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侧边锈蚀的门牌上仍然可以读出「瑞腾堡研究所」几个字样。
雷摊开了手中的笔记本,比对着门牌上的文字。
(米哈伊尔瑞腾堡博士。)
冯福丁布拉的养父。
根据杰契司所告诉他的,在冯的模拟双亲遭枪杀之后,正是这名瑞腾堡博士将冯收为养子,而他的真实身分是伊里甄斯净化程式的计划负责人。雷为了要找出福丁布拉的弱点,在逐一清查他过去的人际关系之后,找到的便是位于净化程式关键地位的冯的养父。瑞腾堡博士。
那扇生锈的铁门仍被坚实的铁链紧紧拴住,环绕着研究所的栅栏则是布满了有刺的铁丝网。想要毫发无伤地攀爬进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雷咋舌望着,索性抓住了铁门大力摇晃。结果铁链的锁头可能是因为锈蚀过于严重的关系,竟然很轻松地就被雷给摇了下来。
他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这地方荒废得还真是有够彻底)
作为一国国家元首的旧居,这座研究所败坏的程度实在令人颇感惊讶。建筑的门窗几乎全都被铁卷门给遮蔽住,外墙处处崩塌龟裂不说,庭院里更是经年乏人整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里绝不可能有任何人居住。
(瑞腾堡博士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吗?)
雷踹破了大门上的玻璃,整个人从中间钻了进去。这座研究所有两栋楼房,这一栋似乎是作为私人居住之用,然而里面的家俱已经全部被搬空,室内呈现空荡荡的一片。雷来到了一间看似书房的房间,里面布满了大面的蜘蛛网,在地板上厚厚的一层灰尘中,留有几个明显的脚印。由那形状看来,可以断定对方穿的是军靴。
(这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搜索吗?)
雷将手电筒提到了眼睛的高度,慢慢地往里面走。
他心里想着,如果整个净化程式的研究是在这里进行的话,那么这里就是他和冯的出生地了。雷虽然很想在此行中寻找到任何有关两人「出生之谜」的线索,然而却又很害怕亲眼看到相关的物证,因此便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呜!」
雷下意识地咽了一口气。
他来到了另外那一栋看起来像是研究所的建筑物。其中一处已经遭到破坏,似乎是火灾造成的,二楼以上的部分全部崩塌,室内只剩下残垣一败瓦和焦黑的痕迹。
「这是」
「如果你是要找瑞腾堡博士的话,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雷被身后传来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他猛然回过头将手电筒的灯光照向声音的源头。只见玄关那里站着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
「你、你是」
这名红发的中年男子身型十分削瘦。虽然面容还算是端正,不过,在那副浅色太阳眼镜底下的双眸就显得非常晦暗了,久没整理的胡须也给人一种邋遢的印象。他不发一语地便往屋子里走了进去。
「这边。」
男子蹲在焦黑的残垣一角,自顾自地开口说道:
「这底下有一个阶梯可以通往地下室,不过现在已经被水泥给封起来了。」
「地下室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我们的母胎。」
对方的回答令雷脸上的血色尽失。中年男子指着地板上一处堆得较高的废石堆说道:
「这里就是将我们从单纯的蛋白质孕育成生物的地方。」
「你是什么人?该不会」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到这里来。我等你很久了,弟弟。」
男子说完之后取下了自己的太阳眼镜。雷整个人愣住了。那双眼睛闪耀着晦暗的深绿色虹膜有如孔雀的羽毛一般
「我的名字叫登肯丹尼尔登肯。」
登肯,这个名字好熟悉,那是
(在莎士比亚的著作『马克白』里面登场的苏格兰王?)
「我是代号『D』,排行第四的放逐之子登肯。」
*
雨势不仅没有减缓的迹象,反而更加强烈了。
雷与登肯两人避开了由倒塌的二楼外墙泼入室内的大雨,找到一处墙角席地而坐。丹尼尔登肯燃起了一根烟。他的皮肤十分粗糙,而且由身上那一件质料粗陋、皱巴巴的衬衫看来,他的日子似乎过得并不好。
登肯也递了一根烟给雷,不过却让雷给回绝掉了。那是尼古丁含量偏高的二十世纪烟草。如今会抽这种烟的,大概也只剩那些怀旧的老人了吧。
雷作梦也没有想到除了冯之外,他竟然还会遇上其他的放逐之子。
对方的代号是『D』。
换句话说,他是比冯还要早两任的人造体。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了。」
登肯听了雷的叙述之后,由嘴里吐出一口烟喃喃说道。雷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提出疑问:
「为什么你知道我会到这里来呢?」
「军港的动土典礼在整座岛上都有作现场实况转播呀。我一看到那场暗杀行动,便知道后来者已经出现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你为了打倒福丁布拉,肯定会想要知道所有跟他有关的『情报』,所以我想你一定会到这里来。」
雨势逐渐增强,登肯低沉的嗓音混合着雨声,听来显得更加沉重。
「伊里甄斯净化程式是在四十年前启动的。内容是为了创造出能够带领伊里甄斯进行改革的人,并且将他培育成理想的典范。这个计划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是叫作〈CreationMesia〉的人造体创造部门,另一个则是〈EditionNesia〉的后天教育部门。这座遗传因子研究所就是当时整个基因实验重要创举的第一现场。我们的基因蓝图都是在这里被创造出来的,而这个研究所也是我们从化学物质转变成胚胎且长大成人的地方。」
登肯说的是雷还只是「一个细胞」时候的故事。这个故事让雷沉痛地感受到自己是个人工产物的事实。
「这栋宅邸的主人米哈伊尔瑞腾堡博士是一位在遗传工学领域中,于人类DNA设计分野上拥有顶尖成就的权威人士。他专精于脑部DNA设计,主要的研究项目是制造出以特定行动作为本能并加以实行的脑。他在这方面为基因设计学留下了相当可观的成就。」
雷知道,那个研究主题的最大成就,便是横跨了四十个年头的〈伊里甄斯净化程式〉。
「瑞腾堡博士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他死了。」
「咦?」
「他在四年前就死了。」
(瑞腾堡博士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米哈伊尔瑞腾堡享年九十五岁。
尽管已经接近人瑞的年纪,但听说他的外表看起来像是只有六十出头。事实上,要是他愿意操作自己的遗传因子,就算是活到两百岁都不成问题。
瑞腾堡博士的死因离奇。
当时他所驾驶的自用轿车坠落山崖,由于现场并没有煞车的痕迹,因此也有人认为他是自杀身亡。
「可是,瑞腾堡博士原本还预计在隔天要参加住在海外的曾孙的结婚典礼。博士一直都非常地疼爱这名曾孙,因此任谁都不相信他会选在曾孙结婚的前夕自杀。」
「那么,博士的死其实很有可能是有人」
「在我看来,应该是福丁布拉派人下的毒手。」
雷一脸震惊的表情。
「怎么可能对方可是将他扶养长大的养父呀?」
「他要将自己的身世之谜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消掉。你想想看,一国元首其实是个人造体的事实万一被传扬开来,将会引发多大的骚动。」
