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有生哥哥这么对我说。
日和是真正的女孩子,这一点对你将来的人生来说,可是非常幸运的事喔。你可得一辈子心存感激才行。
我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有生哥哥说的这句话却让我印象深刻。可是日和很自以为是耶,又老是粗暴地抢木荫的点心吃。木荫买的漫画自己都还没看过,就被她抢去看了,更过分的是她还会先跟我透露剧情喔。她就像个男生一样粗野无礼,身上老是粘着泥巴,而且大伤小伤不断。
每当我们吵架的时候,都是木荫挨骂,木荫又没有对日和触手!只因为日和是女生的关系,所以木荫就得挨骂。当女生实在太狡猾了,如果日和是男生,我一定会毫不留情打回去的。所以木荫从来不觉得日和是女生这一点有什么好的。如果木荫和日和能像有生哥哥和由起哥哥一样都是男生,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嘛。
我说的是其他问题啦。
有生哥哥的脸颊微微抽搐着,喃喃说道。有生哥哥的叹息声中透露出大人才有的苦涩滋味,看来有生哥哥的人生也发生过很多事情的样子。
哪,日和,这是我一辈子的请求。
有一天,由起哥哥这么对我说。
等你变成国中生之后,请穿着制服和我出门一趟,就算只有一次也好,而且啊,到那个时候,你不可以叫我由起哥哥,要叫我由起才可以喔。这样的话,我那些精神创伤就能变成美好的回忆圆满落幕了,我会一辈子对日和心存感激的。
他像在对日和膜拜般双手合十,还配合着眨起一只眼睛,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由起哥哥当时的模样切让我印象深刻。可是日和讨厌穿裙子,那种凉飕飕的感觉让人觉得很不踏实耶,而且也不能尽情玩学校里的运动器材。要穿女生制服的话,木荫比我适合多了啦。木荫明明是个男生,可是肤色很白,总是乖乖的,而且对运动又非常不拿手。因为他很软弱,就算日和欺负他,他也不敢打回来,如果木荫的性别和日和对调就好了,日和常常都这么想。
就算找木荫扮女装,事情还是没办法解决啊。
由起哥哥喃喃说着,由起哥哥的叹息声中透露出大人才有的苦涩滋味,看来由起哥哥的人生也发生过很多事情的样子。
有生哥哥和由起哥哥都在都市的大学里上课,偶尔才会回到位于郊外的老家,爸爸们好像不怎么在意,可是一到暑假或过年的时候,妈妈们就会异口同声的抱怨:「小有有何晓由由还没回来吗?妈妈跟妈妈好寂寞喔~」(大概就是觉得妈妈们这样很烦人,所以两个哥哥才会不常回来吧。)
事情就发生在两个妈妈的症状快要发作时期的某天,日和与木荫的视线被放在餐桌上的一张彩绘明信片吸引了。
「浅井有生个展M的影像」
伤透只有短短几个字,以及应该是有生哥哥的画作所印成的图样。
***
不管什么人,在人生的舞台上总会有变成「主角」的那一瞬间到来。
国中时负责带我们的热血班导曾说过这么一句话。
主角啊……除了小学时参加赛跑赢得第一名之外,绊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当上「主角」的时候,从今以后大概也不可能以「主角」的身分登上人生舞台吧。
这样的念头掠过脑海时,目光也不由自主追逐着今天的「主角身」影,他就站在会场中央,身边围了一大群杂志记者和业界相关人士,半点也没有主角风范的臭着脸,拖着那纤细欣长的身躯,老是半眯着眼给人不太好的印象。那个人一定很想睡觉吧。长长的头发乱七八糟的,虽然身上套着西装外套……应该说是硬被套上去,但底下的衬衫却还是原来皱巴巴的那一件,上面染着怎么洗液洗不掉的油画颜料。
他一定工作了一整晚,因为画廊早就决定好开展日期,也对外告知了,业界杂志也刊登了这场展览的日期,所以没办法再延后,他一直工作到今天早上,知道天露肚白菜画好了最后一副作品。
「浅井有生个展M的影像」
从今天开始,与青山画廊举办。
画廊所举办的开幕酒会虽然称不上华丽,但由于是新锐画家——浅井有生的首次个展,还是聚集了不少于画廊颇有交情的杂志记者和热衷此道的美术收藏家。
混在满是业界人士的排队里实在很无聊,随便吃了些画廊提供的餐点满足胃袋后,绊便离开二楼的派对会场来到一楼,看到浅井有生被那些人团团包围享受着阿谀奉承,绊心里就觉得老大不高兴。
画廊的一楼是展示室,因为今天只招待关系者并不对外公开,武人的展示室飘逸着淡淡的孤寂色彩,以单调水泥墙区隔的宽阔空间,伤透悬挂了几幅画作,为了保护作品,光线并不很明亮,但也成为营造出浅井有生作品氛围的一大助力;因为美术杂志给了浅井有生的画作「仿佛从现实世界背面以倾斜四十五度角所描绘出的景色」之类的评论,但无论如何,浅井有生的画确实不是适合摆在明亮灯光下的东西。
隔着天花板,二楼的吵闹声朦胧模糊的微微响动着,漫步走在武人的展示间离一幅幅巡礼眼前的画作。画里所描绘的都是同一名女性,绊知道这个女模特儿叫什么名字。
个展的标题——M的影像——想当然就是名字缩写是M的女人。
自己名叫卫藤绊,是浅井有生目前唯一的模特儿。但是……Etou·Kizuna的缩写里并没有M这个字母。
像是为了避开隔着天井传来的熙攘嘈杂声,绊一路在展示室的深处走去。有幅画,就放在被隔离的区域之中,和其他被悬挂在墙上的画作不同,那幅画被单独立在画架上,犹如杀人现场般拉起禁止进入的三角警备线,为的是不让鉴赏者靠得太近。画作周围的地板上还散落着熟悉的调色盘和画具,他昨晚熬夜赶工的身影似乎历历在目。浅井昨晚住在这里,直到今天天亮才完成的,就是这一幅画。
「小绊,真的很不好意思,你来参加今天的开幕酒会时,可以麻烦你顺便把浅井老弟的西装带过来吗?」
因为画廊老板的委托,当绊拿着从浅井房间挖出来的一套西装来到画廊时,身旁散落着一堆油画画具的浅井就僵着身体瘫死在这幅画作前。如果绊没赶来,他说不定会变成木乃伊,成为这幅画的题材了。
虽然不懂尺寸之类的该怎么计算,但这幅画大约有一块榻榻米那么大吧。这是一幅画在大型画布上的图像。画里有个女人,宝贝似的张开双手环抱在一颗像蛋又像扭曲球形的巨大象牙白物体。如果是光是这样,应该可以说是浅井有生的画作中相当无害的一副吧。不,也不是说他的其他画作多有害身心啦。
