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盖在山上的医院病房窗户往外头望去,视野非常地辽阔。
不论是山下的绿林、还是分隔开林子的道路,甚至连分布在另一头的都市街景,都能尽收眼底。
天空是那么的晴朗,万里无云的蓝天一望无际地往四面八方延伸。
「————」
静流姐今天依然脑袋放空似的从那扇窗户眺望着外面的世界。
「——呼。」
由那暧昧的表情,实在让人判断不出偶尔从她口中溢出的吐息究竟是叹气,抑或是对于眺望景象的感慨。
在她的手臂上,厚厚地缠着一圈绷带,包住昨天施打长时间点滴时,在血管留下的伤口。
「——不知道小夜今天会不会来呢……」
那声茫茫然的嘟哝声实在太微弱了,以致于没有飘进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耳里。
*
(…………?)
无止尽的黑暗令牠开始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牠拥有优异的嗅觉,或许视力远、不如人类,可是对于光线的变化还是非常敏感的。
若在平时,现在的时刻四周应该早就变亮了才对。在牠身处的环境里,夜晚比傍晚的时候还要光明是很正常的。时间推移到深夜之后,所有的一切便会突然被黑暗笼罩住。
简单来说,这里指的也就是在室内一到晚上电灯便会被打开,等到住户要睡觉的时候就会被关掉这么一回事,不过牠无法理解何谓电灯就是了。
但是,今天的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不论过了多久光明都没有再回来,四周随着黄昏愈来愈暗了。
(…………)
对此牠并没有特别感到不安。
不如说,比起格外明亮的环境,白己还比较希望能稍微暗一点——不,是比较希望整个世界都暗下来才对,牠从以前就这么觉得了。
光总是会令牠心生一股莫名的不安。
或许这是牠遥远的祖先在与其它肉食性野兽交战的过程中,害怕自己的身影被发现的心理所遗留下来的影响。不过想当然的,牠并不知道这种事。
牠在越发漆黑的室内品尝着这股异常平静的感觉。不过要是有哪个人类突然闯进来的话,肯定会对房间内的惨状发出悲鸣吧。
在牠以四只短腿走来走去的木质地板上,有滩暗红色的液体——黏稠的血液流了一地,至于流出血液的那具人体则是倒卧在地上。
那个人动也不动。
牠一开始也曾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而心慌意乱,不过对方并不在牠认同的『群体』范围内。而且先前几次遭遇的时候,也只有感受到讨厌的感觉,所以还不至于成为牠关心的对象。反正对方也不会动,只要当作没看到就好了。
再说,那个人也已经不再散发出任何活人的味道了。本能并未告诉自己需要对他提起警戒。
(…………)
牠的饲主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从牠的角度来看,饲主绝非形同『主人』的存在,纯粹只是在自己的群体中,地位较高于自己的对象而已,至少牠是这么认为的。
就算嗅到了铁质丰富的血腥味,牠也不会特别感到兴奋。反正现在肚子也还不饿,而且那个味道对牠而言,不过是充斥在这个世界上的其中一种臭味罢了。
只是,在黑暗中不受光线的打扰,让牠有种意识变得益发清晰的感觉。平时牠总是长时间地蜷缩在角落,今天却不由自主地在房间里四处游晃走动了起来。
(…………)
牠在心情特别好的时候老是会感受到一种不满足感,就好像少了些什么一样,心里总会浮现这种感觉。虽然没办法清楚意识到那是什么,但就是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满足感紧黏在屁股上。
其实那是一种『想摇尾巴』的冲动。不过牠的同类一出生便被人类切断尾巴,无一例外。因此牠也从来不曾体验过摇尾巴的感觉。
(…………!)
牠的耳朵因为对外头的声音产生反应而抖动了一下。虽然牠早已用鼻子确认到有人类接近,可是直到刚刚才清楚响起了有人伸手开门的声音。
门外的人自然也不属于牠的群体,而且正飘散着一股人类在神经紧绷时特有的味道。最好不要靠近这种状况下的人类,因为牠以前曾有过被一脚踹飞的经验。
(…………)
该离门近一点好、还是远一点好呢?牠被迫必须立即做出决定。
*
问题的事件发生在远离市区的郊外高级住宅区。
根据报告所显示,当警方接获附近民众报案,说那间屋子里传出奇怪的噪音而赶到现场时,事件已经发生了。
被害者是已在此地居住了三年之久的女性屋主的男朋友,年龄二十四岁。不但不是体弱多病的人,甚至还拥有一副称之为壮汉亦不为过的好身材。同时也是一名在警方的资料里留下了多笔伤害前科的流氓份子。
发现尸体的室内到处都是血迹,轻易就能推测出被害者在受伤之后曾因痛苦挣扎而四处翻滚,并不是当场死亡的。在解剖之后,确认出死因为大量失血所导致的休克。
从身体上检查出两处伤口。两处皆位在颈部,由表面即看得出有疑似受到猛烈冲击而裂开的创伤。伤口同时显现内出血和裂伤的现象,各位于脖子的左右两侧。而且也已经查出两处伤口有可能是在同一时间被制造出来的。至于凶器则未在室内发现,由于无法锁定可能的凶器,预料在那方面的搜查将会遇上重重困难。
验尸宫另外还报告了一项例外性的事例。那是在杀人事件中极其少见,但在某种状况的事故里又很稀松平常的现象。
「什么……」
负责调查事件的刑警部长听了那个报告,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睛。这时候,他已经接获不少关于这起事件背后的相关报告,然而合乎这个现象条件的存在就只有那么一个。
*
事件很快透过记者会发表出来,一开始只被记者们当成一件平凡无奇的案子。杀人事件一但发生在自己的生活周遭虽然会给人非常超现实的感觉,不过电视和报纸每天毕竟都会报导这一类的事情。因此光是有人死去,任谁也不会感到惊讶或是抱有兴趣。被害者若是个名人也许还能唤起一定程度的关心,但拿一般平凡老百姓的死亡当话题未免也太欠缺吸引力了。
只是,这起一开始被认为再平凡不过的事件,却因为警方发表了某个事实而导致案情急转直下,成了冲击性的话题。
「——呃,我们从判断为死因的创伤部位,验出了疑似女性屋主所饲养的狗的体液。」
请问所谓体液指的是?——面对这个问题,该名对外发言人以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说道:
「——就是唾液。」
这个答案旋即在现场引起了一阵骚动。