事实上,人造体在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是备受歧视的。打从这个社会开始制造克隆人的那一刻起,「被制造出来的人」跟「自然人」之间便存在着无法消弭的差别待遇。正因为受到这样的轻蔑对待,人造体买卖的行为才会始终无法杜绝。
尽管如此,伊里甄斯岛永远不乏来自海外订制胚胎(依据双亲的期望,以遗传因子操作的方式设计出理想的胚胎)的订单。不过,由于国际间公开谴责「这种以金钱换取理想子女的作法是很肤浅的行为」,因此,伊里甄斯岛的遗传因子工坊对于这类订单的处理方式异常谨慎,绝不会公开订单的相关资讯。(只是在全世界富豪们的眼中,这种为自己儿女设计出理想的外貌与才能的行为,其实就像矫正牙齿一样,是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这么说,福丁布拉是为了要封口而杀掉自己的养父罗?」
「八九不离十另外的〈科学八杰〉也全都被流放到了海外,目前行踪不明。直到现在,负责制造放逐之子的〈CreationMesia〉部门到底是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也无从得知。」
计划一旦终止,就不会再有新的放逐之子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仔细想想,冯会这么做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怎么可能放任〈科学八杰〉继续制造出对自己不利的后来者呢?他非得想办法将这个计划给彻底铲除掉不可。」
「这么说,将这个研究所破坏掉的人也是」
登肯点了点头。
「好像就是福丁布拉亲手泼了汽油,放火将这栋研究所给烧毁的。」
对冯来说,这栋研究所的地下室不仅是令人忌讳的场所,同时也是将他创造出来的神圣之地。
照登肯所说的,冯不但放火烧掉了这整栋建筑物,还在大火吞噬了地面上的一切之后,再以水泥将那问地下室给封了起来。
「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雷露出一脸沉痛的表情。
「再怎么说,对方都是将他扶养长大的亲人呀。」
冯便是如此冷酷无情的独裁者。创造出放逐之子的〈科学八杰〉在他们必须面对的对手,从自己亲手培育出来的「人造体」变成了「掌权者」时,应该就已经料想到自身可能会遭遇到的危险了吧?
「如果瑞腾堡博士当初没有将冯的身世告诉他,事情或许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吧。如果他们曾经设身处地考虑到自身日后的安危,就会了解所有的放逐之子都不应该知道事实真相。」
「登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雷好奇地问道。
「你该不会是被福丁布拉通缉了吧?」
登肯听到这句话,忽然陷入了沉默,手中的香烟烟灰不知不觉快要蔓延到了根部。雷望着登肯粗糙的手指,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丹尼尔登肯我想起来了。你是伊里甄斯旧政府的内阁总长!丹尼尔B登肯。」
「原来你知道啊。」
登肯闻言露出了苦笑。
「没错,我是净化程式开始进行之后,第一个可以完全发挥预设命令的成功案例。」
丹尼尔B登肯伊里甄斯旧政府的政务官。坐在雷面前的这个男人曾经在福丁布拉推翻的旧政权中坐上了内阁总长的职位。由于他在外貌上的转变实在太过剧烈,因此雷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他来。
雷万万没想到原来在过去的旧政权中,放逐之子就已经存在了。登肯当年才三十三岁便进入了政治核心,稳坐内阁总长的职位,即使成为下一届的首相,相信也没有人会感到意外。
「过去的我也是受到体内「净化程式」的驱使,为了匡正扭曲的伊里甄斯岛而不断地奋斗着。然而,跟黑市关系密切的旧政府根本就是一个大魔窟。我一直自认为政界的改革急先锋,不过最后还是失败了。政治的世界不是单靠正义二字就可以站得住脚的。我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等察觉到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的同伴都已经背叛我了。我遭到大家孤立,从政界的核心一举被流放到了边疆。」
在一切都以利益挂帅的魔窟中,要从内部加以破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和自己的失败例子比较起来,像冯一样选择由政治圈外的军队着手,以军事力量推翻旧政权才是正确的做法!!登肯这么说道。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福丁布拉找上了我,要我协助他推动政变。」
「协助?」
「对,他承诺在自己政变成功之后,要给我首相的位子坐。」
雷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登肯的脸,他一时无法意会过来,眼前这名男子应该是要成为首相的人?
「如今回想起来,冯应该早就知道我和他一样是放逐之子,所以他才会找上我吧。我答应了他,因为我相信他。于是,我便成了当时旧政权中唯一参与这场政变的人。」
「结果福丁布拉却在事后毁约了?」
「没错,别说是首相的位子了,在政变成功之后,他甚至还将我关了起来。等我察觉到自己被对方骗了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登肯的视线飘向了远处。
「现在的我受到军方的监视,并且答应他们『什么事都不做』,也因此他们才会让我继续在这世上苟且偷生。」
冰冷的雨水不间断地敲打在残破的建筑物上头。雨水自屋顶滴落,早在缺角的屋檐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瀑布。雷能够体会由登肯那张侧脸所流露出来的阴郁之情。那是一种无论是徒劳无功或无力感都不足以形容的沉重情绪。
「什么事都不做?」
「我的人生与性命全都掌握在福丁布拉的手中,一辈子得在他的监视下过活。」
登肯露出了一个苦笑,那个笑透露了他心里所承受的屈辱与精神上的疲惫。
一直到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我不知道一直以来驱策自己前进的动力到底源自何方。有一天,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迈科学家突然找上了对人生感到心灰意冷的我,他便是瑞腾堡博士。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在自己的人生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秘密。」
登肯在失去了一切之后,总算得到了解答。
瑞腾堡博士在说出事实真相之后对登肯说道:
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过万一哪天冯选错了道路,那么一定会有后来者出现。届时,如果你认为有必要,我希望你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瑞腾堡博士当时似乎便已经察觉到自己死期将至。博士说,必须要有人告诉后来者所有事实的真相。」
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为了让实验成功吗?或者是要补偿自己所犯下的过错?还是
雷思考着,他开始试着想像这一位自己素末谋面的「生父」或者说是「创造者」。在雷的想像中,对方是个超越人类的存在。
「不,他其实是个身型矮小、随处可见的年迈男子。从他的外表来看,与其说他是个科学家,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古董收藏家。」