原本该是溢满女性慈爱氛围的这幅画作毫不留情地破坏了,画中女性双手所拥抱的那颗蛋从破裂处伸出了某样东西,那不是新生的婴孩,而是只大人的手腕。肘关节部分的骨感分明,想必是男性的手臂。从破坏伸出的黑暗中探索伸出的手腕在半空中摆动着,看起来就像要抓住女性的身躯般。
披散的发丝,根根分明的睫毛,肌肤的纹理和细微的皱纹,就连在肌肤底下流动的苍蓝色血管,和包覆手指指甲的软皮都细腻而写实的描绘出来,但这样的构图绝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之中,因而蕴含出不可思议的真实与猎奇感,更是被尚且稚幼的小孩子看到这样的画,肯定会造成精神上的创伤啦。如果只说那个抱着蛋的女性,普遍都是象征母性之类的,但这种超现实的构图实在是……只能说,浅井的脑袋构造果然是如光线交错折射而忽绿忽紫的色调,和布满群青色漩涡的不可思议空间啊。
「本大爷的才能让你看傻了吗?」
头顶上突然传来声音,吓得绊的心脏猛地往上蹦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楼来的,浅井就站在绊的身后眺望着同一张画,绊装作若无其事悄悄从他身边移开半步。
「我是吓到了啦,你的兴趣真恶劣。」
可以装出平静的态度挖苦他,但其实心脏还狂乱跳着。别默不作声地站在我身后啦。
「不上去没关系吗?你是今天的主角吧?」
「我撤退了。」
直率了当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后,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脱去身上的外套,往绊的方向丢去。「做什么啦!」拉下罩往整颗头的外套后,浅井已经转过身,将手捂在唇边发出「呜啊~」之类的声音。原本就睡眠不足的他还被前来道贺的人们拼命灌酒,大概真的很难受吧。鲜少接受阳光洗礼的脸孔说苍白还不足以形容,因为身体状况不佳的关系,此刻已接近惨绿的边缘。
不管浅井在或不在,二楼传来的嘈杂声依然没变。就算浅井待在酒会里,也没办法炒热气氛吧,说不定反而还会让原本热闹的酒会降至冰点吧。
「明天开始就会对外公开了吧?如果有很多人来参观就好了。」
视线在展示室巡览了一圈,绊刻意用明亮的声音说着。但说老实话,绊心里并不是真的特别希望很多人来看浅井的画作,这一点心思说不定早就被看穿了吧。
都说浅井是目前极受好评的新锐画家,但绊还是有点半信半疑,但他终于开了个展,还有那么多为了浅井而聚集在二楼(大概都是业界)的大人物们,摆在眼前的事实终于让绊心里涌现出一些真实感了。
原以为若浅井成功,自己也会感到开心,但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就算浅井不是个成功、了不起的任务,绊也觉得无所谓,如果他真的变成了不起的大画家,绊反而有种输给他的懊恼感。浅井成名之后,就会冒出很多想当浅井模特儿的志愿者,这么一来浅井就不愁有模特儿可用,然后绊就会被踢到一旁了。
朝展示室环顾一圈,最后转回视线再度面对眼前的鸡蛋画作,一只手突然摆在绊的头顶上。
「嗯?」
本想仰起头,却被牢牢固定住,绊的视线只能从袖口窥见浅井的衬衫一部分。
「你干什么啦?这样会把我压扁耶。快放开啦。」
绊想逃开,但头仍是被浅井的手压着,然后那只手轻轻揉了揉绊的头发。
「因为有你,我才能完成这些画……谢谢啦。」
淡漠的、真的是非常淡漠的,明明是向人道谢,却好像很不情愿的低沉声音。
时间仿佛就此停滞了。
实际上停滞的只有绊一个人,二楼的吵闹声依然没变,持续从天井那头传来。
那只压在头顶上的手放开了。有些僵硬笨拙的转身后,就看见他摇摇晃晃地把手撑在墙壁上。
「到极限了,我要去厕所吐一下。」
丢下这句话后,浅井肩靠着墙,踩着虚浮踉跄的脚步缓缓走开。
(……那家伙搞什么鬼啊,在讽刺我吗?)
被留下来的绊呆呆愣在原地,只能用莫名的微妙表情目送浅井渐渐走远。
就算被道谢也完全不觉得高兴。因为顺利举办「M」的个展而被他感谢,这对绊来说,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那家伙什么都不懂……)
咋了下舌,绊用力抱紧手中的外套。
将鼻子凑了上去,轻轻嗅闻一下。穿在沾满油画颜料衬衫上的这件外套拿来时明明还挂着洗衣店的标签,此刻却已染上油画颜料的味道了——一股像麻药般叫人忍不住往上瘾的味道。
「真的很不好意思……」
这时,绊听见柜台那头传来说话声:
「今天只开放给受到招待的客人,一般参观者的入场式明天才……」
「我们是被招待的啊,呐,你看。」
「呃……这张是开放一般参观的明信片喔……」
一边是柜台小姐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则相当稚嫩。
「那个,请你帮我叫有生哥哥过来。」
也许是被稚嫩童音所说的这句话吸引,绊不自觉举步走向柜台,就在入口的玻璃门旁,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柜台桌,那就是这件画廊的柜台,放眼望去,就看到两颗戴着帽子,把下巴搁在柜台桌面上的小小的头。
「浅井先生现在累惨了,我想他应该没办法过来喔。」
绊从柜台后头出声插话道。正烦恼不知该怎么与这两个小客人应对的柜台小姐转过头来,一看到绊随即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啊,小绊。」
站在柜台另一头的两个小小生物也长大了眼,将目光放在绊的身上。
看起来只有小学三、四年级左右,是两个很可爱的小朋友,一个事头戴棒球帽,看起来很活泼的孩子,另一个是带着草帽的小乖乖,散发出的气质虽然不太一样,但差不多的身高和相似的轮廓,让人不得不猜想这两个小孩是不是一对双胞胎。
似曾相似的错觉令绊的脑海有些头昏,仿佛时光倒转,熟悉的某人语某人的减少十岁版,去除掉十年分的可憎,这么可爱的两个小萝卜头该不会是……
「抱歉——!」
玻璃门那头又有个新角色登场了。
「真是的,日和、木荫,我不是叫你们等一下吗?美纱,对不起啦。」
「由起……哎呀,这两个孩子该不会是……」
搂着两个小孩的肩头,同时状似亲昵地叫出柜台小姐芳名的这位仁兄,就是浅井的表兄弟——井上由起,正统的西装外套搭配半开襟的圆领衬衫,恰到好处的营造出轻便的「男装风格」,话说回来,他什么时候和画廊的女职员混的那么热了啊?