「我、我有一问。先前曾说过被害者的伤口位置,就像夹住颈部的左右两侧没错吧?」
「所、所以这意思也就表示——是饲养的家犬攻击了饲主,然后将他喉咙咬破而致死的吗?」
「是否是被咬死的目前还无法断定,再说被害者并不是狗的饲主。而且,自从事件发生以来,就再也没有人看过那只狗了——」
「什么……」
「您说那只性格残暴的食人犬到现在还在外面流浪?」
「这也太危险了吧!」
记者会现场一阵哗然。
「呃——当局目前也正在搜寻那只狗的下落。如果附近的民众有人目击到这条狗的行踪,请务必向我们警方报案——」
发言人说完后拿出了一张放大尺寸的照片,现场的人看了无一不哑然失声。
因为映照在照片上头的,是一只体长不到三十公分、拥有一双大耳朵的小型宠物犬的可爱身影。
「呃——犬只的品种为潘布鲁克韦尔斯柯基犬,特征是短腿与没有尾巴——」
就在发言人继续进行说明的期间,底下的记者们已经开始不约而同地又是送出报告、又是拿起相机喀喳喀喳地拍个不停。无疑地,这起事件将会被当作可以吸引大众关心与兴趣的题材来加以大篇幅报导。
「请问尸体当时是什么样的状态呢?有被啃噬得体无完肤吗?」
媒体抛出了明显以兴趣为取向的问题。发言人听了之后露出复杂的神色。
「呃——有关于被害者的遗体被发现时的状态——」
听了发言人的说明,记者们最初有些期待落空的感觉。可是随着说明的进行,他们的眼神逐渐出现了变化。
「——等、等一下。照、照你这么说来——那条咬死了饲主的狗,不就等于是突然从一间密室里蒸发不见了?」
发言人一改原先暧昧的态度,一脸正经且毅然决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据受理报案前往现场的巡警的报告中指出,屋子里包括后门和窗户的锁在内全都牢牢锁着,这表示不管由内由外部不可能进出。尸体的旁边和整间屋子里也都没有发现狗的踪迹。」
「那、那么,意思也就是说——那条狗在咬死人之后,自己开锁出去,然后把门关好了才逃走的吗?」
发言人只是面无表情地以公式化的句子搪塞了记者后续的追问。
「我们目前还在搜查当中。」
*
……我一如往常,逐步走在那条通往盖在山上医院的坡道上。
因为马上就可以见到静流姐的关系,平常走在这条路上是我最感到开心的时刻,不过今天我却稍微加快了脚步。
(……虽然是坡道,不过我看以后还是骑脚踏车比较好吧?)
我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这个念头。
没错,这条通往医院的道路四周全是森林,在树丛较为茂密的地方,甚至还会完全看不到另一头。
总觉得现在话题中的那只狗,随时都会从茂密的树荫中跃出朝我咬来。
(真是的,我想太多了啦。没错,这里离事件现场可是有一段距离耶!)
尽管努力自我安慰,只可惜我并不是那么理性的人,实在很难用这种方式来抹消心中的恐惧。
光是风吹动树丛的沙沙声响,就把我吓到足足跳起了有十公分之高.
若是平常时候,我总是习惯在半路上的自动贩卖机买个饮料来喝,不过我今天则是毫不留恋地直接从它前方通过。
虽然对自己犹如惊弓之鸟的反应有些难为情,但即使再丢脸,一听到林子里传出声音,我还是忍不住拔腿就跑。
一直到快抵达医院,我才忽然恢复清醒,连忙停下了脚步。
「——我、我这样简直像个白痴一样……」
在气喘吁吁的同时,我也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傻眼。总不能以这副喘得快挂掉的模样走进医院吧。迫于无奈,我只好暂时留在原地做深呼吸。喉咙觉得有些渴,但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折回去自动贩卖机那里了。我决定暂时忍一忍。
(……好,应该差不多OK了吧。)
好不容易恢复冷静的我信步通过医院入门,先去跟挂号台报备,再搭乘往上的电梯前往静流姐所住的病房。
就在我正准备敲门的同时——
「——请进。」
这声柔和的嗓音从病房内传了出来。只要一有人站在房门前,静流姐马上就能感受到。可是,她以往的习惯是一定要等到敲门过后三秒钟才会应声——今天反应却显得特别快。
「午安,静流姐。」
我摆出最有精神的模样打开房门向静流姐请安,以免让她察觉我刚刚喘得很可笑。
只见半坐在床上的静流姐笑盈盈地,手里还拿着一杯装有果汁的茶杯。
「请妳喝,小夜。」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我递了过来。
「…………」
我有些愣住了。
「妳不是喉咙很渴吗?这果汁冰得很凉唷。」
静流姐一脸笑瞇谜地将杯子递给我。
「……谢、谢谢。」
除了喝下,我也别无其它办法了。身体的反应果然还是最诚实的,我一口气就把果汁给喝光了。
(……所有的过程,静流姐全都从窗户看到了吧……)
我感觉自己一张脸涨得红通通的。当然,这并不是因为跑步的关系。
这时,静流姐轻声地笑了出来。
「小夜,妳真的是一个体贴的好人耶。」
接着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
「啥?」
我完全摸不着头绪。她点点头继续说道:
「如果妳真的那么害怕,大可以不用来找我嘛。竟然还那么辛苦,一路跑过来。」
「没、没有啦——再说我们早就约好了啊。」
我难为情到简直想在地上挖个洞好钻进去。虽然静流姐有时候会像现在这样,讲一些话好让我这个傻瓜找台阶下,可是这次实在是糗到一个不行。
「我来不好吗?人家就是想来看妳嘛。」
「谢谢妳,小夜。」
静流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这个眼神也让我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那、那是我的台词啦。谢谢妳的果汁,很好喝。」
我自动将杯子拿到病房角落的小型流理台去清洗。仿佛配合好时机一样,我一关上水笼头,静流姐便开口说话了:
「话说回来,居然害小夜怕成这样,我说什么也不能原谅。」
「咦?妳指的是?」
我回问的同时,心中突然浮现一股不祥的预感。
没错,不论何时,静流姐都会对我觉得恶心或害怕的事情产生兴趣,进而展开深究——她一向都有这个习惯。
「当然就是闹得满城风雨的那只狗啊。既然牠是从密室状态的现场怱然消失了踪影,那我们就姑且称牠为幽灵犬吧。」
静流姐盈盈笑着,以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这么说道。
2.
