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件发生在飘着雨的嘉年华会之日。
以事件的标准来看,过程实在算不上是迂回曲折。因为不过是一名男子突然在野外倒地不起继而丧命而已。即使有众多的可能性,但在离奇死亡的事例中,猝死路旁算是较为平凡无奇的。
可是,当时围观的人的证词却显得十分异常。
有人说那个男人在当时已经入睡了,有人说他在嘉年华会会场跳舞,然后还有人说——这也是最多人反应的证词——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同样的人物同时出现在好几个场所中。
虽然就常识的范围无法为这样的事例做出定义,可是在专司幻觉与幻想之类的领域里,这样的现象被称为『分身』。
分身所代表的意思就类似多重行动者,好比说自己明明身在此处,不知为何却被目击到另一个自己出现在其它地点走动——分身往往被比喻成当事人的影子。据说目击到分身的人,影子的颜色会愈来愈淡,迟早有一天会遭影子取代而死亡——
姑且不论传说的真伪,复数的目击证词和有一具尸体倒在路上都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
「哎呀——小夜,外面开始下起雨来了耶。」
静流姐从病房的窗户看着外头这么说道。
「咦?真的吗?」
我也转过头去,只见原本便显得阴暗的天空开始飘下了雨滴。我今天并没有带雨伞出门,因此实在很不希望碰上雨天。
「啊,看这情形搞不好会转变成大雨呢……」
我忍不住发起了牢骚,静流姐开口问我:
「你要在这边等到雨停呢,还是请人帮你叫车?」
我一听连忙表示:
「不、不用那么麻烦啦。只要能借到雨伞就好了。」
静流姐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小夜,你真的好客气喔。」
然后一边观察我的表情,一边这么说道。由于她的眼神是那么地纯真,以致我一时也差点认为自己好像真的表现得太客气了。事实上我当然没有在客气什么。不要说谦虚客气了,我反而觉得自己老是这样不请自来地赖在静流姐身旁,感觉很厚脸皮呢。
「静流姐喜欢下雨天呢?还是讨厌?」
我随口问了个问题藉以转移话题。
「这个嘛——得视气压而定吧。」
静流姐又说了一句艰涩难懂的话。
「气压?」
「雨说来简单,可是那并不代表相同的气候现象喔。一般只是懵懵懂懂地将大气中充满了凝固到足以落下水分的状态称之为下雨而已。实际上,每次下雨时的环境都不尽相同呢!」
「嗯、嗯。」
我感到很困惑,完全听不懂静流姐在说什么。然而她并没有理会我,仍继续说下去:
「所以——这么说好了,我不太喜欢风雨欲来时的气氛。不过一旦天空开始飘起雨来,那个感觉倒是很不错呢,就像现在这样也挺棒的呀。」
「啊,这么说来——」
意思也就表示,直到刚才为止,她的感觉其实是有点不太舒服是吗?毕竟雨才刚开始下没多久——而我却让她陪着我聊如此乏味的话题?
静流姐朝着我点点头。
「幸好有小夜陪着我,我才得以转移注意力。这么说好像对你有些失礼喔?」
「不、不会,一点也不会啦。如果是那样的话倒还好,问题是——」
问题是,我过去始终不曾注意到静流姐是抱持着这样的感受。明明下雨天或者好像快下雨的状况以前不知已经碰过多少次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天气,小夜都还满喜欢的吧?」
静流姐以一副轻松愉快的语调这么说道。
「嗯、嗯——好像是吧。」
我回答得有些暧昧。
「不论是晴天、雨天、还是下雪的日子,你都能一视同仁地从当中发现优点对不对?」
「嗯、嗯——」
虽然有种被形容得好像是没什么大脑、随时都在傻笑一样的感觉,不过——
「大概——就像你说的那样吧。」
实际上就是如此,我也无法反驳。
静流姐堆起满脸的微笑。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很喜欢小夜喔。」
接着,像是在重复平时的口头禅一样,说出这句话来。
每次听到她这么说,我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毕竟地球是水行星——或许一如下雨的时候,湿淋淋的环境才是地球原本的样貌呢。只不过现在碰上了『干早期』而已。实际上,雨下个不停的时节对世界而言才是最自然不过的。但是不论是什么样的花,在那个时候一定都会枯萎凋零吧。」
静流姐向我点点头,同时说出这番意味不明的话。
「再怎么艳丽的花,颜色也会为之褪色、斑驳——有如在作梦一般,水远被封闭在飘渺不定的澄澈水色之中。」
「……那个,静流姐?」
「啊啊,这是一首诗啦。其实感觉更贴近散文——不过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就是了。」
「到底是谁写的呀?」
「到底是谁呢——我也忘记了。」
静流姐像在装傻似的这么说道。
「不过,小夜晴天雨天都喜欢,所以跟这种诗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就连静流姐究竟在跟我说些什么也听不懂——不过对我来说,静流姐的感觉比起叫啥名字都不知道的诗人更为重要。
「呃……你还满喜欢像现在这样的雨是吗?」
所以,我又确认了一次。
「是呀,就气压上而言。」
静流姐还是一脸笑盈盈的。
「而且——还有一个地方让我觉得下雨天很棒。」
「哦?什么地方啊?」
「每次只要一下雨,小夜就必须等雨停才能走,所以可以陪我久一点再回家不是吗?」
静流姐以一副无忧无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来。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回答才好呢?我迷惘了。
就算没有下雨——我也希望自己能永远待在这里陪静流姐天南地北地闲聊。
我本来想这么告诉她,可是不知为何到口的话就是说不出来。
静流姐她——在我回家之后,都在做些什么呢?我们几乎不会拿这个当话题。或许其实是没办法拿来当话题吧。静流姐不愿说会让我操心的事,至于我——我也不知道长年住院的人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烦恼,所以也没有能承受她烦恼的自信。
不知静流姐有没有察觉到我内心的变化,总之她带着满面笑容对我说:
「所以——我喜欢下雨天。」
……等天色整个都暗下来之后,我下楼来到医院的一楼。
「我帮你叫车吧?」
挂号台的护士好意问我,但我摇头拒绝了。
「可是雨势满大的唷,而且看来短时间之内不会停的样子——」
虽然对方很担心,不过我心意已决。
「真的不用了,我没关系的——说到这个,这附近有商店吗?我想去买把雨伞。」
这间医院的一楼并没有那种像是商店的设施。基本上在这里连要见到人影都很稀奇了,我也不曾见过其它来探病的客人。
「啊啊,需要伞的话这里就有了喔。」
挂号台的护士后面有个像是行政人员的人这么说着,还特地走过来拿给我。
「你拿去用吧,小夜。」
对方边说着边将雨伞递给我。我自然不认识那个人,不过对方一副已经跟我绝熟悉的态度,我不禁疑神疑鬼的猜测是不是医院里所有的人都认得我了。应该不可能吧?