雷用力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他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个莫名的苦笑。
(我的造物主竟然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呀)
「你到瑞腾堡博士的住处来是想问他什么事吗?雷,我是博士的代理人,你有什么疑问就尽管提出来吧。」
「我想知道莫札特G小调交响曲的秘密。」
雷取出了一架插卡式的音乐播放机。
「我找到了我跟福丁布拉的共通点莫札特的第四十号交响曲。我从以前就对这首曲子非常地反感,而福丁布拉跟我一样,在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也会觉得很不舒服。我想知道,这首莫札特G小调交响曲在一般人耳中听来都会觉得悦耳,为什么唯独我跟福丁布拉会对这首曲子感到不快。我想要知道其中的原委。」
登肯戴上了耳机试听,才一听到曲子的旋律便皱起了眉头。
「怎么样?这首曲子是不是会引发所有放逐之子的不快感?」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雷。这是一种矫正信号的波长。」
咦?雷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矫正信号?」
「在放逐之子的人格成形之时,一旦方向出现偏栘,瑞腾堡博士他们便会将修正的信号送到我们的脑中。而我们则因为脑部已经事先被下达暗示,所以一旦接收到这种信号,我们的脑部就会准备重新格式化。旧的人格会被删除,然后再重新灌输,形成新的『正确的人格』。」
「真的假的」
「这种矫正信号和莫札特G小调交响曲中的音阶分布非常类似。我们的脑部每当接收到这种信号的同时都会出现反动,因此会造成我们的不快感。」
这种矫正信号就有如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一般。好比一只狗做出了主人无法认同的行为时,主人便会加以惩罚,以图修正狗儿的行为。这种惩罚对放逐之子来说是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雷听了之后心里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只需要输入一种信号便可以矫正我们的人格)
登肯看到雷铁青着一张脸、哑口无言的模样,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雷,这还只是开头而已。所谓的接触真相,是连你所害怕的黑暗都要一起吞进肚子里去的。如果你没有抱持这种觉悟就来到这里,那我看你还是别奢想要打倒福丁布拉,早早放弃好了。」
「不,我要知道真相。」
雷毅然抬了起头来。
「为了打倒那家伙,我非得知道所有跟他有关的讯息不可。我也察觉到了,想要了解他,先了解自己是最快的捷径。因为我们同样都是放逐之子,我的弱点也会是他的弱点,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请你一定要帮我,登肯。」
雷带着必死的决心以坚毅的眼神望着登肯。
「如果你也觉得现在这个军事化的政府正带着伊里甄斯走向扭曲的道路,就请你一定要协助我。我们一起打倒福丁布拉吧!」
「然后,我又得再一次地被你们给利用吗?」
雷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我的行动全都在福丁布拉的掌控中。如果现在跟你联手的话,我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他给做掉了。」
「如果真的那么畏惧福丁布拉的监控,那你又为何会在这里等我呢?」
雷的回答丝毫不肯退让。
「我想,你自己一定也已经有所觉悟了吧?」
登肯凝视着雷那双意志坚定的眼眸。他的眼神带着尖锐的试探意味,意图由对方那双孔雀眼的深处找出自己渴求的某种要素。随后,只见他将于中的烟蒂扔到了地上,再以脚尖踩熄。
「我将监视我的车辆以近乎意外的方式烧掉了,负责监视我的那两个人大概已经当场死亡了吧。」
「什么?」
「我可是第一个放逐之子的完成品,这种程度的伎俩还难不倒我。」
这名叫登肯的男子为了与雷碰面而杀掉了负责监视自己的人。雷听了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你是认真要打倒福丁布拉吧?」
为了确认雷的意志,登肯又问了一次。
「他可是历代放逐之子中最『偏激』的一个呢。」
「什么意思?」
「被拿来当作福丁布拉脑部设计蓝图的,其实是在二十世纪领导某个强悍国家的独裁着。」
雷瞪大了眼睛。二十世纪的独裁者?
「他的人格在支配欲上以最极端的方式呈现,而这种人格一向是最难以维持稳定的。也因此他的发狂失控其实可以说是一种必然的结果,就连瑞腾堡博士也提到他其实是放逐之子中的『失败作』。」
「失败作」
「所以,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对手。你已经做好觉悟要跟那样凶暴的家伙交手了吗?」
雷丝毫没有犹豫。
「为了同伴我非报仇不可,我没有别的选择。」
登肯听了之后点点头。
「登肯,你呢?你无所谓吗?」
「如果要跟『一辈子一事无成』比起来,这点恐怖根本算不了什么。」
登肯的双眼忽然变得炯炯有神,他抬起了头。
「雷,我的人生就看你的了。」
*
艾因布罗蒂尔门彼方的总统府笼罩在暗夜凶猛的雨势中。
夜深了,不过即便是这个时候,总统府内的办公室依旧是灯火通明。对冯福丁布拉来说,他的生活一向都是如此。就在这时候
「福丁布拉总统阁下,我是尼可拉斯罗登,有事求见。」
直属总统的精锐亲卫队队长尼可拉斯前来求见。他打开门走进了办公室,福丁布拉此时坐在办公桌前的皮椅上,他将椅子转向了一旁,衬衫的衣襟微微敞开,正抬眼眺望着打在窗外的雨水。
「虽然已经来到暴雨肆虐的季节,不过雨要是再这么继续下个不停,还真教人快活不起来呢。」
尼可拉斯是福丁布拉还在士官学校时便熟识的老朋友,因此,福丁布拉此时说话的语气显然没有将他当成外人。然而,他那双忧郁的眼眸却始终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打从他造访过杰契司的酒吧之后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尼可拉斯并不清楚贵为国家元首的福丁布拉不带随扈、一个人前往杰契司的店里,究竟是跟对方谈了些什么,不过
「杰契司跟你说了什么吗?」
尼可拉斯无礼的问话方式让冯终于将视线移到他的身上。
「什么意思?」
「自从你去过他的店里之后,似乎就一直将自己封闭起来。」
冯缓缓将椅子转向他,跷起了脚。尼可拉斯忍不住将心中不满全吐了出来:
「我不知道杰契司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不过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般平民百姓将政治当成酒后余兴闲聊的庸俗看法。他只是自以为曾经是你的挚友,而搞错了自己的身分而已。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立场。」
「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生气,尼可拉斯,真不像你平常的样子。」
冯的话语听来有些不满。
「我并没有把自己封闭起来,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罢了。」
「思考什么?」
你不是『发狂』了吧?该不会是你体内的『净化程式发狂失控』了吧?