(…………)
牠在外头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惯例的不安牢牢地黏在屁股上。虽然现在的牠一点也没有摇尾巴的欲望,反而有股想要缩起来的冲动。
照理说,不光是牠,所有的狗都不太喜欢在陌生的地方走动。在身旁有人类、也就是同伴作陪的时候,出远门自然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不过那也是因为对人类感到安心的缘故。一旦落单了,便搞不清楚究竟哪里到哪里才是可以安心的范围,必须时时保持警戒才行。
对牠而言,离开过去自己唯一生活环境的那个家,是件再糟糕不过的事。只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牠也是迫不得已才会离开那里的……
(…………)
虽然之后牠也曾经尝试过要再度返回家里,可是屋子四周却被一群杀气腾腾的人类包住,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不能轻易靠近的氛围。再说牠的饲主也不在附近。
因此,牠只得无奈地继续在周边徘徊。
这片高级住宅区的周遭环境满是绿意,住家与住家之间也隔着一段距离。牠从昨天开始就彻夜未眠地在林子里走来走去,因为牠不知道究竟在哪儿才能安全入睡。
(…………)
由于一直没有进食,所以牠目前是处于空腹的状态。基本上,牠不曾藉由人类喂食饲料以外的方法来填饱肚子,自然也不知道捕捉四周的地鼠等猎物的方法。很不幸地,丢垃圾的日子刚好是昨天,因此这附近也没有值得牠去翻找的东西。
水的部分,牠有在邻近的河川喝过了。不过本能告诉牠长时间待在那里会有危险,于是牠早早就回到林子里来。
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可以清楚闻到周遭气味的通风处,牠在那里蜷起了身子。若是待在这块会有各种味道飘来的地方,感觉就算有什么东西从某处接近,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
直到昨天为止,牠都在那个温暖的家中,过着感受不到什么特别危险的的安稳生活。谁知一夕之间风云变色,牠到现在依然无法习惯被放逐到这种荒郊野外的事实。
……好想要『那个东西』喔。
牠精神涣散地想着。可是,牠却把『那个东西』放在家里没有带出来。毕竟当时的情况在是不允许牠将『那个东西』带出来。由于牠将那个东西视为身体的一部分,因此在少了那个东西的情况下蜷缩身子,让牠无论如何也沉不住气。这种感觉就好比突然被迫离开父母身边的雏鸟一样。
牠很想叫出声来。通常只要牠抽动一下鼻子再微弱地呻吟几声,人类都很愿意摸摸牠的头。可是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并没有那么做,而且原因似乎出自那家伙身上的那个状况,所以叫出声音可能也不是什么理想的举动。
所以牠忍着不叫,静静地忍耐。在饿到受不了之前,似乎也只能这么做了。
(…………!)
但是,事情似乎无法那么顺心如意。牠的鼻子嗅到了过去不曾闻过的味道。
由于牠目前是位在下风处,因此对方应该还不知道这一头的确切情况。不过,自己此时闻到的无疑是其它狗的味道没有错。而且还不是只有一、两只而已。
以警犬为主力的山上搜索行动已经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
「呃……我是有点搞不懂啦。」
我一边看着那张很像是可爱布偶的狗照片,一边这么说道。
报社是将饲主平常随手拍的生活照拿来放大刊登的。只见照片上的狗和毛巾扭扯成一团,模样十分惹人怜爱。圆圆的眼睛朝上扬地看着镜头。
「这只狗有很强吗?如果是那种会放『小心恶犬』看板来提醒人的看门狗,通常体型都很大很恐怖没错啦——」
假设真的是受到这只狗攻击好了,就连要想象牠会怎么展开『攻击』都很难想象出具体的画面来。
据说那名男性被害者的喉咙被咬断了。这只狗能否以牠的短腿跳到高佻男子的咽喉部位都是个问题,毕竟牠的腿长也只有十公分左右而已。
「这个嘛,基本上这种叫做威尔斯柯基犬的犬种,原先是用来做为牧丰之用,专门负责在辽阔的牧场神州追赶羊群的喔!」
静流姐也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冷静地分析着。讲了那么多,到头来我觉得要在来探病之前,就先把报纸等事件的相关资料准备齐全的自己着实有点恐怖。
虽然我是因为知道静流姐一定会感兴趣才这么鸡婆的,不过,却也忍不住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一类可怕的事件愈来愈能够适应了。
(所以在今天前来的路上,我才会一直觉得那只狗好像随时会突然冒出来吗……因为静流姐还没开口叫我准备资料,我就已经先预设好会与牠为敌了……哎呀,算了。)
像这样感到心虚也于事无补。我重新振作起精神,针对静流姐的解说提出问题:
「牠是牧羊犬喔?明明这么小一只耶——」
「以体积大小来判断动物可是错误的开始喔!基本上,狗是远比人类还要强力的动物。」
静流姐肯定地如此说道,让我感到有些吃惊。
「狗有那么强啊?」
「与其说狗强,不如说是人类太弱了。」
静流姐说着微微耸了耸肩。
「这么比喻好了,大多数的生物在展开攻击的时候都会咬对手对不对?因为那是最为强力的攻击方法了。而且挥舞四肢的时候也会伸出爪子。」
「——是没错啦,人类就不太会做出这种行动。」
「基本上,生物之间的战斗本来就是一场互相啃蚀的行为,认真的程度远超过人类的常识范围。小孩子拿石头丢野狗后,看野狗跑走就以为牠们是好欺负的,结果却遭到非常凶猛的反击,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呃。」
「至于为什么要跑,那是因为逃跑是最为安全的方法。毕竟狗又不知道人类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可是一旦牠下了只有反击一途的判断时,那就甭谈什么留不留情的了,因为牠可是赌上了性命在反击的。」