「——呃、那,那我就先借用了。」
「没关系,就送你吧——等天气放晴后直接丢掉也无所谓。」
这把伞明明还很堪用,对方却这么不珍惜。
我低头向对方道谢,转身踏上了回家的路。
就连出口处的警卫人员都对我说「我开车送你一程好了」,我有点不耐烦地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在滂沱的大雨中,我沿着坡道往下走。
我今天穿的鞋子刚好是耐水性佳的平底鞋,所以并不怕水渗进来。不过每前进一步便随之感受到湿漉漉的感觉,唯独今天似乎特别缠着我不放,令我感到十分的厌恶。
通往位于山上医院的路途中,有一个可以俯瞰底下大片街景的地点。不过,今天从那里望去却是白烟袅袅的什么也看不见。
有个奇妙的声音从那片朦胧景色的另一头传出。异常尖锐的高音和有如沉闷的地鸣般的低音交互混合在一起。
(是嘉年华会吗——?)
人群的脚步声和似乎交杂着欢呼的声响透漏出这样的气氛来。
对了,之前来的时候车站旁边好像有什么工程在进行的样子。
我下山来到公车站之后,气氛愈来愈热闹了。尽管现在仍下着雨,还是无法浇熄大家的热情呢——我精神恍惚地这么想着。
人潮看起来似乎正在移动的样子,喧嚣声时远时近。
我愣愣地站在车站一直等着,可是公交车始终没有来。我这才发现今天的班次要看假日的时刻表才对。
(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真的很常在这种基本的小地方粗心大意。因为来的时候我是直接跳上已经停下来的公车,所以并没有去留意班次的时间。
距离下一班公交车至少还要等二十分钟以上。我也只能死心,乖乖地站在原地继续等。附近没有其它人在等车,只有我一个人。
虽然可以清楚听见人潮的喧嚣声,可是我没来由地有一种自己跟他们相距甚远的感觉。
「…………」
我站在雨中的公车站旁边。看起来虽然很像某部电影的知名海报画面,但我的身旁却是空无一人。
即使现在雨下个不停,我也搞不清楚气压有什么变化,心情更不会因为下雨而有任何的改变。
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我就是觉得心情很沉重——
我实在太迟钝了。简直是迟钝到无可救药的程度。这一点让我非常、非常地郁闷。
嘉年华会的嘈杂声离我更近了。看来似乎正在马路对面面向公园的宽广人行道上展开游离的样子。只见一身奇装异服打扮的群众从另一头朝这里结队走来。他们大概是在这一带绕街游行吧。
若在平常的话,我并不讨厌嘉年华会之类的活动,也不排斥其它人对于活动乐在其中的模样。
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我准备将目光从那群人身上移开之际——
在打扮成小丑模样和身穿熊猫装的人群之间——我看到了一个娇小的人影。
那是一个看来十分柔弱,尽管身形纤细到彷佛经不起摧折似的仍将腰杆挺得笔直,以一副冷静沉着的目光眺望着四周的少女——不会吧,怎么可能呢——
「……咦?」
那个身影很快就被卷进入潮中消失了踪影。
我到现在仍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那个身影我来不及看清楚——可是不管怎么看,都是我不久前才和她道别的静流姐本人。
「…………」
等我回过神时,两只脚已经在走动了。
我追上游街队伍,寻找自己认为确实有看到且确认无误的那个人影。我在嘉年华会的人潮中奔走,将公交车时刻表的事抛到脑后,不停在雨中徘徊于那一带。但除了那惊鸿一瞥之外,我、未能再有任伺的发现。
也因为这样,虽然那个时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接近事件的现场,可是我本人却对这件事浑然不觉。事后回想起来,明明我人在那里的时间尸体已经被人发现而且骚动正在扩大,我却完全没看进眼底、听进耳朵。
我只是一心一意在寻找那个人影——追寻「理当无法走出户外的人却在外面的世界漫步」这种不可能存在的风采。
2.
