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看见了鸟。
感觉就像看到鸟在飞一样——所有的目击者都异口同声地如此表示。
「对,完全没想到会是那种东西。与其说轻飘飘地在空中飘着,感觉还比较像是轻快地飞起来了。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很惊讶。只是觉得看起来好有活力吶——不过那个果然没有错吧?真是教人吃惊啊。」
当中亦不乏有人声称自己看到翅膀在上下拍动着,在形象的描述上不但没有出现分歧甚至还完全一致。由于移动的方位有一座大时钟,所以大多数的目击者都记得当时的时间。
在早上九点过后——通勤尖峰期暂时缓和下来,距离人潮再度挤满交叉路口前的一小段时间——那个东西飞到了街上。
那是一个感觉冷冰冰、从核心整个冻结,让人分不出是人还是鸟的东西——
那个飞行物一声不响,一边微微旋转着,一边降落在装设于时钟塔尖端的避雷针上。
熙攘的群众议论纷纷地抬头仰望,可是那个飞行物自从降落之后便没有再起飞翱翔。
不久,开始有人察觉到情况不太对劲。
有种闪闪亮、如同粉状般的东西像流水似的从那个不知名飞行物的末梢处流出来,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水。水滴在风的吹拂下,碎裂成粉末状飞散开来。
至于那个水,则是从融化的冰演变而来的。
接着,那个从天而降的飞行物发出啪的一声——像是折断了似的从原地坠落了。
目睹的群众情不自禁地张嘴叫出声来。可是,实际上根本没必要为这件事感到惊院。
因为那个飞行物早就断气了,而且——还是在死亡的状态下飞行,这个事实后来透过司法验尸得以真相大白。
*
「到头来,这是一则有关于飞天男大冒险的故事。」
在差不多接近尾声的时候,静流姐如此说道。
「嗯~冒险是吗……」
我忍不住发出不满的声音。因为我万万没想到,最后的结论会是那么一回事。
「小夜,你知道伊卡洛斯的故事吗?没错,这次的事件感觉起来就跟那则故事恰好相反呢。伊卡洛斯因为在天空飞得太高也太靠近太阳,以至于蜡造的翅膀融化而坠落。然而这起事件却刚好相反——是一个像蝼蚁一样活着、然后结冰飞上天空的男子的有趣冒险奇谈。」
是的,追根究底,这个话题的引爆点就是静流姐以无心的口吻突然说出口的一句话——
*
「飞跃——你对这个有什么看法呢,小夜?」
静流姐冷不防地抛出了这个话题。
「咦?」
我一时不知所措。
「hiyaku?……是那个秘密的药吗?」(译注:日文的飞跃与秘药同音。)
「那是秘药啦。我说的是时而飞行、时而跳跃的飞跃。」
「是喔——咦?」
结果我还是搞不懂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直到刚刚为止,我们还在聊感觉今年满常下雨,不知道潮湿的天气会对人的心情造成多少影响这种话题。
「就拿我刚刚那样来当例子好了。不是常听人说突然改变话题是飞跃式的思考吗?」
「嗯、嗯。」
「这个字眼似乎不常使用在好的事情上面呢——像是逻辑的飞跃,这是在回避话题时会被对方拿来作讽刺的字眼。跟飞翔啦、还是跃动啦这一类意思相同的字眼比较起来,好像都被拿来用在奇怪的比喻上耶。」
「嗯、嗯。」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这个话题。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小夜你觉得呢?」
「呃——大概是因为含糊又不明确吧?」
我随口这么回答,没想到静流姐却像是感同身受似的点点头,接着说道:
「原来如此。或许真的是因为太缺乏表现『飞跃』的具体现象。大概只有蟋蟀高高弹跳起来的动作才能完全符合『飞跃』这个字眼吧。如果是飞翔的话,还能举出像是飞机啊、鸟啊很多例子来。你说对不对?」
「…………」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那起事件,因此实在掌握不到静流姐提及这番话究竟有何用意。
「呃……对呀。」
我只能暧昧地点头回应。
「不够具体的特性总是被人运用在不好的方面上,这是为什么呢?啊,不过也有『今年是飞跃的一年』这种说法就是了。」
静流姐把我晾在一旁,像是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一样开始侃侃而谈。
「飞这个字眼,不论是在好的或是坏的方面都有人使用。例如档案飞走了(档案消失)就是不好的意思。然后也有东西卖得像飞起来一样(热卖,销路良好)这种说法……这种情况指的应该是速度吧?」
「嗯嗯。」
虽然听得懂她现在在说什么,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提到这些事。不过光是听着静流姐的声音就够教我高兴的了,只是听她说话我也会欣喜而笑。
「可是,飞并不一定就是代表速度。好比说蝴蝶飞起来就是飘啊飘的感觉。而且在形容心情好到像是飞起来一样时,也绝不是一飞冲天的那种情境……」
「飞这个行为本身是不是带有梦想呢?」
我随口讲了个东西来接话。
「会不会正因为人类无法飞翔,所以才会有渴望翱翔天际的心情产生呢?」
「哈哈哈,小夜太厉害了,这句话一针见血呢。」
静流姐笑眯眯地对着我直点头。她看起来似乎很佩服,但对于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欸佩我自然是毫无头绪,不过至少她的笑容很动人。
「人类无法飞翔——所以才会产生翱翔天际的渴望。也因此才会有那么多的譬喻。可是那毕竟只是梦想,所以才会一个又一个被使用在极端的表现上——说它是梦想的代名词也不为过吧。」
「例如『欢乐满人间』里面的仙女?」
「轻飘飘地飘浮在半空中,好像脚跟不会着地的那种感觉对不对——啊,英勇的超人也算是啦。」
「说到这个,静流姐曾经梦到过自己在天上飞吗?我一次也没有。听说这种梦还满容易梦到的,可是我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啊啊,我没办法作梦喔。」
静流姐轻描淡写地以一语带过,所以我不是很明白她在说什么。
「……咦?」
「据说在天空飞翔的梦,是不安定的精神状态的反映。所以精神状态稳定的小夜梦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呃、呃,不是那样啦——那个……」
……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她。因为我不是很明了那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涵义。
「小夜的个性非常成熟稳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喔。」
静流姐依旧一脸笑眯眯的说着。
「我、我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哩。」
就拿现在来说好了,我的心脏跳得超激烈的。她到底是觉得我哪里成熟稳重了?