冯又想起了杰契司当时说的话,他无法摆脱这句话所带来的阴影,他小小声地叹了口气。
「我问你,尼可拉斯。」
「嗯?」
「你认为发狂的动物会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失控了吗?」
「这个嘛」
尼可拉斯表现出一贯的理性,他先是思考了一会之后才说道:
「对于一切事物均以主观意识来衡量的生物而言,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连人类,若非自己的行为举止已经对所处的世界造成影响,恐怕也不会察觉到吧。」
「对自己所处的世界造成影响是吗?」
冯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他将双手放到膝盖上。
「好了,尼可拉斯,你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定期报告的话未免太慢了。」
「抱歉,属下有件事非得请教总统阁下不可」
「什么事?」
「是有关于『死神』的事。」
尼可拉斯直言不讳地说道:
「我听说这个目前仍处于开发阶段的新型人造体已经在执行任务了。另外,还有情报指出他们所执行的任务是以某个特定对象为目标。」
冯噤口不语。
「总统阁下,请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尼可拉斯问话的态度开始转趋强硬。
「『死神』下手的对象是日前在军港动土典礼上企图暗杀您的恐怖分子。敢问您这么做的理由何在?既然已经知道对方的身分,为什么不直接将他逮捕呢?听说下令要军警停止搜索的人也是您。福丁布拉总统阁下,为什么您不采取合法的逮捕行动,甚至还瞒着我们亲卫队,私下处理这名暗杀者呢?」
「这件事我已经交给国安局处理了,你不用管。」
「为什么?请直接下令让我们缉拿这名暗杀者。我们应该要将他公开处刑才对。若非如此,对于这种袭击行动根本起不了警示作用!」
「你们只需要小心防患,不要让这类事件再度发生就行了。」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理由让您无法选择将他公开处刑吗?」
冯抬起视线,斜眼睥睨着眼前这名亲卫队长。
「罗登上校,你的工作难道是对我的做法提出反论吗?」
经冯这么冷眼一瞪,尼可拉斯立即反射性地挺起胸膛摆出立正姿势。
「关于这名暗杀者『Ⅻ』,你们亲卫队不需要知道任何有关细节方面的处理。如果听懂了,现在就回到你的岗位上。你可以走了。」
尼可拉斯显然对这一点感到无法认同。他带着一脸不满的表情举手行礼,随后便走出了总统办公室。
待门一阖上,冯便缓缓地操作起桌上的光学显示触控板,眼前的萤幕立刻秀出雷的影像。那是由他的模拟双亲那里所取得的身分证照。雷至今为止所有的资料现在都在冯的操作下经由网路一一浮现。毕业学校、工作经历、活动场所,甚至〇月日在哪里搭上巴士、经过哪间店买了什么东西,这些全都记录在冯手中的资料上(在电子钱包普及之后,人们的生活隐私已经荡然无存)。只要雇用一名优秀的电脑骇客,就连本人已经不复记忆的日常生活细节全都可以数据化。然而,相对于庞大的数据资料,雷这个人的真实性却反而显得极为薄弱。
他在十三岁之前的生活记录可以说是乏善可陈。即便有,也全都是捏造出来的。
(这些空白的资料全都藏在培育放逐之子的〈EditionMesia〉部门里面)
那是唯有流亡海外的〈科学八杰〉才有办法登入的极机密资料库。要开启这个位在净化程式核心部分的数据档案,除非整合了〈科学八杰〉所有人的密码,否则根本无法办到。然而,这道门现在已经永远地封闭起来了。
因为瑞腾堡博士已经死亡。
(爸爸)
雨水敲打在玻璃窗上,如鼓声般铿锵作响。
冯,你是希望之子。
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近距离地注视着落在窗上的雨滴。
(教育的终极目标是要让人像个人。)
对冯来说,所谓经过教育洗礼的人必定懂得回应社会所赋予的责任,不会因为个人的私利而加害他人。就这点而言,无论是像他一样的人造体或是自然人都一样。任何人都无法不透过教育,仅凭一己之力变成能够为整个社会带来正面助益的人。所有人都是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被教育长大。不过,这种教育在自然人身上是经由亲身体验而来,而在冯身上,则是经由直接对脑部灌输知识的方式培育,如此而已。
(教育也是一种实验,为了培育出对社会具有正面助益的人所做的实验。)
(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果人经由教育可以形成理想的人格,那么将教育的对象换成非人类的生物,也并非全然不可能获得理想的结果。)
冯不禁要想,要如何才能够定义何为人类?
他回答下出来。
贴在玻璃窗上的掌心传来冰冷的触感。
「杰奇,我算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吗?」
*
一阵玻璃碎裂声响起,坐在店里的客人有志一同地往声音的来源处望了过去。
「抱歉,我手滑了一下。」
杰契司连忙向店里的客人致歉,并开始收拾起地上的玻璃碎片。不知是否因为这场大雨的缘故,客人全都留了下来,今晚的『赫瑞修』大约有七成的位子坐满了人,显得好不热闹。店里的常客克尔戴普没有错过杰契司失常的机会,他由吧台外侧探头进来问道:
「到底是怎样啊?你刚才已经打破一个盘子了。这可是你今晚打破的第二件东西喔。该不会是年纪大了吧?」
「少罗唆,比起你这个酒精中毒的家伙,我的手指还灵巧得很呢。」
「你刚才不晓得在发什么呆,很奇怪哦。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克尔戴普尽管喝得烂醉,观察力却十分敏锐。
自从那天冯亲自前来酒吧造访之后,杰奇就一直为了某件事而烦恼不已。
该不会是你体内的『净化程式发狂失控』了吧?
(我那时候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对他而言十分残酷的话。)
这是杰契司的坏习惯。而且这阵子以来他总是如此。
过去待在冯身边的时候,明明可以判断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
(事实就跟冯所说的一样。)
对冯而言,即便他今日的言行全都肇因于体内的净化程式「发狂失控」,他自己也不可能察觉。毕竟冯对于自己体内这种相较于自我意识,位阶还要更高上一层的异质存在总是抱持着一定程度的恐惧。
如果说他今日的行为全都是起始于野心那倒也还好,毕竟人们对于自我心中那股逐渐高涨的欲望一向都是有自觉的。
然而,如果事实并非如此,而是冯一心一意只为了将伊里甄斯带往理想的未来姑且不论他体内的净化程式是否失控一旦他深信自己所有的行为全都是为了伊里甄斯的未来着想,结果却成为促使伊里甄斯变得更加堕落的元凶,那么他对于自己存在的理由冯的自我认同肯定会就此崩溃。
杰契司这时才体认到冯始终放在心里,未曾开口对他说的话。
(我怎么可能杀你呢?)
杰契司又何尝不是。即便他曾经将枪口对准了冯,但他是绝对不可能扣下扳机的。这点杰契司再清楚不过了。
当时,杰契司曾对冯说过他会跟雷一起「打倒」冯,但这并不代表杰契司真的会杀了他。不过对冯而言,这两者恐怕并没有差别吧?
(冯,你自己也一样狡猾。)
杰契司无法想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万一哪天脱离了这般胶着的状况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他对此感到恐惧。
(冯)
一股郁闷的情绪涌上杰契司的心头,宛如天边低垂的乌云般久久不散。
冯,其实我想跟你说的并不是那些话,而是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始终孤军奋战的你让人看了很不忍心。
冯,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
如果你觉得痛苦的话
(你可以找我的,冯。)
一旦你开口,我会抛下一切投向你的身边帮忙你。这句话并非虚言,现在的安逸生活、经营酒吧的小小梦想,我全部都可以放弃。
也许我无法为你做什么,也许这只是我自我膨胀、不自量力的想法,然而我还是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你需要我!