「啊,绊也在,真是太好了。」
完全不在意绊微眯起眼的指摘态度,由起带着微笑分别伸出双手揉了揉两个小孩的头。
「他们是我老家的弟弟和妹妹,日和与木荫,今年就读国小四年级。」
在由起的示意下,名叫日和,木荫的两个小孩双双对绊行了一礼。
「我是日和。」
头戴棒球帽的孩子口齿清晰精神抖擞地向绊打了声招呼。
「我是木荫。」
带着草帽的小乖乖则怕生地低着头轻声呢喃。
「哎呀,真是可爱。」
负责接待的美纱小姐发出尖锐的赞美,另一方面,绊几乎是僵直了身子瞪着眼前的两个小学生。日和有些不明所以,木荫则露出胆怯的表情回视绊的目光。这两个小萝卜头的一举一动也未免太可爱了吧。就像浅井和由起的减少十岁版,去除掉十年分的可憎,这么可爱的……
真、真、真……
「真相诱拐他们。」
绊第一句冒出的感想,就是这样。
***
「他们连两个自己跑来的啦,爸爸突然联络我,说日和跟木荫好像到我们这里来了,还叫我去车站接他们哩。」
「我倒没收到联络。」
「你根本没有手机吧。」
「由起哥哥,我可以吃水果圣代吗?」
「如果跟木荫一起分着吃就可以。」
「这样的话,我要吃蜂蜜圣代。」
「一定要水果圣代才可以啦!」
「为什么嘛……」
「还有啊,爸爸说他们今天还得工作,明天会全家人一起来接他们回去。因为我们家的两个妈妈根本没办法坐电车嘛。」
「日和明天想去东京巨蛋玩。」
「可是我想去水族馆。」
「为什么嘛……」
五个人围坐在家庭式的餐桌旁,始终维持着闹哄哄的状态。尤其是头戴棒球帽,名叫日和的女孩精神实在好的不得了,吃着意大利肉酱面的同时,一张嘴叽叽喳喳地从头到尾没有听过。相对的,把草帽放在膝上,名叫木荫的男孩子则是完全败在日和的气势之下。
围着桌子以顺时针方向算起的位置分别坐着——由起、日和、木荫、浅井、还有绊。
好,问题来了。
一边用汤匙挖着冰激凌苏打汽水的冰激凌,绊若无其事地瞥着同桌的其他四个人,不管什么人脑中都会浮现这样的疑问。
这四个人分别是两组手足,请问,到底谁跟谁是真正的兄弟档呢?大家来玩连连看的游戏吧。
滴·滴·滴·滴。
时间到。
正确答案是——请听听浅井与由起以下的对话。
「日和是我妹妹,木荫是你的弟弟吧?」
「不对不对,日和是我妹,木荫才是有生的弟弟吧?」
「可是日和是叫浅井日和,木荫是井上木荫啊。」
「那是因为他们得上学的关系呀!实际上,到底谁的爸爸都搞不清楚吧?而且从医院抱回来时,就已经分不清楚了,一直到上小学之前,爸爸他们甚至分不清谁是日和,谁是木荫呢。」
「这么随便真的可以吗?这可是牵扯到户籍的问题耶。」
「问妈妈应该会知道吧?毕竟孩子是她们亲生的嘛。」
「……老妈她们才不会说真话呢。」
以上。
正确答案是「不明」,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庭。
因为他们的妈妈是对双胞胎姐妹,浅井家和井上家一直以来都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日和与木荫是在浅井他们上小学时才出生的,算是年龄有些差距的妹妹与弟弟,这两个家族已经半融合化了,就算弄不清楚真相,对生活倒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困扰……的样子。对日和与木荫来说,父亲和母亲都有两个,浅井和由起也都是他们的哥哥。
……不,就是这种不会造成问题的想法才是真正的大问题吧——绊在心里忍不住吐槽。
他们就是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家庭中长大成人的啊……绊微眯着眼线交互看了浅井和由起一眼,总算释怀了。
「我明天不能陪你们,现在还是个展期间。」
「也不是非得一直待在画廊里不可把?」
「明天是开放一般客人参观的首日,他们叫我尽量一直待着,今天回去我就要睡了,睡到明天中午起床,下午再去画廊。」
「咦——讨厌啦,有生哥哥也跟我们一起去嘛!」
「有由起陪你们就够了吧,我都没有睡觉耶。」
就算可爱的妹妹开口拜托,也很难瓦解浅井对睡眠的强烈执着。说了要睡觉的浅井在这种时候不管是妹妹哭着哀求也好,发生天灾人祸也好,哥吉拉踩毁民房也好,他肯定什么事都不管仍会执意睡他的大头觉。
「就算有生不去也无所谓啦。绊,你要不要一起去?」
由起突然把话题兜到自己身上,完全把自己当成局外人,正吸着冰淇淋苏打汽水的绊不由得睁大双眼。
「我?」
可是这跟我没有关系吧?日和与木荫那两双童稚的眼睛好像正在评头论足般直勾勾望着自己,绊忽然有种坐不住的感觉,下意识稍微挪动一下贴在椅子上的屁股。绊并不是会被小孩子喜欢的那种邻家大姐姐类型,同住在乌龙庒里的小学女生就露骨地堆绊表现出厌恶之意。况且绊也不太会和小孩子沟通。
也不晓得懂不懂得此刻绊心里的畏怯,由起又轻松地接着说。
「没错,我们的第二场约会,就去东京巨蛋参观吧!虽然带着拖油瓶确实有点麻烦,不过就当是将来有了孩子的预先演习吧。」
「谁跟谁有孩子啊!」
前不久才跟柜台那位美纱小姐状似亲昵有说有笑的,现在居然又想约自己出去玩,这家伙也未免太轻浮了。就算绊冷冰冰地吐槽,由起还是不为所动笑眯眯的说:「啊啊,如果绊的心理与生理都做好准备,想来长生小孩的预先演习我也随时OK?」「你去死啦,色情狂!」
咚!
浅井粗暴地将咖啡放回碟子上,其实应该用「摔回去」比较恰当。
其他四人暂停嬉闹的对话,全把视线集中在他身上,日和和木荫甚至还在椅子上端坐起身子。咖啡在杯子强烈的震动下溢洒出来,在茶托上形成一块漆黑的小水洼。浅井并灭有回应周围的视线,只淡淡地说:
「我也要去。」
脸上挂着怄气与不悦的神情。
「咦?你刚才不是说不去吗。没关系啦,你就去睡你的大头觉嘛,我可没有硬要约不想去的人一起去喔?」
「我要去!」
浅井别扭的坚持,让由起忍不住咋了咂舌,吐出一句:「真是有够任性的。」
「那我就不——」
「去了」两个字还没说完——
「如果你不去,那我去又有什么意义啊!」
就被浅井发了一顿脾气。
「咦?」
本想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齐纳经已经露出与自己无关的漠然表情,把咖啡杯移到一边,嘴唇贴着茶托将溢出来的咖啡吸干净。
这是……什么意思啊?按着剧烈跳动的心脏,绊吸着冰块融化后味道变淡的冰淇淋苏打汽水,借以冷却升上脸颊的燥热感。
刚才在画廊里那声坦率的「谢谢」也是,他干嘛老说这种会让人感到期待的话啊?虽然明知道他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听他这么说,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期待啊。结果到头来失望难过的都是自己,为什么浅井要说那种话呢?明明对绘画神经质到让旁人都觉得愚蠢的地步,但他对人的态度却没有神经到令人憎恨。
身旁的日和与木荫这两个小萝卜头又路出毫无顾忌的目光玩味似的盯着自己,那种坐不住的感觉再度袭击绊的感官。我果然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如果问喜欢还是讨厌,肯定是讨厌的一方吧。
「日和,去帮我买包烟。」
浅井的出声总算让小孩子们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了。浅井顺手捏扁已经抽光的烟盒,从口袋里掏出买香烟的零钱。
「店门口有自动贩卖机吧。」
「不可以叫小孩子去买烟,我要投诉PTA喔。要抽就自己去买。」
被由起狠狠骂了一声后,浅井低低地「唔……」了一声,但还是乖乖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留在原位的其他人各自怀抱着不同心思,一同望着那修长纤瘦的背影走远。绊的心中夹杂着期待与淡淡的哀愁,由起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冷淡,手里握着叉子的日和和木荫则绕有兴致地睁大了眼睛。直到浅井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那头,大家才无言地收回视线吃起盘中的食物。绊也咬着还插在只剩下冰块的契税杯中的吸管。