「小夜,你最近有点忙对吧?」
「咦?」
听她这么说,我吓了一跳。这阵子的确有实力测验等考试要举行,所以还挺辛苦的。我今天是忙里偷闲——这么讲也有点奇怪就是了——因为只要见到静流姐就能打起精神,所以我就不请自来了。
「真是不好意思,这么忙的时候还来这边看我,我真的很高兴呢。」
即使问她为何会知道我最近很忙应该也没什么意义吧,就算是因为我的态度才被看穿的也不奇怪。比起这个问题,在我知道静流姐并没有因为我偷闲跑来而坏了心情之后,心里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可、可是,我并没有忙到不可开交那种程度啦。」
「千万不要逞强喔,小夜。」
静流姐以一副温柔大姐姐的语调这么说着。
「嗯,我知道。」
我乖乖地点头答应。
静流姐轻声笑了出来,害我也忍不住露出腼腆的笑容。
在这种感觉下,一天的会客时间就这么闲散地度过了。
……可是,我还是非常在意那句话,于是马上跑去向医生探听。
「静流姐跟我提到她『没办法作梦』……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对我而言,我只是像以前一样跑来询问静流姐的病情。可是唯独这一天,医生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你说什么?她是这么告诉你的吗?」
「对、对啊——」
不知怎么搞的,医生显得气势汹汹。我有点被他吓到,于是便点点头这么回答。
「不会作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回换医生歪着脑袋。
「请、请问——这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吗?」
「唔,目前还不清楚——况且也有不少健康的人在睡眠时不会作梦。但是以她的情况而言——不对、不对。」
医生频频摇头思索着。
「静、静流姐不会有事吧?」
「有可能是开给她的药方里含有安眠效果的药物太多了吧——不知道她以前是否会作梦?」
即使医生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答案。没想到连医生都不知道,我不禁产生了动摇。
「嗯,看来有重新检讨的必要哪……」
医生嘴里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在纸上写下一些东西。由于不是日文,所以我看不懂内容。
「医、医生——我——」
等我惊慌失措地发出声音,医生才突然回过神来。
「啊、啊啊——抱歉了,小夜。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因为这不是她的病情突然恶化之类的那种问题。你只要像过去一样,继续陪着她聊天就可以了。」
医生带着和蔼的笑容如此说道。
「是、是这样吗——?」
可是,要我别担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静流姐自从开始和我见面以来,绝对看不出来身体状况有变差。可是,也感觉不出来有变好的迹象……
我踩着无精打采的步伐踏上归途。
(唉~唉……)
抬头仰望傍晚的天空。
天上的云量格外地多,而且正以非常快的速度移动着。
2.
……一直到当天晚上,我才得知那起在浑身冻结的状态下自天上飞来,最后卡在时钟塔上坠落的奇幻尸体事件。
「咦、咦咦咦……?」
我看着电视新闻报导那起异常事件,顿时哑口无言。
人从天上飞来——光是这样就够数人吃惊了。更夸张的是,据说那个人的身体还从内部结冻得硬邦邦的。
当天的风势非常大——听说是前一天暴风雨的余威所带来的影响。
(啊啊,是那一天。)
我马上回想起来。
这么说来,有一天电车曾因为台风的缘故而误点,我费尽千辛万苦去上学,还很担心要是考试迟到的话就死定了。等到了学校之后才知道考试时间特别顺延,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不过也多亏这样,我后来重新温习的地方刚好考试都有出就是了……不对、不对。)
大脑一不小心就开始想一些有的没有的小事情。我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打起精神想要专心看新闻,可是有关于那起事件的内容却已经播完了。
『接下来是一则关于明知食用肉品染上了造成问题的传染病,却罔顾人命执意出货贩卖的新闻。如今在检察厅的调查下已查出那是一桩组织性的犯罪,此外……』
因为开始播报其它新闻了,我便转了台。基本上所有电视台播报新闻的时间都是一致的,所以我马上在别的节目发现同样的新闻。
……据说该名从天而降的被害者在坠落之际脸部等部位全摔得支离破碎,以致于完全掌握不到来历。目前的状态就连采指纹都有很大的困难,简单的说也就是……
(……真面目不明吗?)