「那个……也就是说,这起事件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可思议啰?就算被狗咬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跟妳说的恰好相反。若是由这个角度来思考,这起事件可以说是极为异常。」
「怎么说?」
「被害者是个壮汉没错吧?」
「嗯,好像是。」
虽然只看过被害者的脸部照片,可是却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看起来似乎很强悍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对手,狗应该不太可能会去正面挑战。」
「……意思也就是说,静流姐并不认为是这只狗主动去攻击对方的啰?」
「我觉得只有这个可能了。」
「既然如此,会是被害者当时想要欺负牠,因此而招来反击吗?」
「那倒不见得——」
静流姐摇了摇头。
「刚才我也说过了,动物除非逼不得已,否则都是以逃走为优先的。」
「可是现场不是密室吗?难道没有可能是无处可逃才拚命反击的吗?」
「如果无处可逃的话就会跑去躲起来啊。妳别忘了那只狗体型很小。」
「啊,原来如此——像是床底下还是沙发后面等等,多得是可以藏身的地方呢——」
我在点头附和静流姐的看法的同时,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咦?这么说来——静流姐认为狗并不是这起事件的犯人啰?」
静流姐听到我的话之后,轻声地笑了出来,
「狗怎么会是『犯人』呢?真要说也应该是『犯犬』才对吧!」
然后像是在调侃似的这么说道。我被她这么一逗有点生气。
「叫什么反正都没差啦——总之,那只狗并没有杀人就是了?」
「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尸体不是有咬伤吗?若是这样的话——」
「在警方公开发表的声明中,只有提到伤口沾到唾液,而且呈现从两侧被夹住的模样而已喔。」
……换句话说,不就代表是咬伤吗?可是,静流姐说的话往往都是百发百中(只要她别乱开玩笑就好——),所以我决定姑且先别唱反调,顺着她的看法谈下去。
「所以——是有人动手杀人,然后栽赃给那只狗吗?」
「比起狗犯案的可能性,这个想法确实要自然多了。」
静流姐说着点点头。
「呃——照这个情况看来,犯人又会是谁呢?」
我依照惯例边看着媒体公开发表的数据,边试着做出结论。
「好比说吧,发现尸体的那间屋子的屋主,也就是这只狗的主人,是一家公司的女社长——可是她宣称事发当天自己不在家,而是待在公司里。」
此外,据说她跟被害者是情侣关系,不过两人的年龄相差了二十岁。理所当然的,女方是较为年长的那一方。
(嗯……不过,情侣这个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没有。)
就世俗的角度来看,女大男小的老少配算是较为少见的情况。而遭到杀害的被害者据说也完全没有在工作——几乎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两人也没有因为交往而立下婚约的样子。
感觉上,在这背后似乎隐藏着我不太愿意去触及到的复杂内幕。
「这表示她有不在场的证明。关于这个部分,警方应该已经做过很多调查,所以一定不会有错吧。只不过……随着事件的后续发展就不一定了。」
静流姐意有所指地接着说道。
「咦?」
我闻言不禁愣住了。
「妳是说——她捏造了不在场证明?」
面对我的问题,静流姐略微耸了耸肩膀。
「虽然在推理小说中,捏造不在场证明这招使用起来似乎很顺理成章——可是在现实生活中,那种东西根本不具有任何意义。因为警察才不乎所谓的不在场证明。」
她挖苦似的这么说道。
「所以说?」
「所谓不在场证明就是证明自己当时不在现场。可是基本上警察的职责就是要去求证,他们是抱着『绝对有人在说谎』的态度来处理事情的。所以就算或多或少有矛盾或是不一致,他们还是会以『可疑的人就是可疑』的态度来接触。我想,他们应该是认为即使犯人捏造了不在场证明,要如何解开这个问题并不是警察的工作。」
「不然的话——要怎么办?」
「那种东西,直接向本人询问就好了。」
静流姐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啥?」
「也就是不厌其烦地拿『你耍了什么手段』这个问题一直问一直问,直到当事人愿意回答为止啦。毕竟这个方法要比自行思考犯人到底是怎么做的快多了。」
「……意思也就是逼供吗?」
这个字眼所代表的意义实在太过直截了当,根本毫无推理的成分可言。
「没错,所谓的案情说明鞭尸为了这个目的才进行的。」
静流姐十分干脆地说道。
「那、那么——那只狗的饲主也遭到怀疑啰?」
「应该有被找去做简单的询问才是。不过,她最后没被列为重要关系人遭到拘提对吧?」
「嗯——可是这样子好奇怪喔。」
我歪着脖子。如果照静流姐刚才所说的,从警方的角度来看,她应该是要被列为嫌疑犯不是吗?
「会是她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的缘故吗?」
「当时人在自己公司的这个说法?我看站出来证明的,全是她自己公司里的职员吧?」
静流姐又开始用那种挖苦的语气说话了。
「……说的也是。」
这么说来,听说家人的证词在法庭上不太会被当作证据采用的样子。现在这个情况感觉起来也挺类似的。而且那家公司似乎是社长一人独大的样子,要是社长被抓了,员工八成也会因此而丢掉饭碗吧。
「所以呢——到底是怎么一同事?」
「我看是警方刻意留了一手吧。」
由于静流姐回答得实在太过干脆了,以致我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她的意思。
「——啥?」
我忍不住发出了愣头愣脑的声音。
3.