那个嘉年华会虽然被命名为三明治嘉年华会,可是跟三明治这个食物一点关联也没有,而且也不代表历史有三明治那么悠久。那条街第一次举办这项活动不过是三年前的事情而已。当时附近的商店街由于联合举办特卖会,于是便在那个情况下随便安排了一个有娱乐性质的活动。企划是由一间平常专门包办传单的小规模广告工作室草草提出来的,他们广为募集各店路上的三明治人。虽然付不出酬劳,不过相对地也让参加人员自行做自己喜欢的打扮来比赛创意,可说是个平凡无奇的活动。就连优胜者的奖品也是跟该条街毫无关系的温泉旅馆的住宿券,真的是一个很敷衍了事的企划案。(译注:身体前后挂着广告广告牌招揽生意的宣传人员,因为形似三明治而俗称三明治人。)
实际上,第一届的活动不仅参加的人数寥寥无几,而且一开始也只是在可有可无的感觉下举办的——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名男子出现了。
他抱着一把便宜的民谣吉他前来,脸上只用涂白的方式画了个草率的妆,而且还顶着一颗鸟窝头。列队的时候一副没什么干劲的模样,并不是那么地引人注意。
不过当他上街之后,态度却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他充满活力地拨着吉他,一边弹奏当场即性创作的舶来品店之歌,一边将四周的人群鼓动得欢欣鼓舞。小孩子们最先有所反应,他们开始哼唱男子所弹奏的简单又好记的旋律,四周随即聚集了人潮。男子就这么一边在街上游走,一边不断地歌唱着。不知不觉间,其它的三明治人也一起眼着唱起男子的歌来了。
特卖会最后大为成功,男子也顺理成章地获得了优胜,可是他却在这时候消失不见了。大约过了半个月之后,所有人大感吃惊。因为那名男子藉由大手笔的宣传,以<灰姑娘骑士团>乐团队长兼主唱的身分从知名音乐公司正式出道了。想当然尔,在那场嘉年华会的时候出道就已经定案了。
即将出道的乐团主唱居然不请自来地参加了这种地方上的活动。
男子的乐团在那之后一飞冲天迅速走红,上市的曲子从不起眼的角落杀进热门排行榜,那一年还在除夕当天上了现场直播的电视节目表演歌唱。
由于这条街的嘉年华会名列在该名男子的传说之中,所以自来年开始,连嘉年华会是否要续办都还没拍板定案,表明参加意愿的申请就纷至沓来。嘉年华会决定要举行的结论慢慢浮现,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因为下雨的缘故,今年的规模并没有去年那么盛大,但是以嘉年华会的活动而言,气氛已经算是炒得颇为热烈了。
那起事件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了。
事情的开端,是从一名又瘦又矮的男子来到设置在公园角落的急救站帐篷声称自己「感觉不舒服」开始的。
那个帐篷不仅空间狭小而且也没有设置病床,因此医护人员一开始便规劝该名男子回家休息比较妥当。
「不——只要一会儿就好了,请让我躺下来吧。」
可是,男子垂头丧气似的把头压得低低的,用沙哑的声音这么拜托着。医护人员迫于无奈只好在帐篷里面腾出一个空间,用几条毛巾代替毛毯借给男子使用。那些毛巾是因为下雨才临时跟旅馆借来使用的,不仅质料厚实尺寸也比较大,比一般的布巾还要更像毛毯。后来一直忙着接应前来讨头痛药啦、或者小孩子跌倒擦伤啦等等其它民众需求的医护人员趁空朝后面瞥了一眼,当时男子已经在身上盖了好几条毛巾,看起来就像躺在睡袋里似的睡着了。
过了一段时间,等有需求的民众数量暂时舒缓之后,医护人员朝男子出声唤道:
「先生,您差不多该起床回家了喔。」
不过男子并没有任何回应。医护人员试着把手放到男子的肩膀上。
不料堆栈了好几层毛巾所形成的鼓起处在医护人员碰触的瞬间,竟然像泄了气似的一口气塌下来了。
医护人员吓了一大跳。赶紧拨开毛巾一看,底下却空无一人。
男子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了。
宛如木乃伊般仅留下绷带,人却消失不见了。原本躺在里面的男子仅在外层的毛巾留下身形——然后便忽然消失了踪影。
「…………」
就在医护人员感到六神无主之际,远方响起了尖叫声。
「有、有人——有人死了!」
那声尖叫旋即将嘉年华会的嘈杂声抹消得一干二净。
好像是有某个加入游行队伍的男子突然倒下的样子。不对,实际上并没有人目击到该名里子倒下的瞬间,而是有人踩到颓然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他。在造成骚动的当下,该名男子早已经气绝身亡多时了。
急救站的医护人员随后也来到了群众围观的现场,看到那个画面后,他怀着满腹难以言喻的心情。
果然不出所料——虽然自己的预感没有错,可是医护人员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事情会变成活样。
死掉的正是那个先前全身包着毛巾躺下来休息的男子。
问题是——这名男子为什么会倒在这个距离帐篷有数百公尺之远的地方呢?
(他当时明明就躺在我的正后方,那里根本没有让他爬出来的隙缝啊——帐篷的背面是堵死的,就算他想溜也没有地方可以溜才对——)
警方接获报案后立刻赶到了现场。
他们马上对周遭的围观群众展开询问,而医护人员的证词自然令警方皱起了眉头。
「——什么?你确定真的是他吗?不是你搞错了?」
「我也觉得很难以置信啊——可是我说的是真的。」
「但是——真的是那个人没有错吗?」
警察不厌其烦地再三确认,总不可能跟警察说谎吧。
「是的,就是他没错。」
「问题是——」
警察面有难色地说道:
「就在你做出这项指证的时候,同一时间有人目击到被害者在别的地方跳舞耶?」
「……什么?」
医护人员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是很能理解警察话里的意思。
「两边的证词不一致。这显示其中必定有一方是在说谎,不然就是信口开河。」
「咦、什么?可、可是我——」
医护人员不禁感到头晕目眩。他本来就对这个情况一头雾水,现在更加混乱了。
同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不同的地点?