前一天台风才刚来袭,即使当天也一样刮着强风,自然是没有跳伞之类的可能性。重点是,就算真的是跳伞好了,还是不清楚他的身体为何会结冰。
『当天的飞行记录并没有异状,而且也没有任何目击到飞机的证词。他飞来的时候附近的群众几乎全都抬头看着天空,所以若有飞机经过不可能没人发现。』
至于死者的服装则是非常普通的西装打扮,甚至还打上了领带的样子……在那附近走动的上班族突然起飞,然后降落到地面的时候已经完全结冰了——我脑海里浮现这样的画面。
(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没错,那就是静流姐早就知道这起事件,所以才会跟我谈起『飞跃是如何又如何』这种讲题的不会有错。
(尽管如此,我却完全不知情……还像那样讲了一些风马牛不相干的话……)
一想起来就羞得想钻洞。
(——总、总而言之,下次去找静流姐之前,得将这起事件详细调查清楚才行……)
我像是为自己打气似的面朝电视点了点头。
*
考试总算告一段落,我刻不容缓地着手调查事件。因为被告知能和静流姐会面的时间是后天以后,所以刚好有一天的空闲时间。
(话说回来,我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自然而然地会有想要去做调查的念头了呢……)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便有点复杂。不久之前我明明还对这种恐怖事件怕得要命——不仅如此我还这么想——难道我已经完全不会对杀人事件感到害怕?已经当家常便饭看待了吗?说到这个的话——
(……我果然还是挺害怕的。)
纵然静流姐再三强调『犯罪是一种掩饰的行为,所以当中即使有不合理存在,也没有不合理』,并且为我作说明,但我心中的某处在根本上还是有很多感到既害怕又畏怯的部分。
(不过,现实中可容不得我说这种丧气话。)
虽然对于电视新闻播报的内容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或者说换作是静流姐的话光是那些讯息就已足够。但是我毕竟全然不懂,所以为了能尽量多一些了解,我决定前往现场一探究竟。
只是——等我来到商业区附近的车站前,可以看见问题时钟塔的行人交叉路口一看,那幅景象——
(呜、!)
老实说,我被那幅景象给吓傻了——只见身着西装的成熟男性在路上万头钻动,络绎不绝地来往移动。
每当号志灯变成绿色,路上满满的人潮便一股脑儿地涌上前来,看不到人龙的尾巴在哪。
是我挑错时间来吗?可是现在明明是傍晚,应该不是人挤得水泄不通的巅峰时段才对大概是我太天真了吧。
打从事件发生以来也没经过多久的时间,可是没有人拾起头瞧问题的瞄钟塔一眼。那个氛围就好像每个人都为平常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没空去发挥闲情逸致的好奇心一样。
(呃、呃……)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不知怎么搞的,我就是无法靠近那个交叉路口。
虽然我并没有遭到谁的阻拦——一群面无表情的成熟男性只是踩着喀哒喀哒的脚步声埋头向前走——而且没有人会转头去看其它人。
比起事件,这幅光景更令我震慑。简单来说就是——我腿软了。
(这、这样就腿软怎么行。)
我不断摇着头。别说是到现场去了,才来到现场的前方,就因为人多而吓傻了还能期望有什么收获呢。
号志灯再度变成绿色,所有人一致举步往前走——虽然实际上大家应该只是快步行走而已,可是在我看来就跟一百公尺赛跑的起跑没两样——于是我也咬紧牙关一口气冲上前去。
明明是想要用跑的,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却感觉自己的速度比周围的人还要慢,我手忙脚乱地拨开入潮,拚上性命地过了斑马路。
「呼、呼——」
等我抵达马路另一头的时候,已经一副气喘如牛的模样。
不用说,后面还有人陆续涌上,所以就算喘不过气我也没办法继续留在原地。我像是人潮推着移动一样被驱逐到了路旁。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号志灯总算变成了红色,人潮也缓和了下来。
「……呼,累死我了……」
情不自禁地说出这种老伯伯才会说的话之后,我终于来到可以仰望问题时钟塔的地点了。
结冰尸体卡住的尖塔部分几乎被盖住了一大半。似乎是在进行工程的样子,而且完全没了惊悚的感觉。不过就算外观上一目了然,如果有人跟自己说那里曾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相信也很难马上产生联想吧。那看起来就是如此平凡无奇的风景,实在是因为四周太多人了。
时钟虽然被遮住了一半,不过从下半部可以看见指针仍在走动着。为什么不干脆关掉呢?未免太浪费电了吧。
(总之,先到下面去看看吧——)
我打定主意,重新迈步向前。谁知明明只是要走到看起来近在咫尺的地方而已,我却像无头苍蝇一样迷路了。
这里的大楼盖得实在太过密集,以致我在走路的时候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该在哪个转角转弯,又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我、我——果然很迟钝吧。)
我不禁悲从中来,先暂时折回车站,好不容易才成功到达目的地。
……话虽如此,那里果然毫无特别之处。
本来还以为会戒备森严地禁止闲杂人等进入,或者是有一堆看热闹的民众聚集在那里,不过事实与我的想象有所出入。大概是因为这条路来往行人太多,所以调查早早就结束,现场搜证也完成了吧。更何况事发至今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四周基本上有用简单的栅栏围起来。由于和人孔盖的部分重迭在一起,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说不定还会以为是在进行人孔盖的工程呢。
不过——到那附近一看,描绘双手张开、有如大鸟展翅般的尸体轮廓的白色线条清楚地刻划在地面上,那个看来轮廓微妙的……
(好不稳定喔……)
我是这么觉得.甚至有种好像这条人潮络绎不绝的街道以此轮廓为中心,不停旋转着一样的奇怪感觉。
是位处三次元的我们,在画在地面上的二次元男子的周围四处移动吗?还是说——其实这名男子的轮廓还在飞翔,正在移动的是他,至于街上的人潮则只是形同经过他身旁的云朵呢——说不定,这条街道不过是一幅衬托翱翔天际的白线男子的卡通背景罢了……这般奇怪的想象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中,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天旋地转。
(——呜呜,这样不行啦。)
我似乎有做太多奇怪幻想的倾向,这点也常常被静流姐取笑。
(如果能逗静流姐笑的话,要我怎么要天兵部无所谓——)
可是现在我并不是在她面前,得振作一点才可以。
我从地面上仰起脸往上方看去。
试着寻找被罩住的时钟塔。可是,时钟塔夹杂在街道上栉比鳞次的建筑物之间,老实说一时之间难很找出它的位置在哪里。
(……啊啊,是那个吧?)