这是杰契司心里最真切的想法。
(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啊)
他看着放置在吧台角落的一张高脚凳。打从开店以来,他就一直为了冯这个挚友保留那个座位,从来不曾让其他的客人坐过。
杰契司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好不容易才来我的店里)
「看样子,那个银发的小鬼今天也没有在店里面帮忙呢。」
克尔戴普的话让杰契司回过神来。
「你说雷?他怎么了吗?」
「之前他有请我喝过茶,我想说至少得跟他道个谢才行。」
「你跟雷碰过面?」
「你不是把我赊欠的帐单丢给他,要他来找我收款的吗?结果那家伙竟然连钱都忘了拿就走掉了。」
杰契司压根儿就没托雷去收帐。他一把揪住了克尔戴普的衣襟。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什、什么说了什么?不过就闲聊了一会儿嘛。我看他好像对冯的事情很感兴趣的样子,所以就半炫耀地跟他」
「你跟他说了冯的事情?雷跑去问你冯的事情!」
「又、又怎样啦?告诉他冯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杰契司正打算掐紧克尔戴普的脖子,此时店里的大门被推了开,一名店里的常客带着夸张的神情走了进来。
「欢、欢迎光临」
「喂,杰奇!你看了今天发行的每日舆论报没有?上面刊了一篇跟冯有关的怪新闻呢!」
那是伊里甄斯岛发行的小报。冯的照片占了报上一整个版面,上面一闪而过的标题让杰契司瞠目结舌。
『总统可能是人造体』
「什么!」
杰契司一时情绪激动,连对待客人的礼数都忘了,他从对方的手中抢过了报纸。
「这是、怎么回事」
那篇报导的内容揭露了冯福丁布拉的身世,并直指冯并非自然人,而是因为某个特定目的而被制造出来的人造体。另外,还提到了这位总统的出生证明等资料全都是捏造出来的,是旧政权的敌对团体制造出来推翻旧体制的刺客,现在则是协助该团体取得不当利益。
「『根据法律规定,无法追溯血缘的人造体应归类为第一类人造体,并交付人造体管理中心加以管理。像冯福丁布拉这样经由伪造出生证明而取得公民资格的手段根本于法不容。因此,冯福丁布拉不仅不适合再继续担任国家元首,甚至有必要检讨是否应剥夺其公民资格』写这什么鬼东西呀?喂,杰奇!」
在一旁凑过身来看的克尔戴普整个人脸色大变。杰契司抓着报纸的手更是忍不住发出了颤抖。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报导呀」
杰契司用力揉掉了手中的报纸,随手将脱下来的围裙往地上一扔。
「克尔戴普!帮我看店!」
「咦?喂,等一下!你想把店丢下不管,一个人跑出去呀?」
丸尔戴普在杰契司奔出吧台的那一瞬间,机警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克尔戴普,放开我!」
「拜托,你之前也曾经搞过一次这种飞机。今天瑟蕾娜可不在店里面呀.要出去的话,至少也先把店里收了再走吧!」
*
克尔戴普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把杰契司给留了下来。不过,店里的酒客全被杰契司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肃杀之气给吓得纷纷夺门而出。一个小时之后,杰契司便已经关好店面外出了。他打算前往的地点,便是报导这篇小道消息的报社。
这间报社就位在被称为里岛的行政区『49』号。
这个49号地区与首都蒂尔塔行政广场中间隔了一座盖能山,恰巧各自落在山的两侧。相对于它在岛上的地理位置,49号区同时也代表了伊里甄斯的另外一面「基因索多玛城」。这个恶名昭彰的名称指的就是行政区49号,以非法克隆生物和人造体买卖为主要活动的黑市就位在这座城市中。黑市支配了整个49号区,使得它给人的印象与岛的外侧有如天壤之别。风化区里面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管成了这座城市的一大特色。非法的女性克隆人照片充斥在每间特种营业场所散发的传单上。只要客人有钱,所有知名女星与超级偶像的克隆人都会为他们献上不受法律约束的私密服务。
(这条街的作风永远是这么明目张胆、不堪入目)
这是个人权与尊严都荡然无存的城市。这条街上的克隆人和人造体全都只是活的充气娃娃,只要有钱,没有满足不了的个人癖好,就连杀人在这里也不过是一种性玩法而已。这里忠实呈现了人性欲望中最血腥、最黑暗的一面,也让49区成为世界上最令人忌讳的角落。
在这座城市发生的所有事件,伊里甄斯的政府全都不会加以过问,而是由号称「伊里甄斯的另一个政府」黑市掌管这里的秩序。在这里,黑市才是法律。虽说根据传闻,黑市体制是由雄据一方的「帮派老爷」经由合议制订的,不过却不见这些大人物公开露面过。因此,这个化外之地的管辖权,事实上也是由身分不明的幕后黑手所掌控。
然而,这个秩序却在冯就任伊里甄斯总统之后出现了短暂的动荡。传闻军方打算以轰炸的方式将整个49区的土地给翻过来。这个消息吓得街上的居民纷纷走避,也有人害怕冯会使用武力将黑市一网打尽,整座伊里甄斯因此而陷入了一场严重的内乱。不过,尽管黑市的规模曾经一度出现萎缩的情形,但这座基因索多玛城终究在始终不见伊里甄斯政府出面扫荡的情况下,又重拾往日的荣景。
(如果当时冯真的那么做就好了虽然这么说实在不太妥当)
杰契司一面避开死缠烂打的克隆阻街女性,一面快速朝着前方一栋外观看来有些脏乱的住商混合式建筑走去。
『每日舆论报』。
杰契司在确认过这面略微泛黄的公司招牌后连敲门的动作都省了,便直接打开门走进去。
报社里面大约有十五、六名左右的男女职员正在忙着处理各项杂事,没有人留意到他开门进来。只见杰契司一副热门熟路的模样,他毫不犹豫便直捣位在报社最里侧的总编辑办公室。
在这个和外头比起来更显杂乱的空间中,有一名男子悠闲地把脚翘在办公桌上,正一脸专注地看着报纸。男子前额微秃,不过眼神却是十分锐利。
「好久不见,麦基巴特尔。」
「哦,是你呀,杰契司,最近好吗?」
对方张开了双手,打算热情迎接眼前的客人,然而杰契司却毫不领情,他将手里的报纸重重地扔向了桌面。
「这篇报导的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不过杰契司的强势动作并没有吓到这位每日舆论报的总编辑。
「抱歉,我们有义务保护提供情报的线民。因此就算是你我也不能透露,杰契司。」
「看来就连『剃刀麦基』也堕落了?」
麦基巴特尔也是当年政变的协力者之一,与杰契司曾是一起共患难的伙伴。
「现在是怎样?你不靠这种糟糕到不行的假消息就活不下去了吗?」
「这耸动的报导,不就该由我们这种八卦报纸来披露吗?」
巴特尔露出了轻蔑的笑容,他将双手交抱在胸前,一脸不在乎地说着:
「消息的真假不是重点啦。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报导内容的冲击性。多亏有这篇报导,这期的销售量可是平常的两倍呢。再说,我觉得这篇报导的消息来源具有相当的可信度。」
「怎么说?」
「我拿到了一些很有趣的资料呢。」
巴特尔边说着、边伸手从抽屉里面拿出一张记忆卡来。
「这可是跟冯的出生有关的『实验经过』喔。」
「让我看看里面的档案。」
「这可不成,就算要扯上我俩的交情,我也不能给你看」
杰契司听完这位昔日革命伙伴说的话之后,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枪抵住了对方的下颚。
「我记得这里是里岛没错吧」
「拜托,杰奇,这种无聊的玩笑就省了吧?」
「就算有人被杀,警察也不会多管闲事。我看你是想把户籍地迁到坟墓堆里去是吧?」
「我、我、我、我知道了啦!让你看就是了,别这么冲动嘛,」
巴特尔经不住杰契司的要胁,很不情愿地将档案叫到显示器上。
「妈的,说什么退出军队,你这家伙做起事来永远都是这么霸道,只要一扯上冯整个人眼神都变了。」
巴特尔一边喃喃抱怨着、一边输入了密码,萤幕上立刻秀出了一堆文字,劈头就标示出与雷体内的品片一模一样的标头讯息。这是放逐之子的共通点。
(这家伙手上的资料是真的。)
情报来源并非子虚乌有。
其中甚至可能含有除了〈科学八杰〉之外,没人能够接触到的极机密资料。
(到底是谁将这些资料)
莫非消息来源便是〈科学八杰〉?但是这不合常理啊。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搞垮冯,将资料泄漏给这种三流的八卦报社并不会带来多大的实质效益。他们若是认真的,大可以考虑交由联合国来公布这些资讯。
(难道会是雷?)