牠在滞留的风中,察觉到有警犬正在逐渐接近自己,牠首先想到的就是:
『要是让对方来到能直接闻到我味道的地方就完蛋了。』
牠所想的不外乎是这一类的事。现在警犬正循着牠所留下的足迹与味道逐步靠近中。目前对方是位在上风处。可是,一旦等他们来到能直接锁定牠味道的位置,到时候牠就算想逃也逃不了了。
警犬的脚程绝对比较快。虽然牠几乎都是被关在室内,极少外出,但偶尔被带出去散步的时候,也曾遇过其它的狗。那些狗的身上尽管散发着比起人类、更和自己相似的味道,不过体格和性质都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
牠藉由与其它狗的相遇,认识到了牠在狗的世界中速度算是相当逊色的事实,脚实在太短了。要是对方拿出真本事冲上来,牠不管再怎么拼命跑应该都无法甩开吧。
(…………)
牠立刻爬了起来。
牠开始移动,不过警犬和与牠们一起行动的人类的气息正从四面八方不断逼近。虽然必须,想办法穿过对方布阵的空隙才行,可是如果风向因为天气的诡变而稍微产生了变化,牠的味道不用一眨眼的时间就会飘进警犬的鼻子里。
(…………)
牠拚命压抑想要拔腿狂奔的冲动。因为牠以本能了解到,一旦使出全力奔跑,脚踩地面的声响会显得过大,继而被追踪者的耳朵视为异常声音而有所感应。牠自己的耳朵所隐约听见的警犬的脚步声就是这么告诉牠的。
牠谨慎地前进着,矮小的身形完全隐没在周围的草丛中。就算附近有其它人类在,从对方的视野应该也完全看不见牠的身影吧。
白线斑蚊在牠四周来回飞舞吵个不停。可是牠不能像平常一样,利用抖动身体的方式将牠们驱离。牠一边忍耐,一边在又冷又湿的地面上行进着。过去总是习惯在木质地板上行走的牠,对这个感觉有点排斥。
不过再怎么不舒服也非得忍耐不可。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了——就在这个时候——
(…………!)
风向突然起了变化,牠的鼻子再也闻不到警犬的味道。这就表示,现在自己处在上风处,而位居下风处的反倒变成了对方。
不妙……!
一股强烈的焦躁在牠的思绪中奔腾着。
*
数只警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随即抽动鼻子捕捉飘荡在空气中的味道。
「唔?」
带狗行动的人马上明白这个动作的意义。
「好,去追!」
他们一放开绳索,数只警犬立即朝着传来味道的方向拔腿狂奔。速度快到人类根本望尘莫及。
只见那些警犬在林子里急速奔驰,不一会儿便在树丛间消失了踪影。
警察们也急忙朝警犬前往的方向移动。
由于平时追踪的对象都是人类,因此就算命令牠们用咬的,多半也只是咬住手臂或是爬到对方的身上。不过这回的目标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小型犬,所以就连警方也不是很清楚警犬在抓到目标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可是,事实上现在所有人都抱着『就算死了,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的念头。基本上,法律的规定是即使狗杀了人,责任也是归咎在饲主的管理不当,狗本身并没有罪;可是,这并不表示因为无罪就继续放任咬死人的狗不管。即使后来饲主以『破坏私人财产』为由控告警方,法院在狗先杀人为前提的事态下,应该也不会受理这项控诉。
正当警察们拨开树丛奋力前进时,只听警犬在另一头「汪」的吠了一声。
那是发现目标时所打的暗号。除了这一声吠叫之外,完全没听到小型犬所发出的惨叫之类的声音。
「很好……!」
他们确信警犬已经压制了目标,一行人立即朝那个地点跑去,穿过树丛来到了道路上。
「那只狗在哪?」
警察们来到警犬齐聚的地点,满心以为小型犬的尸体就倒在牠们的脚边,于是往四周搜寻了一番。可是——
「……喂,到处都找不到耶。」
众人并末发现任何疑似小型犬的身影。
「等等,该不会整只狗被吃光光了吧!」
其中一名警察这么向管理警犬的人询问。
「我家的狗不可能做这种事!我有好好管教牠们在工作中不准吃任何东西!」
管理人员一肚子火,忍不住以激昂的声音抗议。
「嗯……否则的话,那只狗会跑哪去了?」
警察们歪着脖子。难道那只狗就跟之前有如幽灵般从密室消失一样,再次藏匿了身影吗?
这时候,一直默默观察着警犬状况的人忽然啊的大叫了一声。
只见所有的警犬全部集中在同一处。
在围住道路的栅栏下方有一条河川。
「喂、喂——难不成……」
如果那只狗摔落到河川里,那么味道自然便会在中途消失了。
「该不会是——追过头了吧?」
还是说——牠是自己跳进水里的呢?
不论如何,河川的水流相当湍急。就算以小型犬短小的四肢游狗爬式,能否顺利游上岸都……是个未知数——万一没能游上岸的话……
「……这样还找得到吗?」
警察们望着漆黑的水面喃喃说道。他们那句话,指的当然是不知能不能在河底打捞到尸体的意思。
*
「事实上,狗是动物,本来就不能跟人类相提并论,所以就算突然被狗扑咬了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嘛。」
一向以毒舌犀利批判的艺人在广播节目中大放厥词。
「HIGU先生您这话说得还真是绝情哪。」
「但实际上不就是如此?人类自己还不是一样在大啖其它动物的肉。可是其它的动物只不过稍微咬了人类一下而已,事情就能闹得这么大,实在是蠢到让人无话可说!」
他之所以会那么出名,原因就在于他会把自己在其它电视节目中不敢说出口的话,藉由这个广播节目若无其事地说出来。
「可是本来就很危险啊!」
「要说危险的话,车子也很危险啊。你不会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因为车祸而葛屁吧?被车子撞比被狗咬还要过分不是吗?」
「这件事跟车子没有关系吧!」
「车子跟狗两者都很贴近人类的生活,而且一样吵死人了不是吗?依我看没什么差别嘛。」
「您愈说愈扯了。」
「不过,我这么说并没有要帮狗辩护的意思喔,既然嫌危险,干脆把所有的狗全都拖去宰掉不就得了?还把牠们当宠物养,真是太荒谬了。我建议现在有在养狗的人不如全都咬断狗的脖子,然后拿去煮成火锅吃掉算了。顺便也把肇事的车子全部送去报废,再拿它们来当做锅子的材料吧!」
「您也拜托一下……」
「我要强调的是,这个世界上危险的事物实在是多得要命啊!就好比最近大家打招呼时总爱问对方『您家的狗狗还乖吧?』我觉得在为了担心这种问题而搞得天翻地覆前,应该还有更多危险的事情吧?」
「据说也有公寓原本可以饲养宠物,现在却传出因为有其它住户抱怨危险进而要求禁养的情况发生哪。有些小区大会甚至还规定不准带狗散步呢!」
「没错、没错,就是因为大家在这样的风气使然下开始提出偏激的言论,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可是我觉得最偏激的反而是HIGU先生您本人耶。」
「我又没差,反正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很偏激了。可是,那些现在在那边起哄说狗有多危险的家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论有多偏激,他们都以为自己绝对不可能有错。像那种人生出来的小鬼都会跑去欺负家里有养狗的小孩啦!」
「嗯,这点真的很让人厌恶呢!」
「而且那些有养宠物的人就是因为太过溺爱宠物,才会被宠物看不起,然后被咬啊。既然有养狗,好歹也该预先设想一下被咬时的状况吧?还不都是因为他们不习惯被咬,才会小事变成大事啦!」
「习惯被狗咬这种说法也未免太——HIGU先生您自己不是也有养猫吗?」
「对啊,我不只被咬,还被抓得很惨呢!」
「那怎么行啊。」
「本来嘛——咦?怎么了?」
「有新闻进来了。是警方刚才才公开发表的——咦,不就是我们现在正在谈论的那个事件吗?」
「啊?你说什么?」
*
……从收音机的耳机播放出来的声音开始骚动了起来。
「……」
原本一直听着广播的静流姐默默不语地切掉了开关。此时已是深夜,医院的熄灯时间早就过了。
她放倒原本抬坐起来的上半身,重新在病床上躺好。
在黑暗的空间中,唯有寂静正逐渐地洒落。
躺下来的她一时间完全静止了,动也不动。
是睡着了呢?或者其实还醒着?