在找到先前所发现的有大半面积被遮住的时钟的同时,我终于发现了结冰男卡住然后摔下来的那个尖端。
(距离还挺远的呢……)
我这么觉得。因为听说是卡住然后摔下来的,所以原本还以为应该就在尸体正上方不远处,不过看来并非如此。尸体似乎是在空中滑行了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后才掉到地面上的。
(真的很像在飞耶……)
这么说来,我想到确实有人提出翅膀在拍动这种目击证词。
我试图想象当时的情况,不过随即就因为害怕而放弃了。感觉如果任由自己胡乱想象的话,又会像刚才一样产生强烈的刻板印象,导致无法正确接收到情报。
(我彻彻底底只是静流姐对事件有所兴趣时,负责收集资料的帮手而已……)
我用力点点头。
本来想用步伐大略估算一下距离时钟塔有几公尺,可是来往的行人实在太多了,实行起来似乎有困难。
(算了,反正这方面的数据杂志应该会写吧。)
我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接着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心中的感觉和这里的景色之间好像有着微妙的落差,而之所以会那么难找到时钟塔,似乎也是这个落差所造成的。
(——啊啊,原来如此。)
我突然注意到……
来到这里之后,终于想到一直感受到的感觉的真面目。
天空很狭隘。
这里只看得到被人造建筑物给团团包围、范围小到一抬头便可以尽收眼底的头上那一小片天空。
以至于和这起从天飞来的结冰男子的事件印象并不一致。这么一来,与其说他是飞翔而来,不如说是失足摔入深邃的洞穴里面——我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
……我走在通往医院的坡道上。
风势已经趋于和缓,是个出太阳的晴朗好天气。
我从坡道下方抬头仰望着静流姐住院的医院,可是却看不出她是住在那栋白色建筑的哪一间房间里。不过如果她现在正从窗户往外看的话,应该可以看见我爬坡前进的模样吧。
(照理说,从我这里应该也看得到才对啊……)
可是,我却不曾发现过静流姐的身影。当然那栋建筑物之大,让窗户看起来只像是零星分散的小碎点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我每次经过时都在努力寻找,今天果然还是看不出来。
平时总是直接前往病房,可是今天在去找静流姐之前,我先敲了敲医生的房门。
「——请进。」
「请问……方便打扰一下吗?」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想说医生有可能正在工作。只见他从病历表上抬起头来。
「啊啊,不用客气。我不是说过随时欢迎你来找我吗?」
楼下挂号台那边似乎有将我到达医院的事传达给医生知道。因为我总觉得不管自己什么时候过来,这名医生都好像早在事前就已经知道一样。
「我想请教静流姐的问题——上次您有谈到要改变用药的事,请问后来结果如何了?」
「啊啊,那个不用担心。因为看起来没有问题,所以最后还是决定维持现状。」
「可是静流姐说她不会作梦耶——这不是药效太强的安眠药造成的副作用吗?」
「不,可以说刚好相反。正因为她现在都睡得很熟,所以就不必太仰赖药物了。她目前的精神状态会这么稳定都是你的功劳喔,小夜。」
「欸……那个……」
「有什么问题?」
「我只是有点好奇啦……为什么这间医院的人都用小夜这个昵称来叫我呢?」
「你很在意吗?」
「应该说,反而是觉得大家对我太温柔了。」
医生听我这么说,笑了出来。
「哈哈哈,事实刚好跟你想的相反喔。大家对于直呼你的本名多少会感到惶恐。毕竟在这里工作的个个都是精英,没有那种不知道你名字所代表的意思的孤陋寡闻者。」
「不,我的名字也没您说的那么高不可攀啦……」
我开口想要反驳,可是医师却摇头岔开了话题。
「总之,就让大家这么叫吧。再说你长得很可爱,大家都觉得小夜这个称呼很适合你唷。我也这么认为。」
「唉——我是无所谓啦。」
有种被人敷衍的感觉。医生对着耿耿于怀的我说道:
「好了,你今天应该还没跟公主见面吧?居然先跑来找我,搞不好她现在开始闹起别扭了也说不定喔,快点去找她吧。」
我只得无奈地起身离席。
都怪医生跟我说那些话,害我站在静流姐房门前打算敲门的时候稍微叹了一口气。这时候——
「——放心吧,我既没有闹别扭、也没有在生气啦。」
从房里传来这句夹杂着笑声的话。
「啊,没有啦。那是……」
我匆忙敲了敲房门,接着打开静流姐病房的门。
她一脸笑容可掬地迎接我。
「欢迎你来,小夜。」
沐浴在那抹笑容下——我……有些结巴说不出话来。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光景,也是我最熟悉的声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见到静流姐都有一种新鲜感。
(啊啊……)
那是很不可思议的感觉。熟悉、安祥与惬意自得的氛围和第一次的激昂交融在一起,感觉非常的——
「——午安,静流姐。」
我就像平时一样和她打了声招呼。
或许那只是随处可见,十分稀松平常的对话。但是——这种感觉我过去不曾在其它地方感受过。一切就是那么的奇妙。
3.