「有生哥哥喜欢的人,就是这个姐姐吗?」
木荫有些顾忌地怯怯开口询问,「这个姐姐」指的就是绊。幸好冰淇淋苏打汽水已经喝光了,否则绊肯定会喷出来。
「有生哥哥之前跟我说过的,他有个很喜欢的人。」
「咦——为什么他没有告诉日和?都只有跟木荫说,太狡猾了!」
「因为日和是女生,嘴巴不牢靠嘛。」
「日和才没有嘴巴不牢呢。日和也可以做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约定喔!」日和把手中的叉子指着木荫,意味不明地强调自我主张,从叉子上飞出去的肉酱沾到木荫脸上,「不要用肉酱喷我啦,真讨厌~」木荫只能嘟起嘴拿纸巾把脸擦干净。
「小有有喜欢的不是这个姐姐啦。」
由起冷冰冰地打断连两个小孩天真无邪的对话。
手撑在桌上支着脸颊,由起转头看向窗外,面对大马路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店门口的景色,浅井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旁的香烟贩卖机前。
「咦——那是谁啊?是谁啊?」
日和把身体探出桌面朝着想知道答案,但由起没有回答,只是眯起眼瞪着把零钱投入自动贩卖机的浅井背影,不晓得是不是故意在绊等人面前咋了一下舌。
「……有生真是差劲透了。」
口气中透露的险峻,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背脊一颤。
于是,明天包含绊和浅井在内,五个人将要声势浩荡一同前往东京巨蛋——这场难得的户外活动就这么决定了。
「好帅喔……」
「好像城堡喔……」
矗立在闹区边缘七层楼高的西欧式建筑——HotelWiliamasChildBird——绊,浅井和有生都在这里租了一个房间,建于文化开明的时代的这栋建筑物都透露着旧时代风情,日和和木荫从站在入口大门前时,就好像发现什么珍奇的有趣事情般,两个人四只眼睛都散发出闪亮亮的光芒。
成八角柱型的大厅天花板经过挑高设计,墙边围绕着一排圆底的烧瓶状装饰灯,淡淡的光线映出不甚清晰的景象。
「有人在……」
木荫抓着由起的袖口,小声说着。
休息区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偏白的衣服在微光照射下特别显眼。那是个穿着睡袍的女人。头靠在沙发扶手上双脚打直,像具尸体般闭着眼睛将双手交握摆在胸前,仿佛要将她淹没般,沙发周围还散落着大量鲜花。
「那个人死掉了吗……?」
日和抓着由起另一只袖子怯怯地提出这个疑问时,原本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女人突然瞪大了双眼。
「啊啊,罗密欧!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会死了呢……」
拉着吓到发出尖叫原地跳起来的日和与木荫,由起说:「嘘,不可以看那种东西!」便将他们两只夹在左右两边的腋下,一伙人急急忙忙地通过大厅。
接着搭上电梯,却没想到——
「看我的!」
这句话传进耳里的瞬间,忽然一支捕虫网朝日和与木荫头顶罩了下来。眼看危机近在眼前,还好电梯的铁格子门在这时候应声关上,捕虫网只来得及敲在外侧的铁栅栏上,发出「锵」的一声。
「喔喔,没捉到。」
「喔喔,大可惜了。那可是咱们今晚煮汤的好材料啊。我还在想已经好久没吃到小孩子滑嫩的肉了呢……」
望着缓缓上升的电梯,有些惋惜低喃的,是手上各自拿着一支长柄捕虫网,长得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老人。
「那、那两个人是什么东西啊?」
陆续遇到好几个怪人,日和与木荫都吓白了脸。
「房客、」
浅井只简单回了两个字,绊和由起也不打算多作补充。
对附近邻居而言,住在这栋乌龙庒里的房客,全市群恶名昭彰的「怪人」,这栋建筑物从过去到现在总是怪异现象不断,前不久甚至还发生了杀人命案……不过这种事说出来肯定会吓坏小孩子,最还还是别提了吧。反正就算不特别说明,他们只要在这里住一晚就能亲身体验了。如果今天夜里醒来时,听见仿佛吉他拨片骚动神经纤维的莫名尖叫声,想必会在孩子心中留下恐怖的精神创伤吧。
猜拳的结果,决定木荫跟浅井睡,日和则住由起的房间,虽然绊并不是很了解,但在他们两人心中,浅井和由起好像真的是相当平等的「哥哥」,不过绊本来就是独生女,实在无法想象对「哥哥」应该抱有怎么样的感情。
当电梯停靠四楼时。绊,由起和日和三个人走出电梯,轻轻挥了挥手的木荫和早就不停打呵欠的浅井留在铁格子电梯里又继续上升。绊和由起的房间都在四楼,浅井则是五楼,以电梯区分成左右两边,绊的房间在走廊这边,由起的房间在另一头。
「那就明天见,晚安。」
「绊!」
正打算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时,却被由起唤住,话抓住了手腕。脚步一个踉跄,绊就这么背对着倒进由起的怀里。
「做、做什么啊?」
「和我一起睡吧。」
「嘎啊?你在说什么啊,笨蛋!」
绊扭动身体急忙想逃开,但由起却像晚火车过山洞的游戏般抬手遮住绊的视野,将她抵住墙上,「等一下啦……」旁边有小孩子在看耶,这个笨蛋到底想做什么啊。看到日和抱着大背包一脸惊讶的表情,绊觉得好尴尬,但由起却丝毫不为所动。抵在墙上的手慢慢往绊的脸颊贴近。不管是浅井也好,由起也好,不管有没有弟妹在身边,他们都是不会因此收敛的我行我素之人。
「由起?」
今天由起真的怪怪的。嘴上虽然说着情色的话,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在家庭餐厅时绊就注意到了,脸上总是笑眯眯的,真要分类的话应该是属于游戏人间的由起,现在却冷冰冰地叫人无所适从,活着应该说……教人感到害怕才对。
「到底怎么了,你在生什么气啊?」
就算畏惧由起散发出的一场氛围,但天生不爱认输的性格又在这时冒出头,绊也拿出强硬的态度睨视由起问道。
「什么东西无所谓?」
「我是说,你当『二号』也无所谓吗?当替代皆子的二号。因为这个位置而满足,还开心得手舞足蹈,这样一点也不像绊啊。」
「我,我才没有开心得手舞足蹈呢!」
虽然嘟着嘴反驳,但由起直言不讳的言词仍直接刺痛绊的心窝。
皆子。不管绊再怎么渴望也得不到,那个拥有「M」字缩写的女人。
「有生的确很喜欢绊没错,虽然那家伙说不定会否认这样的说法,但无论如何——你现在还是在皆子之后喔。绊,你不是说过吗,说要让有生承认你的存在,要在有生心目中超过皆子,让他想画的再也不是皆子而是你吗?」
「我是说过啊,而且我也没有忘记。」
背抵着墙,就这么和由起互瞪了好一会儿。嵌入墙面的橙黄灯饰将平时总显得轻浮的由起面容刻画出深邃的阴影,营造出于由起一点都不相衬的抑郁氛围。
「……这样的话,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由起主动先别开视线,也收回抵在墙上的手腕。与其说他释怀了,还比较像是他已经不想再继续深究下去的感觉。
「那晚安了。日和,我们走吧。」
由起推了推抱着背包,僵固在原地的小妹妹肩膀,日和偷偷抬头窥探由起的表情。又转过头来看了看绊,用跌跌撞撞的步伐跟在由起身旁,两个人的身影没一会儿就消失在412号房的另一头。绊依然维持背倚着墙面的姿势目送他们离开,不知不觉也放松了紧张而绷紧的肩膀力气。
「搞什么嘛,真实的……」
顺势将后脑勺抵在墙上,抬头凝望着天花板吐出一声叹息。
也用不着在小孩子面前说出那种话吧。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了。真是奇怪,还说什么二号、二号的,这样对小孩子的教育不太好吧?