自己曾经听过这种例子。记得这个现象好像是叫作分身还是什么的……而那个看似有很务分身的人,影子也会随着分身数量增加而变淡、最后死掉之类的——
……不过混乱并未就此平息。在那之后,警方对尸体进行验尸,可是呈现出来的结果却是死亡时刻极为不安定。
由于尸体受到风吹雨打,导致余温和血液凝固状态等线索受到了影响——尽管如此,死亡的时间还是判断有可能是在当天上午前后。不过这也表示——死者距离被人发现死亡的时间,至少相隔了有六个小时之久。
*
……尽管脑袋一片茫然,我还是快步走在通往医院的坡道上。虽然爬得气喘如牛、十分痛苦,不过我不能停下来休息。
今天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说是大热天也不为过。
我顶着这样的大热天快步向前走着。
就连来到平常一定会停下来购买饮料的自动贩卖机前,今天也因为莫名没那个心情而直接通过了。
我只花了差不多平常一半的时间就来到医院的前面。不过想说自己喘成这个样子可能会引来别人侧目,所以先在阴影处调整一下呼吸之后才走进医院。
和我对应的那些人与平常没有两样,还是一脸笑眯眯的表情。
没错,哪有什么异常呢——我一边在心里如此说服自己,一边前往静流姐的病房。
对嘛,那种无聊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只不过是跟本人长得有点相像的人,偶然现身在本人绝不可能出现的地点走动而已,这样就说本人的影子会变淡,然后还——那种愚昧的说法不过是迷信罢了。怎么可能真的有这种事呢。
(就是说啊,不要放在心上、不要放在心上——)
我吁了一口气,试着让心情沉淀下来。
总而言之,不可以表现得跟平常不一样。我踏出电梯,在走廊走了一小段路,然后按照平时的习惯敲门。
当我听见那一声熟悉的「请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要安心到浑身虚脱无力了,可是我不能表现出这副模样来。
我打开房门。
看着静流姐,我脸上挂着不必刻意装也会自然浮现的微笑向她打了声招呼。
「午安,静流姐。」
「欢迎你来,小夜。」
静流姐也用我再熟悉不过的笑容迎接我的来访。
「今天是晴朗的好天气呢。」
静流姐望着窗外这么说道。
「记得上一次还下雨——小夜后来回家时没有被雨淋湿吧?」
「嗯,还好啦。那场雨其实也没有下得多大。」
我尽可能以平静的表情回答她。
不过,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确认躺在床上的她受光落地的影子。但这里毕竟是室内,光线因为墙壁的反射从四面八方射来。轮廓模糊、看起来有好几层的影子显得非常不稳定。
「可是——呃~」
我话说到一半,忽然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嗯?」
静流姐对我的态度感到不解。
「怎么了,小夜?」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温和,我感觉自己从中获得了拯救,心里头那股毫无意义的不安正在逐渐褪去。而且猛然一看,我发现自己脚边的影子就跟静流姐的一样,不对,甚至比她的还要更不安定,于是我松了一口气。
「没有啦,其实是——那天下雨回家的路上,我刚好路过一场嘉年华会,然后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才开口说起那起事件而已,静流姐的脸色立刻变得有点僵硬。
「咦——这不就表示……」
她那模样感觉事情似乎非同小可,我被她给吓到了。
静流姐以强硬的态度追问着:
「你经过事件现场旁边?你当时人在那里吗?」
那副态度就像是被人家撞见了不方便给外人看到的东西一样,不禁使我心生动摇。
「呃、呃——算是啦……」
我烦恼着要是被她问起有没有在那里撞见什么的话该怎么办。毕竟对静流姐说谎是行不通的不是吗?
可是,静流姐以一副再严肃也不过的表情说道:
「小夜——不可以靠近那么危险的地方喔!」
「……啥?」
「如果是事件发生后,警方正在展开调查的时候也就算了,居然选在那种事件发生的途中、还是才刚发生的时候经过——实在是太乱来了!」
「……啊?」
「你千万不可以靠近那种危险的情况喔。知不知道?」
静流姐像是在跟年幼的小孩子谆谆教诲般,一字一句慢慢地交代着。
「……6」
我有点茫然。
接着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可说是一发不可收拾,想停也停不下来。
「你在笑什么呀?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耶!」
静流姐还是一脸气呼呼的表情。
「嗯、不——不对,没有啦。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跑去事发现场的旁边。相反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事件发生。」
听我这么一说,静流姐再度向我确认:
「真的吗?」
我以略微夸张的动作向她点点头。
「是真的啦!不然我对天发誓。」
然后把手放在胸前挂保证说道。
静流姐呼一声叹了口气。
「那样的话就好——小夜真是够让人操心的了。」
她像是拿我没辄似的左右摇了摇头。
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胸口深处有一股热流流过。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彷佛我现在手指头所触碰的地方跟其它部位的体温,是分别来自不同的热源。
「不过也不只是我啊,就连周围的人也完全没察觉到有异常的事情发生,所以我想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危险吧。」
「说到这个,那到底是一起什么样的事件?我只有看过报导得不清不楚的电视新闻,只知道有很多人目击到死者之类的。」
静流姐有些不耐烦似的说道。
「可是,事情真的非常不可思议耶。」
我按照往例,事先做过了许多调查,所以大致知道事件的概要。因此大略地跟静流姐说明了这起事件。
简单来说,就是应当已经死亡的人不知为何在雨天的嘉年华会四处游晃,而且同样的人物不只出现一人,我将自己所知照实告诉了她。
「是吗!」
静流姐一脸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而我也因为先前的怀疑已经彻底消失的缘故,跟着她一起点头说道:
「总觉得这个情况就当作是看错或者错觉之类的来解决或许也没有问题呢。」
静流姐听我这么一说,静静地摇了摇头。
「要解决也是可以啦——不过基本上这是密室。关于这方面就先破除掩饰也好吧。」
她直接了当的这么说道。
我闻言忍不住张大了嘴。
「——密室?你指的是?」
「唉,就是这起事件啊。」
静流姐还是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接着又断言道:
「这是一起密室事件喔——不过,既然已经知道小夜并没有靠近危险,老实说我也没有兴趣去介入了。」
「咦?那个,静流姐……?」
想当然尔,我是完全处在状况外了。
3.