「后来啊——就是……」
我开口打算说明,不过静流姐出声制止了我。
「小夜,你还是先喝个开水或果汁吧。今天你在爬那条坡道的途中滴水未进,来到了医院后,我看那个不懂得体贴的医生也没倒杯茶给你喝吧?」
果然,我在路上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到了。
「嗯、嗯——谢谢。」
我顺应静流姐的建议喝下了葡萄柚果汁,适度的酸味为喉咙带来一股舒畅。喝下果汁后,我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喉咙有多么干渴。
「啊啊——好好喝喔。」
「那就好。」
在我松一口气之前,静流姐始终以安祥的眼神注视着我。
「小夜,你今天好像一直抬头往上看耶——是不是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在天上飞呀?从我这里都看不到呢。」
「没有啦,我那时候是在——」
本来想说静流姐的身影才是我在寻找的目标,可是因为最后没能找到——所以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讲出来。
「你好像时常在观看着我看不见的事物呢,小夜。」
静流姐温柔的嗓音让我心头为之一惊。静流姐被关在这间白色的病房里,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事物她都无缘见识到。
可是,刚刚那句话似乎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非常的感性,因此总是能轻易掌握到别人无法发现的真理呢。」
「又、又来了——你很讨厌耶。」
静流姐一向爱讲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逗我。
「不、不谈那个了——我有收集资料带过来喔。你不是很有兴趣吗?」
「咦?什么东西的数据?」
对于我唐突的话语,静流姐似乎一时摸不着头绪。
「就是那个结冰尸体飞到街上的事件呀。上次见面时你不是也有大概提到吗?这回我有事先做好调查呢。」
「是吗——」
静流姐微微眯起眼睛,然后点点头。
「——那你愿意从头开始,依序为我作说明啰?」
「那当然了,交给我吧。」
我开玩笑似的挺起了胸膛。静流姐也十分配合,藉由轻轻拍手来表达鼓励之意。
于是,我便从事件最初被目击到的状况开始详细作说明。
「——就刚好在通动人潮缓和下来的时段。换句话说,就是相较之下来往行人变少的时间点啦。根据目击者的形容,飞行物在这个时候以轻飘飘的感觉从上面飘了下来。」
「从当时行人减少这一点来看,似乎并不是为了引人注目才从空中掉下来的呢。」
「咦?」
「没事,我只是想说或许也有这种可能性吧,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呃,然后是有人发现到,接着大家才一起抬头往天空看——」
「也就是说看得十分清楚啰——至于谁是第一个目击者则不确定对吧?」
「好像是这样没错。毕竟当时人数还不少——」
「应该也有不少人用摄影机拍下来吧?」
「对啊。的确有不少人利用手机附加的数字摄影功能拍下照片和影片——电视上还以冲击性画面为噱头来作介绍,我也有看到,可是——」
「完全看不出来是尸体对不对?」
「嗯。当然照得太小以至于分辨不出来也是原因之一啦,不过感觉真的是——轻飘飘的。那个飞行物就在空中飘动。听说当他卡到时钟塔的尖端时就直接摔下去了——可是并没有这部分的画面。」
「等看到地上的尸体时,才发现他已经冻结得硬邦邦了吗——没有粉身碎骨?」
静流姐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恐怖的话。不过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早就做了确认。
「……听说有出现裂痕,毁坏的情况或许挺严重的,可是还不到粉身筋骨的程度。」
「小夜果然很细心呢。就连这种蛛丝马迹也没放过。」」
即使被她这么夸奖,我也高兴不起来。我稍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还有就是脸孔等部位全部毁坏得不成原形,导致完全查不出他的真实身分。」
「究竟死亡多久了也还不清楚对不对?」
静流姐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这点电视新闻也有提到,所以我用力点了点头。
「似乎是这样没错,可是为什么会查不出来呢?那方面的技术还算满进步的不是吗?」
「原因在于尸体结冰了呀。因为包括体内的未消化物等等也一同被冷冻保存起来了,所以就算知道死因,也无从判断是从何时被冰冻起来的。」
「……呃,换句话说,就跟冰淇淋没有最佳食用期限是同样的意思啰?」
「哎呀,冰淇淋没有最佳食用期限吗?」
静流姐这么反问,我点头回答她:
「据说是这样耶。因为冰淇淋是冰冻保存的——反正解冻溶化的话就不能吃了,因此也没有期限的问题——」
「小夜好博学多闻喔。」
静流姐一脸佩服地说道。不过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常识,而且也没有什么内涵可言。
「哎唷,那不算什么啦——话说回来,这表示那具尸体也有可能已经冰冻了好几年的时间啰?」
「至少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呃——」
我试着思考静流姐话里的意思。
「简单的说——即使要着手寻找下落不明者等等,也没办法锁定出时间范围的起点和终点,是这样吗……」