「这种事,我也明白啊……」
忍不住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单纯的对抗意识。拼上以一天一万五千元的薪资被雇佣的模特儿尊严,一定要成为在浅井心目中超越皆子的模特儿,真的是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现在的心态,或许……已经不是那么单纯了。
绊很清楚,那偶尔的温柔和那种充满独占以为的言行举止对浅井来说,或许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会因期待而受伤的永远都是自己。
但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很高兴啊。
我果然……是个笨蛋吧。
***
隔天早上,发生了一场骚动。
绊并不清楚造成事端的直接原因。唯一知道的——是有其触手殴打了浅井——的样子。确实有其从昨晚开始就对浅井的态度有些不满了。
他们俩平时并不是那种感情好到会紧紧黏在一起的表兄弟。但由起总是帮浅井处理身边的大小事,而浅井也相当信任由起。至少看在绊的眼中是这样的关系。
但由起这次真的动怒了。
被狠狠打了几拳后,浅井也忍不住发飙。
于是在绊赶到浅井的画室时,两个大男人就以骑马姿势互相将对方压在身下,真的毫不留情地动手互殴。话虽如此,但说到打架的经验值,完全是由起占了上风。由起只是嘴角多了块淤青,浅井身上的伤势确实他的三倍之多。
两个小学生——日和与木荫就这么呆愣在画室门口,看着两个哥哥你一拳我一拳的互殴。日和的脸红通通的几乎都快哭了出来,木荫则是表情尽失、一脸惨白,表现出来的反应虽然不尽相同,但它们两个其实都很害怕。日和紧紧抓着背包的模样,让旁人看了都忍不住为之揪心。它们一早起床,本来都很期待能去巨蛋看棒球比赛的,但这实在不是能开开心心出门玩的状况。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我对你的做法全都很不满啦!」
跨坐在浅井身上的由起用力揪扯他胸前的衣襟。浅井也因为这样的拉扯动作而背部微微腾空。
「只不过是个展进行很顺利,你可别太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你在说谁啊?」
「就是你啊。总算平安无事开了个展,开幕酒会也是盛况空前,你一定觉得很爽吧,艺术家大人!」
「我才没有觉得很爽!」
「任谁都看得出来你爽翻天了啦!那些积存在身边的皆子画作总算能吐出来给全世界看了不是吗?你一定觉得很愉快吧,连对绊都越来越温柔……你可不要太小看这个世界了!我也要让你尝尝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滋味!」
由起为什么要故意说这种话惹浅井不快?被人搬出皆子还被用这种不经大脑的言语辱骂,浅井绝不可能不发飙的。
鼻尖抵着鼻尖,凶恶地露出像是要把对方碎尸万段的表情彼此瞪视着。一时的沉默过后,两个人都咋了下舌。被压在身下的浅井拼命扭动上半身,抓住掉在地板上的木头。那应该是被推倒后断裂的画架支脚吧。浅井没有衡量力道,一股脑地将手中的木头往由起挥去。千钧一发之际由起赶紧跳起身躲了开来。木头摔飞在地板上的声音。让可怜的日和和木荫吓得缩起身体。眼看蹲跪在地上的浅井重拾起木头,由起左右张望了一下,也抓起身旁的帆布躺椅。
看来他们之间已经演变成一场不限制武器的场外摔跤赛了。这可是远远超过表兄弟打打闹闹的程度啊。这两个人真的都气炸了。这种超越限度的肢体暴力根本不像由起会做的事。更不用说浅井原本就不是会跟人打架的类型。
居然连凶器都出动了,绊也不能再继续默不作声下去。
「喂,你们两个够了吧!」
一听到绊的大喊,浅井和由起一边互相牵制的同时,也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来。
保护似的站到日和与木荫身前。绊难掩愤怒的瞪着画室中的两人。
「居然在小孩子面前打架,你们难道不觉得丢脸吗?」
「又不是我先出手的!」
用会搜抹了抹嘴角的淤青,浅井反驳道。
「由起,不要拿我的事当作借口,如果有什么不满,我会嘴角跟浅井先生说的。」
「我只是单纯看有生不顺眼啦。」
粗暴地放下手里的帆布躺椅,由起斜眼瞪向浅井,听到浅井不满地咋舌,由起也跟着咋了下舌,看来两个人都没有妥协的意思。
「哪,巨蛋呢……」
从绊身后探出头来的日和怯怯地开口。
「烦死了,不去啦!」
「有生,你再怎么阴晴不定也该有个限度!」
怒吼着打断浅井感到厌烦的叫声,引起一阵拖拽的残响。声音隐去后,瞬间陷入沉默的胶着。
呜呜……日和吸了吸鼻子,像是受到她的感染般,木荫也跟着发出「呜呜……」的哽咽声。小小的手握着彼此,身躯不停颤抖,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开始抽噎。他们虽然很努力想吞回到嘴边的呜咽声,最后还是忍不住「呜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由起也觉得场面有些难堪,只能咬着唇压下满腔怒火。但他并没有赶紧过来安抚弟弟妹妹的情绪,而是抬起还无法压抑愤怒的双眼朝浅井瞥了一眼,才旋踵跨着大步走出画室。
「由……」
由起看也不看下意识缩起身子望着他从身边走过的绊和弟妹一眼,可是最后残留在空气中的甜甜香味,是一如往常由起身上的味道。先不提浅井的心态究竟如何,至少由起今天是真心想带弟弟妹妹一起到巨蛋看球赛的,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
「有生哥哥……」
躲在绊身后的日和对浅井发出恳求般的柔弱声音,浅井瞥了眼沾在手背上的血迹,不悦地咋舌,粗声道:
「我不是说了我不去吗!滚出去啦!」
这家伙果然连看都不看一眼。真拿他们两个没辙,不理会经过一场激战而凌乱不堪的画室,浅井抓着毛巾走进浴室,粗暴地甩上门,没多久就听见撒下强力水柱的淋浴声。
结果,竟有绊扛下照顾起日和与木荫的责任。
将五楼画室的房门阖上后,面对并肩坐在一楼休息区沙发上低着头难过得不发一语的两个小学生,绊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绊并没有兄弟姐妹,十七年的人生中,除了年经相仿的朋友之外,绊和其他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当然更不晓得怎么和这种年纪的孩子相处。
但又放心不下这两个小萝卜头,只好努力装出和蔼可亲的样子——
「哪,不然你们就跟我一起去巨蛋看球吧?」
试着说出这句话后,日和与木荫给的反应却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警戒视线。
「不不不,我不会诱拐你们啦。」
绊两忙补充,说想诱拐他们……多多少少时针的有这么想啦,但那只是随口说说的嘛。不过是想独占浅井与由起的缩小版,他们撒娇的模样一定很可爱吧,虽然是绊并不清楚该怎么做才能让小孩子喜欢自己。
「有生哥哥和由起哥哥会打架,都是『这个人』害的。」
木荫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小小声地说。
「日和也知道。因为『这个人』对有生哥哥和由起哥哥脚踏两条船,她都故意向有生哥哥和由起哥哥送秋波。」
大大的眼瞳里蓄着眼泪,日和回应道。
整整花了三,五秒,绊才意识到他们口中所说的「这个人」就是指自己。
「喂,我真的要诱拐你们,把你们贱价卖到中国大陆去喔!」
声音不自觉变得粗哑,吓得日和与木荫再次缩起身体,但他们瞪着自己的模样,和盈满全身上下的抗拒还是刺痛了绊。昨天明明已经正式介绍过了,居然又变成他们口中的「那个人」,这两个小萝卜头受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教育啊!