「我已经将这些资料交给三A等级的遗传因子工坊专家看过了,对方说这可能是具有超凡性能的人造体资料。不过他也很笃定地告诉我,目前在这座岛上,不可能有人拥有这种程度的精密技术,若是有的话,大概就是神了。」
「大概就是神」
「这个专家还提到,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造体存在的话,那么他本身的价值大概也高于世界级宝藏,是最高极致的活艺术品了,拿到黑市拍卖的话,少说得用国家级的预算才能够买得到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世界最令人感到可怕的一点就是,即使是这种价钱,还是有人出得起。」
如果这真的是冯,那不是很有趣吗?巴特尔带着一脸喜孜孜的表情继续说道:
「这座伊里甄斯本来就是因为人造体交易才得以存在的,现在也终于完全被这种商品给支配了。虽然不知道做出冯这种人造体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你不觉得这倒是大快人心吗?看来,人类跟人造体之间的大战就要展开了呢。」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到底是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你的?是年轻人吗?对方是个银发青年吗?」
「银发?不知道耶,我没看过对方。这份资料是我在特种营业场所里头透过屏风拿到的,我没有直接跟那个人面对面。不过,由说话的方式听来应该是不年轻了。」
「不年轻?不可能是二十岁左右的男人吗?」
「你以为我干记者干多久了?看人就是我的工作,对方多大年纪我光是听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来了。」
「对方没有报上名字吗?」
「我不知道他的本名,他自称是『D』。」
「『D』?」
「就这样。」
杰契司伸手抵着自己的下颚,开始在脑海里思索着所有可能的人物。
(『D』『D』)
「不会吧?」
杰契司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一旁的巴特尔以锐利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反应,杰契司铁青着一张脸,他强装镇定地放下枪枝,收回到身后的皮带上。
「打扰你了,麦基。」
「杰契司,告诉我。」
巴特尔一脸认真地对着他踏出办公室的背影问道:
「你之所以这么重视这件事,还特地为此而跑过来找我,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消息真的属实吧?」
杰契司闻言回过头来,一脸凶狠的表情。
*
杰契司只想到了一个人丹尼尔登肯。
他是比冯还要早两代制造出来的放逐之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家伙现在不是还在冯的监视之下吗?)
冯应该已经掌握了登肯的一切行动,无论是起床、就寝,甚至连三餐吃了什么、一天抽几根烟,冯应该都了若指掌才对。冯监听了登肯所有的电话与发出的讯息。登肯无法谋职,就连会面的对象,都得事先经由军方过滤,更别说是接近里岛了。
(他怎么可能脱离冯的监控,跑来这里跟麦基接触呢?)
一股不祥预感涌上了杰契司的心头。就算登肯真的有办法躲过冯的耳目,他又是如何拿到那份极机密的资料呢?虽然登肯本身也是放逐之子不过,那份资料绝对不是他能够轻松得手的。
(他是从谁的手中弄到了认证密码吗?)
杰契司的胸口起了一阵骚动。他着手准备着开店前的工作事宜,但满脑子却尽是跟登肯有关的事情,想着想着便停下了削马钤薯皮的动作。
(登肯那家伙该不会是知道雷已经出现了,所以跟着展开行动了吧)
不,情况或许还要更糟,杰契司开始怀疑登肯极有可能已经跟雷搭上线。
果真如此,那情况便十分危险了。雷不知道登肯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身为一名放逐之子,登肯在旧政权中曾经坐上了内阁总长的位子,不过,却在政变之后受到冯的箝制。杰契司猜想对方可能因此而对冯怀恨在心。
(那家伙跟冯不一样,为了掌握政权,他可是不惜将我们全都送上断头台呀!)
登肯是个卑鄙狡猾的恶徒。在政变成功之后,他企图将冯与杰契司等人定罪,好藉此攀上首相的职位。他是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凡是能够利用的他绝不放过,而且用完就丢,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总是毫不在乎地将别人当作自己向上攀爬的跳板。他就像是一只毒蝎,一旦谁招惹到他,肯定会被他一辈子挟怨报复。而且就杰契司所知道的,他之所以被排除在旧政权的政治核心之外,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倡导改革的缘故。
不过这些都还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登肯这个人从来都不值得信任。
他是个差劲到极点的男人。
(不管怎么说,雷的人生历练毕竟还太浅了,他肯定会被登肯那家伙当成复仇的棋子,事情若是真的演变成那样)
「可恶雷,你可千万别太躁进呀!」
接下来,杰契司花了不少功夫调查「登肯在那之后的去向」。
他找到了登肯目前居住的住所,不过却为时已晚,对方早已人去楼空,根本无法取得任何线索。
而雷的行动电话则是一直处于关机的状态,以致杰契司也联络不上他。
(啧,我得准备开店,不回去不行了。)
连日来的大雨终于稍作停歇,积水的石砖地板上映出了夕阳的余晖。
杰契司精疲力竭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只见店门口停了一辆军用黑头车,是艾斯顿马丁的车款
(那是?)