也就是到底该回溯到几年前才好,根本抓不到一个基准。这么一来,也难怪会查不出死者的身分了。
「可是相对的,死因已经明确查出来了对吧?」
「是啊……一点也没错,所以我才搞不懂。」
听到我那缺乏自信的说法,静流姐自信满满地点头说道:
「是冻死的对吧?」
「嗯……好像是。」
尽管尸体在坠地时摔得支离破碎,不过利用尸块进行调查之后,发现死者完全没有生前曾经受伤、抑或遭人下毒这一类的迹象——这个部分的事实似乎已经真相大白了。验尸技术确实有日新月异的进步。
「所以结冰就是死因啰。」
静流姐深刻地点了点头。
「呃~他飞了有多高多远并不清楚。虽然似乎也有可能是飞到相当高的高空,亦即缺少氧气的地方结果窒息而死,可是结果也不是这样——」
我把报导上的内容照念了一遍。
「会是结冰以后才飞起来的吗?」
「当天好像并没有飞机之类的交通工具飞过上空的样子——雷达上没有照到任何东西,所以应该不会有错。可是似乎无法完全排除尸体是从问隔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被丢弃,然后随着风被吹来的可能性喔。」
从中国吹来的黄沙飘到日本的情况时有所闻,听说是因为气流具有相当强劲的力量与风势。
「这么说也没错啦——事件的格局变得愈来愈大了呢。」
静流姐轻声笑了出来。
「假设真是如此的话会是什么原因?该不会是间谍任务失败,被人从飞行在接近平流层高度的总统专用客机丢出来的吧?好一段热血沸腾的大冒险呢。」
静流姐刻意用装胡涂的语气说着。
不过——确实是给人这种感觉的事件没错。
「……或许事实就像那样也说不定呢。感觉反而像是事件太过夸张,以致在电视新闻等媒体上也微妙地很难形成话题,因此人家便姑且先等待事件获得解决一样。」
不仅媒体不知该怎么拿捏,世人也为该怎么去谣传才好而困惑——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毕竟是这么飞跃(离谱)的事件,也没办法啊。」
静流姐以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
「因为实在太脱离常轨了,所以看在世人的眼里,和自己的世界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交集。结冰的人像鸟一样从天上飞来这种事根本是天方夜谭——所以根本不必去思考,大概就是这种心态吧。」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如果经过一段时日之后没有再发生任何异状,就会感到安心并从日常生活中切割出来,最后将它列入『这世上就是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存在,例如说——』的名单里面。就算是掩饰好了,真希望手法可以再聪明一点呢。」
……我感觉静流姐正以漠然的语气诉说着艰深难懂的事情。
「那个——静流姐?」
「小夜,你认为这会是一起什么样的事件?」
「咦?嗯、那个……坦白讲,还真的不知道该从何思考起耶……」
我在嘴里含糊不清的咕哝着。总觉得很难为情。
「不是这样吧?」
可是,静流姐却对感到难堪的我投以微笑。
「应该是恰好相反吧。因为这起事件太过简单,所以根本没必要把它想得太复杂——是这样才对不是吗?」
4.
「……哈?」
我睁大眼睛愣住了。
静流姐无视傻眼的我,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微笑。
「——哪是啊,怎么会——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耶?」
「错了。」
即使我提出抗议,静流姐还是一副充满自信的坚定态度。
「其实你早就知道答案,世上的普罗大众也都知道。只是全都装作不知道而已。」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就、就——就算你这么说!」
我唯一能做的反应也只有翻白眼了。
「那、那——静流姐自己又是怎么看的?这起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这个嘛。」
静流姐竖起一根手指顶在下巴,做出一副在思考的模样,然后才带着调皮的表情说道:
「我看这又是一起称作密室也不为过的事件吧?」
「密、密、密室?」
我忍不住失控的大叫了起来。
「你、你在说什么啊?尸体在天上飞耶?而你却说这是密室——」
「就是因为在天上飞,才称它为密室啊。」
静流姐以自然的口吻满不在乎地说着。而且还反过来问我:
「追根究底,为什么他会落到在天上飞的下场呢?」
「咦?就是因为不知道原因,所以才——」
「是这样吗?你真的不知道吗?」
静流姐看我默不作声,以轻松白若的语气接着说道:
「毕竟前一天是强烈到电车也停驶的台风天,而且事件当天也是刮着强风,然后——其他还有什么呢?」
「————」
我张口结舌,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可、可是光凭那样的强风,人类就可以飞得那么高又那么远吗?」
听我这么一说,静流姐耸了耸肩。
「那你说飞机有几吨重呢?那么重的东西都能在天上飞了,比它轻的东西飞起来也不奇怪吧。」
「——飞机是有好几吨重没错啦……可是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吧。」
「为什么人类不会被强风吹定呢?」
「因为……因为要是真的被吹走了,一般都会抓住身旁的东西,不然就是缩起身子啊——」
说着说着,我心里头渐渐产生一股不好的预感,难道说——我开始忐忑不安了起来。