以尸体状态被人发现的那名男子,是在距离被发现的二十个小时之后,才明确地被视为杀人事件的被害人来处理。
男子名叫保田隆史,二十四岁,打从大学毕业之后便处于无业的状态。
他前来参加三明治嘉年华会的理由很快就被推敲出来了。
他梦想成为一名音乐人。是崇拜灰姑娘骑士团而前来朝圣的众多粉丝中的一人。本名和住址都清楚地登记在活动参加登记簿上头。
实际上他的死因据推测极有可能是心脏病发作,因此警方对这个案子是否为杀人事件本来是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可是由于死者出身自财力雄厚的有力家族,所以警方被下令执行彻底的调查。
结果,从他的体内检验出药物反应,死因被判定为摄取过量违法毒品,导致对心脏造成了负担。
至于吸毒是本人自主性的行为还是遭人强迫施打,则缺乏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而且死者生前也没有相关的前科,因此这个问题便予以保留。
无论如何,从目击证词有重复,以及没有人发现死者是何时倒下等迹象来判断,这是某人临时起意所犯下的杀人事件的嫌疑十分浓厚。
目击者们也被找去说明案情好几次,可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那么详细——毕竟在嘉年华会气氛最热闹的时候来往的群众人山人海,没人会那么费心的去注意其中一个人——因此也只是徒然彰显不明确度而已。
至于有关在急救站裹着毛巾睡觉的男子是否为死者本人这个问题……
「——我没有自信完全确定,也有可能是别人吧。」
医护人员最后做了如此缺乏自信的发言,可信度低落到只要一有相反的确实证据出现,就会立即被舍弃的程度。
若谈到被害者曾经与谁结怨,可能性倒是一下子就翻出来了。
据说他是知名的花花公子,跟好几名女性同时交往可说是家常便饭,以致每每演变成爱恨纠葛的修罗场。不过死者家里还算有钱,即使演变成那种事态也可以用花钱消灾的方式将事情给压下来,可是也因此导致案情变得更为复杂。一旦跟女色扯上关系,背后往往有其它男人存在,所以可疑的人物可能为数不少。
不过——尽管这个案子刚好发生在嘉年华会,导致造成不小的骚动,而且有相当多的人数涉入,所以遥言也传得甚嚣尘上。但以事件的角度而言,这只是一起很稀松平常的猝死事件,因此电视新闻等媒体也没有详细加以报导。而是将它视为一则奇怪的现象,报导了觉得有趣的部分。就算最后结案了,恐怕也只有当事人和关系者会关心这个话题吧。
那就是一起给人这种感觉的事件。
*
「……所以,小夜是从那些奇怪的传言部分收集到各种情报是吗?你该不会直接跑去侦查了吧?」
静流姐仍旧是一脸担心的模样。
「怎么可能。」
我露出了苦笑。
「我这个人手脚还没有灵光到可以模仿侦探做什么侦查啦。其实这起事件早在网络上被当作话题传开了喔。」
「大家在讨论有分身出现?」
听到静流姐提起这个字眼,我还是有点惊吓,可是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感觉像是被当作都市传说一样,讨论得很热烈呢。」
「有一半是基于有趣吧。反正被害程度似乎不会再扩大了,而且也不太可能会波及到自己。只是因为就发生在自己的生活周遭,所以感觉有点可怕——是典型都市传说的模式呢。」
「这次的事件,警方应该也很清楚知道证词者有哪些人,可是却无法锁定到底是谁真正看到死者的样子。那方面感觉也很像谣传呢。」
「实际上,在那当中可疑的说法应该也不少吧?」
「嗯,我也觉得其中有几则感觉好像是捏造出来的呢。」
「不过,我想警方应该是以怀疑的态度面对所有的说法吧。况且自从违法毒品之类的东西和事件扯上关系之后,从毒品路线进行追查或许早已成了警方主要的调查方向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小夜?」
「是是是,我不会去靠近那一类事情的。」
「你明白就好。」
我们两人以超认真的口吻一搭一唱,然后轻声笑了出来。
「对了,小夜你特别觉得『这还真是教人无法置信』的说法是哪一则呢?」
听到静流姐这么询问,我嗯一声点了点头。
「说到这个,当然是非死者原本在急救站睡得好好的,却忽然从毛巾底下消失了踪影这一则莫属啰。听起来简直就跟鬼故事没两样嘛,」
我一说完,静流姐也点头附和,接着面露严肃地说道:
「就像出租车的乘客从后座消失,座位上却留下了一大片湿答答的痕迹。或者十三个人一同搭电梯的话会少一个人,这一类的故事是吗?」
「咦咦?从电梯里面消失?」
这种传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所以吓了一跳。
只见静流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用更加正经八百的表情回答:
「嗯,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喔。在十三点整,也就是下午一点的时候,如果十三个人一同搭上上楼电梯的话,下楼时不晓得会不会只剩下十二个人之类的。」
「太、太离谱了吧——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我莫名的感到心慌。在这间医院,上下楼移动只能仰赖电梯而已,所以听了忍不住感觉心里毛毛的——况且这里的电梯空间那么大,要同时搭载十三个人根本不成问题。
看我整个人变得很紧绷,静流姐用异常认真的表情说道:
「那肯定只是谣传而已啦。」
「你说谣传——可是又没有人去查明真相不是吗?」
「要这么讲的话,任何事不都一样吗?再说,查明清楚的人也有可能再也不会去针对那件事发表任何言论了。」
「不、不是啦,我是说——」
「就像张某个都市传说有过这样的一段谣传——当那个人处于最美的时刻,在其变得更丑之前这样那样——我觉得清楚内情的人也一定不会跟其它人谈起那件事的。」(译注:出自同作者小说「ブギーポップ」系列的内容。)
静流姐又在讲意义不明的话了,我完全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可是她不理会一脸伥然若有所思的我,接着说下去。
「所谓的谣传,往往就是如此不是吗——听起来像是在骗人的说法,比较容易为无责任的众悠悠之口所讨论。真正查明清楚的人反而不会针对那件事发表任何意见,最后消失的唯有真相而已吧。」
「呃——」
虽然还没有将思绪理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了解了静流姐想表达的意思。
「所以说,那个——静流姐的意思是——人从毛巾里头消失的说法是真的啰?」
这也就是为何她刚才会说这是『密室』事件的原因吗?