「啊啊,讨厌,我不管你们了!」
咚的一声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任身体沉进沙发中,仰头看着天花板。只能举双手投降了,绊真的不晓得还能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踏入这两个小孩心中的领域。
耳边传来呜呜的哭泣声:
「呜呜,哥哥他们……生气了……」
「你别担心啦,哥哥他们又不是生日和还有木荫的气……」
「可是,他们生气了……」
「他、他们是生气了……没错,呜呜……」
一开始只有一个抽抽噎噎,没多久又加入了另一个人的哭泣声,外头难得是适合出游的好天气,大厅里的气氛却越来越沉郁,几乎快积成一池水洼将人溺死。
所以我才说拿小孩子没辙嘛。他们爱哭又软弱,只有奇怪的想象力老是天马行空,动不动就被大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语所伤害。
若人心烦的抽噎声随着湿气侵蚀了耳朵,让绊直想捂住双耳。
但不知不觉间,那样的哭声不知扰乱听觉,甚至在自己的脑海中造成回响,那是瑟缩在
房间一角,抱着膝盖不停哭泣的——年幼的自己。
***
我要杀了你——这是哪个男人的口头禅,这当然只是威吓人的说辞,应该不是想付诸行动才可以说出这种话(不过要是被逼到绝境,说不定她真的会动手杀人)。但对当时年纪还小的绊而言,当然分不清楚他是说真的还是单纯的威胁。
每当身体柔弱的妈妈一住院,「那个男人」就会特别暴躁易怒,好像算准了妈妈什么时候会住院般,只要妈妈一住院,舅舅就会找上门来,口口声声嚷着:「快还我的钱啦!」
「吵死了,小心我杀了你!」
那一天,玄关也传来这样的叫骂,被舅舅怒言相对,那个男人当然不可能默不作声,两个大人互相嘶吼叫骂的声音就在破烂的廉价公寓中轰隆作响。
每当「把钱还我」,「我要杀了你」,「去死」——之类的叫骂声传进耳里时,绊总觉得舅舅和「那个男人」一定会互相砍杀对方。等七种一个被杀了之后,活下来的那个就会握着沾满鲜血的菜刀走进房间来,接下来要被杀掉的就是自己了,所以绊只能躲在房间角落,将自己的身体缩得小小的,不停哭泣颤抖。
那时候不晓得已经上小学了没,年幼少女的世界就这么一丁点大,只要「那个男人」一生气,就犹如天底下我有最大权势的君主发怒了般,总会让绊感受到身陷绝境的强烈恐惧,「那个男人」的怒吼就像打雷,破旧的公寓墙面总会跟着震动摇晃。就算他发怒的对象不是自己,一听到他的吼叫,绊总会条件反射似的心脏紧缩。舅舅也不时发飙吼人,身形壮硕,力气很大的舅舅常常用拳头把玄关的铁门打得乒乓作响,嘴里还嚷着「有种你试试看啊!有种你杀了我啊!」之类的话来挑衅「那个男人」。
「你下次再敢来,我肯定杀了你!」
当他粗暴地甩上门时,整面墙随之震动。因大吼缺氧而面色发白的「那个男人」掀开玄关的门帘,回到房间来。一看到小小的绊缩在墙角不住颤抖哭泣的身形,他厌恶地歪了歪嘴说:
「你还没吃吗?我做的东西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怒吼声再度震动墙壁,绊的心脏一缩,几乎就快停止心跳,赶紧连滚带爬的冲向餐桌,将早已冷掉的晚餐塞进嘴里,消化器官因恐惧而无法正常运作。块状的食物哽在喉头难以下咽,但为了不惹怒「那个男人」,绊还是硬着头皮把晚餐塞进嘴里。食道又痛又灼热,心想如果咳出来,「那个男人」肯定不会原谅自己的,所以绊还是硬逼自己屏住呼吸,几乎没经过咀嚼就直接将饭菜吞下肚。
「喂。」
盘坐在餐桌对面的「那个男人」打开一罐啤酒,开口道,「那个人」总是管绊叫「喂」或是「小鬼」,也从来不曾直视绊的眼睛说话。
他又有哪里不满意了?用错误姿势握着筷子的绊怯怯地抬起头,视线只捕捉正在喝啤酒的「那个男人」仰着露出长满胡渣的下颚。
「明天要不要到外面吃?你也不像吃我煮的难吃东西吧?」
朝自己丢来的问句有些意兴阑珊又稍显生硬,但已经不是怒吼声了。
「……」
绊默默收回视线,盯着手中的饭碗。「那个男人」煮的饭总是太硬,再加上不是刚煮好的饭,电锅里的米粒都已经焦黄了。
「不会……难吃。」
摇摇头用细如蚊呐的声音回答,绊这时才放慢速度,开始咀嚼口中的食物。
……啊啊,害我想起奇怪的事了。
把头靠在沙发扶手上,思绪还沉浸在假寐状态中模糊探索着,怎么会做这种梦呢?明明已经好几年都没有想起「那个男人」的模样与声音了啊。
「……奇怪?」
突然间又被拉回现实。
我是什么时候打起盹的?现在几点了?从开放式的大厅窗口洒落的晨光已经升上水平天高,白色的光与沾满灰尘的厚重窗帘交织相映。原本应该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日和与木荫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总是被日和紧紧抱在怀中的那个背包。
「真是的,那两个小鬼抛到哪里去了啦!」
在附近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明明不冷,却感觉有股寒气攀上背脊。虽说不是出自本意的事态发展,但在自己负责照顾他们的时候,如果那两个孩子出了什么意外可就大事不妙了。
会把背包留下,就表示他们并没有跑到外面去吧。这样的念头一浮上脑海,绊立刻跑到浅井由起的房间找人。但它们两个都已经出门。连房门也锁上了。没耐性等电梯到来,绊一股脑地冲上四楼和五楼,不由得气喘嘘嘘。
「真是的……」
确认五楼的浅井也不在家后,绊手撑着膝盖,忍不住吐出焦虑的叹息。
「卡莱他们应该是跑到外面去了,这下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对浅井和由起说明才好?话说回来,是那两个大男人先放弃照顾弟妹的责任,硬是把没有半点关系的小孩丢给绊的呀。原本想把这件事丢到一旁不管了,但只要事情一和自己扯上关系,就没办法说不理就不理——绊就是这样的个性。
没办法了,到外面去找找看吧。说不定他们两个自己跑去巨蛋了,绊想得到的可能性也只有这个,至少比像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的乱找好多了。想去巨蛋,就必须搭乘地下铁再城换车,两个从乡下来的小学生肯定会迷路吧。啊啊,真是的!如果被变态萝莉控盯上,真的被诱拐,该怎么办才好啊?与其这样,还不如被我诱拐算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想着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绊有些疲于奔命的摇摇晃晃回到一楼——
「喔喔,是四楼的不良少女啊。」
111号室的门打开了,住在里头的房客探出头来,那是两张犹如被风干的木乃伊脸孔。这对双胞胎老人在乌龙庄的房客之中已经可以算是元老级的存在了。
「你来的正好,我们煮了一锅汤呢,要不要一起来吃午饭啊?」
「今天我们煮了很好喝的汤喔。」
「一时兴起,就不小心煮太多了呢。」
老人们露出黄板牙比边笑边对对谈,幽暗的长廊上,昏黄的灯光映出年老丑陋仿佛妖怪的两人,绊有些被吓到。
「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我有事要忙。」
这里的房客虽然都住在同一屋檐底下,但彼此之间并没有太热络的交流。他们突然想请自己吃饭,绊也感到相当诧异。冷冷地拒绝后,老人们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互看了一眼,又挂上那种诡异的笑容。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啊,难得我们今天得到了珍贵的食材呢。」
「因为抓到两只,但是在吃不完哪。」
「那可是年轻又活生生的好东西哪。」
「而且肉质还特别柔嫩,果然还是小孩的肉好啊。」
两个老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他们的牙齿就像乐器般嗒嗒的响个不停,让人担心该不会下一秒就脱落了吧。挺着粗噶嘶哑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话声,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刺入绊的胸口。
小孩肉、两只……?