接着,由车内走出来一名身着总统亲卫队制服的青年将校。
「尼可拉斯」
「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杰契司。」
尼可拉斯的体型比杰契司还要来得高大。他的胸膛十分厚实,足见平时扎实的训练成果。不过,鼻粱上的那副银框眼镜,却为他增添了一份知性的气质。而眼镜底下射出的冰冷视线,则是清楚地诠释了「冷血罗登」这个外号的由来。
尼可拉斯是杰契司在士官学校时期的同袍,但是,年纪却整整小了杰契司两岁。除此之外,他们俩亦是五年前那场『革命』中的伙伴。
「先进来吧。」
杰契司邀他进去店里喝杯啤酒,不过,却被对方以值勤中不喝酒为由给回绝了。杰契司听了只是耸耸肩说道:
「你该不会是改暍咖啡了吧?最近来酒吧却不喝酒的客人好像愈来愈多了。」
尼可拉斯不发一语地瞪着这名昔日伙伴。杰契司拿他没辄,正打算端杯茶给他喝时,对方却突然开口了:
「不用麻烦了,我来找你是有话想问你。」
「是为了冯的事情吗?」
杰契司猜中了。尼可拉斯的表情看来比刚才更加冷酷了。
「身为精锐亲卫队的你说有事情找我的话,八成是跟总统阁下脱离不了关系吧?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尼可拉斯的眼神从冰冷转而带有针对性,直冲着杰契司而来。
「你是要问那篇报导吗?」
「那种无聊的八卦报导根本没有必要理会,只要狠狠地修理一顿就行了。」
看来尼可拉斯并没有把那篇报导当一回事。这种结果其实也还算是合情合理,毕竟军队里面没有一个人知道冯的秘密。他们甚至对于报导中指出冯可能是下等(就自然人的立场来看)的人造体一事嗤之以鼻。不过,冯的亲卫队竟然对主子的致命弱点毫无警觉,只把它当成「无聊的八卦报导」这点却让杰契司焦急地露出了苦笑。
「唉换句话说,那种八卦报导根本就不可能动摇你们的军事政权罗?」
「你有什么不满吗?杰契司。」
「没有,只是看到你们那副模样就让我忍不住要有感而发。」
「什么意思?」
「你们老是把冯捧得高高在上,嘴里阁下长、阁下短的,这一点让我联想到某种怪力乱神的新兴宗教。我最讨厌那种盲目崇拜的信徒了。」
「你这家伙还是一样不懂得看场合说话。」
尼可拉斯此时的语气也明显转为不快。
「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处在什么样的立场吧?告诉你,你最好别以为我们的关系还是跟以前一样。现在的总统阁下,可不是你这种寻常的平民百姓可以面对面交谈的对象。」
尼可拉斯的说法触动了杰契司的神经。
「什么立场?冯不管到了哪里都一样是冯,我以朋友的身分跟他说话又有什么不对了?」
「你都已经拒绝再为伊里甄斯献身了,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回头来跟冯谈论伊里甄斯的未来?」
「你是不满我离开军队的决定吗?」
尼可拉斯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不知道你到底对福丁布拉说了些什么,我来是要告诉你,他现在贵为一国的总统,你绝不可能光靠三言两语就说动他去做什么的。」
「那么你自己又是如何呢?难道只要你开口,冯就会改变心意了?」
「你说什么?」
「与其当一名对上级的命令盲目遵从的军人,我宁可变回平民百姓的身分。你呢,尼可拉斯?让冯悬崖勒马应该是你的责任,不过你却没有办到。这不就明白表示了你从来就没有走入他的心里,不是吗?」
「冷血罗登」脸上的表情瞬间出现了些许的动摇。
「将某人当成至高无上的偶像崇拜很简单,但要成为一个人的心灵支柱则不然。你们的职务到底是什么?你可以问心无愧的说冯的所作所为你全部都可以理解吗?你有自信说动冯去做出什么样的改变吗?」
尼可拉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们可是用性命在保护福丁布拉!为了他,我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而你呢?你甚至连替福丁布拉拿枪都不敢,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批评我呢!」
这次换杰契司无话可说。
因为他对于自己的选择多少觉得有些愧疚。
两人隔着吧台怒目瞪视着对方。
「我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要来找你辩论的,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向你确认。」
「有事情向我确认?」
「前阵子,有一名年轻男子住在你这儿对吧?」
杰契司听了内心起了一阵动摇,不过终究没有表现在脸上。
「我是有雇用一个打工的青年,怎么了吗?」
「据说有黑市密探曾经来过你的店里追查人造体的窃盗嫌疑犯。不过,这些密探后来全都被不名人士给『破坏』掉了。」
对方吐出的字句在在考验着杰契司的忍耐力,但他始终佯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我弄到那些密探在追击这名嫌疑犯时所拍摄到的影像。他的外貌特征跟之前在军港袭击总统阁下的暗杀者非常地神似。关于这点,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清楚耶。该不会是黑市那边跟反克隆交易组织的恐怖分子两边的报复行动吧?」
「那么,有关军方尚处于开发阶段的新型人造体『死神』,你总该听过了吧?」
冷血罗登此时眼神异常锐利注地直视着杰契司的脸。
「根据我手上所掌握到的情报,他们的目标日前就寄宿在你的店里面。」
「你到底想说什么?尼可拉斯。」
「是谁背叛福丁布拉,杰契司?」
尼可拉斯将身体向前探去,他开口说道:
「到底是谁背叛了我们的挚友?」
杰契司屏息不语。
尼可拉斯突然低头对着衣领上的小型麦克风小声地下达了什么指示。紧接着,杰契司酒吧的正门和后门便同时被粗鲁地推了开来,一群总统亲卫队队员立刻持枪冲了进来。
杰契司一下子就被这群不速之客给团团包围住。
那十来名左右的亲卫队队员全都将枪口对准了杰契司,让他完全无法动弹。杰契司一脸茫然地看着尼可拉斯。
尼可拉斯将双手手肘靠在桌面上,冷冷地看着这位昔日的伙伴。
「杰契司樊,我们现在要以刺杀总统的罪名将你逮捕。」
*
华灯初上,此时,位于丘陵地上方的住宅区已经沐浴在夜色中。雷背对着蒂尔塔行政广场的夜景,带着些许亢奋的情绪,大步走在丘陵地的石砖坡道上。
(总算是找到一个有力的同伴了。)
丹尼尔登肯。对雷来说,与登肯相遇让他试图打倒福丁布拉的计划一口气提升了不少实现的机率。登肯拥有洞悉目前政局的沉着气度与敏锐的洞察力。在登肯的分析之下,近日一口气提升实力的伊里甄斯军事政权,其实正是福丁布拉所图谋的成果。福丁布拉打算利用强大的武力为后盾,掌握整座伊里甄斯岛的主导权。而他之所以在整体战力早已远远凌驾于黑市之上,却还迟迟未对伊里甄斯猖獗的人造体买卖进行干预,正是为了要将蕴藏在黑市中的庞大利益撷取出来,再注入到自己所拥有的军队里。登肯逐一为雷分析他之前所掌握到的情报,而雷也愈听愈觉得很有道理。
(杰奇,果然是你太天真了。)
登肯让雷深信,杰契司是基于和福丁布拉之间的友谊,才会过度偏袒自己的挚友。
而之前雷和杰契司接触之后心里曾经产生过的短暂动摇,也因为听了登肯的言论而变得更加稳固。
(福丁布拉为求自保而杀了一手将自己扶养长大的养父。尽管模拟双亲在他眼前遭到枪杀的事件一度让他情绪失控,但他后来竟然又以义父可能成为人生路上的「绊脚石」而将对方杀掉那家伙不是人,他根本就是一个执着于权势、利欲薰心的怪物。像他这样堕落的家伙是绝对拯救不了伊里甄斯的。)
雷找到了福丁布拉的弱点,找到了一个有机会突破眼前这道铜墙铁壁的切入点。对自己的了解,让他掌握了一项有力的攻击武器。
雷打算开始行动了。
他和登肯共同策划了一套「作战计划」。
艾坎,你好好看着吧!