从外表上完全判断不出来。如果已经睡着了的话,那么她又是做着什么样的梦呢?
在梦里头,她是否成功地摆脱了医院这个牢笼,随心所欲地在外头东奔西跑呢?
不管周遭有什么样的事件发生,不管最终会采取什么样的解决方式,唯有她像这个样子躺在寂静的黑暗中这件事始终如一。
4.
虽然静流姐有多聪明我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的,不过这次的事件真的是吓我一大跳。因为她只是和我一起看我带去的事件数据,然后——光是这样做而已,她就几乎把远比摊开在阳光底下还要多的隐藏在案情背后的事实全挖掘出来了。
「小夜,犯罪本身以及跟犯罪有所牵扯的事物全都是一种掩饰,这句话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吧?」
那时候,静流姐这么对着我说。
「嗯、对啊——所以,这次的事件里头同样也存在着想要掩饰的问题?」
「没错,而且——就连事件的外表也是。」
「外表?……妳是指警察还留了一手这件事吗?」
「嗯,算是这么一回事吧。都怪警方不肯认真办案,才会害得那只幽灵犬沦落到饿着肚子在外面徘徊游荡的下场。」
她伸出食指与中指,朝下比了一个代表四处走来走去的手势。
「可、可是,有关留了一手这件事——是真的吗?」
亏我以前还满心以为警察一向都是尽忠职守,为了保护民众的生活而努力不懈。
「这个嘛,该怎么说才好呢——或许他们自己本身并没有察觉到也说不定吧。可是就结果而言,确实是留了一手没错。」
静流姐说到这里转头望着窗外,叹了口气。
「人类的生活不外乎如此啊。」
「——我不是很懂妳的意思耶。」
对我来说,不只是事件,静流姐偶尔会表露出来的这种淡漠的态度,同样让我十分地挂
念。
「可是,我觉得还是不要一口咬定人类就一定是怎样比较好吧?毕竟一样米养百种人啊。」
静流姐听到我这么回答,随即堆起满脸的笑容说:
「所以我才会那么喜欢小夜呀。」
她唐突地说出这句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啥?」
我因为不知该做何反应而颇觉困窘。不过,静流姐并没有搭理一脸错愕的我。
「首先,在这起事件中有几处可疑的地方。」
她以这句话为开端,开始做说明。
「基本上,从搜查的初期阶段开始,那名女嫌犯的不在场证明就被认定为完美无缺,这部分就是个相当大的疑点。一般而言是不会做出这种断定的。」
「原来如此,因为警察就是应该要什么都怀疑嘛。」
我点头附和着。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这个嘛——其实只要了解这点,就等于是了解全部了。」
静流姐说着对我耸了耸肩。我脑筋一时打结。
「啊?为什么?这起杀人事件跟警察的放水办案有关系吗?」
不论是怎样的事件,轮到警方出马应该都是事件发生之后了。就算警方后来有采取任何行动,怎么想我都不认为他们有办法左右早就木已成舟的事件。
静流姐以温柔的眼光看着始终想不透的我。
「算了啦。老实说,这种事情还是不懂为妙。就算看穿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干嘛一直要神秘啦,讨厌!」
我开始对静流姐那副像是装模作样似的态度感到有些生气。
「结果,这起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依我看——就犯罪的角度来说,这搞不好并不算是一起杀人事件也说不定。」
静流姐说出了这句奇妙的话来。
「妳的意思是说,就算狗杀人也不至于构成杀人罪,只能算是一场意外吗?」
她以摇头响应我的问题。
「我认为在法庭上,这起事件的问题点一定是被放在伤害致死或者遗弃致死,而不是是否怀有杀意。」
接着搬出了法律的相关名词。
「遗弃致死——什么意思?至于伤害——是让人受伤的意思吗?」
「简单来说,问题点便在于究竟是使人受伤进而负伤身亡,或者是弃受伤的人于不顾而导致对方死亡。」
「……这两个不是一样的意思吗?」
「罪状有些微妙的不同,在刑罚上也不一样。」
静流姐露出一副「真是够了」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此外,还要加上一条企图隐瞒事实的罪状吧。毕竟掩饰的手法实在太过笨拙了。」
「……不好意思,静流姐。」
我忍不住插嘴想确认自己非常在意的问题。
「所以换句话说——犯人就是那名女性饲主吗?」
我一开口询问,静流姐随即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
「小夜居然能推敲出犯人,妳该不会有超能力吧?」
然后打趣似的开了个玩笑。
「妳很爱闹耶——」
从刚才的对话定向来看,很明显地,她并不认为人是狗杀的不是吗?