静流姐笑眯眯地看着我。
「——换、换句话说……死者是结冰之后才被吹走的吗……?」
「只要身上穿着大衣,然后再以大大张开的姿势全身冻结住的话,跟『风筝』就几乎没什么两样了吧。何况只要具有能够迎风的面积,就连砸下来会造成严重事故的大广告牌也照样可以飞起来。」
静流姐说完后点点头。总之这回的她就是充满了自信。
于是……不知怎么搞的,我也开始慢慢地理出了头绪。
「……所、所以是密室没错……?」
「对,就是密室。」
静流姐再度点了点头。
没有办法,我只好开口用犹豫不决——的语调说了。
「这意思也就是——跟冰淇淋是一样的意思……?」
「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在没有看过地图或是调查那一带的情况下,我也没办法下定论。不过如果是位在港口的话,要是有台风来袭,想必当时一定有强烈的海风吹向陆地吧。因为并没有受到高山等地势的阻挡。」
她不再向我提出问题。那意思彷佛是在对我说『你已经明白了吧』一样。
令人讨厌的是——事实几乎正如同她所说的一样。
「唔——密室啊……是这样的意思吗?」
「就这个情况而言,是这样的意思没错。」
我说得语意不清,静流姐也跟着以同样的口吻附和着。
「可是……总觉得好讨厌。」
「小夜,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让人感觉舒服的好事。毕竟有一大半是由不愉快的事件所构成的。」
静流姐以说教般的口吻说了这句恰如其分的话。
「嗯……」
「到头来,这是一则有关于飞天男大冒险的故事。」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
「嗯,冒险是吗……」
「小夜,你知道伊卡洛斯的故事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以点头代替回答。何止是知道而已,我小时候听到那则故事时还受到不小的打击。
主角明明只是想在天空飞翔,只是想要实现那个梦想而已,为什么最后会碰上残酷的结果呢……当时的我完全不能接受那样的结局,最后甚至还哭了出来。
静流姐像是要开导苦着一张脸的我,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没错,这次的事件感觉起来就跟那则故事恰好相反呢。伊卡洛斯因为在天空飞得太高也太靠近太阳,以至于蜡造的翅膀融化而坠落。然而这起事件却刚好相反——是一个像蝼蚁一样活着,然后结冰飞上了天空的男子的有趣冒险奇谈。」
「虽然说是冒险,可是——我不希望拿他跟伊卡洛斯相提并论。」
我的胸口燃起了一把无名火。
「因为——到头来只是在掩饰吧?实在是太过分了。」
「哎呀,小夜——难得看到你有这种反应呢。」
静流姐挖苦似的说道。
「我看你好像不怎么有心去解决这次的事件呢?」
「还不是因为——」
我鼓起腮帮子。
「反正就算放着不管,迟早有一天也会真相大白的,这真的是——太简单了。」
没错,我在调查这起事件的时候看了好几台电视新闻节目。
每一台都以大同小异的内容报导新闻,然后往往跟这则事件的新闻一起播报。但比起这个事件,更为大篇幅报导的却是……
『接下来是一则关于明知食用肉品染上了造成问题的传染病,却罔顾人命执意出货贩卖的新闻。如今在检察厅的调查下已查出那是一桩组织性的犯罪,此外……』
……销售违法肉品的事件。虽然静流姐并没有明确指出来,可是事件就发生在前一天还是当天,觉得这两件事没有关联才是不合理的吧。
「简单的说——他是那些企图将遭到病菌污染的肉品偷偷销往市场的家伙中的其中一人——至于他当时是打算把肉藏进冷藏库,或者是要搬出来则无从得知,总之——他不小心被人关在冷冻库里头,就这样冻死了——事情就是这样对吧?」
「就说我不知道啦,我哪知道那么多情报?」
静流姐又在装胡涂了。我焦躁不安地继续说了下去:
「也就是说,他们是冒着暴风雨不顾危险的在进行作业。因为知道自己已经被警方盯上了,才会乱了阵脚吧——等同伙发现到时,那个被关住的人早已全身结冻了。」
「同伙的人只好先把死者搬出冷冻库,没想到却刮来一阵强风把他给吹走了——唉,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吧?」
静流姐用手模仿蝴蝶振翅的模样轻轻拍动着。
「那想必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冒险吧——因为他的身体随着暴风雨上上下下,不仅被狂冈吞噬、还遭海啸高高卷起,最后转啊转地窜上了天空——直到隔天早上之前再也没有掉下水过。至于细节的部分,日后应该会有专家巨细靡遗地解说什么『天气激烈变化之际常见的不稳定气压所带来的对流现象』之类的吧。」
「真是的——这种事件一点意义也没有嘛!」
这甚至不是什么杀人事件,只不过是一场可笑的坏人自灭戏码。看来现在正受到警方侦知的同伙们不久之后应该就会自首,到时事件的全貌马上就会广为人知吧。
然后所有人都将为之幻灭。更遑论跟我一样,从事件中发现了奇妙诗意的人了——
一群偷鸡摸狗的人躲在密室中进行的恶质犯罪的拙劣失败——整件事就是这么单纯。
静流姐以安祥的眼神注视着义愤填膺的我。
「吶,小夜。」
「什么事?」
「你在这回的事件中也为我做了许多的调查对吧?那你也有去过现场啰?」
她的声音是那么地温柔,我忍不住感到有点疑惑。
「不,我只有去街上看过而已。至于关键的冷冻库——当然是连去都没有去过了。」
「你到街上看过的感想如何?」
「……你是指?」
「你站在那附近抬头仰望天空时,心里在想什么?」
「…………」
我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感到迷惘。