「用小孩的骨头熬汤头。」
「用小孩的肉当配料。」
「用来沾面包的酱料就是小孩的脑。」
「甜点就吃加了满满糖浆的小孩眼珠。」
不会吧——
粗鲁地推开可以加重抑扬顿挫,像在咏唱诗歌般的两个老人,绊不假思索的冲进111号室。
「日和、木荫!」
绊在门口大喊,然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愣地伫立在原地。
圆桌上摆着汤锅,汤锅里的乳白色汤汁冒出袅袅热气,还可以窥见里头烹煮着柔软的肉块。用来切肉的大菜刀,鲜血淋漓的砧板,相当熟练般已经过滤处理的内脏残骸,还有搁在金属球棒旁连着爪子的小小手脚和长长的耳朵。
……嗯?
长长的……耳朵?
「我们抓到两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呢。」
「哎呀,好久没处理兔子了,想当年我们年轻时啊,可是经常在山里抓野兔呢。」
「嘻嘻嘻嘻……」
背后传来老人们愉快的笑声,如果愿望能成真,绊真恨不得这两个臭老头立刻撒手归西投向佛祖的怀抱算了,但她只能以愤恨的险峻目光瞪着他们。
房间伸出的床上,身上盖着小被巾的日和与木荫正头倚着头,发出可爱的规律鼻息,两个人的嘴角还沾着汤汁和面包屑。
「……我啊,最讨厌那些会在小孩子面前大吼大叫的男人了,我们家啊,算起来也有个该叫他爸爸的男人,可是那家伙一天到晚都在发飙怒吼,真的很吓人;我待在家里时,常常都被他吓到不停发抖,不过那种害怕的感觉也只持续到我上小学为止,那个爸爸现在已经不再了,而且我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还活着。」
坐没坐相的半趴在餐桌上,绊喝了一口汤,张嘴咬着涂上肝酱的面包,像是为了把积蓄在胃部的恶意全吐出来般喃喃说着。「那个男人」还在时的事情,绊从来没对其他人提起过。
双胞胎老人将身体深深沉进摇椅中,舔了一口挤满奶油的热可可,静静听着绊说话。绊心想,那杯热可可看起来真好喝,等吃完饭后,我也向他们讨一杯吧。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爸爸也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努力想和海事个孩子的我沟通吧。当时的我羸弱又容易受伤害,老是动不动就哭,我想他大概也不知道该拿我如何是好吧。只要我一哭,他就会带我到家庭餐厅去,真的很无奈。不过却是爸爸对我好的方式,他以为带小孩子去家庭餐厅就能让小孩子开心,他只知道这个方法,他就是这样的大人,老子就是这个家里掌权的,你只是我的所有物,有什么不满的吗?这就是他对待我的态度。现在还有哪个家庭会实施这种高压政策啊,要是还有这种爸爸存在,小孩肯定会遗弃他,就算没有父母,孩子还是会长大成人的。」
「……所谓的父亲,就算是死要面子,在孩子的面前还是会表现得像是撑起一片天,这样的父亲在以前的社会很常见哪。」
含了口热可可,任其香甜的滋味在舌尖上打转,其中一个老人开口说。仿佛回想起往昔般微眯起眼,细长的双眸也乘了深深刻画在脸上的皱纹一部分。
「因为父亲是压抑的象征,是绝对的存在,在「家庭」这个小小的社会中,就犹如君临天下的最高支配者;这样的父亲虽然令孩子感到畏怯,却也受到尊敬。不过那样的父亲现在已经不常见了呢。」
另一个老人也说。
「老爷爷你们没有其他家人吗?像是太太,孩子还是孙子?」
这样的疑问突然窜上脑海,绊从汤碗中抬起头询问道。从没听这对双胞胎老人提起过家人的事耶。
「我把孩子煮来吃了。」
「我把妻子的皮剥了拿去贱价拍卖。」
双胞胎老人装傻这么回答,接着又合声般同时发出「嘻嘻嘻嘻」的恐怖笑声震动空气,他们明显是在逃避话题,绊也只能轻轻「啧」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里的每个房客都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过去,住进「怪人云集」的乌龙庄里,没有人会特地翻出别人的故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话题。就像是一种不需多言早已存在的默契般,这也是默然存在于房客之间的禁忌。
对幼时的绊来说,「那个男人」就是压抑的象征,总是靠着腕力与怒吼,君临绊的世界。
……可是,锁起来也真奇怪,绊或许……一直都很仰慕「那个男人」吧。
双手撑在桌面上支着脸颊,就算努力回想,仍无法真切地回想起记忆中「那个男人」的脸孔,只记得长满下巴的胡渣和握着啤酒瓶黝黑粗糙的大手,还有大吼之后,总一脸尴尬地吐出「明天要不要去外面吃?」的生硬声音。
视线流转到躺在房里床上的日和与木荫。枕在头上头贴着头,轻轻握住了彼此那只小小的手,就算被那两个笨拙又死要面子的大哥哥怒吼吓坏,被他们伤害了,仍是会无条件地仰慕他们——软弱又容易受伤,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坏了,放在身边又嫌麻烦,但却万分惹人怜爱的——小小的生物。
似乎和童年时的自己,有那么一点相像呢。
***
「请你们向日和与木荫道歉。」
日暮时分,为了不想被发现而分别偷偷回到乌龙庄的浅井与由起,一下子就被眼尖的绊抓个正着,两人并肩站在浅井位于五楼的画室,绊一伸手便将日和与木荫推到他们面前,站在缩着身子观察哥哥们脸色的弟妹面前,浅井和由起虽然感到尴尬,但仍是拿着厌恶的目光互瞥一眼,惹得绊烦躁地咬牙道:
「如果你们还想打就动手啊?就拼命打到你们觉得爽快为止好了。也可以拿角材或铁制球棒互殴,喏,你们要选哪一个?」
「等等,绊……」
看着绊从画室的杂物中努力挖出可以拿来凶器的棍棒,万分狼狈的由起不由得出声制止,绊丢开握在手中的角材,双手环胸睨视着身高明显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两个大男生。心生怯意的浅井和由起都忍不住把视线转向另一头。
「如果你们只有这么点觉悟,就不要在小孩子面前做出那种丢脸的互殴行为。」
「所以我说是有其先攻击我的嘛。」
「给我闭嘴!」
还想反驳的浅井被绊恶狠狠地打断。浅井僵着脸,只能乖乖闭上嘴巴。
「浅井先生老是阴暗不定,这是事实没错啊。一下子说要去,一下子又说不去,既然这样你不如打一开始就说你不去,那不是干脆多了吗,将自己的情绪起伏表现再态度上,把小孩子耍的团团转是最差经的行为,这样只会让小孩子失去对你的信赖,你们应该要更认真地想想,你们的弟弟妹妹可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你们耶。对弟妹而言,你们永远都是最帅气的大哥哥啊。」
我到底在瞎扯什么啊,可是……这是绊的真心话,在日和与木荫面前,绊希望浅井与由起都能当个帅气度满分的好男人。成为让他们无条件仰慕的存在,不要践踏孩子对他们的信赖。
浅井和由起又交换了一道无可奈何的视线,终于对颤抖等待的一双弟妹低下头——
「对不起。」
异口同声的道歉。
日和与木荫忍不住睁大眼睛,偷偷互看了对方——
「哥哥们……不会再打架了吗……?」
日和怯怯地开口问道。
「唔——恩。」
两个哥哥口齿不清地含糊应声颔首。日和与木荫又互看了一眼,原本死气沉沉的表情终于绽放出耀眼的笑容。不过浅井和由起似乎完全额米有和好的意思,还偷偷露出「给我记住,等一下给你好看」的险夷视线互相攻击,绊只能耸着肩叹气。
好不容易赶上夜间开赛的时间。一找到位于照明灯架旁的座位,日和率先冲上前去抢位置,接着是木荫、由起、绊和浅井……与其说是取决于手脚快慢,其实这样的座位安排也看得出越后头的对棒球比赛越没兴趣。
先不提国中期间还有打过垒球的绊,浅井对巨蛋屋顶上亮如白画的灯光皱了皱眉头,始终一副爱困的模样,对周围不时传来的兴奋叫声也丝毫提不起半点兴趣,如果是平常,十之八九会嚷着「好想回去,好想回去」的家伙,今天却发挥了超大的忍耐力,连句抱怨也没说,就这么撑着陪到最后一句。
进行到九局下半——两分之差,目前场上是两出局满垒的状况,紧张的战况将现场气氛推至最高潮。
安打、安打、全垒打!