静流姐耸了耸肩,然后一脸平静地说道:
「至少,我不是很能认同地断定这个说法是虚假的看法。」
「就算看起来再怎么不符合一般常识,这个世界也没有必须在人的认知范围内发生事态的义务呀——」
「嗯~问题是……」
我实在无法置信。可是静流姐以冷静的语气接着说道:
「该怎么说呢?这个说法也未免太没有意义了吧。」
「意义?你指的是什么?」
「那个发现者完全没有必须提出那种说法的意义。他有什么必要非得散播谣言不可?」
「呃,会不会单纯只想出风头?」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人发现尸体后,因为自己就在尸体旁边,于是突发奇想地想出那种谣言,然后跑去大肆宣扬?那还是在警方随后展开的问讯中说的耶?」
「嗯……」
我一个头两个大。确实,就说谎的角度来看,感觉太复杂也太突兀了。
「基本上,这个说法会被当成谣言传开的关键点,就在于这起事件的目击者不只一人吧。谣传这种东西确实不负责任,可是同时也伴随着适度的可信度喔。」
「是这样吗?可是,听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呢……我想大概就是这样吧。」
「照这情形看来,大家突然串通好捏造说词这种作法不管怎么样都不太可能。比起其它像是尸体在嘉年华会上跳舞的说词,那个说法本身所含有的隐含了谎言和掩饰的因素要少得多了。」
静流姐隐约地点头赞同自己所说的话。
我光是听她像这样讲一些理论性的事情就非常高兴,所以对自己混乱的思绪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嗯~嗯。原来如此呢。」
见我傻呼呼的同意,静流姐脸上浮现一抹鬼灵精似的微笑。
「所以,我们现在姑且假设死者从毛巾底下消失无踪是确有其事,那么接下来的发展会是如何呢?小夜你是怎么看的?」
她忽然抛了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问题给我。才刚想说整个问题丢给她解决就好,没想到她竟然跟我来这套。
「咦咦?怎么又来了——这个嘛,总之,那个情况就是仅留下维持身体外形的毛巾,然后本人消失不见对吧?」
「我没有直接接触过那个情报,你说了就算。」
「嗯,那事情就是这样。这么一来——嗯,小孩子脱衣服的时候,有时候会玩起原封不动地留下内裤还是裤子这种游戏呢,会是那一类的手法吗?」
「也就是原先躺着的人窸窸窣窣地扭动身体,然后在不弄垮披盖在身上的东西的情况下金蝉脱壳是吧?」
虽然静流姐替我的一番说词整理出大意,可是听在我这个说出这些话的当事人耳里,只觉得实在是蠢毙了。
「根本没有理由做出这种事吧。」
我叹了口气。重点是——这个假设跟对方早就已经死亡的事情一点关联也没有。但出乎我意料的是——
「是这样吗?」
静流姐竟然露出一抹调皮的笑容。
「真的完全没有让毛巾留下人身体外形的理由吗?」
「哈?」
我一脸呆若木鸡,而静流姐则是依然笑眯眯的。
「…………」
我过去不知道体验过多少次像这样子的气氛。
静流姐心平气和,而我则是脑袋一片空白,接着——对话就此莫名地中断了。
这种气氛正表示关于事件的所有说明材料,在这个阶段已经全都备妥了。
「呃……静流姐,该不会这里就是照例的……?」
我小心翼翼地提出询问。
「是呀,『掩饰』出现的地方一定就是这里吧。」
静流姐点了点头如此回答。
4.
那篇报导仅以不起眼的篇幅刊登在报纸的一角。
『发生在嘉年华会的可疑命案,背后暗藏麻药交易的玄机。』
接在那个标题之后的报导也只有短短数行而已。内容有如散文般,仅记述了某间旅馆的员工是共犯之一,其余同伙也陆续遭到检举等等。至于不论是这起事件在部分族群中被散播成可疑的谣传、亦或有复数以上互相矛盾的证词一事全都没有提到。仿佛在说明只要传达常识上的『解决』即可,之后无须交代衍生出来的枝节部分。
「…………」
一名阅读该则报导的男子脸色相当难看。
地点是电视摄影棚的休息室。在他周遭有一群不论是化妆或穿着打扮都十分夸张的男于,以及一整排的吉他与贝斯等乐器。现在是音乐节目的录像前的空档时段。
男子为了方便化妆而将头发盘起,可是目前仍旧素着一张脸,什么化妆品也没涂。他就以那张不上不下的脸看着报纸——神色怅然。
「怎么了,KANI桑。」
一旁的乐团成员开口跟男子攀谈。那个成员正面对着镜子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
「不——没什么事。」
男子敷衍地回答对方。
「你还在介意那个嘉年华会的事吗?那已经没有关系了吧。KANI桑就是太过在意许多事情了啦。」
那名乐团成员一脸担心的说道。
「唉,是已经没有关系了没错,可是……」
男子抛开那份完全没写到自己想知道的内容的报纸。
「你后悔参加嘉年华会吗?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更何况还是出道前吧。」
乐团成员以讶异的口吻说着,男子听到后耸了耸肩。
「跟后悔的心情有点不太一样就是了——对了,阿繁,你——有思考过为什么要特地在众人面前表演这回事吗?」
乐团成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而表情紧绷。
「——啥?」
随即一脸疑惑地转头面向男子。不过,臭着一张脸的男子并没有回应尽…
「……真是的,麻烦死了——」
他只是愤恨似的低声发出了这句埋怨而已。
*
「实际上,要在狭小的帐篷里维持毛巾外形不受破坏的状态抽离身子,又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任务吧?」
静流姐开口说道。
「就是说呀,毕竟医护人员就在正后方而已。」
我也点头附和。
「换句话说,这表示大前题一直都搞错了。问题本身就形同一道陷阱。」
静流姐拎起自己坐卧的床上的床单,让它稍微鼓起来。
「要像这样光靠布料本身维持形状并非办不到的事。如果是质地坚硬的布料就更容易了。」
「所以说,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躺在毛巾底下?只是纯粹把毛巾铺放成那种形状而已吗?」
我不禁傻眼了。这手法未免也太简单了吧。
「那名医护人员自己也表示因为有工作要忙,因此并没有仔细去观察那个人睡觉时的模样,要动这个手脚难度应该不高吧。」
静流姐像是理清了疑惑似的说道,不过这个假设还是有可疑的地方。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么不预先练习过,或者说确认那个毛巾的坚硬程度、还有该怎么弄看起来才会像是有人睡在里面的话,应该会失败吧——不是那么简单就能顺利完成的。」
「嗯,或许正如你所说的。」
静流姐又简单地点点头。我继续这么表示:
「如此一来,这个假设也有不合理之处啰?」
我所提出的假设每个都有破绽。
但是静流姐却摇了摇头。