不过,看样子还是只能老实回答了。
「我当时抬头看着天空……只觉得好狭隘。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十分渺小,所以……」
「你是不是觉得假使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在眼睛看清真面貌之前,便会先主观认定那个事实是不可置信的?」
「……嗯。」
所谓都市,就是一个到处挤满了人,心思都被人潮给分散,根本不会去关心实际上天空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这一类事情的地方……
「一定是从天而降的鸟人在上面拍动着翅膀,不会有错的。」
静流姐说的话就跟多数目击者的证词一模一样。
大概是原先结冰的大衣下襬开始溶化,被风吹而轻轻飘动着——就只是这么单纯的一件事吧。
不过,我可以清楚想象当时做出那个证词的人所看到的光景。
一成不变的日子又展开了——如果有东西飞过边如此想着,边打算通过交叉路口的人的头顶上,相信任谁都会那么认为吧——
「该——还有啊……」
我的语气变得像是在恳求一样,说着其实用不着说出来也无所谓的事。
「地面上画着白色的线条——就是死者的轮廓。我总觉得那个白线——看起来反而……」
尽管不晓得要怎么解释那个不知该如何形容、而且也分不出是幻想还是妄想的印象,可是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像是位在二次元的世界里,把我们三次元的世界全部涂抹掉、然后在那当中飞翔似的。至于在旁边走动的人群则有如背景一般——哎唷,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好好一段话被我讲得杂乱无章,我抱头苦恼着。
可是,静流姐却一脸微笑地说道:
「就是说呀——那真的很难理解呢。不过小夜,我明白你当时在想什么喔!」
「咦?」
「我想你一定是——同时在那里看到了世界的浩瀚和狭小吧?尽管那个世界比天空还辽阔,被有如虚无般的渺茫给包裹住,尽管有许多人生存在其中而且有无数的方向可以前进,却跟被关在四处都是墙壁的密室没两样——但那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喔。」
她的表情是那么的温和。
「对,一点都不稀奇——所以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奇怪。」
「是——是这样吗?」
其实,静流姐说的话太艰涩难懂了,我根本就听不懂。不过我唯一清楚的是,她的话能让我的心情沉淀并且放松下来。
「对呀,因为奇怪的人是我。」
静流姐微微挺起胸膛用开玩笑的语气这么说道。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的,又来了。」
静流姐也呵呵呵的笑出声来。
「小夜为了我不辞辛劳,事先跑去调查了这起怪诞的事件对不对?明明我连提都没有跟你提过呢。」
「咦?才不是。静流姐明明就有提过呀。你那时不是说什么飞跃有的没的——」
我才说到这里,一个难得的景象便出现在我的眼前。
只见静流姐日瞪口呆。
她双眼圆睁,一脸茫然的表情。
「……什么?」
那真的可以说是毫无防备的表情。我受到她的影响,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咦?」
「……你在说什么呀,小夜?」
「不……咦咦?可是——」
我试着去思考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才发现是自己太早下判断,以致搞错了。
「——呃……这、这么说来,静流姐该不会……」
她一开始对那起事件并没有什么兴趣,是我自己急着下定论率先行动的吗?看样子是这样没错。
「——所以那个——也就是……」
我说话开始语无伦次。啊啊——静流姐恍然大悟似的叫了一声,并双手合十。
「你说飞跃?是飞跃对吧。对了、对了,我的确有提到过呢。」
「……静流姐?」
「啊,不好意思——嗯,真的很抱歉喔,小夜。」
跟我道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静流姐看我仍傻呼呼地愣在那儿,摇了摇头。
「不是啦——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之所以会谈到飞跃,是因为……」
她接着这么说道。
「我们当时不是正好聊到今年下雨很频繁、湿气很重吗?还有气候会对人的心情造成多大影响之类的——至于影响的因素是气压?风速?湿度?气温?还是个人跟天气有关的回忆呢?当我苦思会是哪一顷因素时,只觉得之间的关系似乎相差甚远,于是就——」
「……逻辑飞跃了吗?」
「对啊。是我的表达能力不够好吧。看来飞跃的其实是我才对。」
静流姐露出一个我分不出是苦笑还是腼腆的笑容。
「不会啊——反倒是听到飞跃这个字眼就觉得是那个事件不会有错的我飞跃过头了。」
我也只能一笑置之。
我们俩到底是飘飘然地聊了多少既没有条理又不切实际的内容呢?
飞跃、循环、没有明确的结果。那是难以言喻,尽管再熟悉不过——却又感觉十分新鲜。
静流姐笑了,我也是。
那是无论这个世界的天气如何、窗外有什么东西飞过,都不会有所改变的真实体悟。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The Ice Bird”clo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