攻击方的照明灯这侧被灼烫的热气包围,球迷们无不疯狂呐喊,几个棒球痴大叔用力挥动加油布条,拿着大声公对场上的打者声援鼓励,使出吃奶的力气不停敲打打鼓和吹奏喇叭的声音,让照明灯附近的空气也为之响动。
就连近在身旁的人讲话都听不太清楚的状态中,那个像是走错场合始终情绪低迷的浅井忽然说了句什么。
「咦?你说什么?」
浅井说话原本就不是很清晰有力,现在更是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大声反问之后,身旁的浅井突然侧过头来靠向绊,视线不经意地往球场的方向一瞥,重复说了一次:
「……我说你啊,还挺厉害的嘛。」
额——!
高亮的声音突破了场内的喧嚣。
被欢呼声拉走注意力的绊也跟着转动视线,白球仿佛被吞进天井的白亮照明光线中被打得又高又远,呈放射般不断延伸,场内所有人都抬高下颚追寻白球的行踪。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呆愣在原地睁大眼睛注视着,但仅是眨眼瞬间,那颗白球居然已迫近绊的眼前。
左右同时伸来两只手,两只手的掌心像叠合般,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几乎擦过绊鼻尖的白球。
下一秒,从四面八方传来冲击耳膜的热烈喧哗,垄断了仿佛时间冻结的那一瞬间。
「再见……」
「全垒打!」
「球赛结束——!」
照明灯附近的观众全都从位置上站起来,不住地拍手喝彩。
被喝彩声浪所包围的绊,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愣愣的僵在座位上。
「好棒、好棒喔,那是全垒打球耶!给我,由起哥哥,给我嘛!」
中间隔着木荫,日和整个身子几乎都快越过他,伸手向由起讨球。绊总算明白自己刚刚经历了多么生死一瞬间的状况,抬起视线往身旁的由起,和另一侧的浅井交互看了又看。
「谢、谢谢你们。」
分坐左右两边的两人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般,又各自转过头去,在绊的头顶上交换一道彼此憎恶的视线。
***
那颗全垒打球好像是打击选手不知第几号的纪念球,工作人员没多久就跑来要球。日和虽不情愿,还是乖乖把球递了出去。相对的却得到选手亲笔签名的布娃娃,小女生马上又开心地手舞足蹈。
那天晚上,一台银色轿车停在HotelWiliamsChildBird前,下车来的是两位父亲和两位母亲。
「小有有,小由由!真是的,都怪你们老是不回家来啦!」
走下车的两位母亲一开口,两道女高音就完美地重叠合奏,叽叽喳喳的硬是抱住浅井与由起。接着又对奔来的日和与木荫叽叽喳喳讲了几句,几个人抱来又抱去。
正如之前所听说的,他们虽然分别是两个家庭,但已经完全融为一体。原来如此,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只要一个不注意,很可能就会变成目中无人又不容易有情绪反应的青年了,看着正被母亲们交互拥抱而有些疲于应付的浅井和由起,绊偷偷在心里评头论足般地点了点头。
由起和浅井的父亲们看脸就分得出来了,由起的父亲脸上戴着无框眼镜,是个潇洒又开朗的人;浅井的父亲则是有些白发,发型凌乱加上胡渣,有些冷漠的类型。绊心想,再过个十几二十年,浅井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再来说到两位母亲。
「喂,哪位是你们哪位的妈妈啊?」
绊戳了戳由起,偷偷发问。
「你在说什么啊,看也看得出来啊。这个是我的——」
手指着其中一位母亲,由起突然僵了僵——
「咦?是那个才对吗……」
又改指向另一位母亲。些许沉默过后,「要选择那边才好呢……」看来他也分不出谁才是自己的妈妈,绊索性不再追问了。
两个母亲有着如出一辙的面容,年轻得甚至看不出已经有个超过二十岁的长男,身上还穿着特别订作仿佛人偶的同款同色洋装,并肩站在一起的模样还真有种说不出的怪。
在父亲们的催促下准备上车之前,日和与木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旋踵朝绊跑来,绊反射性地在心里摆出迎击架势,没先到日和却拉住自己的手,两个人都伸直背脊把脸贴了上来。
「嗯?」
绊一俯下身,两个小萝卜头便一左一右覆手把唇贴在绊的耳边,交互着说了几句:
「绊,你可以当有生哥哥和由起哥哥的新娘喔。」
「如果是绊就没有关系。」
「……什么啊,我又没办法同时当他们两个人的新娘。」
留下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呆呆低喃的绊,两个小鬼又身轻如燕转身跑走,带着有些顾虑和腼腆的笑容钻进车里去。
(可恶,居然说出这么可爱的话!)
就这么放着不管,他们肯定会从天真无邪的小孩变成目中无人又一点也不可爱的青年。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我果然还是该诱拐他们比较好吧——绊相当认真地考虑着。
乘坐了思维大人两位小孩的轿车慢慢驶离HotelWiliamsChildBird,当轿车的车尾灯融入消失在闪烁着霓虹广告招牌的漆黑马路另一头之后,浅井和由起看也不看对方一眼,立刻拉开距离转身准备往鸟笼庄走去。
「你们两个!」
绊急忙追上两个大男生。
「你们又摆出那种态度了,不打算和好吗?」
「才不要!」
「日和他们在的时候,我已经很努力了。」
两个人各看向一边,不屑地吐出回答,这两个家伙还在意气用事啊,绊只能闭上嘴巴,对两个人的背影叹气。
绊重新振作精神后才小跑步追上他们,像要掩埋他们之间的距离般,硬是把自己挤进浅井与由起中间。
「你们两个,可得变成帅气的好男人才行喔!」
一左一右,分别伸出双手往他们的悲伤拍了一下。
「啊?」浅井挑起一边眉头。
「咦咦?我已经够帅了吧?」
两个人的反应都很有她们自己的风格,「这家伙没问题吧?」看着笑得怪模怪样的绊,两个人忍不住露出同样的诧异目光。
意气用事有什么关系?不愿轻易认输也不是什么坏事啊,为了不想让重视的人看到自己难堪的那一面,当然得意气用事,死要面子才行啊。绊就是这样活过来的。111号室双胞胎老人的爸爸一定也是,过去曾是绊的父亲的「那个男人」大概也是这样吧。
到头来,绊还是没办法憎恨「那个男人」,就像双胞胎老人说「父亲是用来尊敬的」一样,那般固执于倔强一定传达了什么很重要的含义吧。