「总之,除了这个方法之外也别无其它可能了,只能先就这个假设来推测。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以这样的手法将毛巾铺成人形的那个人消失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又该如何解释呢?」
「呃,姑且不论可不可能,就假设是偷偷摸摸地从旁边溜出去吧。」
「四周正在举行嘉年华会,而且人潮汹涌不乏目击者。在这个状况下,不管经过哪里都无法避开外人的目光吧。」
静流姐说话的语调非常平淡,虽然没有挖苦的意味,可是总有种——唉,算了的感觉。
「嗯,是喔。看来真的跟密室没两样呢。」
我总算慢慢能理解静流姐之前那句话的涵义了。
嘉年华会里面确实是呈现一种密室状态没错。虽然是开放式的宽敞空间,可是时时都被一道道名为外人视线的墙壁给堵住,而且没有钥匙能打开。
「那么,假设那个人成功溜出帐篷好了,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呢?」
因为是以假设的形式来延续讨论,所以提出问题的那一方也愈来愈含糊了。
「做什么——他接下来又去了别的场所,然后不支倒地,后来——」
「后来就死掉了,是这样吗?」
静流姐点头说道。
那就是一连串的流程。只不过在这段期间,那个人同时在各个地点分别被不同的人给目击到就是了。
「好,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在理论上可以说明的状况吗?」
静流姐接着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完全被她给问倒了。
「咦,现在是要我从讨论的破绽中找出其它的着眼点吗?我的脑袋已经乱糟糟地整个打结成一团,再也想不到其它的流程了啦。」
没想到静流姐却轻轻拍手对我的投降宣言表示赞赏。
「是呀,我想一定就是这样没错。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答案了喔。」
她一边微笑,一边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
「……哈?」
我一脸茫然地呆住了。
「不论再怎么不可能的事,既然除此之外的状况没办法在理论上获得说明,那么你现在所拼凑出来的推理便是真相了。」
静流姐面带笑容如此说道。
「别、别闹了啦,静流姐——」
就算要调侃我,技术也可以再高明一点吧。
可是她却点点头,以沉静的口吻继续说道:
「之所以看起来像是有不合理之处,是因为前提不够充足的关系。反过来说,单纯的答案就存在于目前的假设中不足的地方——」
「呃——」
我一时间被她的语气震慑得哑口无言。
「追根究底,为什么有办法让一群人在同一时间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呢?」
这句话听起来虽然很像是在提出问题,但她并没有要我回答,而是直接断言」
「道理很简单,因为有为数不少的人装扮成类似的人——」
我不假思索地插嘴。
「你的意思是说那真的是大家误认了?」
确实,一开始就是在怀疑有没有这个可能没错。但是总觉得不是很能够让人心服口服。
不过,静流姐却摇了摇头。
「这不是单纯的误认而已。为什么大家都不会误认成别人,偏偏都认为自己看到的就是他呢?毕竟嘉年华会里可是人山人海耶。为什么他们能记得那么清楚自己看到的就是那个人没有错?」
「……咦?」
我被攻其不备,支吾其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么说也有道理。到底是为什么呢?
「话说回来,这起事件最麻烦的地方,在于一开始传开的是谣传。导致最关键的部分反而被匆略掉了。」
静流姐一脸无奈的摇摇头。
「为什么他会被辨别出来——那跟当天是三明治嘉年华会这个特殊状况是有关联的。众多的参加者基本上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前来聚集呢?为了扮演三明治夹板广告人员,那时他们做了什么?」
——啊,我总算明白静流姐想表达的意思了。她看到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才点点头继续说道:
「没错,正如那个成了大家效法对象的音乐人所做过的事情一样,他们——」
她像是示意我接着说下去似的朝我伸出了手。呜,我忍不住发出呻吟,含糊地咕哝着:
「——全在脸上做了夸张的化妆——对吧。」
然后只觉得全身虚脱无力。
「如此一来——就算有很多人同时目击到样貌相同的人也一点都不奇怪了。只要脸上化着同样的妆就不成问题了——」
在筋疲力尽的同时,我愈来愈觉得这是一场闹剧。在三明治嘉年华会这样的场合,为了抢风头和别人化不一样的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这似乎也成了这个谣传的盲点。这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
不过,静流姐这时候却冷静地说道:
「也因为如此,那个目的正是问题所在。」
她的声音充满强烈的力量,我听了吓一跳。
「咦——」
「一群人必须在同一时间化着跟死者同样的妆四处游荡的那个理由,就是最大的问题点呀。这件事不仅牵扯到许多人,而且看样子,极其荒唐的事情跟无论如何都得湮灭的事情两者似乎是同时存在的。」
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
「接下来纯属推测,所以我不能保证什么——那个人的死因是药物中毒的可能性很高对不对?」
「对、对啊——听说是这样没错。」
「不只如此,他家境富裕,宣称自己想当个音乐人,明明没有工作却又过着优渥的生活,还同时和众多女性交往对吧。」
「嗯、嗯。」
「简单来说,其实就是让人难以尊敬的那类型人物呢。他或许的确有仇家也说不定,不过我想原因很可能是出在他自己身上吧——」
「…………」
一谈到这方面的话题,我果然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心情不要变得低落。
没错,又来了——我逐渐搞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死因是药物中毒对吧?」
静流姐又重提了一次,我以点头代替回应。
「大概是……他自己拿到毒品,然后因为得意忘形以致打了太多的剂量吧——所以当时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人才会——」
四处去掩饰真相了——如此一来,道理便一致到让人觉得烦闷的程度。至于当时跟他在一起的,当然是那些『阿谀谄媚』的女性友人了。她们刻意扮成死者的模样在各处让人看见,制造了『在其它地方死亡』的『不在场证明』,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由于涉及的人数不只一、二人,而且事先没有商量好,因此才会犯下同时在不同地点出现的失误。