静流姐看到我鼓起了腮帮子,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
「哎唷,我只是认为那个可能性很高而已。以我所知的情报范围还无法镇定犯人是谁啦。再说,有关狗饲主的情报也没有公开发表太多对吧?」
「……是没错啦。只知道她是一名社长,至于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不清楚了。」
一般而言,媒体在这种时候通常会像在做身家调查一样,连没必要的情报也一概报导出来。可是这次不知是否因为早已认定凶手是狗的关系,饲主的事情很笼统地就交代过去了。
「所以说,情报太少这个现象本身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将事态表露出来了。」
「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就是在隐瞒呀。」
静流姐这次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隐瞒!谁在隐瞒啊?」
「当然是警察、还有媒体啰。」
难得静流姐愿意为我说明,可是我却听得一头雾水。
「简单来说,这起事件打从一开始,就让人感觉有种类似压力的东西施加在上头。不仅媒体报导的方式很不自然,警方甚至还在尚未确定的情况下就公开说是狗下的毒手。」
「等、等一下——压力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背后有什么组织似的——!」
「没啦,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如果真有什么组织在背后施压,事件八成也不会浮上台面了吧。我认为程度顶多就是犯人和某个县议员有关系,然后请对方出面向县警本部暗示了『别老是紧抓着那个人的问题不放』这一类的吧。反正事件感觉起来也挺像是狗下的毒手嘛!然后媒体也很配合地将警方的发表声明照单全收。一定是因为就算再怎么挖,在那部分也挖不出什么有趣的新闻吧。况且比较起来,狗咬死人的话题更能引起社会大众的关注。」
静流姐以平淡的语气口若悬河地说道,好像这番话早已经在她脑海里整理好了一样。
可是,我们是从我刚才拿出数据后才开始就这次的事件进行讨论的。一起推理的我到现在都还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她的大脑到底是什么样的构造啊?
「……真的是这样吗?」
「媒体知情不报的事情可多着呢。首先是欠缺做为新闻的娱乐性,接着又被关系者告知的事情,媒体通常是不会搬上台面来报导的。」
「……好啦,姑且不提这个。可是,那名被害者的脖子不是有类似狗咬的伤口、还喷出血来,甚至检验出唾液之类的东西吗?」
「没错——我在这起事件的安排注意到的焦点,就是那个唾液。」
静流姐点头如捣蒜。
「我想验尸官一定也觉得很困惑吧,毕竟警方的发表内容本身就有些暧昧。问题就出在伤口上检验出唾液这种说法。妳想想看,如果是遭咬伤,那必然会清楚留下齿痕不是吗?与其刻意提出唾液这个字眼,应该可以更简单明确地表示就是狗咬的才对。伤口八成是介于样子含糊、或者没找到凶器就无法确定伤痕是怎么制造出来的那种状况不会有错。我猜大概是类似表面有凹凸物的棍棒之类的东西吧?」
静流姐刚刚明明还跟我说什么『还无法镇定』,现在却又毫不拖泥带水地开始一一认定了各种事情。
「犯人以那个东西殴打被害者。因为被害者比犯人还要高大,所以没击中头部而是打在脖子上,然后被害者跌倒——接下来的状况,由于没实际看过现场的样子因此我无法保证,不过被害者脖子的另一侧想必是撞上了房间里头的门把之类的突出物吧。所以才会脖子两侧都有伤口。」
听了静流姐的说明,我仿佛在现场目睹了一切似的。
「当然,撞击到的地方应该也有沾到血迹才对。可是警方把那个和其它在房里四溅的血迹混淆了,以致于没有注意到。也因为这样,才没办法合理说明死者的脖子两侧皆有伤口是怎么一回事,最后也只能从感觉很像被夹住这一点,来做出『应该是被咬的吧』这种推测。或许伤口看起来很凑巧的的确有点像是狗的齿痕也说不定。」
「犯人是以什么凶器行凶的呢?」
「凶器是吗——我率先想到的是狼牙棒啦。」
静流姐面无表情地说出了很脱轨的东西来。
「——就是在木棒的表面钉了好几根钉子,不良少年在打架时会端出来使用的那种武器?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准备这种东西?」
「准备这个武器的人,想必不是犯人而是被害者吧。」
「……为什么?」
我实在是搞不懂。静流姐叹了口气说道:
「我想大概是为了拿它来殴打幽灵犬吧。至于理由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或许纯粹只是想要泄忿吧。」
我听了吓一大跳。
「咦?这、这么说来——难道是女饲主看到他这个举动而拚命试图要阻止,结果——」
两人因此而扭打成一团,女饲主进而拿起那个不祥的武器,然后在不经意间——
「有可能是妳想的那样,但或许也有可能是她早在动手前,就已经对那男人感到厌烦而起了杀意也说不定,这部分没办法断定。」
静流姐说着耸了耸肩。
「不过,之后的行动很明显地就是蓄意的了。犯人看到男人倒下,因为心生恐惧而逃离了现场。接着她和某个人联络,要求对方帮忙处理善后。」
「某个人?有共犯吗?」
静流姐没有响应我的问题,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遭到重击,以致脖子受到了重伤的被害者在这个时候仍未断气。可以分析,被害者在逃走的嫌犯抵达公司并捏造不在场证明的那段时间应该还活着。也就是说,他为了避免失血过多,拚命——用双手按压着伤口。因为只要稍微动一下鲜血就会立刻喷出来,让他一直到死也没办法打电话。」
「压着伤口——?」
她说的话让我完全抓不着脉络。静流姐为何能推理出这种事情来呢?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于是指着放在桌上的其中一份数据给我看。
资料上有那张幽灵犬的照片,我不久前才拿起来看过的。就在我蹙眉思索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的时候——我的视线突然被某个东西吸引住了。
被狗咬着玩的毛巾。
「——咦咦,难、难道说——」
我一发出讶异的叫声,静流姐便默默地点点头。
「如、如此说来——这就是唾液之所以附着在伤口上的原因吗?因为被害者拿那条被狗咬着玩的毛巾一直按着伤口——」
「至少据我所看到的情报来说,会有这样的推论也很正常。」
「但、但是——光是这样,根本没办法解释狗从密室消失、毛巾跑哪里去、还有凶器的下落——啊,所以才需要共犯?不、不过,她要去哪里找愿意这么配合的人——」
我开始感到动摇,静流姐看到后以平稳的声音说道:
「所以呀,『压力』的存在在这里又更加明显了。嫌犯从以前就必须以靠关系来使唤某一类的人士。或许在那些人里头,有人长期为嫌犯个人安排好处,进而发展出更深的关系也说不定——」
「——该不会是……」
静流姐话说到一半,我便察觉到了那件事。这怎么可能?如果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的话,坦白说那就没有不可能的事了,虽然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如此一来,有一件事也跟着明朗比了。
「那……难道警方没有注意到那件事吗?」
静流姐听到我的问题后,叹了一口气。
「我看,在那方面确实也有留一手吧?」
我不禁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嘟哝着:
「这、这样的话……该怎么办?」
「小夜可能会不太愿意就是了……大概只剩用妳家的名义直接跟县警本部反应这一招可用了吧?」
静流姐说出了我意料中的答案。
5.
