让我们哑口无言的是在夜里十点钟。我把频道调到一天中最后的一个新闻节目。我的心里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只是征怔地看着电视画面。棒球比赛的结果、全国各地焰火大会的日程、明天的天气预报——
“哎?”
我先是歪了一下头。
画面上,伴随着红灯闪烁的警车,出现了眼熟的景象。当然,在新闻里出现我家附近的街景倒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这一次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画面的背景一片黑暗。黑夜,或者是傍晚的影像。为什么转暗之后还有警灯闪烁呢。
“S君,可能是发现什么了。”
我的预想被证实了。只是,真实的情况和我所想的大相径庭。而且说起来,这个报道并不是S君事件的后续。
采访话筒指向了一个男人,他神色慌乱,一边哭一边拼命地说着什么。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男人反反复复地说着“绝对不能原谅”。那张沾满了泪水和鼻涕的脸,我是那么熟悉,在灯光下泛着光亮。
“面粉叔叔!”
美香喊了出来。
画面切换了,电视里出现了“大池面粉厂”的招牌。新闻主持人淡然地说明着:“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在胡同一侧的沟里,腿被折断……”
电视的声音仿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
“……而且,根据口里塞有香皂这一情况……”
画面又切换了。是一张照片。若有所思的侧脸。那也是我万分熟悉的。“……警方认为,这一事件与近来发生的虑杀动物事件,以及今天发现的小学生遗体事件可能有所关联,因此正在展开调查……”
“为什么……”
我无意识地自语道。
照片上的是所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