雷在心里对着逝去的同伴发誓。
(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我会亲手将福丁布拉给葬送掉!)
在离开了整整一个礼拜之后,雷终于又回到『赫瑞修』。他马上察觉到店门口出现了一股异样的骚动。只见一群客人聚集在那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下意识地赶忙飞奔了过去。他推开了那群围观的民众,接着,便看到克尔戴普和杰契司的妹妹瑟蕾娜一脸憔悴地瘫坐在店里面。
「雷!」
瑟蕾娜一看到雷,立刻激动的冲上前去将他紧紧抱住。
「瑟、瑟蕾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哥哥哥哥他!」
瑟蕾娜的眼眶泛出了泪水,豆大的泪珠滚落她的脸颊。
「哥哥他被军方的人给带走了!」
「什么!」
「他们竟然说杰奇是刺杀总统的嫌犯啦!」
一旁的克尔戴普这时用力地搥了一下桌子,带着愤愤不平的表情恶狠狠地叫骂着:
「畜生,杰奇怎么可能会对冯出手嘛,依我看,那群军人的脑袋八成全都坏光了啦!」
雷一脸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杰奇被带走了?)
「是谁把杰奇带走的?是军警吗?」
「才不是,是亲卫队那群混帐干的啦,」
「亲卫队?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亲卫队过去一向只在发生无法公诸于世的事件时才会出动,这次不晓得是为了什么原因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雷!」
「雷!」
雷没等克尔戴普把话说完,便冲出了酒吧。他不顾一切朝着通往蒂尔塔行政中心的下坡路道飞奔而去。
(杰奇是为了袒护我才被抓的吗?是因为他当时救了我的关系,所以才被当成嫌疑犯吗!)
非把杰奇救出来不可雷的脑中只有这个念头。
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雷全速在下坡的石砖坡道上冲刺,谁知一个人影却突然闪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冰冷的夜风阵阵吹拂着这名拦路者身后的黑色长斗篷,低垂的连身帽遮住了对方的面孔。一股寒意袭来。这名拦路者的模样宛如塔罗牌上的图像一般,令人印象深刻『死神』。又一个觊觎雷性命的杀手阻挡在雷的面前。
(偏偏挑在这种时候)
雷咋舌着,紧蹙的双眉间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让开。」
低沉的口吻中夹杂着威吓。
「我现在没有时间陪你们玩!」
「雷尔提,与其急匆匆的赶去救人,你不觉得应该先看顾好自己的性命比较重要吗?」
雷讶异万分,回答他的竟然是个女性的声音。对方脱掉了身上的斗篷,这名女性版的『死神』拥有一副八头身的完美身材。
「你在找杰契司樊吗?他在两个小时前就被尼可拉斯罗登给带走了。」
「你们打算对杰奇做什么!这是福丁布拉下的命令吗?」
「我是个只负责执行总统命令的『死神』,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过问,当然也就不会知道了。」
这名带有庞克风的光头女性『死神』与过去那些个体所呈现出来的风格截然不同。她的外表没有经过任何的改造,不过仍旧是第四名刺客。对方仿佛搜集了过去那些个体与雷战斗后所得到的数据般,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势比起前几任的『死神』显得更加无懈可击。然而,雷此时的思绪早被杰契司的事情给占满,他无法冷静地分析出这次对手拥有什么样的实力。
「我劝你最好马上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雷说着便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拔出了武器。只见『死神』微微地扬起了嘴角,下一个瞬间,便从雷的眼前消失了踪影。
(什么)
一阵强烈的冲击力道猛然击中雷的头部,令他摔倒在地。
(什么刚刚那是?)
消失了。雷无法对此做出什么合理的解释。现在的雷明明已经被前几任『死神』训练到可以做出足以为自己带来胜利的反应速度,但他却无法看穿眼前这名对手的动作。她的移动方式宛如飞行中的燕子一般,雷即便全神贯注却依旧无法掌握住对手的行动。他仅能凭着这名『死神』移动时所留下来的残像胡乱攻击,却连造成对手一点擦伤的机会都没有。雷就像是在与一名没有实体的透明人对峙一样。看来这名『女性死神』肯定是为了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才会卸去身上多余的武器。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可恶!)
雷五感全开地朝着对方攻了过去,然而那副滑顺的体态却宛如拂过的春风般,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形迹。
(不行,我抓不到她,)
「结束罗,雷尔提。」
声音很唐突地从雷的身后传来。在他回过头的同时,一股强劲的冲击力道却反而将他整个人压制到了地上。雷扣在扳机上的食指迅速被对方柔软的指尖抵住,无法开火攻击。等察觉到这点时,对方已经近到连呼吸的气息都吐在他的脸上了。
「你对于可以用肉眼捕捉到的攻击反应似乎相当灵敏,不过,我的武器却不是你可以看得见的。」
「什么」
唔!雷的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彷佛地球的自转速度快到以千分之一秒为单位高速回旋着。这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突然觉得很想吐,身体更是完全使不上力气。
「我的身体是以高浓度的有机磷化合物制成的,它可以将这种物质转换为气体再从汗腺排出。这种磷化物在气化之后虽然无臭无味,不过却带有强烈的毒性」
一切就到此为止,接下来的话已经无法再进入雷的脑中。他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了起来。因为吸入了自这名刺客体内挥发出来的神经毒素,雷已经无法再行思考,更遑论站起身来与其对抗了。
「这种毒素会侵袭你的脑部,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再也无法自主性的呼吸了。再见了,雷尔提。」
冷艳的女性声音成为雷丧失意识前的最后一首安魂曲。
「让我以福丁布拉总统阁下的话为你送行好了『我们是无权轮回转世的生命。再见了,雷尔提。此刻,让你的生命回归于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