一开始被认定为家犬咬死人的事件,最后案情急转直下,顺利破案了。
犯人不出所料,正是跟被害者为情侣关系的那名女性。然而更令社会大众震惊的是,她的共犯居然是接获报案赶往现场的警员。
那名警察在过去负责驻守该区域时便与犯人认识,并且予以各项通融的事情也曝光了。他在同一时间接获邻居的报案与犯人的委托。在赶到现场后,立即将钉有钉子的四角形木棒凶器以及压在早已断气的被害者脖子上的毛巾偷偷藏了起来。就在他忙着藏匿物品的时候,原先躲在某处的狗跑出了屋子,可是他因为顾虑到自己动手脚的时间会被发现,因此便谎报说那只狗原本就不在屋内。这一点也招致了后来的混乱。不只自己人先做了伪证,警方本身也犯下了太过大意以致没有多作怀疑的失策。
凶器和毛巾很快就从该名警察的住处搜查出来,同时也确认了他嫌犯的身分。导致县警本部这场逮捕行动的情报来自于某个管道,不过这个事实只在警察内部被加以处理,此未外泄。
至于,警方不惜派出警犬展开山区搜捕行动追捕的那只韦尔斯柯基犬,最后也未能从河川中发现遗体,结果便这样不了了之。有一段时间,把那只狗抹黑成罪大恶极的坏东西的媒体,不知是否想要转移焦点的缘故,曾经做了一阵子类似『那只狗现在究竟在何方?』之类的特集。不过没有多久——便被遗忘得一干二净了。
*
——夜深了。
那是大多数的生物都进入梦乡,度过安然片刻的漫漫黑暗之时。
冷飕飕的空气彷佛要渗入肌肤似的,然而却不见丝毫可以暖和身子的阳光。唯独冷漠的月亮和沙子般的星星高挂在上头。
不过——对现在的牠来说,冰冷的温度感觉反而更舒适。
(…………)
牠以扎实的脚步在林中前进着。
那个时候,即使落入河川中,牠仍然没有一丝地焦虑。
牠很自然地游起泳来,等判断已经拉开了充分的距离之后,便顺着水流直接游上岸,牠甚至不需要特别以脚划水,短小的四肢也没有构成太大的问题。
之后发生的过程,牠没有特别去记清楚。
只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嗅着风向动身寻找可以充当食物的东西,并寻求能安全入睡的场所。
或许,在某处找到能让自己安居下来的日子迟早会到来吧。纵使目前仍在四处流浪,没和同伴在一起也有些不安,不过对牠来说打从待在那个屋子里开始,不安便是一种与牠形影不离的存在。现在只不过是性质一稍微有些变化而已。
也有好几次,牠偶然撞见了人类。那些人类一开始总显得有些惊讶,接着便会说出「不会是那只狗吧?」之类的话,还拿食物给牠、打算引诱牠。但是牠每次部只是感激地咬起食物,然后二话不说地逃离了现场。牠并非视人类为敌,只不过是现在已经不再将人类当成同伴罢了,就这么简单。或许有一天,白己终能邂逅可以称之为同伴的事物,不过对牠来说那一点也不重要了。
今天牠仍旧在黑夜中漫步。白天时牠多半蛰伏不动,夜晚才是属于牠的时间。牠习于天色变暗后再动身寻找食物以及隔天的栖身之处。
慢慢地,昼伏夜出的牠离开森林来到了比较宽阔的地方。牠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那里有一栋巨大的纯白色四方形建筑。壁面沐浴在月光下,发出了朦胧的光芒。
四下万籁俱寂。可是,牠在那里感受到了一股有人正在注视着自己的奇妙感觉。
(…………?)
牠抬起了头。
建筑物一角的其中一扇窗户是开着的,里头有一个身影正在俯视着牠。
那双眼眸反射月光所产生的两个光点朝向这里,牠藉此得知对方正在注视着自己。牠的视力不太会辨别颜色,唯独对光的强弱一向很敏感。
(…………)
牠也回望着那个人影。不过,那个人并不像其它人类那样,一看到牠就惊叫出声或是露出同情的表情。
只是静静地用着一双善发着柔和光芒的双眸注视着她。
(…………)
牠也回望了那个人影一下子,但不多久便掉头往森林折返。尽管牠被可能放在垃圾箱里的食物的味道所吸引,不过在其它地方应该也找得到,不需要特别执着于这里吧。
就在牠打算离开,往森林里去的时候……
「呼——」
好像忽然从某处传来了一声这样的叹息。
不过当牠回过头时,那扇窗户已经关上,就连人影原先究竟是站在哪个位置,牠也已经搞不清楚了。
高挂在天际的弦月茫茫地闪烁着光辉。
“TheGhostDog”clo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