这是千真万确的『掩饰』。不但手法粗劣,也完全没有达到收拾残局的效果。
「还真的是——非常肤浅呢——」
我不禁感慨的喃喃自语着。
「可是为什么选在嘉年华会呢……会不会是他本人从以前就跟旁人吹嘘自己要参加那个活动?」
「大概是吧。这么说或许有些残忍,不过我想犯人们其实并没有真的多喜欢他,所以才不希望他死在自己身边,事情就是这么单纯。」
静流姐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
「所以呀,犯人们或许早已将自己和死者生前曾有联系的证据给湮灭掉也说不定呢。」
「啊啊,说的也是——好比说将留有通讯记录的手机丢掉等等——这么一来,那些犯人之不是就不会遭到逮捕了?」
感觉上这似乎也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滔天大罪,或许就这样放那些人一马也没关系——可是我总觉得有种厌恶的感觉。
静流姐缓缓的摇头否定。
「不,那可不行。不能任由那些人逍遥法外——非逮捕不可的理由也是可以推测出来的。」
「咦?怎么说?」
「为什么他必须在那些女人面前施打毒品呢?而且还是在那么多人面前。只要去思考这个问题,就无法让那些人继续逍遥法外了。」
「在大家面前施打毒品的必要……」
我精神恍惚地在脑海里反刍着这句话,接着灵机一动叫出声来。
「……也、也就是说,他是俗称的——『药头』?」
静流姐点头回应我的推测。
「我想他应该是采购了毒品并卖给那些女人——然后再要求她们拿去卖给其它人吧。为了证明没什么危险性,索性施打在自己身上给她们看,没想到却——突然暴毙了。」
她耸耸肩,心平气和地说道。
「——的、的确……」
我开始陷入混乱。
「的确开始有一种不能放任那些人逍遥法外的威觉了呢——毒品交易,还有扩大贩毒——可是现在该怎么办?那些犯人早就已经躲起来了吧?」
静流姐笑盈盈的告诉不知所措的我:
「哎唷——那个答案小夜刚刚就已经很完整地推理出来了不是吗?」
「啥?你说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完全无法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我刚才有说什么吗——」
「你说那必须事先练习,这可是非常明确的一语道破呢。」
听到静流姐直接了当地说出那句话,我先是楞了一下子,接着才领悟到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说那个毛巾?」
事到如今,以毛巾铺成人形之后再成功溜出帐篷的事已经不是什么谜了。
因为只要卸掉脸上的妆,脱掉上衣夹在腋下改变形象,再混在其它客人当中一起离开帐篷就可以了。没错,一直面朝前方的医护人员应该有目睹到那个人从狭小的帐篷出口离开的样子才对。
不过,医护人员并未认出素着一张脸的家伙就是他以为还在后头睡觉的男子。
「没错,迅速将毛巾铺成人形需要事前的练习。这表示对方身处的环境中能接触到毛巾的机会很多,而且那个毛巾是某家旅馆的物品。不仅如此,还外借给那场嘉年华会的急救站——会有多少人事前就完全掌握到这一类事情呢?而当中可能跟死者在生前就有所接触的人又会是——」
静流姐列举出各项条件。但我不需要再听更多的提示了。只要知道这些便已足够。
因为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可能是使用那些毛巾的旅馆工作人员或者相关工作人士。
虎头蛇尾的不在场证明手法、自己的姑息掩饰,最后反而成了自身被锁定的决定性证据。
「那、那个——静流姐。」
「现在立刻打电话报警比较好吧,小夜。只要报出你家的名字,警方立刻就会展开行动的。」
静流姐边说着,边指向病房里的室内电话。那当然也有接上对外的电话线。
「嗯、嗯——」
我马上照着她所说的拨打电话。
*
窗外的太阳开始沉入西边。始终晴朗的天空逐渐染上暮色。
跟警方联络完之后,接下来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再加上也没有其它的事情要做,于是我便留下来继续和静流姐聊天。老实说,我觉得不再因为一、二个事件便心生动摇的自己有点恐怖。
「啊啊,今天都没有下雨呢。」
静流姐望着窗外这么说道。
「嗯,所以不必担心下雨的问题,我再待一下子好了。」
我这么回答。静流姐听到后转头面对我,笑着说道:
「谢谢你,小夜。」
后来——在天南地北聊闲了一阵子之后,我们的话题又稍微转回到事件上头。在聊到为何人会看见分身这种东西的时候,静流姐做了以下这番表示:
『要是看到了自己,便免不了一死——简单来说,我觉得那只是人类平时太少观察自己这个存在所造成的反动。并不是不愿意观察。可是一旦直视的话,或许自己会承受不住也说不定。』
不仅如此,她还继续说道:
『可是,绝对没有不愿意观察的意思——反而是抱持着渴望观察的希望。两者的落差愈大,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那里的可能性也就愈高。我想那一定就是分身。是一种介于人心与世界景象的夹缝之间,既无所不在、又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存在。』
——我非常认同她的说法。我想,我能够理解。
为什么我会在街上看到另一个静流姐的身影呢?
我也知道自己对静流姐的想法。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但是——她对我又是什么看法?
我到底是想知道那个答案,还是不想呢?
当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确实感受到有某个东西存在于我的心中。「你真正的想法呢?」一个虚幻的影分身从阴暗的角落向我攀谈。
既无所不在,又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我不禁凝视着静流姐。
「嗯?怎么了吗?」
她微微歪着脑袋询问。
即使在这一瞬间,我还是不知道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可是……
「没有啦,没事。」
我决定不再为这个问题烦恼下去了。
「小夜真的很有意思耶,你平常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呀?」
听到静流姐无心的一句话,我笑着回答:
「那还用说?当然是没怎么在思考啦。」
然后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静流姐听了之后也轻声笑了出来。
“The Double-Goer”clo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